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走開,因為我知道,萬一腳打滑摔倒了,不但靴子里會浸滿冷水,還得忍受它們從我身上掠過的感覺。我繞到牡蠣田的另一端,發(fā)現(xiàn)那里的螃蟹相對少很多,這才松了一口氣。當時正值退潮,海水在最高點猶豫躑躅,既不前進也不后退,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地球重力引擎的推動。幾十只焦躁不安的蛤蚌開始一起噴水--每當震動的沙粒發(fā)出掠食者來襲的警告時,它們都是這副反應(yīng)。我停下腳步,與它們一起等待,想親眼看看潮汐回流時,為蛤蜊、牡蠣、貽貝帶來浮游生物大餐的景象。此時水深及踝,我的腳已經(jīng)有些麻木,目光也放松渙散,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一只海蛞蝓。
我在沼地活動這么多年,卻從未見過海蛞蝓。當然,我曾在書上看到過,也在水族館中觸摸過,但野生的還是頭一回見,而且照片中也遠沒有這般美麗。
它只有七八厘米長,但透明的身體背后卻伸出十幾根角狀“羽毛”,尖端透出淡淡的橘色熒光,就像是從它體內(nèi)點亮出來的一樣。
海蛞蝓常被稱為海蝴蝶,但這個稱號并不足以描述它們令人目眩的斑斕色彩。在北太平洋里,為了配合周圍蒼白暗淡的環(huán)境,幾乎所有生物都會偽裝自己,海蛞蝓卻是個例外。一方面是因為它們的味道讓人難以恭維,不需要靠偽裝來求生;但一方面我想也是因為它們確實美得令人震驚,所以能四處暢行無阻--就像我們平常碰到孔雀、游行花車和超級名模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我把海蛞蝓--它幾乎沒什么重量--裝進塑膠袋里,放在背包中的海星旁邊。接著我遠遠地避開螃蟹,找到之前發(fā)現(xiàn)的玉螺,戳戳它的肚子,等它縮回殼里后便收進袋子中。一切安妥,我搖著船往南朝家的方向劃去,近乎滿月的月亮靜靜地照耀著水面。
事情就在這里發(fā)生了。
深黑色的泥沼地在夜色中隱隱浮現(xiàn),就像一長片濕潤且平緩的沙丘,直直地延展到我家門前的斯庫克姆查克灣。這里看起來似乎貧瘠得無法供養(yǎng)任何生命,但只要你了解它,你總能找到肥美的蛤蜊和其他有趣的海洋生物;倘若你對它一無所知,你只能盲目地陷在細軟的泥地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決定要過去看一下,畢竟離日出還有一個鐘頭,而且那個時刻月光下沙灘的模樣我是再清楚不過了。但出于一種莫名的原因,我無法抗拒地劃了過去。
我先是聽到了聲音,像是在呼氣,又像是在嘆息。我立刻猜想會不會又有鯨魚擱淺了。兩年前的夏天,曾經(jīng)有一只年幼的小須鯨被困在那里,也是不斷發(fā)出類似的聲音,后來救援人員一直到漲潮海水夠高時,才設(shè)法幫它重獲自由。整個城市的人全把它當成自己的小寶寶,在引導(dǎo)小須鯨回到較深的水域時,都驕傲得不得了。于是我四處搜尋是否有龐大笨重的身影,但哪兒都沒有。我等待著,卻沒再聽到任何聲音。不過,我還是往原本傳來聲音的方向走去--本來我盡量不想踏進泥地里的,但現(xiàn)在看來必須如此了。我很了解這塊沼地,你走在上面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陷住動彈不得,所以不要冒險越過被潮水沖上岸的貝殼和沙礫所形成的警戒線,這是一個最基本的原則。盡管如此,結(jié)果我的膝蓋還是兩次陷到泥里,靴子里浸滿了凍人的海水。
南灣算是峽灣中較溫暖的一端。整個峽灣中大部分的海灣都不超過十三米深,斯庫克姆查克灣甚至還要更淺,不過即使在八月水溫也很少會超過十三攝氏度,通常都冷得讓你喘不過氣來。我繼續(xù)走著,心中逐漸產(chǎn)生一個念頭:我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要發(fā)現(xiàn)。
當我停下來休息、拉正我的背包時,頭上的探照燈從“它”的身上閃過。我第一個念頭是:一只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