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君主專制和官僚制度

二千年間 作者:胡繩



  在我們談專制皇帝的時候,已經(jīng)指出官僚制度對于君主專制政治是必要的條件。從戰(zhàn)國到秦是君主專制政治漸漸地開始成立的時期,也就是官僚制度漸漸地開始成立的時期。

  在君主專制政治成立以前,占政治上統(tǒng)治地位的人,最高的是王,以下有各國諸侯,再下便是卿大夫。所謂卿大夫和后來的官僚并不相同,其間差別最顯著的有二點:第一,他們是世襲的貴族。卿大夫的子孫世世代代承繼為卿大夫,從非貴族的人民中出身的人是不能成為卿大夫的。第二,卿大夫不僅是在諸侯之下的一個官,而且各有其領(lǐng)地(所謂"采邑"),在他們自己的領(lǐng)地上,他們實際上就是個小諸侯。這領(lǐng)地自然也是世襲的。--這種情形,我們可稱之為世卿政治,或貴族政治,以別于官僚政治。

  在春秋時期完全是世卿政治。到了戰(zhàn)國時期,已開始有不屬于世襲貴族的人,因特殊的才能而為國君重用,如蘇秦、張儀類游說之士是最顯著的例子。秦用異國的人才最多,也可表示,在他那里,世卿政治已漸趨衰落,官僚政治于是開始取而代之了。秦之能統(tǒng)一六國,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到了漢代,有所謂"布衣卿相"的美談,就是出身"布衣"(非貴族)的人為皇帝所提拔,一躍而官居顯位。

  顯然的,世卿政治是表示國君權(quán)力的分裂。要建立強固的中央集權(quán)的君主專政,就必須能做到在君主以下,沒有任何負實際行政責(zé)任的官員是終身職和世襲職而為君主所不能加以干涉的,君主必須有權(quán)自由地任用、罷免和遷調(diào)任何官員。但這樣的官僚制度在漢朝也還沒有充分成熟。西漢初年不得不分封王侯,這些王侯既是世襲,又在其領(lǐng)土握有全部權(quán)力。在東漢晚年,地方長官(州刺史與郡太守)在所轄地內(nèi)也擁有全權(quán),而且漸漸形成世襲職。這都是中央集權(quán)下的官僚制度還沒有完全成熟的表現(xiàn)。漢代,也沒有確立一定的選拔官僚的制度,在事實上,高門大族幾乎包辦著做官的特權(quán)。在法律上,他們的官職雖非世襲,但在實際上,他們是世世代代做著大官。到了魏晉,也還是繼續(xù)著這種情形。

  直到唐代,官僚制度才可說是成熟了。貴族門第包辦做官權(quán)利的現(xiàn)象是漸漸消失了,一般地選拔官僚的制度是確立起來了。固然唐以后也不是沒有世襲的貴族(如皇家的宗室),但那不過是空有爵位,坐食俸祿并不負有實際行政責(zé)任。假如把世襲貴族以外無官爵的人都叫做"布衣",那么已可以說,官僚集團是幾乎全部都是"布衣"出身的了。這所謂"布衣",自然并不能表示最下層的勞動人民的意思。

  官僚政治是從屬于中央的專制政治的,這正是官僚政治的一個特征。君主政治也可以說就是"官主政治",由此就更可看出官僚制度和民主政治確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

  但由歷史的眼光看來,我們也可以承認,官僚政治是由世卿貴族政治前進了一步。在世卿政治下,做官的人只屬于極少數(shù)的貴族家庭,而在官僚政治下,則可能從較大范圍內(nèi)選拔賢能來做官。但是因為官僚仍是占有特權(quán)地位的新式的貴族,而官僚制度正是專制君主政治下的統(tǒng)制機構(gòu),那么這種政治,用今天的眼光來看,當(dāng)然是極端落后的東西。

  既然君主專制需要官僚政治,需要有才能而忠誠的官僚來為自己服務(wù),而官僚之所以為官僚,是不能不依靠中央集權(quán)的君主政治的,因此君主政治和官僚政治自然是相互為用的了。但在這里卻存在著一種不能避免的矛盾,因為官僚們是為追求個人和他的家族的特權(quán)地位與利益享受而做官的,他們擁戴君主也不過是一種手段。那么君主為了維持他的政權(quán),就必須充分滿足官僚們的個人欲求,以換取他們的忠誠。于是其結(jié)果,所謂根據(jù)才能來選拔官僚常成為一句空話。官僚們雖然一方面是以其忠于君上,忠于現(xiàn)存秩序,成為維系君主專制政權(quán)的一個主要支柱,而另一方面,他們又終于成為從內(nèi)部來腐蝕整個統(tǒng)治政權(quán)的貪欲無厭的蛀蟲。君主專制是除了依靠這種腐蝕自己的蛀蟲以外別無其他辦法的。這種矛盾發(fā)展到極點時,官僚集團內(nèi)部固然萬分腐化,而這一代的專制君主政權(quán)也就趨于崩潰了。--唐宋明清歷朝的君主專制下的官僚政治都是遭遇到這個命運的。

  以下,我們要來較具體地考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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