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賢篇

　　圣人難知，賢者比于圣人為易知。世人且不能知賢，安能知圣乎？世人雖言知賢，此言妄也。知賢何用？知之如何？

　　以仕宦得高官身富貴為賢乎？則富貴者天命也。命富貴不為賢，命貧賤不為不肖。必以富貴效賢不肖，是則仕宦以才不以命也。

　　

　　以事君調(diào)合寡過為賢乎？夫順阿之臣，佞幸之徒是也。準(zhǔn)主而說，適時而行，無廷逆之□，則無斥退之患?；蚬求w嫻麗，“嫻”，元本作“蘭”，朱校同。按：逢遇篇“形佳骨嫻”，宋、元本及字匯引，“嫻”并作“●”。疑元本“蘭”為“●”之誤。面色稱媚，上不憎而善生，恩澤洋溢過度，未可謂賢。

　　

　　以朝庭選舉皆歸善為賢乎？則夫著見而人所知者舉多，幽隱人所不識者薦少，“而人所知”，疑當(dāng)作“人所而知”，與“人所不識”對文?！岸薄ⅰ澳堋惫磐?，校者不達(dá)古語而妄乙也。虞舜是也。堯典曰：“明明揚(yáng)側(cè)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眻蚯?，則咨于鯀、共工，則岳已不得。堯典：“帝曰：‘疇咨，若時登庸?！瘹g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庇衷疲骸暗墼唬骸?，四岳！下民其咨，有能俾又?！瘍L曰：‘于！鯀哉！’”即仲任所據(jù)為說?！霸馈苯裎淖鳌霸馈薄４宋漠?dāng)有脫誤。盼遂案：句有脫誤。由此言之，選舉多少，未可以知實(shí)?！皩?shí)”疑為“賢”誤?！斑x舉多少未可以知賢”，與上文“以朝庭選舉皆歸善為賢乎”相承為文?；虻赂叨e之少，或才下而薦之多。明君求善察惡于多少之間，時得善惡之實(shí)矣。且廣交多徒，求索眾心者，人愛而稱之；清直不容鄉(xiāng)黨，志潔不交非徒，失眾心者，人憎而毀之。故名多生于知謝（和），毀多失于眾意。孫曰：“知謝”義不可通?！爸碑?dāng)作“和”?！昂椭x”即書梓材之“和懌”?！爸x”、“懌”聲同，古多通用。盼遂案：章士釗云：“‘意’當(dāng)為‘愛’之誤。古愛作●，與意形近也。而‘知謝’又與‘眾愛’互倒。本作‘名多生于眾愛，毀多失于知謝?！谖姆胶?。齊威王以毀封即墨大夫，以譽(yù)烹阿大夫。見史記田敬仲世家、劉向列女傳。即墨有功而無譽(yù)，阿無效而有名也。子貢問曰：“鄉(xiāng)人皆好之，何如？”孔子曰：“未可也?！敝煨Ｔ緹o“孔”字，下“曰”字上有“子”字，并與論語子路篇同。“鄉(xiāng)人皆惡之，何如？”曰：“未可也。不若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薄叭簟?，朱校元本作“如”，與今本論語同。公羊莊十七年傳注引論語亦作“若”。夫如是，稱譽(yù)多而小大皆言善者，非賢也。善人稱之，惡人毀之，毀譽(yù)者半，乃可有賢?！坝小碑?dāng)作“□”，又脫“知”字。下文即據(jù)此而反詰之。以善人所稱，惡人所毀，可以知賢乎？夫如是，孔子之言可以知賢，此十一字，當(dāng)為上文誤奪于此，“孔子”八字，當(dāng)在上“夫如是”下。不知譽(yù)此人者，賢盼遂案：“也”字疑應(yīng)在“賢”字下。本作“不知譽(yù)此人者，賢也？”方與下句“毀此人者，惡也？或時稱者惡而毀者善也”三句一律。三“也”字皆為問詞，與“邪”字通。也？毀此人者，惡也？舊作“不知譽(yù)此人也者賢”。朱校元本、程、何、錢、黃本并同。今據(jù)王本、崇文本正。或時稱者惡而毀者善也？人眩惑無別也。

　　

　　以人眾所歸附、賓客云合者為賢乎？則夫人眾所附歸者，或亦廣交多徒之人也，眾愛而稱之，則蟻附而歸之矣?；蜃鹳F而為利，或好士下客，盼遂案：次“或”字衍文。此處本以“或尊貴而為利，好士下客，折節(jié)俟賢”凡十四字為一事，闌入一“或”字，則斷為兩橛，不可通矣。折節(jié)俟賢。下“或”字疑衍。不然，則“或尊貴而為利”句，于義無取矣。信陵、孟嘗、平原、春申，食客數(shù)千，稱為賢君。大將軍衛(wèi)青及霍去病，門無一客，稱為名將。故賓客之會，在好下之君，利害之賢?；虿缓檬浚荒転檩p重，則眾不歸而士不附也。

　　

　　以居位治人，得民心歌詠之為賢乎？則夫得民心者，與彼得士意者，無以異也。為虛恩拊循其民，民之欲得，即喜樂矣?！皹贰?，元本作“心”。何以效之？齊田成子、越王句踐是也。成子欲專齊政，以大斗貸、小斗收而民悅；見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史記田敬仲世家。句踐欲雪會稽之恥，拊循其民，吊死問病而民喜。二者皆自有所欲為于他，而偽誘屬其民，朱校元本“自”作“志”，“屬”作“厲”。誠心不加，而民亦說。孟嘗君夜出秦關(guān)，雞未鳴而關(guān)不闿，下坐賤客，鼓臂為雞鳴，朱校元本作“鼓掌偽鳴”。而雞皆和之，關(guān)即闿，而孟嘗得出。又（夫）雞可以奸聲感，盼遂案：吳承仕曰：“‘又’字疑當(dāng)為‘夫’?！苯袢烁呖庖浪囄念惥坌８摹坝帧睘椤胺颉?，是也。則人亦可以偽恩動也；孫曰：亂龍篇“又”作“夫”，是也。此“又”字即“夫”字形近之訛，當(dāng)改正。人可以偽恩動，則天亦可巧詐應(yīng)也。動致天氣，宜以精神，而人用陽燧取火于天，消煉五石，五月盛夏，鑄以為器，乃能得火。今又但取刀、劍、恒銅鉤之屬，御覽二二引無“恒”字，疑是衍文。“銅”字疑涉“鉤”字偽衍，下文正作“刀劍鉤”。三者各自為物，亦見率性、亂龍篇。切磨以向日，盼遂案：“又”當(dāng)為“人”之誤字，以言“又”則無所承也?！昂恪弊忠缮嫦挛摹昂惴鞘ベt”而衍。率性篇：“今妄以刀劍之鉤刃，（依孫詒讓校。）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亂龍篇：“今妄取刀劍偃月之鉤，摩以向日，亦能感天?！倍慕詿o“恒”字，足證此文之衍。亦得火焉。夫陽燧、刀、劍、鉤能取火于日，恒非賢圣亦能動氣于天。“恒”疑作“則”。上言“夫”，下言“則”，義正相承。上文“夫雞可以奸聲感，則人亦可以偽恩動也”，句例同。若董仲舒信土龍之能致云雨，蓋亦有以也。夫如是，應(yīng)天之治，尚未可謂賢，況徒得人心，即謂之賢，如何？

　　

　　以居職有成功見效為賢乎？夫居職何以為功效？以人民附之，則人民可以偽恩說也。陰陽和、百姓安者，時也。時和，不肖遭其安；不和，雖圣逢其危。如以陰陽和而效賢不肖，則堯以洪水得黜，湯以大旱為殿下矣。后漢書百官志注引胡廣曰：“課第長吏不稱職者為殿?！比绻πе^事也，身為之者，功著可見；以道為計者，效沒不章。鼓無當(dāng)于五音，五音非鼓不和；師無當(dāng)于五服，五服非師不親；水無當(dāng)于五采，五采非水不章。此文出禮記學(xué)記。鄭注：“當(dāng)猶主也。五服，斬衰至緦麻之親?！庇[五八一引五經(jīng)要義曰：“鼓所以檢樂，為群音之長也?！钡罏楣Ρ?，功為道效，據(jù)功謂之賢，是則道人之不肖也?！叭恕毕乱捎小爸^”字。高祖得天下，賞群臣之功，蕭何為賞首。何則？高祖論功，比獵者之縱狗也，見史記蕭相國世家。狗身獲禽，功歸于人。群臣手戰(zhàn)，“手”，元本作“力”，朱校同。其猶狗也；蕭何持重，其猶人也。必?fù)?jù)成功謂之賢，是則蕭何無功。功賞不可以效賢，一也。盼遂案：“賞”字疑為衍文，“功”字上脫一“是”字。本作“是功不可以效賢，一也”，與下文“此功不可以效賢，二也”，“是功不可以效賢，三也”，文法一致。

　　

　　夫圣賢之治世也有術(shù)，得其術(shù)則功成，失其術(shù)則事廢。譬猶醫(yī)之治病也，有方，篤劇猶治；無方，毚微不愈。盼遂案：“毚”為“才”之聲母。得假借為“才”。三蒼云：“才，劣也，僅也?！睗h書注：“才，淺也”。故論衡以“毚微”連文。夫方猶術(shù)，病猶亂，醫(yī)猶吏，藥猶教也。方施而藥行，術(shù)設(shè)而教從，教從而亂止，藥行而病愈。治病之醫(yī)，未必惠于不為醫(yī)者。上“醫(yī)”字，程、王、崇文本作“ 藥”，非也?！盀椤币唷爸巍币病！盎荨弊x作“慧”。然而治國之吏，未必賢于不能治國者，偶得其方，遭曉其術(shù)也。治國須術(shù)以立功，亦有時當(dāng)自亂，雖用術(shù)，功終不立者；亦有時當(dāng)自安，雖無術(shù)，功猶成者。故夫治國之人，或得時而功成，或失時而無效。術(shù)人能因時以立功，不能逆時以致安。良醫(yī)能治未當(dāng)死之人命，如命窮壽盡，方用無驗(yàn)矣。故時當(dāng)亂也，堯、舜用術(shù)，不能立功；命當(dāng)死矣，扁鵲行方，不能愈病。射御巧技，百工之人，皆以法術(shù)，然后功成事立，效驗(yàn)可見。觀治國，百工之類也；功立，猶事成也。謂有功者賢，是謂百工皆賢人也。趙人吾丘壽王，武帝時待詔，漢書本傳云：“以善格五，召待詔?！鄙鲜箯亩偈媸艽呵?，高才，通明于事。后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之賢，不置太守。時軍發(fā)，軍旅數(shù)發(fā)也。民騷動，歲惡，盜賊不息。上賜壽王書曰：“子在朕前時，輻湊并至，孫曰：“輻湊并至”，義無所屬。漢書吾丘壽王傳作“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輳”。疑論衡“輻輳”上有脫文。以為天下少雙，海內(nèi)寡二，至連十余城之勢，任四千石之重，師古曰：“郡守、都尉皆二千石，以壽王為都尉，不置太守，兼總二任，故云四千石也?！倍I賊浮船行攻取于庫兵，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壽王謝言難禁。盼遂案：難禁猶言不勝任。復(fù)召為光祿大夫，常居左右，論事說議，無不是者。才高智深，通明多見，然其為東郡都尉，歲惡，盜賊不息，人民騷動，不能禁止。不知壽王不得治東郡之術(shù)邪？亡將東郡適當(dāng)復(fù)亂，而壽王之治偶逢其時也？盼遂案：“亡將”為疊韻連綿字，與晉朝諸人所習(xí)之將亡義同。“亡將”與“無慮”亦為陰陽對轉(zhuǎn)字。廣雅釋訓(xùn)：“嫴榷、提封、無慮，都凡也。”是“無慮”為“大概”之意?！巴鰧ⅰ绷x亦同也。亂龍篇：“亡也將匈奴敬鬼，精神在木也?！眳鞘闲Ｔ疲骸把苌稀?也’字?！薄巴鰧ⅰ敝x與此文同。夫以壽王之賢，治東郡不能立功，必以功觀賢，則壽王棄而不選也?？直厥蓝嗳鐗弁踔悾撜咭詿o功不察其賢。燕有谷，氣寒，不生五谷。鄒衍吹律致氣，既寒更為溫，燕以種黍，黍生豐熟，到今名之曰黍谷。注寒溫篇。夫和陰陽，當(dāng)以道德至誠。然而鄒衍吹律，寒谷更溫，黍谷育生。推此以況諸有成功之類，有若鄒衍吹律之法。故得其術(shù)也，不肖無不能；失其數(shù)也，賢圣有不治。此功不可以效賢，二也。

　　

　　人之舉事，或意至而功不成，事不立而勢貫山，荊軻、醫(yī)夏無且是矣。荊軻入秦之計，本欲劫秦王生致于燕，邂逅不偶，“邂逅不偶”，猶言遭遇不偶也。為秦所擒。當(dāng)荊軻之逐秦王，秦王環(huán)柱而走，醫(yī)夏無且以藥囊提荊軻。既而天下名軻為烈士，秦王賜無且金二百鎰。事見史記荊軻傳。夫?yàn)榍厮?，生致之功不立。藥囊提□客，〔無〕益于救主，以上下文義求之，“益”上疑脫“無”字。然猶稱賞者，意至勢盛也。天下之士不以荊軻功不成不稱其義，秦王不以無且無見效不賞其志。志善不效成功，義至不謀就事。義有余，效不足；志巨大，而功細(xì)小，智者賞之，愚者罰之。必謀功不察志，論陽效不存陰計，存亦察也。是則豫讓拔劍斬襄子之衣，見史記豫讓傳。不足識也；伍子胥鞭笞平王尸，不足載也；張良椎始皇，誤中副車，不足記也。三者道地不便，計畫不得，有其勢而無其功，懷其計而不得為其事。是功不可以效賢，三也。

　　

　　以孝于父、弟于兄為賢乎？則夫孝弟之人，有父兄者也，父兄不慈，孝弟乃章。老子曰：“六親不和，有孝慈?！彼从蓄?，參有曾皙，孝立名成，眾人稱之。如無父兄，父兄慈良，無章顯之效，孝弟之名，無所見矣。忠于君者，亦與此同。龍逢、比干忠著夏、殷，桀、紂惡也；稷、契、皋陶忠闇唐、虞，堯、舜賢也。故螢火之明，掩于日月之光；忠臣之聲，蔽于賢君之名。死君之難，出命損身，與此同。臣遭其時，死其難，故立其義而獲其名。大賢之涉世也，翔而有（后）集，盼遂案：“有”當(dāng)為“后”之誤。隸書“有”與“后”形極近似?！昂蟆惫磐ā昂蟆?。吳承仕曰：“有讀為又?！鄙苟e，先孫曰：“有”當(dāng)作“后”。暉按：孫說是也。此文本論語鄉(xiāng)黨篇，“后”一作“后”，故訛為“有”。翟氏四書考異以“有”為異文，失之。集解周生烈曰：“回翔審觀而后下止也?！苯?jīng)義述聞曰：“斯猶然也。色斯者，狀鳥舉之疾也。呂氏春秋審應(yīng)篇：‘蓋聞君子猶鳥也，駭則舉。’哀六年公羊傳：‘諸大夫皆色然而駭。’何注：‘色然，驚駭貌?！c此相近。漢人多以‘色斯’二字連讀，與集解馬說異。”盼遂案：二語見論語鄉(xiāng)黨篇。東漢文辭率以“色斯”二字連用，碑版中尤習(xí)見。如議郎元賓碑“翻翥色斯”，堂邑令費(fèi)鳳碑“色斯輕揚(yáng)，翻然高潔”，費(fèi)鳳別碑“功成事就，色斯高舉”，皆其證也。亂君之患不累其身，危國之禍不及其家，安得逢其禍而死其患乎？齊詹（侯）問于晏子曰：“齊詹”當(dāng)作“齊侯”。“侯”一作“□”，與“詹”形近而誤。此事見晏子春秋問上。晏子作“景公問于晏子”，說苑臣術(shù)篇作“齊侯問于晏子”，是其證。下文“詹曰”，亦當(dāng)作“齊侯曰”?！昂睢庇灋椤罢病?，又脫“齊”字。晏子作“公不說曰”，說苑作“君曰”。盼遂案：劉向新序雜事記此事作“齊侯問”，疑此“詹”為“侯”之形誤?！昂睢闭w作“□”，與“詹”形近?！爸页贾缕渚玻艉?？”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臣奚死焉？諫而見從，“諫”，晏子作“謀”，下同。說苑此亦作“謀”，下作諫”。當(dāng)從晏子兩“諫”字并作“謀”。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偽也。故忠臣者能盡善于君，不能與陷于難?！卑戈套又畬?，以求賢于世，死君之難、立忠節(jié)者不應(yīng)科矣。是故大賢寡可名之節(jié)，小賢多可稱之行?？傻霉姡ù梗┱咝?，盼遂案：章士釗云：“箠字當(dāng)為筭之形誤?！眳浅惺嗽唬骸肮姰?dāng)為垂，即錘字。今人稱稱之權(quán)為錘，故與量對文?！倍傻昧空呱僖??！肮姟弊譄o義，說文箠部曰：“箠，所以擊馬也?！薄肮姟碑?dāng)作“垂”，俗作“錘”，權(quán)輕重也。下“箠”誤同。惡至大，箠弗能；“惡”疑是“量”字之誤。盼遂案：“惡至大”不可解，疑“惡”為“物”之聲誤，北音讀“物”如“惡”而致訛耳?！皭骸迸c“數(shù)”為對文?！肮姟弊忠艘勒抡f改為“筭”。數(shù)至多，升斛弗能。有小少易名之行，又發(fā)于衰亂易見之世，故節(jié)行顯而名聲聞也。浮于海者，迷于東西，大也；行于溝，咸識舟楫之跡，小也。小而易見，衰亂亦易察。故世不危亂，奇行不見；主不悖惑，忠節(jié)不立。鴻卓之義，發(fā)于顛沛之朝；清高之行，顯于衰亂之世。

　　

　　以全身免害，不被刑戮，若南容懼白圭者為賢乎？論語先進(jìn)篇：“南容三復(fù)白圭?！眲t夫免于害者幸，而命祿吉也，非才智所能禁，推行所能卻也。“推行”疑當(dāng)作“操行”。神蛇能斷而復(fù)屬，不能使人弗斷；淮南說山篇語。圣賢能困而復(fù)通，不能使人弗害。南容能自免于刑戮，論語公冶長篇：“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惫币苑亲镌诳w紲，論語公冶長篇云：“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辈窨蓱延跓o道之國，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陳、蔡，非行所致之難，掩己而至，則有不得自免之患，累己而滯矣。夫不能自免于患者，猶不能延命于世也。命窮，賢不能自續(xù)；時厄，圣不能自免。

　　

　　以委國去位，棄富貴就貧賤為賢乎？則夫委國者，有所迫也。若伯夷之徒，昆弟相讓以國，恥有分爭之名，見史記伯夷傳。及大王□甫重戰(zhàn)重戰(zhàn)，謂矜惜不忍戰(zhàn)。其故民，皆委國及去位者，孫曰：下“及”字疑涉上“及”字而衍。下文云：“故委國去位，皆有以也?！迸c此文正相應(yīng)。暉按：事見孟子梁惠王篇、莊子讓王篇、詩綿篇毛傳、尚書大傳、呂氏春秋審為篇、淮南道應(yīng)訓(xùn)。盼遂案：“重戰(zhàn)其民”斷句。重，難也?！肮省弊謱傧戮渥x。次“及”字疑涉句端“及”字而衍。道不行而志不得也。如道行志得，亦不去位。故委國去位，皆有以也，謂之為賢，無以者，可謂不肖乎？且有國位者，故得委而去之，無國位者何委？夫割財用及讓下受分，與此同實(shí)。無財何割？口饑何讓？倉廩實(shí)，民知禮節(jié)，衣食足，〔民〕知榮辱。“知”上脫“民”字。此文出管子。治期篇不誤。讓生于有余，爭生于不足。人或割財助用，袁將軍再與兄子分家財，多有以為恩義。劉盼遂曰：“多”字當(dāng)為“己”字之誤。漢隸“多”字作“●”，與“己”形恒似。談天篇云：“女媧多前?！薄岸唷币唷耙选敝`，即其例矣。此文“家財已有”者，謂已與兄子分后之家財也。暉按：“多”字不誤，謂人多以為恩義之行也。盼遂案：“多”字疑當(dāng)為“已”之誤字。漢隸“多”字與“己”字恒相似。談天篇“女媧多前”，“多”又為“已”之誤。皆因形近而致。作“已”作“己”均可?！凹邑敿河小闭撸抑?，己之有也?！凹邑斠延小闭撸雅c兄子分后之家財也。昆山之下，以玉為石；彭蠡之濱，以魚食犬豕。御覽三八引作“鐘山之上，以玉抵鵲”，又無“豕”字。九三五引同。與今本稍異。鹽鐵論崇禮篇亦云：“昆山之旁，以玉璞抵烏鵲。”使推讓之人，財若昆山之玉，彭蠡之魚，家財再分，不足為也。韓信寄食于南昌亭長，見史記淮陰侯傳。何財之割？顏淵簞食瓢飲，論語雍也篇：“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何財之讓？管仲分財取多，見史記管晏列傳。無廉讓之節(jié)，貧乏不足，志義廢也。

　　

　　以避世離俗，清身潔行為賢乎？是則委國去位之類也。富貴人情所貪，高官大位人之所欲樂，去之而隱，生不遭遇，志氣不得也。長沮、桀溺避世隱居，伯夷、于陵去貴取賤，非其志也。此下疑有脫文。意林引論衡云：“伯夷、叔齊為庶兄奪國，餓死首陽山，非讓國與庶兄也，豈得稱賢人乎？”疑即出此。

　　

　　〔以〕恬憺無欲，志不在于仕，茍欲全身養(yǎng)性為賢乎？盼遂案：“恬”字上應(yīng)有“以”字，今脫。是則老聃之徒也。齊曰：“恬”上脫“以”字，本篇文例可證。道人與賢殊科者，盼遂案：“者”字應(yīng)在“賢”字下。憂世濟(jì)民于難，是以孔子棲棲，墨子遑遑。論語憲問篇，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班固答賓戲曰：“棲棲遑遑；孔席不暖?！焙鬂h書蘇竟傳：“仲尼棲棲，墨子遑遑?！辈贿M(jìn)與孔、墨合務(wù)，而還與黃、老同操，非賢也。

　　

　　以舉義千里，師將朋友無廢禮為賢乎？則夫家富財饒，□力勁彊者能堪之。匱乏無以舉禮，羸弱不能奔遠(yuǎn)，不能任也。是故百金之家，境外無絕交；千乘之國，同盟無廢贈，財多故也。使谷食如水火，雖貪□之人，越境而布施矣。淮南主術(shù)訓(xùn)：“為惡者，尚布施也?！惫守斏賱t正禮不能舉一，有余則妄施能于千。家貧無斗筲之儲者，難責(zé)以交施矣。舉擔(dān)千里之人，材筴越疆之士，盼遂案：吳承仕曰：“‘擔(dān)’當(dāng)作‘儋’，‘材’字疑當(dāng)作‘挾’。‘舉儋’與‘挾策’對文?！薄安摹碑?dāng)為“杖”之誤字。杖者，持也，與上句“舉檐千里之人”對文?！棒斶B子曰：‘連卻秦軍，平原君欲封之’。遂杖策而去”。（文選左思招隱詩注引。）后漢書鄧禹傳：“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鄴?！贝苏炔咧乱?。方言曰：“木細(xì)枝曰策?！惫胖撸q今之手杖矣。手足胼胝，面目驪黑，無傷感不任之疾，筋力皮革必有與人異者矣。推此以況為君要證之吏，身被疾痛而口無一辭者，亦肌肉骨節(jié)堅彊之故也。堅彊則能隱事而立義，軟弱則誣時而毀節(jié)。豫讓自賊，妻不能識；見趙策一。貫高被箠，身無完肉，見史記張耳陳余傳。實(shí)體有不與人同者，則其節(jié)行有不與人鈞者矣。

　　

　　以經(jīng)明帶徒聚眾為賢乎？則夫經(jīng)明，儒者是也。儒者，學(xué)之所為也。儒者學(xué)；學(xué)，儒矣。傳先師之業(yè)，習(xí)口說以教，無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論。郵人之過書，韋昭釋名曰：“督郵主諸縣罰負(fù)殿糾攝之也?！北嫖辉唬骸把远洁]書掾者，郵，過也，此官不自造書，主督上官所下所過之書也?！保ㄒ娢倪x長笛賦注。）門者之傳教也，封完書不遺，教審令不遺誤者，盼遂案：次“遺”字涉上句而誤。此“封完書不遺”句，承“郵人之過書”而言，“教審令不誤”，承“門者之傳教”而言也。則為善矣。下“遺”字衍?！胺馔陼贿z，教審令不誤”相對為文。傳（儒）者傳學(xué)，盼遂案：上“傳”字是“儒”字之誤。下文“是則傳者之次也”，“傳”亦“儒”之誤。不妄一言，“傳者”當(dāng)作“儒者”。仲任意，儒者經(jīng)明帶徒，傳先師之業(yè)，無胸中之造，與郵人門者同耳。下文“是則儒者之次也”，“儒”今訛“傳”，可互證。先師古語，到今具存，雖帶徒百人以上，位博士、文學(xué)，郵人、門者之類也。

　　

　　以通覽古今，秘隱傳記無所不記為賢乎？是則傳（儒）者之次也?！皞鳌碑?dāng)作“儒”。上文云：“則夫經(jīng)明，儒者是也?！贝嗣杀藶槲?，故以通覽古今，為“儒者之次”。“傳”、“儒”形近而誤，義遂不通。才高好事，勤學(xué)不舍，若專成之苗裔，“專成”當(dāng)作“專城”，猶典城也。自紀(jì)篇云：“則夫?qū)３鞘惩琳?，材賢孔、墨。”辨祟篇云：“專城長邑。”有世祖遺文，得成其篇業(yè)，觀覽諷誦。若典官文書，若太史公及劉子政之徒，有主領(lǐng)書記之職，則有博覽通達(dá)之名矣。意林引新論曰：“太史公不典掌書記，則不能條悉古今。”

　　以權(quán)詐卓譎，能將兵御眾為賢乎？“卓譎”讀作“趠●”，注佚文篇?！霸p”，朱校元本作“謀”。是〔則〕韓信之徒也?！笆恰毕旅摗皠t”字。上文：“是則委國去位之類也?！庇衷疲骸笆莿t老聃之徒也?！庇衷疲骸笆莿t儒者之次也?！毕挛模骸笆莿t長沮、桀溺之類也?！本淅?。戰(zhàn)國獲其功，稱為名將；世平能無所施，還入禍門矣。高鳥死，良弓藏，狡兔得，良犬烹。權(quán)詐之臣，高鳥之弓，狡兔之犬也。安平身無宜，則弓藏而犬烹。安平之主，非棄臣而賤士，世所用助上者，非其宜也。向令韓信用權(quán)變之才，為若叔孫通之事，安得謀反誅死之禍哉？有功彊之權(quán)，無守平之智，“功”當(dāng)作“攻”，聲之誤也?！肮櫋?、“守平”對文。曉將兵之計，不見已定之義，居平安之時，為反逆之謀，此其所以功滅國絕，不得名為賢也。“名”，朱校元本作“稱”。

　　

　　〔以〕辯于口，言甘辭巧為賢乎？孫曰：“辯”上脫“以”字。上下文例可證。則夫子貢之徒是也。子貢之辯勝顏淵，孔子序置于下。論語先進(jìn)篇：“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xué)，子游、子夏?！笔酚浀茏觽?，四科之次，一德行，二政事，三言語，四文學(xué)。鹽鐵論殊路篇同。后漢書文苑傳注，四科謂德行、政事、文學(xué)、言語。又以言語居文學(xué)下。實(shí)才不能高，口辯機(jī)利，人決能稱之。夫自文帝“自”當(dāng)作“以”?！耙浴币蛔鳌啊酢?，故形訛為“自”。尚多虎圈嗇夫，少上林尉，張釋之稱周勃、張相如，文帝乃悟。見史記張釋之傳。夫辯于口，虎圈嗇夫之徒也，難以觀賢。

　　

　　以敏于筆，文墨兩（雨）集為賢乎？先孫曰：“兩”當(dāng)作“雨”，形近而誤。后自紀(jì)篇云：“筆瀧漉而雨集，言潏淈而泉出?！蔽倪x王褒四子講德論云：“莫不風(fēng)馳雨集。”夫筆之與口，一實(shí)也。口出以為言，筆書以為文?？谵q，才未必高，然則筆敏，知未必多也。且筆用何為敏？以敏于官曹事？事之難者，莫過于獄，獄疑則有請讞?；輻澗沤?jīng)古義曰：“請讞之法，當(dāng)在漢興律篇中。胡廣漢官篇解詁曰：‘廷尉當(dāng)疑獄?！ū碧脮?。）漢書景帝后元年詔：‘獄疑者讞有司。有司所不能決，移廷尉。有令讞而后不當(dāng)，讞者不為失?！胖軅鳎骸転橥⑽荆嫡咝鹿氏嘁?，不減百余人?？だ舸蟾?，舉之廷尉，一歲至千余章，大者連逮證案數(shù)百，小者數(shù)十，遠(yuǎn)者數(shù)千里，近者數(shù)百里，會獄?！⒃疲骸e，皆也，言郡吏大府獄事，皆歸廷尉也?！悳珎鳎骸⑽驹鰤圩h，以為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獄廷尉。’如淳曰：‘ 移獄廷尉，如今讞罪輕重。’于定國傳：‘定國為廷尉，冬月治請讞，飲酒益精明?！菨h時疑獄，皆讞于廷尉。后漢襄楷上疏曰：‘頃數(shù)十歲以來，州郡玩習(xí)，又欲避請讞之煩，輒讬疾病，多死牢獄?！w自安、順而后，請讞之法稍弛矣?！鄙w世優(yōu)者，莫過張湯，張湯文深，文法深刻。在漢之朝，不稱為賢。太史公序累，以湯為酷，見史記酷吏傳。盼遂案：“太史公序累”五字，疑為“太史公史記”之別名。今史記一百二十二酷吏傳有張湯，即仲任所指。程材篇“太史公序累置于酷部”同此。道虛篇云：“太史公記誄五帝，亦云黃帝封禪已仙去。”是又名史記為“太史公記誄”矣。（累與誄古字通假。）惟超奇、案書、對作等篇，則又作“太史公書”，亦不一致。酷非賢者之行。魯林中哭婦，虎食其夫，又食其子，不能去者，善政不苛，吏不暴也?！棒斄种小保饣⑵?。檀弓云：“過泰山側(cè)?！毙滦蛟疲骸氨敝饺帧！惫锼却娓澹骸按寺飞w經(jīng)泰山西。今泰山西，桃峪上源，有老虎窩、猛虎溝，云是當(dāng)日遺跡。此稱‘林中’者，殆齊‘配林’之類，魯?shù)眉捞┥?，亦有配林。續(xù)漢志注引盧植禮器‘齊配林’注：‘小山林麓配泰山者?！狈蚩?，苛暴之黨也，難以為賢。

　　

　　以敏于賦頌，為弘麗之文為賢乎？則夫司馬長卿、楊子云是也。文麗而務(wù)巨，言眇而趨深，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shí)。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民不覺知是非之分，無益于彌為崇實(shí)之化。彌，弭也?！盀椤弊x作“偽”。

　　

　　以清節(jié)自守，不降志辱身為賢乎？是則避世離俗，長沮、桀溺之類也。雖不離俗，節(jié)與離世者鈞，清其身而不輔其主，守其節(jié)而不勞其民。大賢之在世也，時行則行，時止則止，銓可否之宜，以制清濁之行。子貢讓而止善，子路受而觀（勸）德?！坝^”當(dāng)作“勸”，形訛?；茨淆R俗訓(xùn)：“子路撜溺而受牛謝，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于患?！迂曏H人而不受金于府，孔子曰：‘魯國不復(fù)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奔创宋乃荆瞧渥C。又見呂氏春秋察微篇、淮南道應(yīng)訓(xùn)、說苑政理篇。夫讓，廉也；受則貪也。貪有益，廉有損，推行之節(jié)，不得常清眇也?！巴菩小碑?dāng)作“操行”。答佞篇： “推行有謬誤?！迸c此誤同。伯夷無可，孔子謂之非。論語微子篇：“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者，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覄t異于是，無可無不可?！焙鬂h書黃瓊傳注引鄭玄曰：“不為夷、齊之清，不為惠、連之屈，故曰異于是也?！卑脆嵶ⅰ安粸橐?、齊之清”釋“無可”，“不為惠、連之屈”釋“無不可”。法言淵騫篇：“不屈其意，不累其身，曰：‘是夷、惠之徒與？’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秉S瓊傳，李固以書逆遺瓊曰：“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圣賢居身之所珍也?！币嘁圆臑椤盁o可”者，并與仲任說同。集解馬曰：“亦不必進(jìn)，亦不必退，惟義所在?！被适瑁骸拔覄t退不拘于世，故與物無異，所以是無可無不可也?！眲t以“無可無不可”據(jù)孔子言。蓋三家異說。操違于圣，難以為賢矣?；騿栍诳鬃釉唬鹤酉膯栆??！邦仠Y何人也？”曰：“仁人也，丘不如也。”“子貢何人也？”曰：“辯人也，丘弗如也?！薄白勇泛稳艘?？”曰：“勇人也，丘弗如也?！笨驮唬骸叭诱呓再t于夫子，而為夫子服役，何也？”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辯且詘，孫氏孔子集語引作“訥”，蓋依淮南改。史記萬石君傳贊，徐廣曰：“訥字多作詘，古字假借。”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之道，弗為也?！笨鬃又O(shè)施之矣。此文本淮南人間訓(xùn)。列子仲尼篇、說苑雜言篇、家語六本篇多“子張”一節(jié)，并四人。有高才潔行，無知明以設(shè)施之，則與愚而無操者同一實(shí)也。

　　

　　夫如是，皆有非也。無一非者，可以為賢乎？是則鄉(xiāng)原之人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于流俗，合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說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孔子曰：‘鄉(xiāng)原，德之賊也?！币娒献颖M心下。似之而非者，孔子惡之。

　　

　　夫如是，何以知實(shí)賢？知賢竟何用？

　　

　　世人之檢，茍見才高能茂，有成功見效，則謂之賢。若此甚易，知賢何難？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弊⒋鹭?。據(jù)才高卓異者，則謂之賢耳，何難之有？然而難之，獨(dú)有難者之故也。夫虞舜不易知人，而世人自謂能知賢，誤也。然則賢者竟不可知乎？曰：易知也。而稱難者，不見所以知之，則難（雖）圣人不易知也；“難”當(dāng)作“雖”。“不見所以知之，則雖圣人不易知也”，與下文“及見所以知之，中才能察之”正反相承。今“雖”偽作“難”，屬上讀，遂使“圣人不易知也”句于義無屬矣。及見所以知之，中才而察之。而能古通。譬猶工匠之作器也，曉之則無難，不曉則無易。賢者易知于作器。“于作器”三字疑衍。世無別，故真賢集于俗士之間?！凹币蔀椤啊酢敝畨淖?。俗士以辯惠之能，據(jù)官爵之尊，望顯盛之寵，遂專為賢之名。賢者還在閭巷之間，貧賤終老，被無驗(yàn)之謗。若此，何時可知乎？然而必欲知之，觀善心也。

　　

　　夫賢者，才能未必高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而舉是。盼遂案：“多”字下依上句例應(yīng)有“也”字，今脫。何以觀心？必以言。有善心，則有善言。以言而察行，有善言則有善行矣。言行無非，治家親戚有倫，盼遂案：依下句例，則“治家”下應(yīng)有“則”字。治國則尊卑有序。無善心者，白黑不分，善惡同倫，政治錯亂，法度失平。故心善，無不善也；心不善，無能善。心善則能辯然否。然否之義定，心善之效明，雖貧賤困窮，功不成而效不立，猶為賢矣。

　　

　　故治不謀功，要所用者是；行不責(zé)效，期所為者正。正、是審明，則言不須繁，事不須多。故曰：“言不務(wù)多，務(wù)審所謂；行不務(wù)遠(yuǎn)，務(wù)審所由。”見荀子哀公問篇、家語五儀解。言得道理之心，口雖訥不辯，辯在胸臆之內(nèi)矣。故人欲心辯，不欲口辯。心辯則言丑而不違，口辯則辭好而無成?？鬃臃Q少正卯之惡曰：“言非而博，順非而澤。”見荀子坐宥篇、淮南泛論訓(xùn)、說苑指武篇、白虎通誅伐篇。內(nèi)非而外以才能飭之，眾不能見，則以為賢。夫內(nèi)非外飭是，盼遂案：“飭”字涉上文“內(nèi)非而外以才能飭之”致衍。下文“夫內(nèi)是外無以自表者，眾亦以為不肖矣”，此“外是”與彼“內(nèi)是”為對文。世以為賢，則夫內(nèi)是外無以自表者，眾亦以為不肖矣。

　　

　　是非亂而不治，圣人獨(dú)知之。人言行多若少正卯之類，賢者獨(dú)識之?！罢摺?，朱校元本作“圣”。世有是非錯繆之言，亦有審誤紛亂之事，決錯繆之言，定紛亂之事，唯賢圣之人為能任之。圣心明而不闇，賢心理而不亂。用明察非，非無不見；用理銓疑，疑無不定。與世殊指，雖言正是，眾不曉見。何則？沉溺俗言之日久，不能自還以從實(shí)也。是故正是之言，為眾所非；離俗之禮，為世所譏。管子曰：“君子言堂滿堂，言室滿室?！币姽茏幽撩衿?。房注：“言堂室事而令滿，取其露見不隱也。”按：韓非子難三云：“管仲之所謂‘言室滿室，言堂滿堂’，必謂大物。人主大物，非法則術(shù)。法莫如顯，而術(shù)不欲見，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nèi)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dú)滿于堂；用術(shù)，則親愛近習(xí)，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管子非法術(shù)之言?！睋?jù)此，與房注義同。此文則謂滿恰于心，后自紀(jì)篇義同。盼遂案：語見管子牧民篇。房注：“言堂室事而令滿，取其露見不隱也?！毖蕴檬抑私詽M意也。怪此之言，何以得滿？如正是之言出，堂之人皆有正是之知，盼遂案：“堂”下疑脫一“室”字。此承上文管子滿堂滿室而言。下文又言“君子言之，堂室安能滿?！苯蕴檬疫B文。然后乃滿。如非正是，人之乖□異，字疑衍。安得為滿？盼遂案：“□”乃“刺”之俗體?！肮载荨弊謴摹笆辈粡摹皷c”。此處“乖剌”字又因與“刺”形近而誤作“□”?！爱悺弊忠沙鲅芪模蚣础肮载荨敝⒍`入也。“如非正是”者，指言說。易系辭：“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與論義正同。夫歌曲妙者，和者則寡；言得實(shí)者，然者則鮮。和歌與聽言，同一實(shí)也。曲妙人不能盡和，言是人不能皆信。魯文公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順祀，畔者五人。見公羊定七年傳。貫于俗者，貫、慣通。則謂禮為非。曉禮者寡，則知是者希。君子言之，當(dāng)作“之言”。堂室安能滿？

　　

　　夫人不謂之滿，世則不得見口談之實(shí)語，筆墨之余跡，陳在簡筴之上，乃可得知。故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明王意也。注超奇篇。案春秋虛文業(yè)，以知孔子能王之德。孔子，圣人也。有若孔子之業(yè)者，雖非孔子之才，斯亦賢者之實(shí)驗(yàn)也。夫賢與圣同軌而殊名，“軌”，朱校元本作“實(shí)”。賢可得定，則圣可得論也。

　　

　　問：“周道不弊，孔子不作春秋。“問”下當(dāng)有“曰”字。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比缰艿啦槐祝鬃硬蛔髡?，未必?zé)o孔子之才，無所起也。夫如是，孔子之作春秋，未可以觀圣；有若孔子之業(yè)者，未可知賢也?！痹唬褐艿辣?，孔子起而作之，文義褒貶是非，得道理之實(shí)，無非僻之誤，以故見孔子之賢，實(shí)也。夫無言，則察之以文；無文，則察之以言。設(shè)孔子不作，猶有遺言，言必有起，猶文之必有為也。觀文之是非，不顧作之所起，世間為文者眾矣，“世間”，朱校元本作“執(zhí)簡”。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論之，可謂得實(shí)矣。論文以察實(shí)，則君山漢之賢人也。陳平未仕，割肉閭里，分均若一，能為丞相之驗(yàn)也。“未仕”，朱校元本作“宰社”。事見史記陳丞相世家。亦見超奇篇。夫割肉與割文，同一實(shí)也。如君山得執(zhí)漢文有脫誤。盼遂案：“執(zhí)漢”語不辭，此中有脫誤，不可校。平，用心與為論不殊指矣?？鬃硬煌酰赝踔畼I(yè)，在于春秋。注超奇篇。然則桓君山〔不相〕，二字據(jù)元本補(bǔ)。朱校同。素丞相之跡，先孫曰：元本無“丞”字。按：“素相”亦見超奇篇。暉按：朱校元本無“素”字，蓋所見本不同。存于新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