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英法美俄四國聯(lián)軍，要分別個客體主體。這次廣州交涉，由英人發(fā)難，統(tǒng)帥額爾金是英廷派來的，自然英軍做個主體；法與英聯(lián)盟，帶兵艦的主將，叫做噶禮，論起事實，要算客體中之主體。美國俄國又何以附屬一起？因為美國教師羅泉巴特，是傳教給洪秀全的，暗中不無助力；俄國在東亞要伸張點威勢，侵占點便宜的，所以就混合在一起。內(nèi)部的分別，美俄兩軍卻居于客體。現(xiàn)在聯(lián)軍奪取天津炮臺，聲勢好不利害，一疊連的警報，到了軍機，端華、肅順忙在咸豐帝跟前窺探個意旨?；噬下犝f殺到面前，如何不心驚膽怯？前番那林鳳祥戰(zhàn)事，皇上得個那拉氏個解決，才算心定神定，此次同端、肅談了幾句，隨即踱到綠天深處，又去找那拉氏。那拉氏慌忙接駕，皇帝用手扶起，連稱：“愛卿平身，朕此來要同你商議些軍情，計劃些大事。你知道洋人已殺到天津嗎？你知道天津個炮臺，已被洋人占據(jù)嗎？”那拉氏聽了，嘴里連稱幾聲：“啊呀！這事體是鬧大了，這洋兵不比那毛賊。毛賊鬧了八九年，雖說是東沖西突，卻沒有點秩序，放個曾國藩，已足牽制一切。但個洋人船堅炮猛，二十年前那京口之戰(zhàn)，據(jù)聞勢如破竹，無人抵擋，今日又打到天津。這天津炮臺，是很為重要，我不懂僧格林沁，何以就疏于防范，竟被他得手？照此看來，我們的神機營，是很靠不住的，同那洋人議和，春秋恥為城下之盟，等他圍攻北京，那就遲了?！被噬线B稱不錯，不少停留，就派個內(nèi)監(jiān)崔長禮，趕傳恭親王在圓明園便見。奕訢到得園內(nèi)，就招呼到綠天深處。此是甚么意思？因為奕訢和皇上是同胞弟兄，手兄天倫，不必回避?；噬弦娭仍D，也叫那拉氏出來一起與議。
那拉氏將適才的說話，復(fù)述一遍。恭親王說：“這起交涉，始終誤在葉名琛，他如有點才俱，有點手段，也不致開了戰(zhàn)釁，也不致活活的被洋人捉去?，F(xiàn)在除放寬一步，也沒有別的辦法，好在他們是英法美俄聯(lián)軍，內(nèi)幕是英法一氣，美俄一氣。我個意思，要運動美俄，疏通英法，就在內(nèi)地再給他們一兩處通商碼頭，亦無不可。”皇上說：“這次交涉，你可負完全責任。
派去議和的，你意中還有人嗎？”恭親王說：“就派端華、肅順如何？”皇上連連搖手說：“不對。”恭親王說：“然則派尚書桂良、侍郎花沙納去，好是不好？”皇上說：“如此甚好。
”計議已定，這里皇上就歇宿綠天深處，巫山云雨，不無格外綢繆；那里恭親王出去，便招呼桂良、花沙納面授機宜。論這兩人平日個口才，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但是周旋壇坫，接近敦槃，沒有點奇才，沒有點卓識，卻還未易勝任。而況今昔時局，中外情形，又日新月異，各個不同，甚么英文呀，法文呀，俄文德文呀，一班旗大爺，何曾夢見。這次出來交涉，是與葉名琛相反，那姓葉的是一味顢頇，一味龐然自大；桂良同花沙納是一味油滑，一味的隨方就方，隨圓就圓，賠款要若干，就是若干，其余內(nèi)地傳教，各埠通商，由英法提出條件，俄美兩國就做好做歹的，強著執(zhí)行，桂良、花紗納糊糊涂涂的畫諾，咸豐帝、恭親王也就將將就就的允行。其時英法美俄四國聯(lián)軍，交出炮臺，退出大沽，一路仍回上海。偏偏聯(lián)軍駐在上海，那兩廣總督黃宗漢，又聽信地方紳士閑言，在廣東練起鄉(xiāng)團，專防洋人從粵河登岸，四門張貼告示，很有些防范洋兵，斥逐洋教的千方百計頭。天下事無獨有偶，天津的督兵大臣僧格林沁，也在天津地方，張貼些煌煌告示，也是防范洋兵，驅(qū)逐洋教，又悻悻忿忿上了個奏折，嚴參直隸總督譚廷襄，說他疏于防備，戰(zhàn)爭不力。諸位想想，那神機營是僧王統(tǒng)帶，天津個炮臺又是僧王專管，前次殺敗林鳳祥，不曾聽見他歸功直隸總督，這次天津炮臺失守，反歸罪譚廷襄戰(zhàn)爭不力，講的話全是一人理，一家言，這不叫做顢頇，還有誰叫做顢頇嗎！然而內(nèi)部的端華、肅順也同恭親王鬧些意見，小人個心計，無非是妒賢忌能，做點現(xiàn)成事，講些現(xiàn)成話。他倆見僧王抱怨此次交涉失敗，便也在皇上跟前咂嘴咂舌說恭親王不該派桂良、花沙納議和，即使洋人要挾，也不該一一曲從。現(xiàn)在亡羊補牢尚未為晚，難得僧格林沁忠心報國，就叫他振刷精神，獨擋一面，所以聯(lián)軍議定的條約，盡可翻悔。咸豐帝當下眉頭一皺說：“這事恐怕不行。
”端華、肅順說：“只要皇上明降諭旨，責備桂良、花沙納，說他辦理不善，比如全盤輸棋，就可一著翻轉(zhuǎn)。”咸豐帝經(jīng)不起兩個活鬼播弄，忙說：“依你?！庇谑且幻鎳莱庾h和大臣桂良、花沙納，一面獎借科爾沁王僧格林沁，叫他嚴修戰(zhàn)略，以防聯(lián)軍回攻。這個風聲一出，上海的聯(lián)軍已得些實在。其時住在上海的洋人，有同中國有感情的，有同中國沒感情的，甚么華爾呀，戈登呀，白齊文呀，居然同官軍還聯(lián)絡(luò)一氣，后來李鴻章的常勝軍，還借重華爾、戈登教練，惟白齊文反復(fù)無常。
白齊文在上海認識個龔孝栱是翰林院編修龔自珍個兒子。龔自珍算個文章革命的大家，落拓不羈，后來流落揚州。兒子孝栱也是一位孝廉，窮得沒局，躲在上海，偏偏同白文齊廝熟。白齊文就替他介紹，來見巴夏禮。這巴夏禮原是聯(lián)軍個參謀，對于中國情形，很為留意，與孝栱接談，頗覺相見恨晚。孝栱隨著父親曾住北京，甚么中朝權(quán)貴，王公要人，歷代的掌故，閭闈的秘史，無不習見習聞，有問必答。巴夏禮拿他做羅盤上個磁針，火器中個導(dǎo)線。這次北京翻悔和議，龔孝栱就料定是端華、肅順的主謀，就料定僧格林沁不能保守天津，隨手畫個天津地圖，給巴夏禮瞧了。巴夏禮忙把桌子一拍說：“這次攻破天津，我們就進取京城。據(jù)說靠近有座圓明園，其中藏著金銀寶貝、美女嬌娃不少，我們要的金銀寶貝，那些美女嬌娃就可任你先生挑取受用。”講這龔孝栱原是個登徒好色之流，衣缽傳家，聽見巴夏禮允許這個，心里早發(fā)些奇癢，當時慫恿聯(lián)軍，趕行北上，這上海不是久居之所。巴夏禮連連點首，當踅過兵輪辦事室，同主帥額爾金密切計議。額爾金個兄弟卜魯士，在旁插言，愿打頭敵。只得擇日開駛兵艦，英法美俄四國聯(lián)軍，又至白河。記得是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卜魯士自報奮勇，領(lǐng)著頭號兵艦，直攻大沽炮臺。在他以為輕車熟路，要占個頭功。
哪知這一次僧格林沁，奮不顧身，炮臺上又新添了十八座紅衣大將軍。這大將軍是個大炮別名，非常利害，火藥裝得十足，瞧準卜魯士個兵艦，就燃放起來。無巧不巧，英艦的航線，接觸著炮線，一炮過去，已打著船上個煙囪，這煙囪一壞，機器不靈，卜魯士趕著回輪，接二連三的炮彈，打個不息，可惜英國個頭號兵艦，竟會打沉了，卜魯士受了炮傷，落水丟命。第二號兵艦，接著上前，船幫子也被打了兩個窟窿，損失的洋兵不少。主帥額爾金見勢頭不對，趕緊退出白河，偃旗息鼓。這次僧格林沁得了這個勝利，早已紅旗報捷。不消說得，端華、肅順兩個人臉上飛金，在咸豐帝面前大吹法螺，說：“此次不虧僧格林沁，哪能奮起天威？不虧咱們倆個主張，哪能湔雪國恥。要像奕訢同桂良、花沙納那班沒用的東西，豈不把大清江山，活活的葬送嗎！”不上幾日，四國的聯(lián)軍早已收拾善后，開輪他駛。僧王報告海疆肅清?；噬鲜欠浅５靡?，頒詔天下，敘述端華、肅順兩人，謀國何等公忠，僧格林沁，辦事何等出力，并限曾國藩、勝保趁此時機，趕緊掃蕩太平軍、捻軍，以副朕望。
恰恰這年是咸豐帝三十萬壽，端華、肅順又慫恿皇上特開恩榜。阿哥載淳，已是六歲，就在朝臣中特選侍郎李鴻藻到東宮教讀。原來淳阿哥雖系貴妃那拉氏親生，卻由皇后鈕鈷祿氏撫養(yǎng)，終年在坤寧宮依傍嫡母，不輕易到那拉氏這邊。無巧不巧，本年春間來見生母，瞧著安得海同那拉氏困在一座炕床，不摸手摸腳的。阿哥雖只六歲，很發(fā)出脾味，不肯坐在房里，鬧得要走。宮監(jiān)抱回坤寧宮，他便告訴鈕鈷祿氏，一定要他嫡母懲治安得海。鈕鈷祿氏只得敷衍他幾句，然而從此便存放在心，不時打發(fā)心腹內(nèi)監(jiān)，前去秘密偵探。淳阿哥從此也絕跡不到綠天深處，每日書房讀書回宮，必將師傅所授的課程，絮絮叨叨在皇后面前復(fù)講一遍，鈕鈷祿氏自是異常歡常，愛如己出。光陰易過，又是一年，咸豐帝已登極十載，比較他那些列祖列宗，簡直是不得一天安穩(wěn)，軍機處如要件件關(guān)白，事事稟承，怕的雖才具如李世民，手段如朱元璋，也還有些應(yīng)接不暇。偏生這位皇帝伯伯，他在軍書倥傯之中，國事阽危之日，還能夠憂中取樂，春花秋月，不廢風流，峽雨巫云，何嘗虛夕。
照這樣看起，甚么陳后主、隋煬帝，不是他個榜樣嗎？何以外間的風浪掀天，他還穩(wěn)坐釣臺，不輕輕巧巧殺退，后起個英法美俄聯(lián)軍，又是前敗后勝，由得端華、肅順及僧格林沁大夸?？冢f甚么小丑跳梁，邊夷邊禍何足介意。天下事要安不忘危，比如燕雀處堂，已兆焚如，那熊熊火光，已轟轟烈烈地照來。
君臣們還在這里酣歌宴飲，不知死活。在這年六月個當兒，那英國主帥額爾金、法國大將噶禮，又帶領(lǐng)十來只鐵甲戰(zhàn)船，裝足軍火，仍用巴夏禮做了參謀，龔孝栱亦隨著同來。這次仍是四國聯(lián)軍，但來勢洶洶，比前增加十倍。照例遞過哀的美敦書，僧王接了，連夜趕到北京，先見著端華、肅順，把原戰(zhàn)書親手交去，兩人接著，瞧也不瞧，早哈哈大笑說：“這班洋鬼子，要算得殺不退的苗蠻?！泵τ檬衷谏鮽€肩上一拍說：“你去，你還把前番的本領(lǐng)通拿出來，這次給他個下馬威，要殺他片甲不回?！鄙跻簿痛笾懽诱f：“在我……我此會兒卻不能耽擱，仍要回營布置?！倍巳A、肅順齊說：“是呀，你的話咱們包管在主子面前，替你講個透切，還要大大的保舉著你?！鄙趺φf：“費心”，一彎腰便告別去了。閑話剪斷，僧格林沁到得大營，把所在駐京軍隊，一齊調(diào)扎在天津。這是甚么緣故？
他以備多力分，不如聚在一堆，厚集兵力。當時有兩位小人才，一個叫做陳鴻翊，是京察御史，一個叫做郭嵩燾，是翰林編修。
兩個人瞧出僧王調(diào)度乖方，深犯兵家之忌，忙具了奏議，切切實實的指陳弊端。咸豐帝見這起折子，忙交端華、肅順閱看。
兩人齊說：“此系書生一孔之見，那僧格林沁久在戎行，臨的戰(zhàn)陣不少，前次殺退洋鬼子，打死卜魯士，用兵的神出鬼沒，豈是他們所能領(lǐng)會的，這種搖動軍心的議論，不必睬他。諸位想想，前回書中講那兩江總督陸建瀛，不把防軍分駐梁山、采石，只死守個金陵城，以此取敗，這次僧王又撤去別處防兵，專守天津炮臺，豈不是撤自己個藩籬，蹈人家的覆轍嗎？果然當日交戰(zhàn)，早由參謀巴夏禮將龔孝栱所繪的簡圖取出，額爾金、噶禮瞧了，用了避實擊虛方法：一方面派了兩只兵輪，遠悠悠的在沽河開駛，那炮臺上開炮打來，總沒有一彈打著；一方面派了一萬個洋兵，抄出天津后路，由北塘登岸，人似潮流，槍如雨點，避著者生，當著者死，后路又沒有防備，早從內(nèi)港新河，一路血槽，殺到大沽的炮臺后面。僧王這時手慌腳亂，陣旗一動，前面的兵輪知道著手，也就奮力猛攻，不消幾個鐘頭，可惜一座銅墻鐵壁的炮臺，又被聯(lián)軍奪了。此回聯(lián)軍的聲勢，不比從前，得著炮臺，水陸合兵，就乘勝進攻張家灣。北京城里得了這個消息，好生驚慌，一面飛詔各路勤王，一面早預(yù)備溜走的計策。
話分兩頭，書敘一處。單講江北大營個統(tǒng)帥勝保，得著津沽失陷警報，奉到勤王詔書，不分星夜，趕緊帶營北上。僧格林沁同著大學(xué)士瑞麟，就駐扎通州。這瑞麟補的白俊遺缺，白俊因科場舞弊丟了腦袋，由端華、肅順請補瑞麟，又是一位旗大爺。俗話說爛木頭滾在一堆，經(jīng)不住四國聯(lián)軍火器的利害，那勝保早接二連三打些敗仗，僧格林沁，瑞麟立腳不住，把通州一個要隘，又讓給聯(lián)軍。此時端華、肅順，嚇得屁滾尿流，躲著不敢面見皇上。好個皇上寬宏大量，傳諭端華、肅順不必驚慌，事已如此，趕快進宮，商量別計。兩個渾蛋跑來，見著皇帝，只是碰著響頭。這個當兒，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怡親王載垣，還有文武百官，都齊集在上書房，有的議論保守北京，還飛詔各路勤王，有的議論暫避熱河，還請恭親王做議和大臣。咸豐帝說：“朕個主張已定，戰(zhàn)既不得，守又不能，再四思維，朕借個木蘭秋狩題目，權(quán)至熱河。端華、肅順可隨鑾扈從；所有軍機辦事，就派穆蔭、匡源、杜翰；恭親王奕訢著在京留守，一切全權(quán)，一切機務(wù)，就由他執(zhí)行；僧格林沁、瑞麟可駐兵海淀，保護圓明園。能于和議速成，朕便當早早回京。分撥已定，當時在內(nèi)諸臣，也沒有別的爭論?；噬馅s入坤寧宮見著皇后鈕鈷祿氏，即將目前辦法，復(fù)述一遍?；屎笠矝]有話說，忙招呼個總管太監(jiān)李春榮過來，叫他多派人眾，連夜擄掇。這里坤寧宮是有秩序的，什么宮妃貴嬪，列入名冊，一個逃跑不了。為最圓明園那邊，是一盤散沙，除得那拉氏同繆素筠住在綠天深處是盡人知道的，那些小腳漢裝，不甚嬌艷的，被那拉氏蹂躪不堪，有死的，有活的，有跟人逃跑的，皇上固不甚介意，做書的也不必交代。但資格最老的是四春，講那牡丹春好著旗裝，趁這亂烘當兒，她竟硬著膽子，騎匹馬，溜走去了；那海棠春因暗地里思想情人柳深，懨懨成病，早在三個月前玉殞香消；杏花春原是個婢女，專好儲蓄私財，這銀錢不是件好東西，能叫人生能叫人死，杏花春舍不得許多白花花的物事，今日不能出去，到后來火燒園子，人財兩空，倒是很可憐的；陀羅春原在祥云庵為尼，此次也不曾逃出，后來聯(lián)軍進園做了個投河自盡。還有個宣南小腳蘭，原是母女五人住在一起，她們消息最靈，手眼最敏，得著皇上避往熱河消息，隨手散給人些金銀，早有人保險出園，后來姊妹四人，聽說俱嫁與顯宦為妾，那張?zhí)簿陀辛艘锌?。蓋南城個冰花，她更有條內(nèi)路，她的丈夫黃阿桂，原在鑾儀衛(wèi)供職，今日得著鑾輿北狩信息，黃阿桂早做些手腳，帶了兩個心腹，假傳圣旨，混進園來，找到他發(fā)妻所在，公然背拉著就走，這時園子里來往人多，也沒人盤結(jié)。在下交代明白，不然，編小說的丟頭落尾，那是要被人指駁呢。
閑話少敘，單講那拉氏知道皇上北巡，總管太監(jiān)李春榮，已派人前來擄掇一切。依那拉氏個意思，要約著繆素筠同走，素筠不肯，說等皇上回鑾，再入宮供奉，那拉氏也就依她。當時帶著崔長禮、劉承恩兩個太監(jiān)，一同出園，正在動腳的當兒，不知他個內(nèi)侄榮祿從何處摸來。這榮祿今年已二十五歲，妻子娶了，卻生得態(tài)度風流，人才出眾。那拉氏忙笑逐顏開說：“你來得正好，家中甚么事體，我總不清楚，我聽說我的爹已去世了，我個妹子蓉兒已嫁給醇親王了，我的媽還好，我的哥子桂祥，在家干些什么？你個哥子榮福，又在家干些什么”你個母親還好？”榮祿回說：“叔祖?zhèn)€喪事，蓉姑母喜事，倒還做得體面；叔祖母同家母都好。為最大叔同哥子，在家沒有事做，便做侄兒的，癡長到二十五歲，晃出晃進，還不算是裝飯的口袋嗎？咱們一家，眼巴巴只望著姑母?，F(xiàn)在姑母已生下阿哥，將來登了大寶，怕不是一人有福，九族沾恩嗎？做侄兒的此會來見姑母，想在這鑾輿扈從里面，討個差使，趁此混個出路?！蹦抢下犃?，忙手在胸前一拍說：“在我?！碑斚履抢馅s進宮內(nèi)，回明皇上，就派榮祿做個散秩大臣。此回皇上北狩，記得是咸豐十年八月初八，從行的是皇后呀、妃嬪呀、阿哥呀、醇親王奕譞呀、端華、肅順呀、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呀、阿哥的師傅李鴻藻呀、新派的散秩大臣榮祿呀。到得熱河，不免有行宮見月夜雨聞鈴的感觸，我且不提。
單講恭親王奕訢，留守京城，綜理朝政，依著咸豐帝個計劃，就把僧格林沁和瑞麟的兩支人馬調(diào)駐海淀，保護著圓明園。
其時聯(lián)軍的大營，駐扎通州，恭親王急于議和，就派怡親王載垣做了議和大臣，用御史陳鴻翊，翰林郭嵩燾，做了參贊。趕到通州，先由陳、郭兩人去會主帥額爾金。那額爾金對著陳、郭兩位，到還客氣，說是：“我們聯(lián)軍此次舉動，系由貴國翻悔和議，只要把兩廣個總督黃宗漢撤任，駐京個僧格林沁從嚴懲辦，履行前議條約，添設(shè)幾處通商碼頭，多賠償我們幾百萬萬兵費，什么都通融得來?！碑斚掳拖亩Y也就在旁插言說：“貴國個朝政，是出爾反爾，那端華、肅順，要糊涂到什么地方，我們外國的利害，他還領(lǐng)略不夠嗎？前年打破廣東，上年打破天津，毫不費吹灰之力。我們是信用中國，注意和議，偏偏貴國要聽甚么端華、肅順、僧格林沁，同我們?yōu)殡y，雖說是僥幸打了個把勝仗，比如下棋，我們不過讓你一著，此次我們是有進無退。我們主帥所提出的條件，是再放寬不過，如果貴國還有推敲，哼！……，那就不怪我們打破京城，斷送清朝這燦爛神州了！”陳、郭兩位笑了一笑說：“這到不必負氣，貴國有貴國的辦法，敝國也有敝國的商量，朝廷就是件件依允，那百姓的意思，還有些做不到的。”說罷，就起身告別。兩人見著怡親王，就將額爾金的提議，巴夏禮強硬舌頭，備細說了一遍。
諸位想，這怡親王同端華、肅順、僧格林沁本是一氣，聽了額爾金的提議條件，固然覺得需索過多，何況巴夏禮反對端、肅、僧王，尤為觸其所忌，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差個心腹，寫了個密函，約僧王趕緊領(lǐng)隊前來，一面招呼陳鴻翊、郭嵩燾，仍至敵營，說諸事總可磋商，但請巴夏禮過去，有要言面晤。
依著額爾金個意思不令前來，怕生別的岔枝，轉(zhuǎn)是巴夏禮抱著奮勇說：“兩國議和，此往彼來，總是有的，我去！總不會輸給與他?！闭f著，趕騎了一匹馬，帶領(lǐng)一二十個洋兵，同著陳郭二位來會怡親王。怡親王在一座行臺，設(shè)了筵席，酒過三巡，肴至五味，怡親王忽然退席更衣，就有個軍官把紅旗一招，一聲胡哨，蜂擁上許多軍隊，明晃晃執(zhí)著刀槍，帶些繩索。巴夏禮瞧這路徑不對，挺著身子，拿出手槍，噼噼啪啪放個不了。
要曉得槍彈是有數(shù)的，槍彈一完，早有人圍攏上來，七手八腳把巴夏禮捆起，帶來的洋兵，一個不曾放走。這回鴻門設(shè)宴，活捉沛公，在怡親王以為出奇制勝，其實這些陰謀詭計，不值外人一笑。好個陳鴻翊，郭嵩燾，對著怡親王、僧王忙說：“這巴夏禮雖然被我們用計捉來，外人必不甘心，此地也不可久住，我們要趕著進京，一面防聯(lián)軍殺入，一面仍國外國議和，或者把巴夏禮做個交換條件，千萬不可野蠻?！扁H王及僧王笑了一笑，趕緊退入京城。不談大眾進京，單講額爾金見巴夏禮久久不回，知道有變，急切派個偵探，不消一刻，把情節(jié)打聽得清清楚楚。額爾金這一怒非同小可，忙把個書記官龔孝栱找來，嘴里嚷說：“這些胡虜，一點謀和誠意沒有，你先生看是如何進行？”孝栱說：“不消說得，是要大動干戈?！鳖~爾金說：“既如此，我們定明白進兵?！边@一次浩浩蕩蕩殺奔北京，路上沒有一些阻擋。依額爾金個主張，要圍攻京城，打個地坍土平，轉(zhuǎn)是龔孝栱系鈴解鈴，忙進言說“我有一句動問，清朝政府，是不誠意謀和，倒是貴國謀和，還出于誠意呀，是不誠意呀？”額爾金被這一句詰問，因說：“我們四國聯(lián)軍，也不像那毛賊捻匪蹂躪你們中國地土，擄劫你們中國人民，只要依著我們提議的條年，還有個不誠意謀和嗎？”孝栱說：“既是誠意謀和，且不必圍攻京城，那清朝皇帝室精華全在海淀個圓明園，那僧格林沁、瑞麟的重兵駐扎海演，趁這個當兒，包抄海淀，不放僧林格沁、瑞麟跑走，能夠占據(jù)著圓明園，內(nèi)面金寶財帛，收羅不盡，有底有面，豈不是一舉兩得嗎？”額爾金連連點首說：“依你?！币宦曊泻?，四國聯(lián)軍就趕赴海淀。
僧格林沁和瑞麟勉勉強強督率將士，打了一仗，哪里是聯(lián)軍個對手，一陣槍林彈雨，海淀是失了，兩位主帥是跑了。聯(lián)軍趁勢搶了圓明園，大搜三日，所有金銀財寶，值錢些古董物件，無不捆載而去。園里不曾躲避的僧道女尼、漢裝小腳到這個當兒簡直是遭了兵亂，尋死個尋死，覓活個覓活。洋兵擄掇得高興，早轟轟烈烈噼噼啪啪放起一道火來，一時火德星君，帶領(lǐng)些火龍火馬，火鴉火鴿，風仗火勢，火趁風威，把幾多金碧樓臺，林亭竹石，一起一起的風卷殘云而去。未知后事，且閱下文。
那拉氏將適才的說話，復(fù)述一遍。恭親王說：“這起交涉，始終誤在葉名琛，他如有點才俱，有點手段，也不致開了戰(zhàn)釁，也不致活活的被洋人捉去?，F(xiàn)在除放寬一步，也沒有別的辦法，好在他們是英法美俄聯(lián)軍，內(nèi)幕是英法一氣，美俄一氣。我個意思，要運動美俄，疏通英法，就在內(nèi)地再給他們一兩處通商碼頭，亦無不可。”皇上說：“這次交涉，你可負完全責任。
派去議和的，你意中還有人嗎？”恭親王說：“就派端華、肅順如何？”皇上連連搖手說：“不對。”恭親王說：“然則派尚書桂良、侍郎花沙納去，好是不好？”皇上說：“如此甚好。
”計議已定，這里皇上就歇宿綠天深處，巫山云雨，不無格外綢繆；那里恭親王出去，便招呼桂良、花沙納面授機宜。論這兩人平日個口才，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但是周旋壇坫，接近敦槃，沒有點奇才，沒有點卓識，卻還未易勝任。而況今昔時局，中外情形，又日新月異，各個不同，甚么英文呀，法文呀，俄文德文呀，一班旗大爺，何曾夢見。這次出來交涉，是與葉名琛相反，那姓葉的是一味顢頇，一味龐然自大；桂良同花沙納是一味油滑，一味的隨方就方，隨圓就圓，賠款要若干，就是若干，其余內(nèi)地傳教，各埠通商，由英法提出條件，俄美兩國就做好做歹的，強著執(zhí)行，桂良、花紗納糊糊涂涂的畫諾，咸豐帝、恭親王也就將將就就的允行。其時英法美俄四國聯(lián)軍，交出炮臺，退出大沽，一路仍回上海。偏偏聯(lián)軍駐在上海，那兩廣總督黃宗漢，又聽信地方紳士閑言，在廣東練起鄉(xiāng)團，專防洋人從粵河登岸，四門張貼告示，很有些防范洋兵，斥逐洋教的千方百計頭。天下事無獨有偶，天津的督兵大臣僧格林沁，也在天津地方，張貼些煌煌告示，也是防范洋兵，驅(qū)逐洋教，又悻悻忿忿上了個奏折，嚴參直隸總督譚廷襄，說他疏于防備，戰(zhàn)爭不力。諸位想想，那神機營是僧王統(tǒng)帶，天津個炮臺又是僧王專管，前次殺敗林鳳祥，不曾聽見他歸功直隸總督，這次天津炮臺失守，反歸罪譚廷襄戰(zhàn)爭不力，講的話全是一人理，一家言，這不叫做顢頇，還有誰叫做顢頇嗎！然而內(nèi)部的端華、肅順也同恭親王鬧些意見，小人個心計，無非是妒賢忌能，做點現(xiàn)成事，講些現(xiàn)成話。他倆見僧王抱怨此次交涉失敗，便也在皇上跟前咂嘴咂舌說恭親王不該派桂良、花沙納議和，即使洋人要挾，也不該一一曲從。現(xiàn)在亡羊補牢尚未為晚，難得僧格林沁忠心報國，就叫他振刷精神，獨擋一面，所以聯(lián)軍議定的條約，盡可翻悔。咸豐帝當下眉頭一皺說：“這事恐怕不行。
”端華、肅順說：“只要皇上明降諭旨，責備桂良、花沙納，說他辦理不善，比如全盤輸棋，就可一著翻轉(zhuǎn)。”咸豐帝經(jīng)不起兩個活鬼播弄，忙說：“依你?！庇谑且幻鎳莱庾h和大臣桂良、花沙納，一面獎借科爾沁王僧格林沁，叫他嚴修戰(zhàn)略，以防聯(lián)軍回攻。這個風聲一出，上海的聯(lián)軍已得些實在。其時住在上海的洋人，有同中國有感情的，有同中國沒感情的，甚么華爾呀，戈登呀，白齊文呀，居然同官軍還聯(lián)絡(luò)一氣，后來李鴻章的常勝軍，還借重華爾、戈登教練，惟白齊文反復(fù)無常。
白齊文在上海認識個龔孝栱是翰林院編修龔自珍個兒子。龔自珍算個文章革命的大家，落拓不羈，后來流落揚州。兒子孝栱也是一位孝廉，窮得沒局，躲在上海，偏偏同白文齊廝熟。白齊文就替他介紹，來見巴夏禮。這巴夏禮原是聯(lián)軍個參謀，對于中國情形，很為留意，與孝栱接談，頗覺相見恨晚。孝栱隨著父親曾住北京，甚么中朝權(quán)貴，王公要人，歷代的掌故，閭闈的秘史，無不習見習聞，有問必答。巴夏禮拿他做羅盤上個磁針，火器中個導(dǎo)線。這次北京翻悔和議，龔孝栱就料定是端華、肅順的主謀，就料定僧格林沁不能保守天津，隨手畫個天津地圖，給巴夏禮瞧了。巴夏禮忙把桌子一拍說：“這次攻破天津，我們就進取京城。據(jù)說靠近有座圓明園，其中藏著金銀寶貝、美女嬌娃不少，我們要的金銀寶貝，那些美女嬌娃就可任你先生挑取受用。”講這龔孝栱原是個登徒好色之流，衣缽傳家，聽見巴夏禮允許這個，心里早發(fā)些奇癢，當時慫恿聯(lián)軍，趕行北上，這上海不是久居之所。巴夏禮連連點首，當踅過兵輪辦事室，同主帥額爾金密切計議。額爾金個兄弟卜魯士，在旁插言，愿打頭敵。只得擇日開駛兵艦，英法美俄四國聯(lián)軍，又至白河。記得是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卜魯士自報奮勇，領(lǐng)著頭號兵艦，直攻大沽炮臺。在他以為輕車熟路，要占個頭功。
哪知這一次僧格林沁，奮不顧身，炮臺上又新添了十八座紅衣大將軍。這大將軍是個大炮別名，非常利害，火藥裝得十足，瞧準卜魯士個兵艦，就燃放起來。無巧不巧，英艦的航線，接觸著炮線，一炮過去，已打著船上個煙囪，這煙囪一壞，機器不靈，卜魯士趕著回輪，接二連三的炮彈，打個不息，可惜英國個頭號兵艦，竟會打沉了，卜魯士受了炮傷，落水丟命。第二號兵艦，接著上前，船幫子也被打了兩個窟窿，損失的洋兵不少。主帥額爾金見勢頭不對，趕緊退出白河，偃旗息鼓。這次僧格林沁得了這個勝利，早已紅旗報捷。不消說得，端華、肅順兩個人臉上飛金，在咸豐帝面前大吹法螺，說：“此次不虧僧格林沁，哪能奮起天威？不虧咱們倆個主張，哪能湔雪國恥。要像奕訢同桂良、花沙納那班沒用的東西，豈不把大清江山，活活的葬送嗎！”不上幾日，四國的聯(lián)軍早已收拾善后，開輪他駛。僧王報告海疆肅清?；噬鲜欠浅５靡?，頒詔天下，敘述端華、肅順兩人，謀國何等公忠，僧格林沁，辦事何等出力，并限曾國藩、勝保趁此時機，趕緊掃蕩太平軍、捻軍，以副朕望。
恰恰這年是咸豐帝三十萬壽，端華、肅順又慫恿皇上特開恩榜。阿哥載淳，已是六歲，就在朝臣中特選侍郎李鴻藻到東宮教讀。原來淳阿哥雖系貴妃那拉氏親生，卻由皇后鈕鈷祿氏撫養(yǎng)，終年在坤寧宮依傍嫡母，不輕易到那拉氏這邊。無巧不巧，本年春間來見生母，瞧著安得海同那拉氏困在一座炕床，不摸手摸腳的。阿哥雖只六歲，很發(fā)出脾味，不肯坐在房里，鬧得要走。宮監(jiān)抱回坤寧宮，他便告訴鈕鈷祿氏，一定要他嫡母懲治安得海。鈕鈷祿氏只得敷衍他幾句，然而從此便存放在心，不時打發(fā)心腹內(nèi)監(jiān)，前去秘密偵探。淳阿哥從此也絕跡不到綠天深處，每日書房讀書回宮，必將師傅所授的課程，絮絮叨叨在皇后面前復(fù)講一遍，鈕鈷祿氏自是異常歡常，愛如己出。光陰易過，又是一年，咸豐帝已登極十載，比較他那些列祖列宗，簡直是不得一天安穩(wěn)，軍機處如要件件關(guān)白，事事稟承，怕的雖才具如李世民，手段如朱元璋，也還有些應(yīng)接不暇。偏生這位皇帝伯伯，他在軍書倥傯之中，國事阽危之日，還能夠憂中取樂，春花秋月，不廢風流，峽雨巫云，何嘗虛夕。
照這樣看起，甚么陳后主、隋煬帝，不是他個榜樣嗎？何以外間的風浪掀天，他還穩(wěn)坐釣臺，不輕輕巧巧殺退，后起個英法美俄聯(lián)軍，又是前敗后勝，由得端華、肅順及僧格林沁大夸?？冢f甚么小丑跳梁，邊夷邊禍何足介意。天下事要安不忘危，比如燕雀處堂，已兆焚如，那熊熊火光，已轟轟烈烈地照來。
君臣們還在這里酣歌宴飲，不知死活。在這年六月個當兒，那英國主帥額爾金、法國大將噶禮，又帶領(lǐng)十來只鐵甲戰(zhàn)船，裝足軍火，仍用巴夏禮做了參謀，龔孝栱亦隨著同來。這次仍是四國聯(lián)軍，但來勢洶洶，比前增加十倍。照例遞過哀的美敦書，僧王接了，連夜趕到北京，先見著端華、肅順，把原戰(zhàn)書親手交去，兩人接著，瞧也不瞧，早哈哈大笑說：“這班洋鬼子，要算得殺不退的苗蠻?！泵τ檬衷谏鮽€肩上一拍說：“你去，你還把前番的本領(lǐng)通拿出來，這次給他個下馬威，要殺他片甲不回?！鄙跻簿痛笾懽诱f：“在我……我此會兒卻不能耽擱，仍要回營布置?！倍巳A、肅順齊說：“是呀，你的話咱們包管在主子面前，替你講個透切，還要大大的保舉著你?！鄙趺φf：“費心”，一彎腰便告別去了。閑話剪斷，僧格林沁到得大營，把所在駐京軍隊，一齊調(diào)扎在天津。這是甚么緣故？
他以備多力分，不如聚在一堆，厚集兵力。當時有兩位小人才，一個叫做陳鴻翊，是京察御史，一個叫做郭嵩燾，是翰林編修。
兩個人瞧出僧王調(diào)度乖方，深犯兵家之忌，忙具了奏議，切切實實的指陳弊端。咸豐帝見這起折子，忙交端華、肅順閱看。
兩人齊說：“此系書生一孔之見，那僧格林沁久在戎行，臨的戰(zhàn)陣不少，前次殺退洋鬼子，打死卜魯士，用兵的神出鬼沒，豈是他們所能領(lǐng)會的，這種搖動軍心的議論，不必睬他。諸位想想，前回書中講那兩江總督陸建瀛，不把防軍分駐梁山、采石，只死守個金陵城，以此取敗，這次僧王又撤去別處防兵，專守天津炮臺，豈不是撤自己個藩籬，蹈人家的覆轍嗎？果然當日交戰(zhàn)，早由參謀巴夏禮將龔孝栱所繪的簡圖取出，額爾金、噶禮瞧了，用了避實擊虛方法：一方面派了兩只兵輪，遠悠悠的在沽河開駛，那炮臺上開炮打來，總沒有一彈打著；一方面派了一萬個洋兵，抄出天津后路，由北塘登岸，人似潮流，槍如雨點，避著者生，當著者死，后路又沒有防備，早從內(nèi)港新河，一路血槽，殺到大沽的炮臺后面。僧王這時手慌腳亂，陣旗一動，前面的兵輪知道著手，也就奮力猛攻，不消幾個鐘頭，可惜一座銅墻鐵壁的炮臺，又被聯(lián)軍奪了。此回聯(lián)軍的聲勢，不比從前，得著炮臺，水陸合兵，就乘勝進攻張家灣。北京城里得了這個消息，好生驚慌，一面飛詔各路勤王，一面早預(yù)備溜走的計策。
話分兩頭，書敘一處。單講江北大營個統(tǒng)帥勝保，得著津沽失陷警報，奉到勤王詔書，不分星夜，趕緊帶營北上。僧格林沁同著大學(xué)士瑞麟，就駐扎通州。這瑞麟補的白俊遺缺，白俊因科場舞弊丟了腦袋，由端華、肅順請補瑞麟，又是一位旗大爺。俗話說爛木頭滾在一堆，經(jīng)不住四國聯(lián)軍火器的利害，那勝保早接二連三打些敗仗，僧格林沁，瑞麟立腳不住，把通州一個要隘，又讓給聯(lián)軍。此時端華、肅順，嚇得屁滾尿流，躲著不敢面見皇上。好個皇上寬宏大量，傳諭端華、肅順不必驚慌，事已如此，趕快進宮，商量別計。兩個渾蛋跑來，見著皇帝，只是碰著響頭。這個當兒，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怡親王載垣，還有文武百官，都齊集在上書房，有的議論保守北京，還飛詔各路勤王，有的議論暫避熱河，還請恭親王做議和大臣。咸豐帝說：“朕個主張已定，戰(zhàn)既不得，守又不能，再四思維，朕借個木蘭秋狩題目，權(quán)至熱河。端華、肅順可隨鑾扈從；所有軍機辦事，就派穆蔭、匡源、杜翰；恭親王奕訢著在京留守，一切全權(quán)，一切機務(wù)，就由他執(zhí)行；僧格林沁、瑞麟可駐兵海淀，保護圓明園。能于和議速成，朕便當早早回京。分撥已定，當時在內(nèi)諸臣，也沒有別的爭論?；噬馅s入坤寧宮見著皇后鈕鈷祿氏，即將目前辦法，復(fù)述一遍?；屎笠矝]有話說，忙招呼個總管太監(jiān)李春榮過來，叫他多派人眾，連夜擄掇。這里坤寧宮是有秩序的，什么宮妃貴嬪，列入名冊，一個逃跑不了。為最圓明園那邊，是一盤散沙，除得那拉氏同繆素筠住在綠天深處是盡人知道的，那些小腳漢裝，不甚嬌艷的，被那拉氏蹂躪不堪，有死的，有活的，有跟人逃跑的，皇上固不甚介意，做書的也不必交代。但資格最老的是四春，講那牡丹春好著旗裝，趁這亂烘當兒，她竟硬著膽子，騎匹馬，溜走去了；那海棠春因暗地里思想情人柳深，懨懨成病，早在三個月前玉殞香消；杏花春原是個婢女，專好儲蓄私財，這銀錢不是件好東西，能叫人生能叫人死，杏花春舍不得許多白花花的物事，今日不能出去，到后來火燒園子，人財兩空，倒是很可憐的；陀羅春原在祥云庵為尼，此次也不曾逃出，后來聯(lián)軍進園做了個投河自盡。還有個宣南小腳蘭，原是母女五人住在一起，她們消息最靈，手眼最敏，得著皇上避往熱河消息，隨手散給人些金銀，早有人保險出園，后來姊妹四人，聽說俱嫁與顯宦為妾，那張?zhí)簿陀辛艘锌?。蓋南城個冰花，她更有條內(nèi)路，她的丈夫黃阿桂，原在鑾儀衛(wèi)供職，今日得著鑾輿北狩信息，黃阿桂早做些手腳，帶了兩個心腹，假傳圣旨，混進園來，找到他發(fā)妻所在，公然背拉著就走，這時園子里來往人多，也沒人盤結(jié)。在下交代明白，不然，編小說的丟頭落尾，那是要被人指駁呢。
閑話少敘，單講那拉氏知道皇上北巡，總管太監(jiān)李春榮，已派人前來擄掇一切。依那拉氏個意思，要約著繆素筠同走，素筠不肯，說等皇上回鑾，再入宮供奉，那拉氏也就依她。當時帶著崔長禮、劉承恩兩個太監(jiān)，一同出園，正在動腳的當兒，不知他個內(nèi)侄榮祿從何處摸來。這榮祿今年已二十五歲，妻子娶了，卻生得態(tài)度風流，人才出眾。那拉氏忙笑逐顏開說：“你來得正好，家中甚么事體，我總不清楚，我聽說我的爹已去世了，我個妹子蓉兒已嫁給醇親王了，我的媽還好，我的哥子桂祥，在家干些什么？你個哥子榮福，又在家干些什么”你個母親還好？”榮祿回說：“叔祖?zhèn)€喪事，蓉姑母喜事，倒還做得體面；叔祖母同家母都好。為最大叔同哥子，在家沒有事做，便做侄兒的，癡長到二十五歲，晃出晃進，還不算是裝飯的口袋嗎？咱們一家，眼巴巴只望著姑母?，F(xiàn)在姑母已生下阿哥，將來登了大寶，怕不是一人有福，九族沾恩嗎？做侄兒的此會來見姑母，想在這鑾輿扈從里面，討個差使，趁此混個出路?！蹦抢下犃?，忙手在胸前一拍說：“在我?！碑斚履抢馅s進宮內(nèi)，回明皇上，就派榮祿做個散秩大臣。此回皇上北狩，記得是咸豐十年八月初八，從行的是皇后呀、妃嬪呀、阿哥呀、醇親王奕譞呀、端華、肅順呀、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呀、阿哥的師傅李鴻藻呀、新派的散秩大臣榮祿呀。到得熱河，不免有行宮見月夜雨聞鈴的感觸，我且不提。
單講恭親王奕訢，留守京城，綜理朝政，依著咸豐帝個計劃，就把僧格林沁和瑞麟的兩支人馬調(diào)駐海淀，保護著圓明園。
其時聯(lián)軍的大營，駐扎通州，恭親王急于議和，就派怡親王載垣做了議和大臣，用御史陳鴻翊，翰林郭嵩燾，做了參贊。趕到通州，先由陳、郭兩人去會主帥額爾金。那額爾金對著陳、郭兩位，到還客氣，說是：“我們聯(lián)軍此次舉動，系由貴國翻悔和議，只要把兩廣個總督黃宗漢撤任，駐京個僧格林沁從嚴懲辦，履行前議條約，添設(shè)幾處通商碼頭，多賠償我們幾百萬萬兵費，什么都通融得來?！碑斚掳拖亩Y也就在旁插言說：“貴國個朝政，是出爾反爾，那端華、肅順，要糊涂到什么地方，我們外國的利害，他還領(lǐng)略不夠嗎？前年打破廣東，上年打破天津，毫不費吹灰之力。我們是信用中國，注意和議，偏偏貴國要聽甚么端華、肅順、僧格林沁，同我們?yōu)殡y，雖說是僥幸打了個把勝仗，比如下棋，我們不過讓你一著，此次我們是有進無退。我們主帥所提出的條件，是再放寬不過，如果貴國還有推敲，哼！……，那就不怪我們打破京城，斷送清朝這燦爛神州了！”陳、郭兩位笑了一笑說：“這到不必負氣，貴國有貴國的辦法，敝國也有敝國的商量，朝廷就是件件依允，那百姓的意思，還有些做不到的。”說罷，就起身告別。兩人見著怡親王，就將額爾金的提議，巴夏禮強硬舌頭，備細說了一遍。
諸位想，這怡親王同端華、肅順、僧格林沁本是一氣，聽了額爾金的提議條件，固然覺得需索過多，何況巴夏禮反對端、肅、僧王，尤為觸其所忌，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差個心腹，寫了個密函，約僧王趕緊領(lǐng)隊前來，一面招呼陳鴻翊、郭嵩燾，仍至敵營，說諸事總可磋商，但請巴夏禮過去，有要言面晤。
依著額爾金個意思不令前來，怕生別的岔枝，轉(zhuǎn)是巴夏禮抱著奮勇說：“兩國議和，此往彼來，總是有的，我去！總不會輸給與他?！闭f著，趕騎了一匹馬，帶領(lǐng)一二十個洋兵，同著陳郭二位來會怡親王。怡親王在一座行臺，設(shè)了筵席，酒過三巡，肴至五味，怡親王忽然退席更衣，就有個軍官把紅旗一招，一聲胡哨，蜂擁上許多軍隊，明晃晃執(zhí)著刀槍，帶些繩索。巴夏禮瞧這路徑不對，挺著身子，拿出手槍，噼噼啪啪放個不了。
要曉得槍彈是有數(shù)的，槍彈一完，早有人圍攏上來，七手八腳把巴夏禮捆起，帶來的洋兵，一個不曾放走。這回鴻門設(shè)宴，活捉沛公，在怡親王以為出奇制勝，其實這些陰謀詭計，不值外人一笑。好個陳鴻翊，郭嵩燾，對著怡親王、僧王忙說：“這巴夏禮雖然被我們用計捉來，外人必不甘心，此地也不可久住，我們要趕著進京，一面防聯(lián)軍殺入，一面仍國外國議和，或者把巴夏禮做個交換條件，千萬不可野蠻?！扁H王及僧王笑了一笑，趕緊退入京城。不談大眾進京，單講額爾金見巴夏禮久久不回，知道有變，急切派個偵探，不消一刻，把情節(jié)打聽得清清楚楚。額爾金這一怒非同小可，忙把個書記官龔孝栱找來，嘴里嚷說：“這些胡虜，一點謀和誠意沒有，你先生看是如何進行？”孝栱說：“不消說得，是要大動干戈?！鳖~爾金說：“既如此，我們定明白進兵?！边@一次浩浩蕩蕩殺奔北京，路上沒有一些阻擋。依額爾金個主張，要圍攻京城，打個地坍土平，轉(zhuǎn)是龔孝栱系鈴解鈴，忙進言說“我有一句動問，清朝政府，是不誠意謀和，倒是貴國謀和，還出于誠意呀，是不誠意呀？”額爾金被這一句詰問，因說：“我們四國聯(lián)軍，也不像那毛賊捻匪蹂躪你們中國地土，擄劫你們中國人民，只要依著我們提議的條年，還有個不誠意謀和嗎？”孝栱說：“既是誠意謀和，且不必圍攻京城，那清朝皇帝室精華全在海淀個圓明園，那僧格林沁、瑞麟的重兵駐扎海演，趁這個當兒，包抄海淀，不放僧林格沁、瑞麟跑走，能夠占據(jù)著圓明園，內(nèi)面金寶財帛，收羅不盡，有底有面，豈不是一舉兩得嗎？”額爾金連連點首說：“依你?！币宦曊泻?，四國聯(lián)軍就趕赴海淀。
僧格林沁和瑞麟勉勉強強督率將士，打了一仗，哪里是聯(lián)軍個對手，一陣槍林彈雨，海淀是失了，兩位主帥是跑了。聯(lián)軍趁勢搶了圓明園，大搜三日，所有金銀財寶，值錢些古董物件，無不捆載而去。園里不曾躲避的僧道女尼、漢裝小腳到這個當兒簡直是遭了兵亂，尋死個尋死，覓活個覓活。洋兵擄掇得高興，早轟轟烈烈噼噼啪啪放起一道火來，一時火德星君，帶領(lǐng)些火龍火馬，火鴉火鴿，風仗火勢，火趁風威，把幾多金碧樓臺，林亭竹石，一起一起的風卷殘云而去。未知后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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