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劉知幾著《史通》,審視千古,評品百家,系統(tǒng)地提出了歷史編纂學(xué)理論。他把歷史編纂主體分為史家個人和修史班子加以論述。他認為史家應(yīng)兼?zhèn)洳?、學(xué)、識三長,史才指文字駕馭能力,史學(xué)指歷史知識修養(yǎng),史識指鑒別資料和判定人物、事件的能力,此外還提出史家的職業(yè)道德問題,開清代章學(xué)誠之先河。他反對群體修史,因為:(一)班子成員不是行家里手,不具備史才;(二)諸長官瞎指揮,意見各異,重大問題反而沒有指授;(三)群體協(xié)作難以保密,執(zhí)筆者顧慮重重,損害修史工作的客觀性和獨立性;(四)分工不明,效率低下。歷史編纂學(xué)體系涉及史書體裁、內(nèi)容、文字表達等等問題。他對于已有的史書體裁加以分類和比較,重點指出編年體和紀傳體的優(yōu)劣得失。他對于紀傳體的本紀、列傳、論贊、表歷、書志等等體例條分縷析,為編纂者指點門徑。關(guān)于史書內(nèi)容的取舍增減,他認為應(yīng)以褒貶勸誡為指歸,選擇大善大惡的人物和事件入史,軼出范圍和冗雜不實的內(nèi)容都應(yīng)舍棄,刪掉斷代史中的《天文志》、《藝文志》,增修《都邑志》、《方物志》、《氏族志》等。對于文字表達,他提出四點要求:(一)"文約而事豐";(二)"文而不麗,質(zhì)而非野";(三)"當世口語","從實而書";(四)清晰明了,邏輯一致。他的諸多主張,或由后世遵循,或給后世以啟迪。
一、劉知幾的學(xué)術(shù)生涯
劉知幾(661-721),字子玄,唐代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人。他出生在一個文化氣氛很濃的家庭里。父親劉藏器學(xué)養(yǎng)深厚,教子嚴厲,致使劉知幾兄弟六人均為進士及第。劉知幾幼年時代對詩賦產(chǎn)生過濃厚的興趣,但很快就轉(zhuǎn)移到史學(xué)方面。11歲時,他隨父親學(xué)習(xí)《古文尚書》,為其佶屈聱牙、晦澀難解所苦,盡管屢遭痛打,而終無所成。這時,父親正在為他的哥哥們講授《左傳》,他也湊進去旁聽,課后還能為諸兄復(fù)述大意,辨析疑點。他感嘆道:"若是書皆如此,吾不復(fù)怠矣。"(《史通通釋》卷10《自敘》,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父親驚異于他的這個想法,答應(yīng)教他《左傳》,一年后便結(jié)了業(yè)。父兄都想讓他專精《左傳》一書,責成他遍讀各家注疏。但這位有心計的兒童卻為自己的發(fā)展設(shè)計了方案,要博覽群書,拓寬基礎(chǔ)。他開始自學(xué)《史記》、《漢書》、《三國志》等史籍,并且體現(xiàn)出審視歷史的膽識和眼光。他議論起班固《漢書》不應(yīng)有《古今人表》,謝承《后漢書》應(yīng)為更始帝立紀,聞?wù)呓灾肛熕溃?quot;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史通通釋》卷10《自敘》)后來,他見到張衡、范曄的書中已有這種說法,不禁為自己的見解和古人暗合而感到欣慰。到17歲時,他已將歷代史書和當代實錄瀏覽凈盡。
20歲這年,劉知幾考中進士,步入仕途。他被安排擔任獲嘉縣(今屬河南?。┲鞑?,后來調(diào)任定王府倉曹,公務(wù)之余,以耽玩史籍為樂趣。他一直關(guān)心時政,當武則天敕令九品以上官員上疏陳得失時,曾對授官猥濫、調(diào)轉(zhuǎn)急促等事發(fā)表過急切的批評。同時,他為酷吏肆虐、殃及無辜感到擔憂,著《思慎賦》自警。當時的大手筆蘇味道、李嶠盛贊該賦為:"陸機《豪士》所不及也。"(《舊唐書》卷102《劉知幾傳》)他的史學(xué)才華為朝廷所知,42歲時開始在神都洛陽(今屬河南?。沃髯衾伞⒆笫?、鳳閣舍人等職,以本官兼修國史。唐中宗復(fù)辟后,詔令編纂《則天大圣皇后實錄》,他參與撰寫。他因自己的主張與監(jiān)修權(quán)臣武三思不合,于是私下整理歷年所寫的札記,撰為《史通》一書。朝廷旋即遷回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他請求留在洛陽。不久,有人說他身為史官,不宜私下著述,于是中宗將他召至長安任太子中允,領(lǐng)史事。這時由宰相韋巨源、紀處訥、楊再思、宗楚客、蕭至忠等任監(jiān)修,劉知幾與他們意見不合,就致函蕭至忠,指出修史體制存在的諸種弊端,請求免去自己的史任。宗楚客厭惡他言辭直率激烈,對諸史官說:"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何地!"(《舊唐書》卷102《劉知幾傳》)
在唐睿宗、唐玄宗時期,劉知幾繼續(xù)編修國史。61歲這年,任太樂令的長子犯法流放,他找宰相評理,觸怒玄宗,被貶為安州(治今湖北省安陸縣)別駕,到任不久即去世。幾年后,玄宗命洛陽地方官就其家抄呈《史通》,讀后極為欣賞,追贈他為汲郡太守、工部尚書,謚為文。
劉知幾在修史的同時,還參與編修過《三教珠英》、《文館詞林》、《族姓系錄》等書。他著文認為《孝經(jīng)》鄭氏學(xué)不是鄭玄所注,《易》無子夏傳,《老子》無河上公注,遭到一些人的非難。20年的著述生涯中,他不被時人理解,與監(jiān)修貴臣主張不合,只同徐堅、朱敬則、劉允濟、薛謙光、元行沖、吳兢、裴懷古等具有真知灼見的學(xué)者結(jié)為莫逆之交,經(jīng)常感嘆:"知我者,不過數(shù)子而已矣。"(《史通通釋》卷10《自敘》)徐堅特別推崇《史通》,認為:"為史者,宜置此坐右也。"(《新唐書》卷132《劉子玄傳》)正是這部凝聚著劉知幾數(shù)十年心血的不朽著作,建立了我國古代歷史編纂學(xué)的體系,對于今天以新的體裁撰寫史書,依然有著借鑒意義。
二、劉知幾的編纂主體觀
1.編纂個體
關(guān)于歷史編纂個體所應(yīng)具備的條件,劉知幾做了系統(tǒng)的闡述。
劉知幾認為文和史是負荷不同任務(wù)的載體,存在著區(qū)別。大抵文可"綺揚繡合,雕章縟彩",允許求美而不求真。史須實錄存真,應(yīng)該"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若斯而已可也"。(《史通通釋》卷7《鑒識》)他解釋自古以來文士多而史才少,原因在于史才須有才、學(xué)、識三長,不是任何識字人都具備的。他對三長未下確切的定義,只是打比方說:有學(xué)而無才,就好像愚笨的人,盡管有百頃良田、滿箱黃金,去經(jīng)營生活,卻不能增殖財富。有才而無學(xué),就好像是能工巧匠,身懷絕技,手里卻沒有木料、工具等等,照樣修不出宮室。"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加,所向無敵者矣。"因此,他斷言:"茍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舊唐書》卷102《劉知幾傳》)
統(tǒng)覽《史通》全書,可做如下詮釋:
劉知幾所說的史才,指修史者的文字駕馭能力。他最崇拜的史才是左丘明,認為:"若斯才者,殆將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聞,古今卓絕。"所著《左傳》,"述行師則簿領(lǐng)盈視,哤聒沸騰;論備火則區(qū)分在目,修飾峻整;言勝捷則收獲都盡,記奔敗則披靡橫前;申盟誓則慷慨有馀,稱譎詐則欺誣可見;談恩惠則煦如春日,記嚴切則凜若秋霜;敘興邦則滋味無量,陳亡國則凄涼可憫?;蛘樲o潤簡牘,或美句入詠歌,跌宕而不群,縱橫而自得"。(《史通通釋》卷16《雜說上》)后代作者,沒有一個達到如此高度。他批評本朝修史者多是缺乏史才的詞人,"其立言也,或虛加練飾,輕事雕彩,或體兼賦頌,詞類俳優(yōu),文非文,史非史"。因此,所編史書如同"刻鵠不成反類于鶩者也"。(《史通通釋》卷6《敘事》)
劉知幾所說的史學(xué),指修史者對歷史知識的學(xué)養(yǎng)。戰(zhàn)國時期,人們已經(jīng)用"學(xué)富五車"形容飽學(xué)碩士。到了唐代,文化典籍更是汗牛充棟。修史者只有全面熟悉資料,才可避免紕繆和遺漏。左丘明修《左傳》,除了依據(jù)自己魯國的史籍,還廣泛采用《周志》、《晉乘》、《鄭書》、《楚杌》等列國資料,因而才能"殫見洽聞,若斯之博","取信一時,擅名千載"。(《史通通釋》卷5《采撰》)劉知幾建議史書增設(shè)《都邑志》、《氏族志》、《方物志》,設(shè)想缺乏史學(xué)的人會提出"世無其錄"的疑問。他列舉出三方面可資利用的大量典籍,認為:"譬夫涉海求魚,登山采木,至于鱗介修短,柯條巨細,蓋在擇之而已。茍為魚人、匠者,何慮山海之貧罄哉?"(《史通通釋》卷3《書志》)
劉知幾所說的史識,指修史者對于資料的鑒別能力和對于人物、事件的判定能力。編纂活動的取舍有賴于對資料進行鑒別。范曄刪節(jié)諸書修成《后漢書》,"簡而且周,疏而不漏";劉昭卻把刪掉的那些"言盡非要,事皆不急"的資料采為補注。劉知幾嘲笑道:"譬夫人有吐果之核,棄藥之滓,而愚者乃重加捃拾,潔以登薦,持以為工,多見其無識也。"(《史通通釋》卷5《補注》)劉峻為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作注,"指其瑕疵,偽跡昭然",而唐修《晉書》卻照樣采以入書,也是"鑒非詳正"的事例。(《史通通釋》卷17《雜說中》)劉知幾提醒修史者對于人物的郡望、族姓、事跡等資料,一定要認真考核,剔除其不可信的成分。修史必然涉及對人物、事件的評價、定性。班固《漢書》中的一些論贊,"理多愜當",但"深排賈誼",則"與奪乖宜","是非失中"。(《史通通釋》卷4《論贊》)至于一些史書,"談主上之圣明則君盡三五(三皇五帝),述宰相之英偉則人皆二八(八元八凱)"(《史通通釋》卷5《載文》),更是欠缺史識的表現(xiàn)。
劉知幾把史才、史學(xué)、史識作為編纂者的素質(zhì)加以探討之后,盡管沒有提出史德的術(shù)語,還是探討了編纂者的職業(yè)道德問題。他認為要想讓史書達到"懲惡勸善"、"激濁揚清"(《史通通釋》卷7《品藻》)的目的,編纂者就應(yīng)該不虛美、不掩惡,即使環(huán)境險惡,也要"仗氣直書,不避強御","肆情奮筆,無所阿容"。因此,編纂者的職業(yè)道德應(yīng)該是:"申其強項之風(fēng),勵其匪躬之節(jié)";"寧為蘭摧玉折,不作瓦礫長存。"(《史通通釋》卷7《直書》)他列舉了歷史上史德高尚的典型,同時抨擊了一些相反的人物。例如北齊史官魏收,奉命編纂《魏書》,鑒于本朝開國得力于爾朱榮,又收了其子的賄賂,就對這位殺害北魏小皇帝的奸雄減其惡而增其善,說:"茍非榮之致力,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然則榮之功烈,亦已茂乎!……向使榮無奸忍之失,修德義之風(fēng),則彭、韋、伊、霍,夫何足數(shù)!"(《魏書》卷74《爾朱榮傳》)魏收人品齷齪,對于尚書令楊遵彥,"撰其家傳甚美"。相反,"甲門盛德與之有怨者,莫不被以丑言,沒其善事,遷怒所至,毀及高、曾。"因此,諸家聚訟不休,反而"皆獲重罰,或有斃于獄中"。《魏書》因而受到人們的鄙薄,號為"穢史"。(《史通通釋》卷12《古今正史》)
2.編纂班子
劉知幾認為文獻資料雖然出于眾手,但編為史書,應(yīng)由編纂者個人依據(jù)自己的主張加以厘革,成為郁為不朽的一家之言。唐代的修史制度是官修史書,宰相監(jiān)修。他參與修撰,發(fā)現(xiàn)很多弊病。
其一,班子成員不是行家里手,不具備史才。監(jiān)修者是主編,"凡居斯職者,必恩幸貴臣,凡庸賤品,飽食安步,坐嘯畫諾,若斯而已矣。"修史者多是監(jiān)修者引進的缺乏史才的官員和詞人,"或以勢利見升,或以干祈取擢"。(《史通通釋》卷10《辨職》)這樣的班子顯然不能負荷修史重任。
其二,長官瞎指揮,意見各異,重大問題反而沒有指授。同時設(shè)置幾位監(jiān)修,都在嚷嚷不休,楊再思說"必須直詞",宗楚客說"宜多隱惡",陣法混亂,不知適從。對于具體的編纂問題,如"創(chuàng)紀編年則年有斷限,草傳敘事則事有豐約,或可略而不略,或應(yīng)書而不書",監(jiān)修者卻不能"明立科條,審定區(qū)域"。(《史通通釋》卷20《忤時》)
其三,群體協(xié)作損害了修史工作的獨立性。史書要揚善懲惡,使亂臣賊子懼,就要對入史人物定其臧否,征其善惡,行褒貶之法。修史者只有獨立著書,才能免受干擾。而修史班子成員復(fù)雜,且"皆愿長喙",難以保密。"倘有五始(《春秋》章法)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棲毫而搢紳咸誦。"史官無法正常開展工作,擔心"取嫉權(quán)門","見仇貴族"。(《史通通釋》卷20《忤時》)
其四,分工不明,效率低下。群體協(xié)作修史,"屬詞比事,勞逸宜均,揮鉛奮墨,勤惰須等"。但監(jiān)修卻不對班子成員明確分工,使得諸人"爭學(xué)茍且,務(wù)相推避","頭白可期,而汗青無日"。(《史通通釋》卷20《忤時》)史館"可以養(yǎng)拙,可以藏愚",成為"素餐之窟宅,尸祿之淵藪"。(《史通通釋》卷10《辨職》)
因此,劉知幾反對群體編書。
三、《史通》所建立的歷史編纂學(xué)體系
1.編纂體例
關(guān)于史書的體裁,劉知幾提出了六家二體的說法。他把已有的史書分為《尚書》家、《春秋》家、《左傳》家、《國語》家、《史記》家、《漢書》家等六家,認為其中《左傳》、《漢書》二家的體裁一直為歷代沿用,是編年、紀傳二體,其余四家的體裁久已廢置。清人浦起龍注釋《史通》,指出《尚書》為記言家,《春秋》為記事家,《左傳》為編年家,《國語》為國別家,《史記》為通古紀傳家,《漢書》為斷代紀傳家。這與劉知幾的本意有出入。《春秋》、《左傳》,前者是經(jīng),后者是傳,互為表里,強分作記事、編年兩家,未免齟齬不合。《史通·二體》論述《左傳》這類編年體時,劉知幾是以《春秋》為表識的,并未把二書看作兩種體裁?!妒酚洝?、《漢書》都是紀傳體,一為通史,一為斷代史。同文在論述《漢書》這類紀傳體時,是舉《史記》而包括《漢書》在內(nèi)的??梢妱⒅獛讟伺e六家,不過是說出過六種有影響的史學(xué)著作而已,讀者不必過于拘泥。
劉知幾對二體做了深入的研究。編年體的長處在于:"系日月而為次,列歲時以相續(xù)。中國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理盡一言,語無重出。"其缺點是:"至于賢士貞女,高才俊德,事當沖要者,必盱衡而備言,跡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詳說。……故論其細也,則纖芥無遺,語其粗也,則丘山是棄。"雖然脈絡(luò)清晰,但難以立體地反映歷史全貌。紀傳體情況復(fù)雜,有本紀、列傳、表、志等豐富內(nèi)容。其缺點在于:"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shù)篇,斷續(xù)相離,前后屢出。……編次同類,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輩而抑歸末章"。(《史通通釋》卷2《二體》)雖能包舉萬象,取事該富,但文字不經(jīng)濟,頭緒不清楚??傊w各有得失,不可偏廢。
劉知幾對司馬遷《史記》首創(chuàng)的紀傳體各項體例條分縷析,為編纂史書指點門徑。
本紀是紀傳體史書中的編年體,由帝王領(lǐng)銜,按時間順序記載國家大事。因此,須注意兩點:只可為名實相副的帝王立本紀以顯國統(tǒng);只可包舉大端,不必載入細節(jié)和小事。劉知幾舉例說明這兩點。司馬遷自亂其例,為項羽立本紀。"項羽僭盜而死,未得成君,……名曰西楚,號止霸王,……即當時諸侯。……求名責實,再三乖謬。"魏?!逗笪簳泛屠畎偎帯侗饼R書》,本紀"或雜載臣下,或兼言他事,巨細必書,洪纖備錄。全為傳體,有異紀文"。(《史通通釋》卷2《本紀》)
世家是為"開國承家,世代相續(xù)"的諸侯所立的傳。司馬遷為陳涉立世家。陳涉"起自群盜,稱王六月而死,子孫不嗣,社稷靡聞,無世可傳,無家可宅,而以世家為稱,豈當然乎?"漢代的諸侯,"其宗子稱王者,皆受制京邑,自同州郡;異姓封侯者,必從宦天朝,不臨方域。或傳國唯止一身,或襲爵才經(jīng)數(shù)世"。這與周代諸侯"即位建元,專制一國"有別。班固撰《漢書》,廢棄世家體裁,并入列傳一類,如此厘革,"事勢當然,非矯枉也"。(《史通通釋》卷2《世家》)
列傳除周邊民族以外,其余部分記載重要人物的生平活動。傳以釋紀,凡不宜載入本紀中的具體情節(jié),都應(yīng)寫進當事人的傳中。寫法或獨自立傳,或附傳,或以類相從立合傳、類傳。劉知幾主張對入傳人選嚴加抉擇,因為有這樣的現(xiàn)象:自《史記》、《漢書》以來,入傳人物眾多,"其間則有生無令聞,死無異跡,用使游談?wù)呙艺髌涫?,講習(xí)者罕記其名,而虛班史傳,妄占篇目。若斯人者,可勝紀哉!"(《史通通釋》卷2《列傳》)
論贊是對入史人物所做的評論,文字應(yīng)與正文互補,避免雷同,持論應(yīng)公允、警策,"所以辯疑惑,釋凝滯,若愚智共了,固無俟商榷"?!妒酚洝氛摲Q:"觀張良貌如美婦人;項羽重瞳,豈舜苗裔。"這是補充正文中沒有的內(nèi)容,因而"事無重出"?!稘h書》贊云:"石建之浣衣,君子非之;楊王孫裸葬,賢于秦始皇遠矣。"這算得上"片言如約,而諸義甚備"。然而不少史書的論贊,不過是重復(fù)紀傳正文,稍加文飾而已。唐代詞人修《晉書》,論贊"飾彼輕薄之句,而編為史籍之文,無異加粉黛于壯夫,服綺紈于高士"。贊語自班固以來運用詩體,重復(fù)論語的意思,歷代相沿。"夫每卷立論,其煩已多,而嗣論以贊,為黷彌甚。亦猶文士制碑,序終而續(xù)以銘曰;釋氏演法,義盡而宣以偈言。茍撰史若斯,難以議夫簡要者矣。"(《史通通釋》卷4《論贊》)
表歷是以表格的形式,旁行斜上地記載人物世系和各類政權(quán)大事。劉知幾認為《史記》的表歷顯得冗余。"天子有本紀,諸侯有世家,公卿以下有列傳,至于祖孫昭穆,年月職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說,用相考核,居然可知。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煩費,豈非謬乎!"(《史通通釋》卷3《表歷》)同時,他又認為表歷可使史事的關(guān)系和線索表達得更加醒豁?!妒酚洝?quot;于帝王則敘其子孫,于公侯則紀其年月。……雖燕趙萬里,而于徑寸之內(nèi)犬牙可接;雖昭穆九代,而于方尺之中雁行有敘。使讀者閱文便睹,舉目可詳"。(《史通通釋》卷16《雜說上》)特別是分裂時期,如春秋、戰(zhàn)國,"天下無主,群雄錯峙,各自年世。若申之于表以統(tǒng)其時,則諸國分年,一時盡見"。崔鴻著《十六國春秋》,就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體裁。天下一統(tǒng)的朝代則無須修為表歷。"如兩漢御歷,四海成家,公卿既為臣子,王侯才比郡縣,何用表其年數(shù)以別于天子者哉?"(《史通通釋》卷3《表歷》)
《史記》創(chuàng)書,《漢書》改稱志,用以記載典章制度、經(jīng)濟現(xiàn)象、文化現(xiàn)象和災(zāi)變?nèi)甬?。劉知幾認為斷代史的書志應(yīng)注意時代斷限。天象恒常不變,古今無別,前代史書已有天文專篇,后來的斷代史則不必再修《天文志》。前代的文獻典籍已見諸記載,后來的斷代史不必再寫入《藝文志》中。否則,不但體例不純,而且雜蕪,猶如"加闊眉以半額"。至于災(zāi)變?nèi)甬?,并非與人事有必然的感應(yīng)關(guān)系,然而有的史書立為《五行志》,加以附會,不惜"以前為后,以虛為實,移的就箭,曲取相諧",或者"前事已往,后來追證,課彼虛說,成此游詞"。因此,他告誡人們:"無為強著一書,受嗤千載。"(《史通通釋》卷3《書志》)
此外,劉知幾還對書篇題目、序例、稱謂、補注等問題,從體例的角度提出了一些說法。
2.內(nèi)容取舍增減
編纂史書必然遇到內(nèi)容的取舍增減問題,劉知幾提出了一系列意見。
劉知幾認為普天之下人物眾多,不可能一一入史,應(yīng)以褒貶勸誡為指歸,選擇大善大惡者。很多史書取舍不精。入選的善人"或才非拔萃,或行不逸群,徒以片善取知,微功見識"。入選的惡人"或陰情丑行,或素餐尸祿,其惡不足以曝揚,其罪不足以懲戒"。(《史通通釋》卷8《人物》)記載人物的事跡應(yīng)"舉其宏綱,存其大體",不應(yīng)"絲毫必錄,瑣細無遺"。有的史書"喜論人帷簿不修,言貌鄙事"。(《史通通釋》卷18《雜說下》)有的史書對于傳主的家屬,盡管父親是小縣令,兒子是小丞郎,"聲不著于一鄉(xiāng),行無聞于十室"(《史通通釋》卷8《書事》),卻一一列舉,把國史寫成了家譜。有的史書專門搜集"州閭細事,委巷瑣言",記載些荒誕不經(jīng)的迷信說法,把國史變成了"鬼神傳錄"。(《史通通釋》卷8《書事》)有的史書喜歡采集一些無關(guān)宏旨的趣聞佚事,詼諧雜言。如《宋書》卷42載:劉邕愛吃瘡痂,認為味道鮮美,象鰒魚一般。孟靈休患有瘡病,劉邕去他家,見瘡痂落在床上,就拾起來吃掉。孟靈休大驚,問起何故,劉邕答道:"性之所嗜"。于是孟靈休就把自己身上的瘡痂揭下來給他吃,竟弄得自己渾身流血。甚至對于南康國來的200人,不問其是否有罪,都打得遍體鱗傷,以便結(jié)成瘡痂,供劉邕吃。同樣,對于文獻典籍,也應(yīng)只就重要者加以著錄。有的史書不然,"其有雕蟲末伎,短才小說,或為集不過數(shù)卷,或著書才至一篇,莫不一一列名,編諸傳末"。(《史通通釋》卷18《雜說下》)揀擇失度,流于煩雜。
劉知幾認為軼出范圍和冗雜不實的內(nèi)容,都應(yīng)該舍掉。斷代史有明確的斷限,別的書所記載的前代事跡不必重復(fù)。《漢書·地理志》敘述前代情況,已經(jīng)不妥,而且全抄《尚書·禹貢》成文,無異于"以水濟水,床上施床"。夷狄的族源前代史書已做交待者,后修史籍不必照搬。"濫引它事,豐其部帙",達不到"稱博"的目的,猶如"駢指在手,不加力于千鈞;附贅居身,非廣形于七尺"。(《史通通釋》卷4《斷限》)兩漢詞賦如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揚雄的《甘泉賦》、《羽獵賦》,班固的《兩都賦》,馬融的《廣成賦》等,"喻過其體,詞沒其義,繁華而失實,流宕而忘返,無裨勸獎,有長奸詐"。卻被《史記》、《漢書》、《后漢書》全文錄入傳中,"不其謬乎"?。ā妒吠ㄍㄡ尅肪?《載文》)魏晉以來,文書有五失現(xiàn)象。一為"虛設(shè)",如魏晉皆以禪讓方式得天下,"上出禪書,下陳讓表,其間勸進殷勤,敦諭重沓,跡實同于莽、卓,言乃類于虞、夏"。二為"厚顏",如兩國交兵,明明自己處于劣勢,檄文反倒稱對方"智昏菽麥,識昧玄黃,列宅建都若鷦鷯之巢葦,臨戎賈勇猶螳螂之拒轍"。三為"假手",指皇帝詔敕由朝臣代寫,"申惻隱之渥恩,敘憂勤之至義。其君雖有反道敗德,唯頑與暴,觀其政令則辛、癸不如,讀其詔誥則勛、華再出"。四為"自戾",指皇帝指示反覆無常,對同一個人,褒崇時說"圭璋特達,善無可加",貶黜時卻說"斗筲下才,罪不容責"。五為"一概",指與實際不符的套話,如:"國止方隅,而言并吞六合;福不盈眥,而稱感致百靈。"五失在于不實,若"行之于世,則上下相蒙;傳之于后,則示人不信"。因此,不必"聚彼虛說,編而次之"。(《史通通釋》卷5《載文》)
劉知幾主張斷代史刪掉《天文志》、《藝文志》,增修一些新的內(nèi)容。歷代建都,地址和宮闕制度不同,可資后世參考。"土階卑室,好約者所以安人;阿房、未央,窮奢者由其敗國。"可資勸善誡惡。因此,可撰為《都邑志》。魏晉以來,"遐邇來王,任土作貢"。周邊政權(quán)所獻的方物,"觀之者擅其博聞,學(xué)之者騁其多識"。因此,可撰為《方物志》。譜牒"用之于官,可以品藻士庶;施之于國,可以甄別華夷"。(《史通通釋》卷3《書志》)因此,可撰為《氏族志》。他還提出為避免文字的冗長和斷離,史書宜增設(shè)一種體裁,單列皇帝的制冊、誥令,群臣的章表、移檄,文士的詩頌書論,可稱為《制冊書》、《章表書》等等。這樣,紀傳體便可兼容記言家的長處。
3.文字表達
對于文字表達,劉知幾提出四點要求。
其一,"文約而事豐"。劉知幾很推崇《左傳》、《漢書》敘事簡要,認為其余史書多失諸煩累。特別是駢文流行的時代,煩詞冗句,泛濫成災(zāi)。"一行之間必謬增數(shù)字,尺紙之內(nèi)恒虛費數(shù)行。"因此,他主張"省句"、"省字"。(《史通通釋》卷6《敘事》)
劉知幾以古籍為例進行刪節(jié)示范。如《孔子家語》云:"魯公索氏將祭而忘其牲??鬃勇勚?,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必亡矣。'一年而亡。門人問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果如期而亡。夫子何以知然?'"這段文字共63字,他認為"可除二十四字"(《史通通釋》卷15《點煩》),很可能是"昔公索氏"至"如期而亡"這24字??梢姅⑹聲r以簡馭繁,能以最少的文字傳達最多的信息,使表達干凈利索。他指出王劭《齊志》敘述高季式破爾朱兆,以七騎追奔逐北,只用了"夜半方歸,槊血滿袖"八字,"不言奮槊深入,擊刺甚多","聞?wù)咭嘀淞x矣"。(《史通通釋》卷8《摸擬》)可見文字簡約還能產(chǎn)生弦外之音,耐人尋味。
劉知幾認為敘事有四種手法,即"有直紀其才行者,有唯書其事跡者,有因言語而可知者,有假贊論而自見者"。他指出:"近史紀傳欲言人居哀毀損,則先云至性純孝;欲言人盡夜觀書,則先云篤志好學(xué);欲言人赴敵不顧,則先云武藝絕倫;欲言人下筆成篇,則先云文章敏速。此則既述才行,又彰事跡也。"由此看來,四種手法不必同時運用,否則"其費尤廣"。(《史通通釋》卷6《敘事》原注)
劉知幾激烈抨擊外行充當監(jiān)修,對編纂者的文字處理橫加干涉,致使蕪累不堪。武則天時期,修史者對于制敕入史不敢精簡文字、撮取大意,只去掉開頭的"門下"和結(jié)尾的"主者施行"幾個字。監(jiān)修官武承嗣大發(fā)雷霆,說:"公輩是何人,而敢輒減詔書!"(《史通通釋》卷15《點煩》附引例語)此后,編纂者便一字不落地照錄敕文。劉知幾認為極其荒唐可笑。
其二,"文而不麗,質(zhì)而非野。"(《史通通釋》卷6《敘事》)史書應(yīng)準確地紀錄人物、事件,可信性和可讀性并重。行文可以典雅,可以質(zhì)樸,但不能違背事實,一味采用文學(xué)手法,"虛加練飾,輕事雕彩"。(《史通通釋》卷6《敘事》)劉知幾舉了幾個例子?!稏|觀漢紀》說:"赤眉降后,積甲與熊耳山齊。"他批評道:"棄甲誠眾,必與山比峻,則未之有也。"曹魏小書都說:"文鴛侍講,殿瓦皆飛。"他批評道:"《漢書》云:項王叱咤,懾服千人。然則呼聲之極大者,不過使人披靡而已。尋文鴛武勇,遠慚項籍,況侍君側(cè),故當屏氣徐言,安能檐瓦皆飛,有逾武安鳴鼓!且瓦既飄隕,則人必震驚,而魏帝與其群臣焉得巋然無害也?"(《史通通釋》卷20《暗惑》)如此雕飾夸張,便是美言不信了。
其三,"當世口語","從實而書"?!蹲髠鳌啡鐚嵐P錄當世"芻詞鄙句",《史記》如實記載"當時侮嫚之詞,流俗鄙俚之說"(《史通通釋》卷6《言語》),劉知幾肯定這種作法。但后來作者認為這類話不雅,便"假托古詞,翻易今語"。(《史通通釋》卷6《敘事》)歷史面貌因而失真、走樣。王劭《齊志》大量記載北齊鄙言,對后世了解問題大有幫助。比如:唐代依然把中州叫做漢,把關(guān)西稱為羌,把臣呼做奴,把母叫成姊,把國君稱為大家,把師人(兵士)喚做兒郎,等等。"尋其本源,莫詳所出,閱諸《齊志》,則了然可知。"(《史通通釋》卷17《雜說中》)《齊志》載:"洛干感恩,脫帽而謝"。李百藥撰《北史》,改寫為:"高祖親扶上馬,洛干免冠稽首。"這樣改動似乎古雅,但不符合歷史實際,一則鮮卑族習(xí)俗為不著冠冕,二則人在馬背上,如何能跪在地上,長時間叩頭至地面,以作拜謝?依據(jù)這種表達,"學(xué)者何以考時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異?"(《史通通釋》卷6《敘事》)北齊、北周,同是出自陰山的鮮卑族政權(quán)。牛弘撰《周書》,故求文雅,"記宇文之言,而動遵經(jīng)典,多依《史》、《漢》"。這與王劭《齊志》的表達大相徑庭。"非兩邦有夷夏之殊,由二史有虛實之異故也。"(《史通通釋》卷18《雜說下》)
同樣道理,對于后世的官職宜如實直書,不能為求古雅而套用前代稱謂。劉知幾批評譙周《古史考》所說"秦殺其大夫李斯",以春秋時期諸侯國的大夫類比秦朝的丞相,不倫不類。(《史通通釋》卷8《摸擬》)
其四,清晰明了,邏輯一致。劉知幾認為史文應(yīng)明白易懂,不致產(chǎn)生誤解,司馬遷自稱:"遭李陵之禍,幽于縲紲。"這給人留下疑竇,搞不清是"同陵陷沒,以置于刑",還是"為陵所間,獲罪于國"。幸好《漢書》本傳載其《與任安書》,備述受刑原因,才使人得以"克明其事"。(《史通通釋》卷16《雜說上》)
由于資料成于眾手,容有說法不一的現(xiàn)象,文字處理應(yīng)注意邏輯一致。例如文獻說周族興起,"三分天下有其二",商紂王為"獨夫";說到商的滅亡,卻是"紂有臣億萬人,其亡流血漂杵"。這樣便"是非無準,向背不同"。(《史通通釋》卷13《疑古》)《漢書》對漢成帝,說法前后矛盾。《本紀》贊稱:"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nèi)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默,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貌矣。"《五行志》卻說:"成帝好微行,選期門郎及私奴客十馀人,皆白衣袒幘,自稱富平侯家?;虺诵≤嚕咴谝鹕?,或皆騎,出入遠至旁縣。故谷永諫曰:陛下晝夜在路,獨與小人相隨。亂服共坐,混淆無別。公卿百寮,不知陛下所在,積數(shù)年矣。"(《史通通釋》卷16《雜說上》)可見贊語不實,應(yīng)統(tǒng)一起來。
利用前史重新修書,應(yīng)注意對有關(guān)文字作處理,使提法不出漏洞?!妒酚洝氛f陳涉死后,"至今血食",《漢書》因襲不改。一在西漢,一在東漢,"事出百年,語同一理"(《史通通釋》卷5《因習(xí)》),豈是同一個"今"字的含義?
這四點要求,包括著文字技巧和思想方法兩方面的內(nèi)容。
四、劉知幾的學(xué)術(shù)地位
《史通》一書審視千古,評品百家,系統(tǒng)地提出了歷史編纂學(xué)理論,劉知幾從而享有崇高的學(xué)術(shù)地位。
《史通》"雖以史為主,而馀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史通通釋》卷10《自敘》)對古代文化進行了一次全面清理。劉知幾的時代,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法依然流行。他討論史書體裁,六家中包括著經(jīng)部著作。他把史才、史學(xué)、史識作為編纂者的素質(zhì)要求,也談到職業(yè)道德問題。明人王守仁、胡應(yīng)麟和清人章學(xué)誠闡明"六經(jīng)皆史"之旨,后二人倡導(dǎo)史家應(yīng)有"史德",可以認為劉知幾早已開其先河。劉知幾六家二體的分類雖然不夠合理,但在政書體、紀事本末體等創(chuàng)立之前,各種體裁都已囊括無遺。
《史通》一書處處體現(xiàn)出劉知幾獨具只眼。他對《史記》體例不純和敘事雜亂的批評,具有很強的說服力。自從魯迅在《漢文學(xué)史綱要》中盛贊《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以來,現(xiàn)代學(xué)人紛紛學(xué)舌,相比之下,劉知幾要高明得多。而對于宋孝王《關(guān)東風(fēng)俗傳》、王劭《齊志》那樣受到人們普遍詆毀和貶低的史書,劉知幾卻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擺出了令人信服的理由。對于孔子修《春秋》為自己魯國的事情曲為諱飾,也予以發(fā)覆、批評。
《史通》的主張,或被后世遵循,或給予后世以啟迪。劉知幾批評贊語寫成韻體,重復(fù)論語的意思,唐后諸史皆有論無贊。他建議增修《都邑志》,新舊《唐書》雖未單列成篇,但《地理志》都在相關(guān)地區(qū)中首先敘述長安、洛陽的建都梗概和制度規(guī)模?!妒献逯尽芬参闯善?,但南宋鄭樵編纂《通志》,專門辟有《氏族略》。劉知幾建議增設(shè)制冊、章表、詩頌書論等篇,雖然史書篇幅有限,難以包容,但后來所出《唐大詔令集》、《陸宣公翰苑集》、《文苑英華》等等,不妨看作是內(nèi)失外補。清代編修《四庫全書》,史部即有詔令、奏議一類。其余諸多都城、姓氏等方面的著作,也都可以這樣看待。
劉知幾取得這樣的成就,有其個人因素,由上文介紹生平可知;更有歷史和時代的因素。關(guān)于歷史因素,他自稱前人的著作,如揚雄《法言》,王充《論衡》,劉劭《人物志》,陸景《典語》,劉勰《文心雕龍》等等,或培植起自己的審視眼光和批判精神,或啟發(fā)自己全面清理文化遺產(chǎn),建構(gòu)理論體系。從《史通》的疑古、惑經(jīng),我們看到了《論衡》問孔、刺孟的影子?!段男牡颀垺肥俏覈谝徊课膶W(xué)理論專著,《史通》是我國第一部史學(xué)理論專著,雙峰并峙,二水分流,前者對后者的直接影響顯而易見。
關(guān)于時代因素,有兩點應(yīng)該予以注意。其一,迄于唐代,史學(xué)著述大量積存,流派紛呈,體例多元,亟待總結(jié)清理,時代在呼喚適應(yīng)這項任務(wù)的人才。其二,《新唐書》卷132在劉知幾等幾位史臣的傳后,下了這樣的評語:"唐興,史官秉筆眾矣。……知幾以來,工訶古人。"可見已形成小規(guī)模的社會思潮。訶而能工,不能斥為壞事。這群史官應(yīng)該包括上文所述劉知幾的那批知己。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雖然無從細考,但按常理來猜度,氣味投合,應(yīng)該會互相啟發(fā),彼此影響,不過其中劉知幾更加杰出,更能起主導(dǎo)作用罷了。
?。ㄔd《洛陽師專學(xué)報》1995年第4期;《中國古代編輯家評傳》專稿,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