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 壁 灘

他們說：阿帕加，那是海市蜃樓，你看見的一切，只是幻象。你說你看見綠洲，看見湖泊，看見積雪的山峰，看見成群的牛羊；你看見你想看見的一切，水源、草地、牧場，但它們都是幻象，因?yàn)槟鞘呛Ｊ序讟恰?/p>

他們說那是海市蜃樓，但我并不相信。因?yàn)樗麄儾恢拦披悾挥形抑拦披?，古麗就在那邊，古麗永遠(yuǎn)在那邊，在我前面不遠(yuǎn)的地方，她是真的。如果水源、草地和牧場都是海市蜃樓，古麗卻是真的。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來，她總是無聲無息地來，她是飄忽而沒有蹤跡可尋的，她總是在我最不注意的時刻來到我的面前，站在遠(yuǎn)處，一聲不響，她一直喜歡那樣子，叫我吃驚。

比如那次，多少年前了呢，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時我在葡萄磚屋內(nèi)懸掛葡萄藤，這年的葡萄是令人振奮的豐收，每一串葡萄都像水晶，像珍珠、耳墜子似的累累的果實(shí)，不但明亮瑩潤，而且清甜。我們把葡萄掛在磚屋內(nèi)，曬制葡萄干，等到葡萄干了，好運(yùn)上巴札去。

傍晚的時候，別的人都離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留在屋內(nèi)修理墻角的一塊破磚，是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古麗。她的出現(xiàn)，永遠(yuǎn)在你最不注意的時刻，我起初看見她在磚屋外面經(jīng)過，透過磚墻的方格子洞孔，我瞥見一角淡黃色的輕紗飄揚(yáng)，我并不知道磚屋外走過的人會是誰，我以為那是我的母親，直到門口站著悄悄的古麗。古麗恒常是沉默的，她站在葡萄磚屋的門口時也是這個樣子。

"是古麗嗎？"我問。

她并不答話。

"是不是古麗？"我再問。

她依然不說話。

"有什么事情嗎？"

她繼續(xù)不作聲。

我那時站在葡萄磚屋里邊的內(nèi)角，從黑暗的室內(nèi)看出來，只看見古麗的臉背向光線，因此我看不清楚她臉上的任何表情。我不曉得她為什么不說話，我多希望我能看見她的眼睛，只要我能看見她的眼睛，我就會知道她那時心里的意思。我從懸掛著葡萄藤的柱道間走出來，迎面忽然飛來一把細(xì)碎的物事，拍打在我的頭上身上，我沒有能夠及時把那些細(xì)碎的物事避開，但它們落在我的臉上并不疼痛，當(dāng)我定一定神，才發(fā)覺投擲在我發(fā)上肩上的原來不過是一把葡萄，果實(shí)散滿了一地。我走出門口的時候，古麗已經(jīng)離開了，我只看見她的背影，她戴著繡花小帽，滿頭的發(fā)辮在晃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