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著微弱的光線往前走,頭上的探照燈一彈一跳,沙錢和蚌貝像一個個迷你圓盤衛(wèi)星天線般朝天躺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壓碎它們。我先是看見一個紫海星,又發(fā)現(xiàn)在海灘更高處還散布了超過十五個,它們的五只腕足聳起,背對海面,像慢動作的風(fēng)車一樣盤轉(zhuǎn)著往前爬。不過它們都不夠特別,沒辦法賣給水族館。就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樣,大部分人想看的只是美麗怪誕的東西。
我從沙礫地一直走上細(xì)沙和泥地,見到一個巨大的玉螺,這是蚌類的殺手克星,它高頂在身上的殼顯得不合比例的小,像起重機的小駕駛艙,而底下肥胖、布滿黏液的身體則在沼地上來回搜尋倒霉的蛤蚌。玉螺很難找,因為它們通常都埋在沙堆深處吃蚌類。它們會用有鋸齒的小舌頭在蚌類的絞合處正上方鉆個洞,然后注入一種肌肉松弛劑讓蚌肉融化,再像喝奶昔一樣將蚌肉由小洞中吸出。這也就是為什么蚌類的空殼總是碰巧在相同位置上有個完美的小圓洞,感覺就像有人曾想用它們來穿項鏈,或是整個蚌類家族都被黑道殺手用同一種手法謀殺了一樣。
一隊活潑的紫濱蟹在玉螺旁亟亟亂轉(zhuǎn),拖著過大的螯足,像握著烏茲沖鋒槍似的。我考慮要不要撿起玉螺,但我知道,就算它像軟骨功特技演員一樣擠回殼內(nèi),還是會在我的背包里占去太多空間。所以我只是記下它的位置,繼續(xù)前進(jìn)。我突然看見了一道藍(lán)色閃光--其實那并非真的閃光,不過是月光在它身上反射出的光影。我調(diào)穩(wěn)了頭上的探照燈,靠近一點看,原來是一只散發(fā)著藍(lán)色光輝的海星,就好像剛從烤爐中被拖出來一樣。不過怪異的還不只是它的顏色,它下方的兩只腕足奇怪地緊貼在一起,頂上的一只則直直地往上延伸,兩側(cè)還各有一只垂直往外,看起來就像一根立在黑色泥灘上的藍(lán)色十字架。
雜色海星十分常見,但我觀察過好幾千只海星,卻從未看過這種顏色或姿勢的。我把它撿起來,它腹部的顏色就像黑人的手掌一樣蒼白,而且下端的兩只腕足是連在一起的。我很懷疑它這樣要如何移動獵食,但它看起來很健康的樣子,上百只的細(xì)小管足顯然也功能正常。我將它放進(jìn)塑膠袋,加入一些水后密封起來,放到背包中。之后,我繼續(xù)蹣跚地涉水前行,往史坦納法官的中型牡蠣田走去。
要是我在那里被逮到,就可以用照顧法官的牡蠣做借口。他每月給我二十美元讓我照料牡蠣田--當(dāng)然不是在晚上。不過,萬一有人問起我在這時候到牡蠣田干什么,能找到借口來回答總是不錯的事。我有史坦納法官當(dāng)靠山,而且我很清楚大家對他的感覺。只要他在附近,我父親一定會將襯衫下擺塞好穿戴整齊;而且當(dāng)這位法官用他低沉舒緩的聲音說話時,絕對沒人敢插嘴。
在靠近牡蠣田時,發(fā)生了一件總能在黑暗中把我嚇得魂飛魄散的事--我看見法官的牡蠣田周圍三十厘米高的網(wǎng)欄上,爬著幾十只濱蟹。螃蟹在一小群一小群時還挺好玩的,但到了晚上它們?nèi)奂谝黄饡r,就會把我逼瘋,尤其是它們在水里移動的速度比在陸地上還快兩倍。當(dāng)天晚上的螃蟹很明顯比平時多--而且也更大,所以我盡量不讓視線范圍移動太快。但這壓根沒起任何作用--我看見了上百只,甚至上千只螃蟹,像坦克部隊般聚集在一起。我往后退了幾步,感覺到它們的硬殼就在我腳邊嘎吱作響。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將頭燈照在正在網(wǎng)欄上勇猛攀爬的三只紅巖斜紋蟹身上,看起來簡直像是幾個大頭目正領(lǐng)導(dǎo)手下進(jìn)行一次越獄大逃亡。突然間,我聽到咔咔的響聲,它們正用螯鉗緊緊抓住圍欄,將披盔戴甲的身體撐得更高些。那聲音我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來?法官的牡蠣正遭受圍攻,但我沒辦法介入--我覺得自己不該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