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梨花趕緊上前擋住瘸腿兵。
瘸腿兵轉(zhuǎn)身,朝大伙揚揚手里的信紙:“我寫給我那四世同堂的一家子的信,跟這兩封一模一樣!這小丫頭片子,學(xué)什么不好,學(xué)騙錢!”
“我們在洛陽死守,橫著抬下來的比直著撤出來的還多!我腦袋里還留著小日本的彈片呢!”頭纏繃帶的兵說?!拔覀冞B長就死在我身邊……”他淚水冒上來。
“我能給您這么寫嗎?”鳳兒插嘴道,不緊不慢地說著自己的道理:“你們家的老老小小,接到這樣的信,還不哭呀!”
斷膀子的兵說:“可這是實情啊!”
瘸腿兵說:“我是寫信告訴我媳婦,我折了一條腿,人不全乎了。就是命大能回去,也種不了地、打不了柴、推不了磨了。我們家鄉(xiāng)窮啊,娶個媳婦不易啊,我是讓她改嫁給我兄弟,好照顧我爹娘一輩子,我死了也閉眼了……”他開始抹淚吸鼻子。
“大伙聽聽,這話我能往信里寫不能?”鳳兒說。
鐵梨花心里對這閨女一陣油然的喜愛,又罵自己妄想,這么好個閨女你想弄回家做兒媳?呸!……
“等這封信到你媳婦手里,沒準(zhǔn)是七八個月以后了。那時沒準(zhǔn)你們真打了勝仗,你的腿沒準(zhǔn)也長好了。你肯定得后悔呀!把多么好一個媳婦讓給了你兄弟!”
鳳兒調(diào)皮地乜斜著眼睛,周圍又是一片哄笑。
鳳兒又說:“對老人對女人你們還不挑好聽的說?勝仗敗仗,只要你爺爺、你爹媽、你媳婦知道你活得好好的,比啥都強?!?/p>
“這閨女,挺懂人心思的!”那老太太說。
鐵梨花人走了,眼睛還舍不得離開“家書抵萬金”幾個字。她想問閨女的姓氏,又怕一問自己就沒得夢做了。閨女真姓柳的話,就是說天賜娶了媳婦。哪里會這么巧?這一帶練“魏碑”的人多了。她走到集市上,覺著無力也無趣得很。
回到家里,她做事、行動都疲疲沓沓。正在柴棚里抱蜀黍桿點火做飯,聽見腳步聲近來,她直接抱著一堆蜀黍桿就去大門口,發(fā)現(xiàn)自己讓蜀黍桿占著手,沒法開門,又跑回去,把蜀黍桿放在柴棚,一邊對門外叫著:“牛旦,等會兒,我這就來開門!……”
門外響起栓兒的嗓音,大聲告訴她,他把一筐剛掰的嫩蜀黍擱門口了,他就不進來了。還沒等他交代完,鐵梨花已經(jīng)又跑回門口,把門打開。她的行動很少像這樣缺乏順序。
“這是我家地里的蜀黍,您看穗兒多滿呀!想叫嬸子嘗嘗?!彼▋涸陂T口跺著腳上的泥土。
“牛旦還在地里呢!”鐵梨花說著,一面用圍裙替栓兒抽打身上的土。“行了,現(xiàn)在干凈了,進來吧?!?/p>
“我不進來了?!?/p>
“夜里瞞著嬸子出去發(fā)財,不敢進來了?”
“輪著咱發(fā)財嗎?”栓兒嬉笑著,露出一顆虎牙。他長得像父親,長臂細腰,長眉細眼,人不高,卻非常勻稱,一笑起來你總懷疑他在和你瞎逗。
“還是我栓兒懂事,啊?夜里出去發(fā)死人的財,白天下地,趕集賣東西,該干啥干啥!”
“嬸子可冤死我啦,我早就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