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種事物的發(fā)展過程中,總會伴隨著人們對它的兩種不同的理解,有肯定,有否定,有贊成,有反對。這兩方面既對立又統(tǒng)一,既排斥又依賴。在唐代士大夫普遍崇佛的情況下,反對者也是代不乏人。不過為一時的社會風氣所熏習,以及社會認識能力所限制,立場堅定、界限分明者寥若晨星,對佛教持不固定的反對態(tài)度或?qū)y(tǒng)治者大做佛事表示異議的人,則是其中的多數(shù)。因而在佛教氛圍的籠罩下,士大夫就像掉進了五味瓶中一樣,酸甜苦辣咸,一應俱全。下面分為態(tài)度、言論、行動三個方面,加以論述。
一、 士大夫?qū)Ψ鸾痰膽岩沙靶B(tài)度
張謂在《長沙失火后戲題蓮花寺》詩中寫道:"金園寶剎半長沙,燒劫旁延一萬家。樓殿縱隨煙焰去(一作盡),火中何處有(一作出)蓮花?"(《全唐詩》卷197)佛教密宗的修行方式有所謂護摩法。"護摩"是"燒"的意思。用佛教的智慧之火,燒掉自身的一切煩惱,就可以從中生出菩提芽,達到覺悟的境地。這叫做內(nèi)護摩。密宗還宣傳把雜花投入火中燒,可隨花色得到衣服,燒五谷可得谷米,燒柏木可得奴仆,加鹽燒可得天女,等等。密宗人為了得到一所莊園,就一次燒掉十萬莖青蓮花。(今人郭朋《隋唐佛教》第595-600頁,濟南:齊魯書社,1980)然而長沙大火迫使人們面對現(xiàn)實仔細思量,作為佛教象征的蓮花在哪里呢?作者是以輕松的"戲題"口氣表達出對佛教力量的懷疑的,那背后作為代價的卻是長沙萬戶人家的失火損失。羅隱《甘露寺火后》詩說:"六朝勝事已塵埃,猶有閑人悵望來。只道鬼神能護物,不知龍象自成灰!"(《全唐詩》卷662)已經(jīng)由懷疑進而否定了。既然鬼神龍象尚且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還有力量去護佑其他呢!什么龍象鬼神,什么神通廣大,不過是彌天大謊而已。
皇甫冉和佛教的關系比較深,有時也難免有點小不敬。在《問正上人疾》詩中,他寫道:"醫(yī)王猶有疾,妙理竟難窮。"(《全唐詩》卷249)趙嘏《題僧壁》詩毫不掩飾自己的嘲笑態(tài)度,說:"溪頭盡日看紅葉,卻笑高僧衣有塵。"(《全唐詩》卷550)汪遵的《梁寺》詩則以總結歷史經(jīng)驗的方式否定佛教,嬉笑怒罵,更為犀利:"立國從來為戰(zhàn)功,一朝何事卻談空!臺城兵匝無人敵,閑臥高僧滿梵宮。"(《全唐詩》卷602)僧徒有取號為文章大德的,趙璘譏諷地問道:"夫文章之稱,豈為緇徒設耶?"(《因話錄》卷4)
其實用不著誰來向佛教表示懷疑嘲笑的態(tài)度,佛教本身就含有這些成分。戰(zhàn)爭和政府的毀佛行動給予佛教以沉重的打擊,幾乎使它一蹶不振。佛像銷毀,僧尼還俗,財產(chǎn)充官,寺院拆除,佛教自身尚不能保,又怎么能向世人顯示力量呢?王建《廢寺》詩說:"廢寺亂來為縣驛"(《全唐詩》卷301),就從一個特寫鏡頭,向世人昭示了這樣的內(nèi)容。當驛站的驢馬將其糞便狼籍地陳列在這曾經(jīng)是不可褻瀆、不容凌辱的神圣寺院時,它本身難道還不具備諷刺的意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