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這么想過:古麗到葡萄磚屋來,也許是來找她的父親,或者來找她的兄長,因為他們都不在,所以她站在門口看看就走了。但她為什么把葡萄撒在我的身上,是因為找不到自己的親人而生氣了?也許是我不好,我應該一認出她是古麗的時候就說:他們已經(jīng)先后回去了,因為一切的工作都已提早完成。
也許,古麗到葡萄磚屋來,并不是要找她的父親和兄長,因為就在第二天,當我在河邊洗刷一個鍋子的時候,我再次見到她。我在河邊洗鍋子的時候,河的上下游都沒有一個人,河的對面是一帶防風林,林間有一兩頭山羊和一輛驢車,這個時候,是人們午睡的時候,我獨自一個人在河邊洗鍋子,這樣,我母親可以繼續(xù)繡她的小花帽,趕著送到巴札上去賣,因為母親要繡小花帽,所以,我搶著替她洗鍋子。
坎兒井的水一直是冰涼的,小河里的水也一般,因為有了防風林,這里的水特別清澈,因此,洗鍋子這樣的工作居然也成為一種有趣的操作,我有時在水里看見自己的倒影,但鍋子一放進水里,倒影就散亂了。我把鍋子洗得很干凈,并且盛滿了一鍋水要帶回家。我在盛水的時候,看見河上浮過來幾朵細小的花朵,有一朵花正好流入我盛水的鍋中。我雙手抱著鍋子,抬起頭來,看見遠處河岸的對面,站著古麗,她就站在上游的那一邊,我正想招喚她,她卻步入防風林中不見了。
是因為古麗的花,使我在那些日子心緒不寧,所以,那年秋季的賽馬和刁羊之后,我騎著我心愛的庫魯來到她的面前,邀請她和我一起策馬上草原,那么多的人都看見的,是古麗和我,并肩馳騁在牧場上。我有許多許多的話要對她說,在那個時候,我可以對她說出所有我心里想說的話,奇怪的是我竟然什么也沒有說。我想說:古麗,那次你到葡萄磚屋來,真的是找我嗎。我想說:你從河上漂下來的那些花,我一直藏著一朵哩,雖然有一兩片細瓣凍壞了,因為河水實在冰冷。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那時候變了一個啞巴,我在晚上想好了要說的話都沒有說出來,我好像只輕輕地呼喚過一聲古麗。我的聲音是那么輕,好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古麗一定聽不見,因為馬蹄的聲音也蓋過了我的聲音,而這樣子,我們抵達了牧場的另一邊。在回程的路上,我策庫魯奔跑。我想,古麗一定會用她的皮鞭狠狠地抽打我,因為我們一路前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臉上也沒有任何笑容。我為什么不告訴她,我一直藏著她從河上漂下來的一朵花呢。我小心把鍋子抱回家,把花從水里輕輕托起,用柔軟的細紗布抹干了,放在我的一頂小花帽里。我為什么不把花朵拿出來給古麗看,花朵不是藏在衣襟里么。庫魯知道我多么喜歡這朵小小的花,因為只有庫魯知道,庫魯看見過我每天都把花朵拿出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