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在社會生活中,不會一帆風(fēng)順,往往會遇到一些煩惱、困惑、挫折、打擊和不幸。他們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容易趨于消極,尋求解脫。在科舉失意時,他們?nèi)菀最j唐;在仕途蹭蹬時,他們慣于低沉,需要補(bǔ)養(yǎng)休息;在公事鞅掌時,他們需要調(diào)劑生活;在動亂歲月,他們渴求解救;在目擊到人世滄桑、風(fēng)云變幻時,他們希望得到解釋;在患病體弱或家庭遭到變故時,他們需要慰藉……這些主觀方面的需要,一旦和大而無當(dāng)、神秘莫測的佛教拍上板,佛教便乘虛而入。
這些主觀需要,士大夫各自都明白無誤地說了出來。我們看一看下列士大夫的自白,即可發(fā)現(xiàn)共性,尋繹出這一條思路。
岑參《出關(guān)經(jīng)華岳寺,訪華云公》詩說:"謫官忽東走,王程苦相仍。欲去戀雙樹(拘尸那城阿利羅跋提河邊的娑羅樹林,四方各二株,形如牛角,故又稱雙林。釋迦牟尼在這里涅槃,樹皆變白,如同白鶴,故又稱鶴林、鶴樹,后訛稱鵠林。釋迦牟尼涅槃后,四樹枯四樹榮,象征大乘佛教所說的涅槃四德:常樂我凈),何由窮一乘?"(《全唐詩》卷198)
耿湋《春日游慈恩寺寄暢當(dāng)》詩說:"浮世今何事?空門此諦真。"(《全唐詩》卷268)
杜甫《謁文公上房》詩說:"久遭詩酒污,何事忝簪裾?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全唐詩》卷220)
李端《病后游青龍寺》詩說:"境靜聞神遠(yuǎn),身羸向道深。"(《全唐詩》卷284)
麴信陵《出自賊后謁恒上人》詩說:"再拜吾師喜復(fù)悲,誓心從此永歸依。浮生況忽若真夢,何事于中有是非。"(《全唐詩》卷319)
劉禹錫《送僧元暠南游》詩序說:"予策名二十年,百慮而無一得,然后知世所謂道無非畏途,唯出世間法可盡心耳。"(《劉禹錫集》卷29)他在《謁柱山會禪師》詩中,敘述了自己的生平經(jīng)歷,思想上向佛教的轉(zhuǎn)變,以及奉佛的堅定信心,說:"我本山東(河南陜縣崤山以東廣大地區(qū),又稱關(guān)東)人,平生多感慨。弱冠(將近20歲)游咸京(京師長安),上書金馬(用漢武帝金馬門典故代指在首都的官署)外。結(jié)交當(dāng)世賢,馳聲溢四塞(名聲陡起,傳布四面八方)。勉修貴及早(年輕氣盛,一味積極進(jìn)取),狃捷(一作健)不知退。錙銖揚(yáng)芬馨(自己的優(yōu)點被人稱贊者甚少),尋尺招瑕颣(被人指控的毛病甚大)。掩留郢南鄙(一作都,被長期貶逐于西南地區(qū)),摧頹羽翰碎。安能咎往事?且欲去沉痗(解決根本問題)。吾師得真如,寄在人寰內(nèi)。哀我墮名網(wǎng),有如翾飛輩。曈曈揭智燭,照使出昏昧。靜見玄關(guān)啟,歆然初心會。夙尚一何微(過去所崇尚的理論現(xiàn)在看來是多么微不足道),今得信可大!覺路明證入,便門(方便法門,根據(jù)眾生不同情況靈活施用的修行辦法)通懺悔。悟理言自忘,處屯(艱難困苦)道猶泰!色身豈吾寶,慧性非形礙。思此靈山(佛教說釋迦牟尼曾在摩揭陀國靈鷲山講法)期,未卜何年載!"(《全唐詩》卷355)
白居易《郡齋暇日憶廬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韻,多敘貶官以來出處之意》詩說:"不堪匡圣主,只合事空王。"(《全唐詩》卷441)
羅隱科舉考試落第,僧貫休(禪月)作詩安慰他。羅隱在《和禪月大師見贈》詩中寫道:"高僧惠我七言詩,頓豁塵心展白眉。……應(yīng)觀法界蓮千朵,肯折人間桂一枝!漂蕩秦吳十馀載,因循猶恨識師遲。"(《全唐詩》卷657)
因此,當(dāng)士大夫從喧囂紛亂的塵世走進(jìn)清幽恬靜的佛寺,便頓覺到了一個新天地,"誰能厭軒冕(官宦所用軒車冕服,代指官位爵祿),來此便忘機(jī)"。(《全唐詩》卷649,方干《登雪竇僧家》)當(dāng)他們研讀佛典時,便覺得心靈中充滿了妙氣,永遠(yuǎn)玩味不盡,思想得到升華,對塵世的一切都想得開了。他們虔誠地把自己置于弟子的地位,對于僧人的說教,洗耳恭聽。對于僧人,他們開口"上人"閉口"公"。甚至當(dāng)一位并不怎么出眾的僧人去世時,他們也模仿著禪宗領(lǐng)袖慧能"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惠(慧)能滅萬年愚"(敦煌本《壇經(jīng)》)的腔調(diào),對亡僧大加贊美:"山色依然僧已亡,竹間疏磬隔殘陽。智燈已滅馀空燼,猶自光明照十方。"(《全唐詩》卷681,韓偓《僧影》)
總之,由于以上客觀和主觀兩類因素的作用,士大夫的奉佛便成了唐代社會生活中的普遍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