正文

第三章(5)

鐵梨花 作者:嚴歌苓


栓兒媽去世后,他把鐵梨花當做自己母親。但他明白這種干親關(guān)系有空子鉆,梨花不會把他當牛旦那樣嚴厲管教,所以偶爾他會跟曾經(jīng)盜墓圈里的人來往,極偶然地,他也會出一趟夜差。

“別說你了,有時我都想再干兩件漂亮活兒。”鐵梨花抽著煙袋說道:“誰讓咱們這兒土好呢?地上的土打個洞就是屋,地下的土里盡是寶貝。再說,一聽說這個大帥,那個狗官明火直杖把某某的墓給盜了,我就生氣。就那些笨蛋也干我們敲疙瘩這行當,給我們盜圣臉上著糞吶?他盜還不如我盜,憑什么他既竊國又竊珠……”

“嬸子說得太英明了!您要是親自出馬,那天晚上我跟牛旦肯定不白忙活!”

鐵梨花慢慢從嘴唇上捻下一根煙絲,眼睛瞅定他。

栓兒知道自個兒入了她的套,讓她套出實情了,呲著虎牙笑了。

“你倆,誰出的主意?”她問。

“嬸子,您捶我我也不能告發(fā)牛旦兒!”他直是樂。

鐵梨花知道這是他在耍貧嘴。牛旦雖然這么大個子,但是沒有栓兒他是不會有這么大膽子的。

“栓兒,你媽走的時候,你才十歲,嬸子待你跟牛旦沒二樣:剃頭一剃是兩個青皮鴨蛋,做鞋一做兩對千層底,嬸子那時敲疙瘩,就為了你和牛旦能做正經(jīng)人,好好地讀幾天書,像親兄弟一樣相互幫襯,等我一蹬腿走了,你倆還是一家子。你比牛旦聰明,懂事,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明白。盜墓這天殺的行當,能讓多親的兄弟都成仇人,多少親人自相殘殺,就為了尸骨邊上那幾件臭烘烘的珠寶……”

“嬸子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栓兒臉漲紅了?!熬褪蔷虺鰝€金鑾寶殿,牛旦假如說,哥,這個我要了,我連個愣都不會打,就會對他說:拿去吧,兄弟?!?/p>

鐵梨花不說什么了。她沉默的時候讓人莫名其妙地心慌。

“您以為我做不到?”栓兒都有點惱了。

鐵梨花還是不說話。

“我跟您賭咒……”

“不許賭咒!敲疙瘩的人可不敢賭咒!記住了?”鐵梨花厲聲說道。

她說著便往柴棚里走,剛要伸胳膊,栓兒手快,已經(jīng)抱起一捆干蜀黍桿向廚房走去。鐵梨花跟在他身后,心里感嘆栓兒的體貼,而牛旦還是個人高馬大的寶寶。

“跟您實說吧。嬸子,”栓兒擱下蜀黍桿,轉(zhuǎn)身臉對著梨花。廚房的窗子被曬在那兒一串串紅辣椒擋了光,但栓兒羞紅的臉還是讓鐵梨花看見了。“我想娶媳婦?!?/p>

“看上誰沒有?”

“我跟牛旦一塊兒看上了一個閨女。我說我讓給他,他說他讓給我?!?/p>

“又不是塊油饃,讓來讓去它不會說話--你們得讓人家自己說話?!?/p>

“還沒跟她說上話呢……”栓兒聲音都不對勁了。

“明天嬸子去找個媒婆,帶上聘禮?!辫F梨花笑瞇瞇,看著滿心受罪的栓兒直是憐惜,又覺得好玩。一想到牛旦可能也像栓兒這樣,她馬上就在心里偏袒起來。牛旦哪兒是栓兒的對手?村里十個閨女九個是喜愛栓兒的。牛旦心里受了苦都不知跟母親訴訴--這幾天他的話越發(fā)少,誰說不是在心里受苦呢?

“也不知道人家閨女說過婆家沒有?”鐵梨花說。

“打聽了--沒說過,剛搬咱董村沒多久,是跑鬼子反跑來的。住在村北邊,跟董秀才賃了那個大窯院,要在里頭辦學(xué)哩!”

鐵梨花:“那閨女叫鳳兒?”

“嬸子認識她?”

“人家可是斷文識字的。”

“把俺哥兒倆識的字加一塊兒,也能湊成一個中學(xué)生吧?”栓兒又活泛了。“我和牛旦商量了,打算這么著:要是鳳兒的八字跟我的合呢,鳳兒就歸我,要是跟牛旦的八字相配,那鳳兒就是我弟妹。要是我倆的八字都跟她的相配,就……”

“行了,人家閨女要誰不要誰,那是最要緊的。嬸子沒讀過啥書,腦筋可不舊?!?/p>

“那可不,嬸子要在城里,不是校長也是先生,先生也沒您這么英明……”栓兒一哄就能把梨花哄高興,盡管她不信。他嘴巴特能,開了口好話就像大減價似的。

牛旦進了門,把騾子牽進牲口棚,他剛飲了牲口,兩只鞋都糊著濕泥。

“我看你們別為難那閨女了。她多活泛吶,才不會要牛旦這悶葫蘆。牛旦,你說是不是?回頭過了門,兩口子話都說不成!你倆打算拿墓里的寶貝發(fā)筆橫財,蓋房娶媳婦,是不是?放心,我不闊,不過你倆娶媳婦的錢我還掏得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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