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士大夫與佛教的不解之緣

第二節(jié) 儒釋交游(二)

唐代士大夫與佛教 作者:郭紹林


  唐代僧人異于前代僧人的時代特點

  唐代的僧人中,處于領(lǐng)袖地位的桑門上首,較之東晉南朝有了明顯的變化。東晉廬山東林寺僧人慧遠,三十年間,抗跡塵外,不入市廛,不同朝廷合作,和士大夫的交游只限于傳播佛教、詩歌酬唱,而且以東林寺為中心,送客不過寺旁的虎溪。當時很多上層僧人,都能高蹈出世,嘯傲王侯,故被譽為高僧,而不稱名僧。到了隋唐時期,佛教各宗相繼建立,除了禪宗的慧能以外,其馀多數(shù)宗派的領(lǐng)袖,都和朝廷交接,甚至積極干預政治。

  法相宗(唯識宗、慈恩宗)的奠基人玄奘,是一位嚴肅的佛教學者,但和朝廷交接,卻很主動。他從天竺游學回國,唐太宗在洛陽宮接見他,"別敕引入深宮之內(nèi)殿,面奉天顏,談敘真俗,無爽帝旨,從卯至酉,不覺時延,迄于閉鼓"。(唐釋道宣《續(xù)高僧傳》卷4《唐京師大慈恩寺釋玄奘傳》)他曾三十多次上表唐太宗、唐高宗父子,或感謝御制《大般若經(jīng)序》和大慈恩寺碑文,或請呈遞自己的譯著。甚至在武則天難產(chǎn)時,還上表說:"深懷憂懼,愿乞平安。"武則天產(chǎn)后一月間,他竟四次上表祝賀。他還在《賀皇子為佛光王表》中說:"當愿皇帝皇后,百福凝華,齊輝北極,萬春表壽,等固南山。罄娛樂于延齡,踐薩云于遐劫。儲君允茂,綏紹帝猷。寵番惟宜,翊亮王室。襁褓英胤,休祉日繁,標志節(jié)于本枝,嗣芳塵于草座。"(唐釋慧立、彥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9)這已經(jīng)超出了宗教范圍,顯得很庸俗。

  華嚴宗(賢首宗)創(chuàng)始人法藏,與武則天關(guān)系至為密切。他是武周皇家寺院的御用僧人,往來兩京,出入禁中。武周神功元年(697),契丹內(nèi)侵,武則天請他依照經(jīng)教予以阻遏。他上奏說:"若令摧伏怨敵,請約左道諸法。"武則天批準,他即沐浴更衣,建立十一面觀音道場,行道幾天后,契丹軍隊所看見的武周軍隊便是無數(shù)神王之眾,而且觀音像浮空而至。契丹軍隊亂了陣法,武周軍隊獲勝。武則天下敕表揚說:"薊(原誤為'蒯')城之外,兵士聞天鼓之聲;良鄉(xiāng)縣中,賊眾睹觀音之像。醴酒流甘于陣塞,仙駕引纛于軍前。此神兵之掃除,蓋慈力之加被。"武則天病重期間,張柬之發(fā)動軍事政變,殺掉武則天的親信張易之、張昌宗兄弟,逼迫武則天還政于唐中宗。法藏參與了這次政變,"內(nèi)弘法力,外贊皇猷"。唐中宗獎賞他的功勞,賜他三品,他再三拒絕,不得已,遂請轉(zhuǎn)賜給自己的弟弟,"俾諧榮養(yǎng)"。唐中宗下詔表揚他說:"夙參梵侶,深入妙門。傳無盡之燈,光照暗境;揮智慧之劍,降伏魔怨。兇徒叛逆,預識機兆,誠懇自衷,每有陳奏,奸回既殄,功效居多。"(唐代新羅旅華士大夫崔致遠《唐大薦福寺故寺主翻經(jīng)大德法藏和尚傳》)

  禪宗神會,安史亂中,洛陽失守,隱居民間。當時朝廷財政困難,右仆射裴冕建議置壇度僧,收取香水錢,以助軍需。神會被邀請主持其事,"所獲財帛,頓支軍費"。對于朝廷收復兩京,"會之濟用,頗有力焉"。因而唐肅宗詔令對他好好供養(yǎng),"敕將作大將并功齊力,為造禪宇于荷澤寺中是也"。(北宋釋贊寧《宋高僧傳》卷8《唐洛京荷澤寺神會傳》)

  其他如號稱兩京法主、三帝國師的禪宗北宗領(lǐng)袖神秀,號稱開元三大士的密宗領(lǐng)袖梵僧善無畏、金剛智、不空等等,都是出入宮廷、交接王侯的佛教巨子。

  還有一些僧人,成為朝廷的御用僧人。有的在宮廷里的內(nèi)道場講誦佛經(jīng),有的被任命為以詩文應制的內(nèi)供奉僧,有的被任命為京城大德。廣宣、次融、永歡、玄觀、棲白、僧鸞等等,都做過內(nèi)供奉。廣宣是唐憲宗、唐穆宗兩朝的內(nèi)供奉僧。白居易《廣宣上人以應制詩見示,因以贈之,詔許上人居安國寺紅樓院,以詩供奉》詩云:"香積筵承紫泥詔,昭陽歌唱碧云詞。紅樓許住請銀鑰,翠輦陪行蹋玉墀。"(《全唐詩》卷438)廣宣《禁中法會應制》詩云:"侍讀沾恩早,傳香駐日遲。在筵還向道,通籍許言詩。空愧陪仙列,何階答圣慈?"(《全唐詩》卷822)《降誕日內(nèi)庭獻壽應制》詩云:"登霄欣有路,捧日愧無功。……修齋長樂殿,講道大明宮。"(《全唐詩》卷822)《再入道場紀事應制》詩云:"自喜恩深陪侍從,兩朝長在圣人前。"(《全唐詩》卷822)姚合《贈供奉僧次融》詩云:"開經(jīng)對天子,騎馬過聲聞。"(《全唐詩》卷497)這些詩句都反映了供奉僧的社會地位、日常活動和心理狀態(tài)。唐人趙璘《因話錄》卷4嘲笑僧人自高身價,竟然取號為"文章大德"。他認為文章和僧徒毫不相干,"夫文章之稱,豈為緇徒設(shè)耶?"然而這類稱號,有時竟是政府賜予的。唐武宗會昌毀佛,盡管勢頭迅猛,但有如曇花一現(xiàn)。唐武宗去世后,唐宣宗一上臺,就立即恢復佛教。在收復河湟地區(qū)以后,杜牧為唐宣宗起草了《敦煌郡僧正慧菀除臨壇大德制》?;圯以毑坏嵌鼗凸軆?nèi)釋門都監(jiān)察僧正,還兼州學博士,既是州郡佛教界的領(lǐng)袖,又是州郡學校的儒學教師。他"利根事佛,馀力通儒","舉君臣父子之義,教爾青襟"。"領(lǐng)生徒坐于學校,貴服色舉以臨壇。若非出群之才,豈獲兼榮之授,勉弘兩教,用化新邦。"于是在保留原銜的基礎(chǔ)上,再敕授"京城臨壇大德"。(唐杜牧《樊川文集》卷20)

  對于以上這些高級僧人,朝廷給予了種種特殊的恩遇,主要有以下幾種:

  其一,賜紫。唐制規(guī)定,官員章服的顏色按品級加以區(qū)別,三品以上高級官員為紫色。當時僧人穿黑色道袍袈裟,故被稱為緇徒、緇流。朝廷為了對高級僧人表示殊榮,就賜以紫色方袍袈裟。唐文宗時,僧人宗密被賜紫。唐宣宗時,內(nèi)供奉僧棲白也曾被賜紫。

  其二,賜師號、謚號、國師號。賜師號如:唐代宗時,梵僧不空被賜號大廣智三藏,已故梵僧金剛智被追賜大弘教三藏;唐德宗時,僧澄觀被賜號鎮(zhèn)國大師;唐懿宗時,僧徹被賜號凈光大師,可浮被賜號法智大師。賜謚號如:慧能去世后,被唐憲宗追謚為大鑒禪師。賜國師號如:武則天時,法藏被賜賢首國師號;唐憲宗時,澄觀被賜清涼國師號,到唐穆宗、唐敬宗時,又被封大照國師,唐文宗時,又被加封為大統(tǒng)國師。

  其三,賜官爵。唐代宗時,追贈金剛智為開府儀同三司,賜不空為特進、試鴻臚卿,后加開府儀同三司,封肅國公,食邑三千戶。

  可見,這些高級僧人已經(jīng)不是出世的方外人士,而是入世的俗人,是穿著袈裟的國務(wù)活動家和御用墨客騷人。

  這類高級僧人雖然地位顯赫,能量巨大,影響深廣,但為數(shù)畢竟有限。他們之外,為數(shù)眾多的僧人分作兩類。一類是普通僧眾,他們不一定信仰和理解佛教,只是為了逃避賦稅徭役兵役負擔或混飯糊口才削發(fā)出家的。另一類是具有文化修養(yǎng)和各種技藝的僧人,他們或者精通高深的佛學理論,或者遵守戒律,德高望重,或者具有詩歌、書法、美術(shù)、音樂、棋弈、天文、歷法、醫(yī)學、園藝等等方面的知識和技能,或者會搞魔術(shù)似的厭勝活動。他們在社會生活中比普通僧眾活躍得多。

  上述種種,構(gòu)成了唐代僧人異于前代僧人的時代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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