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省政,霹靂和風

三、大堂之上

閥亂:韓復榘由一介武夫到亂世梟雄的傳奇 作者:野芒


  周三跟周六是韓復榘審案的日子。

  這日午間多吃了幾口,韓復榘覺得肚子有些發(fā)脹,看看離著下午審案的時間還早,便一個人信步出了省府后門,到街上走走溜食兒。

  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路邊的店鋪生意看來都還紅火,韓復榘心頭十分暢快。正走著,迎頭來了一隊學生,手里搖著各色小旗,口里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收復東北!""還我河山!"韓復榘知道學生正在游行,只怕叫人認出來,向四周一撒摸,旁邊正有一家小鋪子,便緊走幾步往里一拐,一腳跨進門,卻見里邊一男一女正說得熱鬧,那男人嬉皮笑臉,女人連聲嬌笑。

  韓復榘裝作買東西的模樣四處打量,那女的上前來問道:"要嘛?""來盒煙。"那女人答應一聲,把煙遞了過來,無意間瞄了韓復榘一眼,脫口叫了起來:"你是韓主席?"韓復榘抬眼看那女人,三十上下年紀,眉毛畫成細細兩道線兒,臉上搽厚厚一層粉,嘴唇抹得血紅,心里有些厭惡,皺了眉頭問道:"你認得我?"那女人倒是大方得很,啪地兩掌一拍道:"喲,主席剛到山東時,俺就見過,怎么會不認得喲!"這時,學生們口號聲已是遠了,韓復榘收了煙便要離開,那女人卻又叫道:"主席慢走,俺要告狀。"韓復榘收了步子,回身問:"告什么狀?"那女人把細腰扭了幾扭道:"請主席做主,俺要離婚。"韓復榘從心底里生出些不耐煩來,道:"你為啥要離?"女人掏出帕子捂著眼窩抽泣了幾下,方道:"主席呀,俺沒法活了,家里公公婆婆不拿俺當人,只當他們家的牲口,丈夫抬手就打,張口便罵,俺早晚要死在他們手上。主席是青天大老爺,把俺救出這苦海喲!"適才跟女人說得熱乎的男人也湊上前哈腰道:"主席,她說的句句是實,她那公公婆婆,還有丈夫,忒不是東西。她一天不挨三遍打,便是燒了高香,咱們都看不下去了。"這男人留著油光光分頭,說話擠眉弄眼,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韓復榘已看出了端倪,不動聲色地道:"如今是文明社會了,怎么能夠隨便打罵人呢?這事本主席得管!"又露了尋思一下的神情道,"只是你要離婚,得給婆家出點兒賠償費。還有,你一個女人家也不能自己辦離婚,得有個男人替你出頭才是。"那女人一聽眉開眼笑:"主席真是青天呀,這事兒俺表哥代俺辦。"說著對著那個油頭男人使個眼色。

  那男人滿臉帶笑,從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遞了上來,道:"這事兒我替表妹出頭。"韓復榘點點頭,說:"這樣,下午我正好審案子,你們跟我到省府去,我把你們這事兒當堂判了。"那一對男女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千恩萬謝。手忙腳亂收了鋪子,跟在韓復榘身后進了省府。

  省府里,早已布置妥當。待審的人已在大堂外邊的空地上坐定,執(zhí)法隊在旁邊看管著,知道只等他了,韓復榘直接進了大堂。

  審案的大堂很是氣派。正中靠墻立著四扇屏風,屏風前,有一個兩層的臺子,臺上支著一張長條案子,執(zhí)法隊的十幾個兵在臺前門神一般站成兩列,一個個高大魁偉,滿臉的殺氣。地上橫七豎八堆著一捆繩子,七八條軍棍。

  軍法處長史景洲和公安局司法科長楊金標各抱了案卷從側(cè)門上了臺子,一邊一個在案子兩旁站定--依照老規(guī)矩,濟南的案子由司法科管,全省的案子由軍法處管,因此,只要主席審案,兩人鐵定都要出場的。

  史景洲跟楊金標向大堂掃了一眼,看看都已準備停當,便咳了一聲,聽審的記者與看審的閑人都靜了下來,兩人這才朝堂后躬身道:"主席,可以了。"韓復榘從堂后大步走出來,史景洲亮了嗓門大喊一聲:"立正!"韓復榘在案子后邊站定,向著眾人點點頭,又問史景洲和楊金標道:"今日審哪些案子?"史景洲說:"軍法處這邊有一個博平縣長楊伯年的案子。"楊金標說:"司法處有兩個案子要審,一個是偷東西的,還有一個是吸老海的。"韓復榘道:"嗯,那就開審吧。"史景洲道:"主席先審哪一案?"韓復榘道:"楊伯年是縣長,咱就先審他。對了,把跟我來的那對男女也叫進來。"史景洲向前一步,高聲道:"博平楊伯年等一干人聽審!"執(zhí)法兵把楊伯年幾個人押了進來。適才那一男一女跟在后邊,看到這般陣勢,有些慌張,女人便往男的身后縮去,男的也嚇得毛乍乍的。韓復榘一指他兩個道:"你倆在一旁先看著。"這時,史景洲打開案卷念道:"楊伯年,現(xiàn)任博平縣縣長,有區(qū)長劉員仁、鄉(xiāng)紳吳成年、王德廣、商家田四人聯(lián)名告他販賣毒品、私運軍火,還有……""別念了!好你個楊伯年,我看你是活夠了!身為縣長,卻干這要命的營生!"韓復榘兩只眼珠子瞪得溜圓,拍著案子吼道。

  楊伯年本是書生出身,平日里說話慢聲細氣,怕嚇著人一般,膽子也極小,樹上落個葉子也怕砸破了頭。一見這陣勢,臉色蠟黃,又急又氣,心里想快快分辯,可喉嚨卻像堵了一塊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復榘只當楊伯年確實犯了罪過,眼下嚇得呆了,便又一拍案子大喊一聲:"楊伯年你可認罪?"楊伯年兩片嘴唇哆嗦著"我……我……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囫圇話來,越是說不出來,越是心急,眼前一黑,晃了幾晃,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斃!"韓復榘把手刷地從臉上拂下,往右一擺。兩個執(zhí)法兵吆喝一聲,從地上撿起一條繩子,上前把楊伯年綁起來,架著出了大堂。只等案子全部審完,判了死刑的犯人都押上卡車,拉到侯家大院行刑。

  堂下一人突然高聲叫道:"韓主席刀下留人。"眾人吃了一驚。韓復榘摟摟手,適才喊話的那人走了上來。韓復榘問道:"你是什么人?"那人施禮道:"回主席的話,卑職便是博平縣的區(qū)長劉員仁。"史景洲俯到韓復榘耳朵邊上小聲說:"他是這案子的原告。"韓復榘斜了眼瞅著劉員仁問:"你咋呼什么?"劉員仁低了頭說:"楊縣長冤枉,他……他沒罪。"韓復榘剛要開口再問,就聽下邊又有人叫起來:"劉員仁,別裝孫子,這狀子上也有你的名字。"說話的是一個矮胖子,旁邊站著的兩個也叫起來。

  "你小子少裝好人!""楊伯年該殺!"史景洲說:"他們幾個都是這案子的原告。"韓復榘一拍案子道:"都給我閉上鳥嘴!這可不是你們家的炕頭,容你們隨意放屁!來,每人三鞋底,讓他們知道知道規(guī)矩。"一個執(zhí)法兵脫了鞋子,上前去一手揪住脖領子,一手掄圓了鞋底,照著臉噼啪挨個打過,幾個人都捂了腮幫子連聲哎喲。

  韓復榘一笑,又轉(zhuǎn)了臉問劉員仁:"你說楊伯年冤枉?""回主席的話,這楊縣長平日做事雖說有點兒黏糊,也算不得精明強干,可的確是個正派人,老百姓嘴上還說得過去,主席一問便知。""這咱就不明白了,既是一個好官,怎么做下這等犯法的事兒來?""主席明鑒,狀子上說的這都是沒影的事,全是栽贓。""噢?"韓復榘站直了身子,問道,"怎么個栽贓法?"劉員仁回身一指適才喊叫的那幾個人說:"他們幾個都是博平的豪紳,平日里跟卑職來往得很密,他們家的爐坑朝哪卑職都知道。楊縣長確實無罪,他們都是跟楊縣長有仇,才串通一氣要害楊縣長的!"矮胖子按捺不住又叫起來:"劉員仁,你血口噴人!"說完,又記起適才的鞋底子來,捂了臉往后便躲。

  劉員仁說:"老吳,你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兒不怕天打五雷轟呀!你敢當著主席的面說,你不是因為跟鄰居爭地輸了官司,才跟楊縣長結(jié)下了仇?"又指著另兩個說,"王德廣,你敢說不是因你兒子調(diào)戲婦人讓楊縣長拿了才起了狠心?商家田,要不是楊縣長查到了你的大煙,你能跟楊縣長成了死對頭?"韓復榘也已明白了七八分,便問劉員仁:"那本主席問你,你為啥在狀子上具了名?"王德廣上前一步搶過話頭說:"報告主席,劉員仁偷雞摸狗,跟劉寡婦勾搭成奸……"劉員仁說:"回主席,王德廣說的事確實有,卑職與劉寡婦相好,讓他們幾個拿住了,說要告發(fā)。卑職也是一時糊涂,只怕這事漏出去無臉見人,便應了他們,在狀子上寫了名字。原想楊縣長頂多丟了官職,沒想到卻要傷了性命。卑職覺得這孽做得大了,才出頭把實話對主席說了。卑職若是有半句假話,甘愿碎尸萬段!"韓復榘嗯了一聲,揮揮手,劉員仁退到一邊站了。

  韓復榘指了王德廣幾個,冷冷一笑道:"你幾個有什么話說?"王德廣幾個都已軟了腿兒,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上前說話。韓復榘道:"適才不讓你們說,你們偏多嘴!眼下叫你們說了,你們都成他娘的啞巴了?"吳成年說:"主席明斷,劉員仁蒙主席,楊伯年該斃!"王德廣與商家田隨聲附和,韓復榘道:"我早把話撂到桌面上,你們把實情老實說了,本主席興許手下留情,要是咬牙充好漢,嘿嘿,這屋的門檻兒就是一道鬼門關,你們一個也別想囫圇著出去。"說著,背起手下了臺子,瞪了眼在幾個人面前走了幾步,目光里殺氣閃爍,幾個人臉上流下汗來,再也不敢抬頭。

  韓復榘道:"本主席從打來到山東,審了大小無數(shù)案子。有的一開始牙巴骨比你們還硬,臨了怎么樣?還不乖乖地說了實話?本主席雖不是包公、狄仁杰,可哄過我的還沒一個呢。"回頭對著執(zhí)法兵喝道,"軍棍伺候!"兩個執(zhí)法兵應了一聲,彎腰從地上撿起茶碗粗細的木棍子,在手里晃了幾晃。

  王德廣突然跪了下來,哭道:"主席饒命呀,這都是老吳的主謀呀!"商家田也指了吳成年道:"主席,是他。"兩個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跟劉員仁說得差不離兒。

  韓復榘一笑,在吳成年面前站定,說:"你有什么話說?"吳胖子長嘆了一聲道:"既然都知道了,隨殺隨剮任主席。""好,"韓復榘道,"還像個夾卵子的漢子。"轉(zhuǎn)身上了臺子,一指吳成年,"他,槍斃!"又點著王德廣與商家田說,"他他,每人重打一百軍棍,關兩年。"又指了劉員仁說,"你,撤職,回家!"看熱鬧的人適才大氣也不敢出,這時齊聲叫起好來。

  兩個執(zhí)法兵上前把吳成年架了出去。另幾個把王德廣跟商家田摁倒在地,掄圓了軍棍便打,軍棍呼呼聲響,打了幾十棍時還殺豬似的叫喚,再往后聲兒越來越小,臨了棍子打下去,像打在糧食口袋上一般撲撲作響,眼見得兩個人趴在地上不動了。一百軍棍打完,執(zhí)法兵像拖死狗一樣把兩人拖了出去,拖過的去處,留下兩溜血印兒。

  執(zhí)法兵又將楊伯年架了進來,楊伯年這時如抽了骨頭一般,站立不住,兩個執(zhí)法兵手一松,便堆在了地上,兩眼直勾勾的,嘴角流下涎水來。

  韓復榘笑了起來:"真他娘的熊包!老子槍林彈雨里眼皮都不眨一下,叫你還不早嚇死多少回了?"楊伯年卻如沒聽見一般,依然是呆呆的,嘴里不時咕噥幾聲,卻像短了半截舌頭,聽不出說的是什么。

  韓復榘知道楊伯年是嚇得懵了,便道:"楊伯年,你沒事了,先到醫(yī)院治治,再回去當官兒吧。"楊伯年并不應聲,依舊咕噥個不停,兩個執(zhí)法兵將他架了出去。

  這時,韓復榘朝那一對男女道:"往下,咱來審你們的案子。"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