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碑銘類
劉禹錫在《唐故衡岳大師湘潭唐興寺儼公碑》一文中指出:智儼律師去世后,他的傳律弟子中巽、道準,傳經(jīng)弟子圓皎、貞璨,以及門徒圓凈、文外、惠榮、明素、存政等人,"欲其師之道光且遠,故咨予乞詞"(《劉禹錫集》卷4),因而為之作碑銘。佛教界為了擴大宣傳和影響,請士大夫中高位崇名者和大手筆為已故的名僧撰寫碑銘,這在唐代,蔚然成風(fēng)。早在唐初,住力去世,東宮庶子虞世南為他撰寫碑文;德美、空藏去世,金紫光祿大夫、侍中于志寧撰文。(《續(xù)高僧傳》卷28,空藏、住力、德美等傳)慧能死后,先后有王維、柳宗元、劉禹錫三人為他撰寫碑銘,成為最突出的事例。這種情況,我認為是由活著的人利用和擺布死去的人而造成的。王維所作碑銘交代其緣由為:"弟子曰神會,遇師于晚景,聞道于中年,廣量出于凡心,利智逾于宿學(xué),雖末后供,樂最上乘。先師所明,有類獻珠之愿(一作顧);世人未識,猶多抱玉之悲。謂余知道,以頌見托。"(《王右丞集箋注》卷25,《能禪師碑》)當慧能在嶺南創(chuàng)立禪宗、力倡頓悟說的時候,神秀的漸門在北方仍有相當大的影響,"兩京之間,皆宗神秀"。(《宋高僧傳》卷8《唐洛京荷澤寺神會傳》)這位尚不被人了解的神會,如果不攀龍附鳳,沾點慧能的光,不但無法提高自己的地位,也無法與神秀一系見個高低。這便是神會拜托王維為慧能撰寫碑銘的目的。慧能去世106年后,以儒家風(fēng)度聞名于世的扶風(fēng)人馬總,在廣州當嶺南節(jié)度使,因為慧能尚無稱號,就奏請?zhí)茟椬谫n號,唐憲宗于是詔令追謚大鑒禪師。"馬公敬其事,且謹始以垂后,遂咨于文雄今柳州刺史河?xùn)|柳君為前碑。"(《劉禹錫集》卷4,《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柳宗元這篇《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談到佛教和慧能的文字并不多,相當多的筆墨卻用于歌頌"天子休命,嘉公德美","公以仁理"。(《柳宗元集》卷6)這完全是借助于死人,為在世的唐憲宗、馬總涂脂抹粉,作為和尚碑銘,簡直不倫不類。柳宗元所以這樣寫,不一定是為了奉承朝廷討好大僚,很可能由于他認為禪宗的主張乖離佛教太甚,因而不便就佛教本身措辭。三年以后,僧人道琳率領(lǐng)門徒,從韶州曹溪來找劉禹錫重寫碑文,這便是僧人方面對于唐憲宗賜謚的反應(yīng),更是對柳宗元所寫碑文不滿意的表示。士大夫為僧人撰寫的碑文,成為編纂僧史的珍貴資料,北宋贊寧《宋高僧傳》一書,即多據(jù)碑文寫成。近人陳垣先生指出:《宋高僧傳》一書所本,"多是碑文,故每傳末恒言某某為立碑銘或塔銘,此即本傳所據(jù),不啻注明出處"。(近人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卷2,北京:中華書局,1962)
士大夫撰寫碑文,稿酬極高。廬山東林寺僧道深、懷縱、如建、沖契等二十多人,請白居易為撫州景云寺律師上弘撰碑銘,以價值十萬錢的絹帛共一百匹作為報酬。白居易認為"法施凈財,義不己有"(《白居易集》卷43,《東林寺經(jīng)藏西廊記》),于是"錢反寺府"(《白居易集》卷41,《唐故撫州景云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銘》),用于修經(jīng)藏西廊。這在當時是通行的價格。裴度平定淮西鎮(zhèn),殺傷甚多,就把朝廷賞賜的物品用來重修洛陽福先寺,以這種做功德的方式超度亡靈,避免災(zāi)殃。他準備請白居易撰寫福先寺碑文,皇甫湜吹噓自己的文章遠勝白居易,為什么要舍近求遠。碑文寫成之后,裴度酬以"寶車名馬繒彩器玩,約千馀緡"。但皇甫湜嫌少,大發(fā)脾氣,說:"其辭約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絹,更減五分錢不得。"(唐高彥休《唐闕史》卷上)裴度只好依數(shù)付給他。
此外,士大夫還寫有關(guān)于佛教的其它銘文。劉禹錫在撰寫慧能第三碑銘后,"且思所以辯六祖置衣不傳之旨,作《佛衣銘》"。(《劉禹錫集》卷4,《佛衣銘·序》)
六、 記贊表書類
士大夫所寫記贊表書,有的是應(yīng)僧人之請而作,有的是主動作的。
元稹寫有《永福寺石壁法華經(jīng)記》一文。在杭州永福寺內(nèi),由嚴休復(fù)、白居易、崔玄亮、韋文悟、元稹等九位刺史和路過杭州的士大夫出錢約七萬,鑿石壁《法華經(jīng)》??坛珊螅?quot;僧之徒思得名聲人文其事以自廣","欲相與為不朽計,且欲自大其本術(shù)",于是日夜敦請元稹撰文。元稹在記中,恰當?shù)鼐S持了自己的身份,說:"至于佛書之妙奧,僧當為予言,予不當為僧言,況斯文止于紀石刻,故不及講貫其義云。"(《元稹集》卷51)
白居易寫的記很多,大凡修造佛寺碑幢,繪制佛經(jīng)壁畫,抄寫文集藏于寺院,他都要敷演成文?!栋拙右准分惺珍浀挠校骸稏|林寺藏經(jīng)西廊記》,《如信大師功德幢記》,《華嚴經(jīng)社石記》,《東都十律大德長圣善寺缽塔院主智如和尚茶毗幢記》,《東林寺白氏文集記》,《圣善寺白氏文集記》,《蘇州南禪院白氏文集記》,《畫西方幀記》,《畫彌勒上生幀記》,《香山寺新修經(jīng)藏堂記》,《香山寺白氏洛中集記》等等。
士大夫?qū)懙奈馁澮蚕喈敹?。文贊都是緣事而發(fā)。張說聽說僧人履徹用黃金為亡母裝飾武擔(dān)山靜亂寺丈六盧舍那鐵像,就高興地撰寫了《盧舍那像贊》,表彰"孝哉彼沙門,愛母而錫類"。(《張燕公集》卷8)張說還寫有《般若心經(jīng)贊》、《藍田法池寺二法堂贊》等。竇紹為其亡弟畫凈土壁畫,王維寫了《給事中竇紹為亡弟故駙馬都尉于孝義寺浮圖畫西方阿彌陀變贊》一文。王維還為幾個僧俗婦女畫凈土圖畫或繡像而寫過文贊。京兆一個姓趙的婦女為亡母追冥福,繡成一軀阿彌陀佛像,白居易寫了《繡阿彌陀佛贊》,說:"報罔極恩,薦無量福。"(《白居易集》卷39)白行簡妻繡觀音像一軀,白居易寫了《繡觀音菩薩像贊》。士大夫主動寫的贊,多是為僧俗的美德所感而形諸文字的,這和士大夫把佛教當作理論來學(xué)習(xí)的傾向一致;而應(yīng)邀寫的贊,則多見一些愚夫愚婦祈求冥助、貪圖好報的傾向。
士大夫還為僧人撰寫上呈皇帝的章奏。王維《為幹和尚進注仁王經(jīng)表》、《為舜闍黎謝御題大通大照和尚塔額表》、《為僧等請上佛殿梁表》等,就是這樣的章奏。這種表要為僧人傾訴衷情,往往說些對朝廷阿諛奉承的話,起到溝通政教的作用。安史亂中,僧惠幹向唐肅宗進奉集注《仁王般若經(jīng)》,王維代為擬表。他寫道:"沙門惠幹言:……伏惟乾元光天皇帝陛下,高登十地,降撫九天。宏濟群生,濡蓮花之足;示行世法,屈金粟之身。心凈超禪,頂法玄解。廣釋門之六度,包儒行之五常。……伏以集解《仁王般若經(jīng)》十卷,謹隨表奉進,無任慚惶。然本注經(jīng),先發(fā)大愿,釋第一義,開不二門,與四十九僧,離一百八句,六時禪誦,三載懇祈。俾廓妖氛,得瞻慧日,三千世界,悉奉仁王,五千善神,常衛(wèi)樂土,令果蕩定,無量安寧。緇服蒼生,不勝慶躍。"(《王右丞集箋注》卷17)士大夫如果平素不積累佛教知識,就無法代筆。王維還有篇《請施莊為寺表》,請求朝廷批準將他先母經(jīng)常宴坐經(jīng)行的藍田縣一所莊園施舍為佛寺,為她"永劫追福",以便"上報圣恩,下酬慈愛"。(《王右丞集箋注》卷17)
士大夫和僧人還有一些書信來往。本書第一章第二節(jié)已引過韓愈致大顛的三封信。白居易和濟法師交游,一次討論佛理,有些地方不明白,第二天就寫了《與濟法師書》,說:"欲面問答,恐彼此草草,語言不盡,故粗行于文字,愿詳覽之。敬佇報章,以開未悟,所望所望。"(《白居易集》卷45)白居易的信約有一千五百字,在文言書信中,篇幅算是比較長的。士大夫給僧人的信,一般都極為敬重對方。穆贄給僧彥範的信,署名"但云門人姓名,狀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因話錄》卷4)士大夫有時以詩代信,寄與對方。白居易有首詩,題為《與果上人歿時題此訣別,兼簡二林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