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哪，提這樣的問題
又有保益？如果死亡
首先意味著生命了結(jié)，
那愛情，如果不是
在涓涓細(xì)流中戛然中止，
就是一種平庸的友情，
或是最粗野的色迷
在樹林中肆意饕餮，
全不顧折斷莖葉，
揉碎葡萄。
——丁尼生①《悼亡友》（1850）
年輕人都急不可耐地要去萊姆。
——簡·奧斯?、凇秳駥?dǎo)》
--------
?、侔⒏ト鸬隆ざ∧嵘?809—1892），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詩人。他的代表作《悼亡友》是為了緬懷自己摯友亨利·哈拉姆早夭折而作的。
?、诤啞W斯丁（1775—1817），英國女小說家。
歐內(nèi)斯蒂娜有著她那個時代的典型長相，即小小的下巴，橢圓形的臉盤兒，嬌弱得象朵紫羅蘭，至今人們還可以從當(dāng)時的大畫家菲茲①和約翰·利奇②的作品中看到這種臉型。她那灰色的眼睛和蒼白的皮膚更增加了這種嬌弱感。在生人面前，她會動人地垂下眼簾，看上去要是有什么男人貿(mào)然對她說句話，她便會立即暈倒似的。其實不然，她的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向上翹著，雖然象二月的紫羅蘭的花香一樣不易為人覺察，但她的這種神態(tài)確實表明，她決不會依頭順腦地屈從偉大的神靈——男人?；蛟S，正統(tǒng)的維多利亞人會根據(jù)她這種微妙的表情把她看成難以駕馭的夏潑小姐③但照查爾斯這樣的人看來，她卻有著無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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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俜破澥怯哪嫾襀·K·布朗（1815—1882）的筆名，他曾為狄更斯的一些小說畫過插圖。
?、诩s翰·利奇（1817—1864），英國幽默畫家。
?、巯臐娦〗闶怯骷宜_克雷（1811—1863）的著名小說《名利場》中的女主角，她精明干練，工于心計，不屈不撓，但又品格低下，是個女冒險家形象。
特蘭特姨媽家的房屋座落在布羅德街。查爾斯離開那兒后悠閑地踱了百來米步，回到自己下榻的旅館，心事重重地（定了終身的戀人不都是如此愚蠢么？）登上樓梯，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拿起鏡子端詳起自己的面容來。在這同時，歐內(nèi)斯蒂娜尋了一個借口也回自己的臥室去，其實她是想透過鏤花窗簾再看一看未婚夫。當(dāng)然，她的確本來也想回自己的臥室去的。在姨媽家里，唯有這個房間還算說得過去。
她美滋滋地望著查爾斯走路的樣子，望著他向特蘭特姨媽的侍女脫帽致意的姿態(tài)。那侍女正巧外出有事，歐內(nèi)斯蒂娜看到查爾斯向她脫帽，感到很窩火，因為那個侍女生了一雙多塞特郡農(nóng)民特有的滴溜溜亂轉(zhuǎn)的小眼睛，面色紅潤，富有挑逗性。再說，打從訂婚那天起，她就嚴(yán)格規(guī)定，查爾斯不得向六十歲以下的任何女人看一眼——謝天謝地，特蘭特姨媽剛好超過一歲，不在禁區(qū)范圍之內(nèi)。歐內(nèi)斯蒂娜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這個房間是專門為她布置的，很合她的胃口，一副法國氣派，家具之多與英國式的房間不相上下，只是稍許亮堂些，浪漫些。特蘭特姨媽的其他房間則頑固地、不容他人置喙地大量保留著四分之一世紀(jì)前的風(fēng)格。那簡直是個博物館，擺滿各種物品，而且那種擺設(shè)方法叫人一下子既看不出有頹廢的東西，也看不出有雅致的東西，它很能使人聯(lián)想起喬治四世普林尼那種令人作嘔的鑒賞力。
誰也不會討厭特蘭特姨媽。她那天真無邪、富于表情的面孔上老是掛著微笑。誰要是跟這樣一張面孔過不去，那可真是太荒唐了。她有著一帆風(fēng)順的老處女所特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樂觀。孤獨可能使人脾氣乖戾，也可能教會人獨立生活。特蘭特姨媽年輕時處處為自己打算，到了老年卻盡心竭力為別人著想。
誰知，歐內(nèi)斯蒂娜卻偏偏跟姨媽處處作對。她對五點鐘不能準(zhǔn)時開晚飯感到不滿；對塞在其他房間里的那些單調(diào)的家具不滿；對姨媽過分關(guān)心她的名聲不滿（這位姨媽居然不懂得未來的新郎和新娘希望單獨坐在一起，單獨去外出散步）；歐內(nèi)斯蒂娜感到最不滿的是，她覺得自己本來就不應(yīng)該到萊姆鎮(zhèn)來。
歐內(nèi)斯蒂娜是獨生女兒。從出生那天起，她就不得不忍受每個獨生子女都得忍受的痛苦——在無窮的嬌慣之中過日子，而這種嬌生慣養(yǎng)又是那樣毫不放松，始終如一。從出生起，她的輕微咳嗽會召來醫(yī)生；從身體發(fā)育開始，她稍微有點別出心裁，化妝師和剪裁師就前來為她服務(wù)。年復(fù)一年，她的輕微蹙眉會使父母暗中反躬自責(zé)。至于時興衣著，室內(nèi)新式裝飾品，父母對她都是百依百順。但有一樣事情，不管她如何賭氣，怎樣抱怨，都無濟(jì)于事，她得聽父母的。那就是她的健康問題。父母深信她患了肺結(jié)核。他們因為嗅到底樓有潮濕氣味便搬了家。有一次在外度假時，因某個地方一連下了兩天雨，他們就趕緊離開那兒。住在哈雷街①的一半醫(yī)生都給她檢查過身體，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她生來從沒患過什么大病。她既沒有嗜眠病，也沒有慢性虛脫病。她可以——如果父母允許的話——徹夜跳舞，接著第二天整個上午打板羽球，也不會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盡管如此，她還是象蚍蜉撼樹一樣，無力改變把她視如掌上明珠的父母所因有的看法。要是他們能看到未來的情況就好了。歐內(nèi)斯蒂娜比她的同輩人都活得長久。她生于一八四六年，死于希特勒入侵波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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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倫敦一條街道，是名醫(yī)居住的地區(qū)。
她的那些毫無必要的養(yǎng)生措施都是由父母安排的，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項就是每年必得到萊姆鎮(zhèn)跟姨媽住一段時間。一般情況下，她總是在冬天過后方才到萊姆鎮(zhèn)換換空氣?？山衲瓴煌?，她被早早地打發(fā)到這兒，為的是養(yǎng)養(yǎng)身體準(zhǔn)備結(jié)婚。英吉利海峽的陣陣微風(fēng)當(dāng)然對她有益無害，誰知她在萊姆下馬車后總是愁眉苦臉，象是個囚徒來到了西伯利亞似的。萊姆鎮(zhèn)社交界的風(fēng)尚跟特蘭特姨媽家的家具那樣不倫不類。說到那些娛樂，對于熟悉倫敦最上等娛樂的一位大家閨秀來說，還不如沒有倒好一些。她跟姨媽的關(guān)系，并非是人們所想象的外甥女跟姨好的關(guān)系。實際上她變成了英國的朱麗葉①，變成了淘氣的孩子，而姨媽卻變成了大腳板的保姆。要不是羅密歐前一年的冬天仁慈地降臨到她的身旁，并且答應(yīng)陪她消磨那難熬的寂寞，她準(zhǔn)會抗命不從，逃之夭夭。至少她曾打算這樣做。歐內(nèi)斯蒂娜的堅強(qiáng)意志，超出了她周圍的人，也跟她的年齡很不相稱。好在她還能恰當(dāng)?shù)刈駨膫鹘y(tǒng)習(xí)慣，而且與查爾斯一樣，同樣有著自我嘲諷的意識，有時她竟然還有幽默感，不然的話，她準(zhǔn)會變成一個可怕的、寵壞了的孩子。她每次提到自己時，總是加上這么一句：“你這可怕的、寵壞了的孩子”——這樣做倒是時時提醒了她，對她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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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僦禧惾~的故事，見于莎士比亞的劇作《羅密歐與朱麗葉》。該劇取材于意大利，所以這里說“她變成了英國的朱麗葉”。下文的羅密歐指查爾斯。
那天下午她在自己的臥室里脫去外套，身著無領(lǐng)襯衫和襯裙，站到鏡子前面。一時，她陷入了高度的自我陶醉和遐想之中。她的頸項與雙肩恰與臉蛋兒相配，十分勻稱。她的確非常漂亮，是她的圈子里少數(shù)幾個漂亮姑娘之一。象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似的，她抬起胳膊，松散開頭發(fā)。她明白，這樣的舉動似乎有點不大正經(jīng)，是一種罪過，但她需要這樣做，正象冬夜需要洗個熱水澡、睡張暖和床一樣。她想象著自己是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例如一個舞女，一個女演員，想象著真正罪過的時刻該是什么樣子。隨后，如果你這時正瞅著她，你準(zhǔn)會感到非常驚奇，因為她驀地停止了扭動，不再欣賞自己的臉型，而是匆匆仰頭看了看天花板，抽動一下嘴唇，急忙拉開抽屜，抽出一件睡衣來。
剛才她扭身看鏡子的時候，順便瞧瞧床頭，于是，她的腦海里閃過性的念頭，一種想象，一種赤裸裸的四肢被緊緊抱住的幻覺。她對那種事兒的實際情形一無所知，所以想象起來未免心驚肉跳。
久而久之，她偷偷地給自己定了一條戒律。不管什么時候，只要身體上產(chǎn)生性沖動的反應(yīng)，使她想到那種事兒，她便在心里默默地說：“我無論如何也不干?！比欢藗儽M可以把狼關(guān)在門外，狼卻還是黑夜里在門外嚎叫。歐內(nèi)斯蒂娜需要有個丈夫，需要查爾斯做她的丈夫，她也想要生兒育女。但是，要得到丈夫與孩子，就得付出她隱約感到神圣的代價，而這代價實在是高得嚇人。
有時她感到實在迷惑不解，上帝為何允許人們將這種純真的向往變成一種殘酷的義務(wù)。她那時代的大多數(shù)婦女都有同感，男子也不例外。由此看來，若要理解維多利亞時代的這一問題，必須抓住這一基本概念——義務(wù)。而在我們的時代，義務(wù)云云，就未免大煞風(fēng)景了。
把狼的嚎叫平息以后，歐內(nèi)斯蒂娜走到梳妝臺前，打開抽屜，拿出一本日記簿來。日記簿的外面是一只摩洛哥皮包，用一把小金鎖鎖著。她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一把暗藏的鑰匙，打開金鎖，抽出日記簿。她飛快地翻到最后一頁。在那一頁上，她寫好了跟查爾斯訂婚的日期，以及從訂婚到結(jié)婚之間每一天的日期。每過一天，她就用整潔的線條把那一天的日期劃掉，表示這一天已經(jīng)過去。有兩個月的日期已劃掉，大約還有九十個日期未劃。這時，歐內(nèi)斯蒂娜從日記簿頂端抽出象牙頭鉛筆，迅速在三月二十六日這個數(shù)字上劃了一下。實際上，這一天還有九個小時才結(jié)束，但她習(xí)慣上總是諒解自己的這一點不誠實。隨后，她翻到日記簿的前面，或者說接近于前面，因為這簿子是別人在圣誕節(jié)送給她的，前十五頁已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祝詞之類的東西。這十五頁后面有一空白頁，上面貼著一小枝茉莉。她凝視了一會兒，低頭聞了聞，松散的頭發(fā)飄到日記本的那一頁上。她閉上眼睛，試圖再次想象那令人陶醉的日子。那一天，她會快樂得要死，高興得淚流滿面，幸福得難以形容……
這當(dāng)兒，她聽到樓梯上傳來特蘭特姨媽的腳步聲。她慌忙藏起日記本，動手梳理她那柔軟的金發(fā)。
又有保益？如果死亡
首先意味著生命了結(jié)，
那愛情，如果不是
在涓涓細(xì)流中戛然中止，
就是一種平庸的友情，
或是最粗野的色迷
在樹林中肆意饕餮，
全不顧折斷莖葉，
揉碎葡萄。
——丁尼生①《悼亡友》（1850）
年輕人都急不可耐地要去萊姆。
——簡·奧斯?、凇秳駥?dǎ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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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侔⒏ト鸬隆ざ∧嵘?809—1892），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詩人。他的代表作《悼亡友》是為了緬懷自己摯友亨利·哈拉姆早夭折而作的。
?、诤啞W斯丁（1775—1817），英國女小說家。
歐內(nèi)斯蒂娜有著她那個時代的典型長相，即小小的下巴，橢圓形的臉盤兒，嬌弱得象朵紫羅蘭，至今人們還可以從當(dāng)時的大畫家菲茲①和約翰·利奇②的作品中看到這種臉型。她那灰色的眼睛和蒼白的皮膚更增加了這種嬌弱感。在生人面前，她會動人地垂下眼簾，看上去要是有什么男人貿(mào)然對她說句話，她便會立即暈倒似的。其實不然，她的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向上翹著，雖然象二月的紫羅蘭的花香一樣不易為人覺察，但她的這種神態(tài)確實表明，她決不會依頭順腦地屈從偉大的神靈——男人?；蛟S，正統(tǒng)的維多利亞人會根據(jù)她這種微妙的表情把她看成難以駕馭的夏潑小姐③但照查爾斯這樣的人看來，她卻有著無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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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俜破澥怯哪嫾襀·K·布朗（1815—1882）的筆名，他曾為狄更斯的一些小說畫過插圖。
?、诩s翰·利奇（1817—1864），英國幽默畫家。
?、巯臐娦〗闶怯骷宜_克雷（1811—1863）的著名小說《名利場》中的女主角，她精明干練，工于心計，不屈不撓，但又品格低下，是個女冒險家形象。
特蘭特姨媽家的房屋座落在布羅德街。查爾斯離開那兒后悠閑地踱了百來米步，回到自己下榻的旅館，心事重重地（定了終身的戀人不都是如此愚蠢么？）登上樓梯，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拿起鏡子端詳起自己的面容來。在這同時，歐內(nèi)斯蒂娜尋了一個借口也回自己的臥室去，其實她是想透過鏤花窗簾再看一看未婚夫。當(dāng)然，她的確本來也想回自己的臥室去的。在姨媽家里，唯有這個房間還算說得過去。
她美滋滋地望著查爾斯走路的樣子，望著他向特蘭特姨媽的侍女脫帽致意的姿態(tài)。那侍女正巧外出有事，歐內(nèi)斯蒂娜看到查爾斯向她脫帽，感到很窩火，因為那個侍女生了一雙多塞特郡農(nóng)民特有的滴溜溜亂轉(zhuǎn)的小眼睛，面色紅潤，富有挑逗性。再說，打從訂婚那天起，她就嚴(yán)格規(guī)定，查爾斯不得向六十歲以下的任何女人看一眼——謝天謝地，特蘭特姨媽剛好超過一歲，不在禁區(qū)范圍之內(nèi)。歐內(nèi)斯蒂娜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這個房間是專門為她布置的，很合她的胃口，一副法國氣派，家具之多與英國式的房間不相上下，只是稍許亮堂些，浪漫些。特蘭特姨媽的其他房間則頑固地、不容他人置喙地大量保留著四分之一世紀(jì)前的風(fēng)格。那簡直是個博物館，擺滿各種物品，而且那種擺設(shè)方法叫人一下子既看不出有頹廢的東西，也看不出有雅致的東西，它很能使人聯(lián)想起喬治四世普林尼那種令人作嘔的鑒賞力。
誰也不會討厭特蘭特姨媽。她那天真無邪、富于表情的面孔上老是掛著微笑。誰要是跟這樣一張面孔過不去，那可真是太荒唐了。她有著一帆風(fēng)順的老處女所特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樂觀。孤獨可能使人脾氣乖戾，也可能教會人獨立生活。特蘭特姨媽年輕時處處為自己打算，到了老年卻盡心竭力為別人著想。
誰知，歐內(nèi)斯蒂娜卻偏偏跟姨媽處處作對。她對五點鐘不能準(zhǔn)時開晚飯感到不滿；對塞在其他房間里的那些單調(diào)的家具不滿；對姨媽過分關(guān)心她的名聲不滿（這位姨媽居然不懂得未來的新郎和新娘希望單獨坐在一起，單獨去外出散步）；歐內(nèi)斯蒂娜感到最不滿的是，她覺得自己本來就不應(yīng)該到萊姆鎮(zhèn)來。
歐內(nèi)斯蒂娜是獨生女兒。從出生那天起，她就不得不忍受每個獨生子女都得忍受的痛苦——在無窮的嬌慣之中過日子，而這種嬌生慣養(yǎng)又是那樣毫不放松，始終如一。從出生起，她的輕微咳嗽會召來醫(yī)生；從身體發(fā)育開始，她稍微有點別出心裁，化妝師和剪裁師就前來為她服務(wù)。年復(fù)一年，她的輕微蹙眉會使父母暗中反躬自責(zé)。至于時興衣著，室內(nèi)新式裝飾品，父母對她都是百依百順。但有一樣事情，不管她如何賭氣，怎樣抱怨，都無濟(jì)于事，她得聽父母的。那就是她的健康問題。父母深信她患了肺結(jié)核。他們因為嗅到底樓有潮濕氣味便搬了家。有一次在外度假時，因某個地方一連下了兩天雨，他們就趕緊離開那兒。住在哈雷街①的一半醫(yī)生都給她檢查過身體，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她生來從沒患過什么大病。她既沒有嗜眠病，也沒有慢性虛脫病。她可以——如果父母允許的話——徹夜跳舞，接著第二天整個上午打板羽球，也不會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盡管如此，她還是象蚍蜉撼樹一樣，無力改變把她視如掌上明珠的父母所因有的看法。要是他們能看到未來的情況就好了。歐內(nèi)斯蒂娜比她的同輩人都活得長久。她生于一八四六年，死于希特勒入侵波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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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倫敦一條街道，是名醫(yī)居住的地區(qū)。
她的那些毫無必要的養(yǎng)生措施都是由父母安排的，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項就是每年必得到萊姆鎮(zhèn)跟姨媽住一段時間。一般情況下，她總是在冬天過后方才到萊姆鎮(zhèn)換換空氣?？山衲瓴煌?，她被早早地打發(fā)到這兒，為的是養(yǎng)養(yǎng)身體準(zhǔn)備結(jié)婚。英吉利海峽的陣陣微風(fēng)當(dāng)然對她有益無害，誰知她在萊姆下馬車后總是愁眉苦臉，象是個囚徒來到了西伯利亞似的。萊姆鎮(zhèn)社交界的風(fēng)尚跟特蘭特姨媽家的家具那樣不倫不類。說到那些娛樂，對于熟悉倫敦最上等娛樂的一位大家閨秀來說，還不如沒有倒好一些。她跟姨媽的關(guān)系，并非是人們所想象的外甥女跟姨好的關(guān)系。實際上她變成了英國的朱麗葉①，變成了淘氣的孩子，而姨媽卻變成了大腳板的保姆。要不是羅密歐前一年的冬天仁慈地降臨到她的身旁，并且答應(yīng)陪她消磨那難熬的寂寞，她準(zhǔn)會抗命不從，逃之夭夭。至少她曾打算這樣做。歐內(nèi)斯蒂娜的堅強(qiáng)意志，超出了她周圍的人，也跟她的年齡很不相稱。好在她還能恰當(dāng)?shù)刈駨膫鹘y(tǒng)習(xí)慣，而且與查爾斯一樣，同樣有著自我嘲諷的意識，有時她竟然還有幽默感，不然的話，她準(zhǔn)會變成一個可怕的、寵壞了的孩子。她每次提到自己時，總是加上這么一句：“你這可怕的、寵壞了的孩子”——這樣做倒是時時提醒了她，對她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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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僦禧惾~的故事，見于莎士比亞的劇作《羅密歐與朱麗葉》。該劇取材于意大利，所以這里說“她變成了英國的朱麗葉”。下文的羅密歐指查爾斯。
那天下午她在自己的臥室里脫去外套，身著無領(lǐng)襯衫和襯裙，站到鏡子前面。一時，她陷入了高度的自我陶醉和遐想之中。她的頸項與雙肩恰與臉蛋兒相配，十分勻稱。她的確非常漂亮，是她的圈子里少數(shù)幾個漂亮姑娘之一。象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似的，她抬起胳膊，松散開頭發(fā)。她明白，這樣的舉動似乎有點不大正經(jīng)，是一種罪過，但她需要這樣做，正象冬夜需要洗個熱水澡、睡張暖和床一樣。她想象著自己是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例如一個舞女，一個女演員，想象著真正罪過的時刻該是什么樣子。隨后，如果你這時正瞅著她，你準(zhǔn)會感到非常驚奇，因為她驀地停止了扭動，不再欣賞自己的臉型，而是匆匆仰頭看了看天花板，抽動一下嘴唇，急忙拉開抽屜，抽出一件睡衣來。
剛才她扭身看鏡子的時候，順便瞧瞧床頭，于是，她的腦海里閃過性的念頭，一種想象，一種赤裸裸的四肢被緊緊抱住的幻覺。她對那種事兒的實際情形一無所知，所以想象起來未免心驚肉跳。
久而久之，她偷偷地給自己定了一條戒律。不管什么時候，只要身體上產(chǎn)生性沖動的反應(yīng)，使她想到那種事兒，她便在心里默默地說：“我無論如何也不干?！比欢藗儽M可以把狼關(guān)在門外，狼卻還是黑夜里在門外嚎叫。歐內(nèi)斯蒂娜需要有個丈夫，需要查爾斯做她的丈夫，她也想要生兒育女。但是，要得到丈夫與孩子，就得付出她隱約感到神圣的代價，而這代價實在是高得嚇人。
有時她感到實在迷惑不解，上帝為何允許人們將這種純真的向往變成一種殘酷的義務(wù)。她那時代的大多數(shù)婦女都有同感，男子也不例外。由此看來，若要理解維多利亞時代的這一問題，必須抓住這一基本概念——義務(wù)。而在我們的時代，義務(wù)云云，就未免大煞風(fēng)景了。
把狼的嚎叫平息以后，歐內(nèi)斯蒂娜走到梳妝臺前，打開抽屜，拿出一本日記簿來。日記簿的外面是一只摩洛哥皮包，用一把小金鎖鎖著。她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一把暗藏的鑰匙，打開金鎖，抽出日記簿。她飛快地翻到最后一頁。在那一頁上，她寫好了跟查爾斯訂婚的日期，以及從訂婚到結(jié)婚之間每一天的日期。每過一天，她就用整潔的線條把那一天的日期劃掉，表示這一天已經(jīng)過去。有兩個月的日期已劃掉，大約還有九十個日期未劃。這時，歐內(nèi)斯蒂娜從日記簿頂端抽出象牙頭鉛筆，迅速在三月二十六日這個數(shù)字上劃了一下。實際上，這一天還有九個小時才結(jié)束，但她習(xí)慣上總是諒解自己的這一點不誠實。隨后，她翻到日記簿的前面，或者說接近于前面，因為這簿子是別人在圣誕節(jié)送給她的，前十五頁已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祝詞之類的東西。這十五頁后面有一空白頁，上面貼著一小枝茉莉。她凝視了一會兒，低頭聞了聞，松散的頭發(fā)飄到日記本的那一頁上。她閉上眼睛，試圖再次想象那令人陶醉的日子。那一天，她會快樂得要死，高興得淚流滿面，幸福得難以形容……
這當(dāng)兒，她聽到樓梯上傳來特蘭特姨媽的腳步聲。她慌忙藏起日記本，動手梳理她那柔軟的金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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