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二十六 滑稽列傳第六十六〔1〕 陳紹棣 注譯 孔子曰：“《六藝》于治一也。〔2〕《禮》以節(jié)人，〔3〕《樂》以發(fā)和，〔4〕《書》以道事，〔5〕《詩》以達意，〔6〕《易》以神化，〔7〕《春秋》以義?！薄?〕太史公曰：天道恢恢，〔9〕豈不大哉！談言微中，〔10〕亦可以解紛。〔11〕 【注釋】〔1〕這是專記滑稽人物的類傳。滑稽，搖轉(zhuǎn)注酒器，使酒流不已。引申為出口成章，是思維敏捷，言辭流利，沒有滯竭之意?！盎保鬵ǔ。滑稽人物多是矮子，在樂伎中扮演丑角。他們機智恢諧，善于反語諷諫，其言談笑語往往能使君主明白是非，接受正確意見，起到執(zhí)政大臣起不到的作用?！?〕“六藝”，漢以前指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種科目，漢以后指儒家的六經(jīng)，包括《禮》、《樂》、《書》、《詩》、《易》、《春秋》。今文家說《樂》本無經(jīng)，附于詩中，古文家說有《樂經(jīng)》，秦焚書后亡。〔3〕“節(jié)人”，節(jié)制人們的言行?！?〕“發(fā)和”，促進和諧融洽?！?〕“道事”，記述古代的事跡與典章制度?！?〕“達意”，表達前代圣賢的思想?！?〕“神化”，使統(tǒng)治者治國理民的方略神秘化?！?〕“以義”，用禮義使人明是非善惡。〔9〕“恢恢”，寬廣無邊?！?0〕“談言微中”，在談笑中微妙地說中至理?！?1〕“解紛”，解除糾紛。
淳于髡者，〔1〕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shù)使諸侯，〔3〕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4〕好為淫樂長夜之飲，〔5〕沉湎不治，〔6〕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7〕國且危亡，〔8〕在于旦暮。〔9〕左右莫敢諫。〔10〕淳于髡說之以隱曰：〔11〕“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12〕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13〕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庇谑悄顺T縣令長七十二人，〔14〕賞一人，誅一人，〔15〕奮兵而出?！?6〕諸侯振驚，〔17〕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8〕 【注釋】〔1〕“淳于髡”，人名。姓淳于，名髡。“髡”，音kūn?！?〕“齊”，國名。西周、春秋時姜姓諸侯國，戰(zhàn)國時為田（陳）氏所取代，是為田齊，七雄之一。位于今山東省北部和東部，國都在臨淄（今淄博市東北）?！百樞觥?，入贅于女方家里的女婿?！百槨保魖huì?！?〕“數(shù)”，多次?！?〕“齊威王”，田因齊。公元前三五六年至前三二○年在位。曾命田忌、孫臏率兵，在桂陵之戰(zhàn)和馬陵之戰(zhàn)中兩次大敗魏國。“隱”，隱語，即謎語?！?〕“淫”，過分?！耙鶚贰?，過分地追求享樂?！?〕“沉湎”，沉溺，多指嗜酒無度?！颁稀保鬽iǎn?！安恢巍?，不理國事?！?〕“并侵”，皆來侵犯?！?〕“且”，將要?！?〕“旦暮”，早晨和晚上?！?0〕“莫”，不?！?1〕“說”，音shuì，勸說，說服?！罢f之以隱”，用隱語來游說齊威王?！?2〕“蜚”，音fēi，同“飛”?！?3〕“已”，表示感嘆。〔14〕“朝”，朝見；朝拜?！翱h”，戰(zhàn)國時代的地方行政機構(gòu)。縣令是一縣之長，下設(shè)丞、尉，丞主管民政，尉主管軍事?！?5〕“即墨”，今山東平度東南?！鞍ⅰ?，今山東陽谷東北。即墨、阿，都是齊國的縣邑。〔16〕“奮兵”，舉兵?！?7〕“振”，通“震”?！?8〕“田完”，田敬仲完，本姓陳，是陳厲公陳佗之了，名完，敬仲是他的謚號。齊桓公用陳完為工正，食采邑于田，改姓田。田完下傳第九代孫田和，共十代，得為諸侯。
威王八年，〔1〕楚大發(fā)兵加齊。〔2〕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3〕赍金百斤，〔4〕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6〕王曰：“先生少之乎？”〔7〕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8〕操一豚蹄，〔9〕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10〕污邪滿車，〔11〕五谷蕃熟，〔12〕穰穰滿家?！?3〕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14〕故笑之?！庇谑驱R威王乃益赍黃金千溢，〔15〕白璧十雙，〔16〕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17〕革車千乘?！?8〕楚聞之，夜引兵而去?！?9〕 【注釋】〔1〕“威王八年”，公元前三五六年。〔2〕“楚”，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國君姓羋。在七國中疆域最大，包括今湖北、湖南、安徽三省之全部及貴州、陜西、河南、山東、江蘇等省之一部。國都在鄢（今湖北宜城縣）、郢（今湖北江陵縣城北約五公里處）。頃襄王時遷都于陳（今河南淮陽）。考烈王時又東徙壽春（在今安徽壽縣西南），命曰郢?！凹育R”，侵犯齊境?！凹印保陦?，覆蓋?！?〕“之”，往，到?！摆w”，戰(zhàn)國七雄之一。國君姓趙。位于今陜西省東北角、山西省中北部、河北省西南部。趙在襄子時都晉陽（今山西太原市南）、獻侯即位遷于中牟（今河南鶴壁西），敬侯時遷于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西南）?！?〕“赍”，音jī，攜帶?！?〕“駟”，古代一輛車駕四匹馬叫一駟?！?〕“冠纓索絕”，系帽用的帶子盡都迸斷。“冠纓”，帽帶?！八鳌保M。“絕”，斷?！?〕“先生”，年長有學問的人?！?〕“傍”，通“旁”?！办镎摺?，祭田神求豐收的人?！办?，音rāng，古代以祭禱求消災的迷信活動。〔9〕“豚蹄”，小豬蹄，“豚”，音tún?！?0〕“甌窶滿篝”，高地上生產(chǎn)的谷物盛滿篝籠?！爱T窶”，音ōulōu，高地狹小之處?！绑簟?，竹籠?！?1〕“污邪”，低洼易澇田地?！?2〕“蕃熟”，茂盛豐熟。〔13〕“穰穰”，豐盛、眾多的樣子?！?4〕“狹”，窄，引申為少?！吧荨?，過分的，引申為多。〔15〕“溢”，通“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16〕“璧”，古代的一種玉器，扁平，圓形，中間有孔?！?7〕“趙王”，指趙成侯趙種。公元前三七四年至前三五○年在位?！?8〕“革車”，裹有皮革的重戰(zhàn)車。“乘”，音shèng，一車四馬為一乘?！?9〕“引兵”，退兵。
威王大說，置酒后宮，〔1〕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薄?〕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3〕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zhí)法在傍，〔4〕御史在后，〔5〕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7〕髡帣鞠，〔8〕侍酒于前，時賜余瀝，〔9〕奉觴上壽，〔10〕數(shù)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睹，〔11〕歡然道故，〔12〕私情相語，〔13〕飲可五六斗徑醉矣?！?4〕若乃州閭之會，〔15〕男女雜坐，行酒稽留，〔16〕六博投壺，〔17〕相引為曹，〔18〕握手無罰，〔19〕目眙不禁，〔20〕前有墮珥，〔21〕后有遺簪，〔22〕髡竊樂此，〔23〕飲可八斗而醉二參。〔24〕日暮酒闌，〔25〕合尊促坐，〔26〕男女同席，履舄交錯，〔27〕杯盤狼藉，〔28〕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29〕微聞薌澤，〔30〕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币灾S諫焉?！?1〕齊王曰：“善?！蹦肆T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2〕宗室置酒，〔33〕髡嘗在側(cè)?！?4〕 【注釋】〔1〕“后宮”，嬪妃居住的地方?！?〕“斗”、“石”，都指飲器容量。斗是石的十分之一?！?〕“惡”，音wū，如何，怎樣?！?〕“執(zhí)法”，執(zhí)行法令的官吏?！?〕“御史”，官名。在君主左右掌管文書檔案和記事。〔6〕“徑”，直，就。〔7〕“親”，父母，這里指父親?！皣揽汀?，尊客，貴客?！皣馈保饑?，敬重?！?〕“帣”，音juàngōu，斂袖子?！皫櫋?，通“絭”，束扎；“”，指皮制的套袖，射箭或操作時用?！熬溪摇保瑥澭蛑??！蔼摇?，音jì，同“跽”。即長跪，兩膝著地，上身挺直?！?〕“余瀝”，剩余的酒。“瀝”，液體的點滴?！?0〕“奉”，恭敬地捧著。“觴”，音shāng，盛酒器?！吧蠅邸?，敬酒祝福。〔11〕“卒”，音cù，通“猝”?！白淙弧保蝗?；出乎意外?！?2〕“道故”，親友間談?wù)撆f時的情誼，敘舊?！?3〕“私情相語”，彼此傾吐私人的交情?！?4〕“可”，大約，差不多?！?5〕“若乃”，至于?！爸蓍偂?，鄉(xiāng)里；本鄉(xiāng)本土。〔16〕“行酒”，給在座的人依次斟酒并勸飲?！盎簟?，停留，拖延?！?7〕“六博”，古代的一種博戲。此種娛樂，春秋晚期已經(jīng)流行。棋盤上有行棋的曲道，棋盤兩端各排列有六個棋子，其中一個叫“梟”，五個叫“散”，以“梟”為貴。棋盤中間放有六粒骰子。骰子上刻有“彩”，以擲得“五”、“白”兩彩為貴。兩人對著時，先用骰子擲彩，再根據(jù)擲得的彩行棋。擲彩時，往往要喝彩，行棋時，以殺“梟”為勝?！巴秹亍?，古代宴會的游戲，賓主依次往一種特制壺投矢，以投中多少決勝負?！?8〕“曹”，儕輩。這里猶伙伴?！?9〕“握手無罰”，古時閨媛之禮很嚴，男女授受不親，但鄉(xiāng)里宴會飲酒，男女可以互相握手，不會受到處罰。〔20〕“眙”，音chì，直視，瞪著眼看?！?1〕“墮珥”，掉在地上的耳環(huán)。〔22〕“遺笄”，丟掉的發(fā)笄。〔23〕“竊”，私下，暗自。“樂”，喜歡?！?4〕“醉二參”，二三分醉意?！皡ⅰ保魋ān，通“三”?！?5〕“闌”，盡?！?6〕“合尊”，把剩余下來的酒合盛一樽?！白稹?，即“樽”。高體的大型或中型的容酒器。金文中稱禮器為尊彝，其中尊象以手奉酉形?！按僮保煤芙?。〔27〕“履舄交錯”，男女的鞋子錯雜地放在一起。“履”，鞋子。“舄”，音xì，木底鞋?！?8〕“狼藉”，形容雜亂無章?！敖濉?，音jí?！?9〕“羅襦”，薄羅短衣或短襖?！傲_”，有花紋而輕薄的絲織物?！榜唷?，音rú?！?0〕“薌澤”，濃濃的香味?！八G”，通“香”?！?1〕“諷諫”，用委婉曲折的話來勸誡別人。〔32〕“諸侯主客”，接待各諸侯國賓客的交際官?！?3〕“宗室”，帝王的宗族?！?4〕“嘗”，通“?！薄?br/>
其后百余年，楚有優(yōu)孟?！?〕優(yōu)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楚莊王之時，〔3〕有所愛馬，衣以文繡，〔4〕置之華屋之下，〔5〕席以露床，〔6〕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8〕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10〕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優(yōu)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yōu)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11〕薄，請以人君禮葬之?！蓖踉唬骸昂稳?？”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12〕楩楓豫章為題湊，〔13〕發(fā)甲卒為穿壙，〔14〕老弱負土，〔15〕齊、趙陪位于前，〔16〕韓、魏翼衛(wèi)其后，〔17〕廟食太牢，〔18〕奉以萬戶之邑?！?9〕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蓖踉唬骸肮讶酥^一至此乎！〔20〕為之奈何？”優(yōu)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1〕以垅灶為槨，〔22〕銅歷為棺，〔23〕赍以姜棗，〔24〕薦以木蘭，〔25〕祭以糧稻，衣以火光，〔26〕葬之于人腹腸。”于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27〕無令天下久聞也。
【注釋】〔1〕“優(yōu)孟”，優(yōu)者名孟?！皟?yōu)”，古代的歌舞、戲謔演員。〔2〕“故”，過去?！皹啡恕?，能歌善舞的藝人。〔3〕“楚莊王”，熊侶，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六一三年至前五九一年在位。他曾經(jīng)觀兵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飲馬黃河雄視北方，在邲之戰(zhàn)中戰(zhàn)勝晉國。〔4〕“衣”，穿。“文繡”，華美的錦繡?！?〕“華屋”，華麗的宮室?！?〕“露床”，沒有帳幔的床。〔7〕“啖”，喂?！?〕“喪”，治喪、服喪?！?〕“棺槨”，古代富貴人家的棺材常有多層，內(nèi)層叫棺，套在外面的叫槨。棺槨多為木質(zhì)的，往往要髹漆彩繪。也有銅質(zhì)的、玉質(zhì)的。〔10〕“爭”，諫諍，勸阻?！?1〕“大夫”，古代官職，位于卿之下、士之上?！?2〕“文梓”，紋理細致的梓木?！?3〕“楩楓豫章”，都是貴重之木名?！罢隆?，通“樟”?！邦}湊”，用木累在棺上，好像四面有檐的屋子，用以護棺，木的頭都向內(nèi)，所以叫題湊?！邦}”，頭?！皽悺?，聚。〔14〕“穿壙”，穿鑿墓洞?！?5〕“負土”，背土?！?6〕“陪位”，陪席，此處意為從祭?！?7〕“翼衛(wèi)”，護衛(wèi)。《集解》認為楚莊王時，未有趙、韓、魏三國。〔18〕“廟食太牢”，為死馬建立祠廟，并用太牢祭祀。“太牢”，牛、羊、豬三牲俱全。后來也專指祭祀用的牛?！?9〕“奉”，供奉祭祀?！?0〕“一至此乎”，竟到這種地步嗎！“一”，乃，竟。〔21〕“六畜葬之”，當畜生來送葬它?！傲蟆?，指馬、牛、羊、雞、犬、豬。〔22〕“垅灶”，像垅一樣的灶?！?3〕“銅歷”，銅鍋。“歷”，通“鬲”。古代炊器。圓口，三空心足。新石器時代晚期開始出現(xiàn)，陶制，商周除陶制外，兼用青銅制?！?4〕“赍”，通“劑”。調(diào)配?！端麟[》云古時食肉用姜、棗?！?5〕“薦”，加進?！澳咎m”，香料。為喬木，花大，外紫內(nèi)白，果實彎曲，長圓形?！?6〕“衣”，給人穿衣。〔27〕“屬”，交付?！疤佟保倜?。有太官令、丞，掌管國君膳食、宴會。
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1〕善待之。病且死，〔2〕屬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若往見優(yōu)孟，〔3〕言我孫叔敖之子也?！本訑?shù)年，〔4〕其子窮困負薪，〔5〕逢優(yōu)孟，與言曰：“我，孫叔敖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往見優(yōu)孟?！薄?〕優(yōu)孟曰：“若無遠有所之?！薄?〕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wù)Z。〔8〕歲余，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莊王置酒，優(yōu)孟前為壽?！?〕莊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優(yōu)孟曰：“請歸與婦計之，〔10〕三日而為相?！鼻f王許之。三日后，優(yōu)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為，〔11〕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楚相，盡忠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12〕貧困負薪以自飲食?！?3〕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币蚋柙唬骸吧骄痈锟?，難以得食。起而為吏，〔14〕身貪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15〕為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16〕念為廉吏，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17〕廉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18〕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19〕于是莊王謝優(yōu)孟，〔20〕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21〕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絕。此知可以言時矣?！?2〕 【注釋】〔1〕“孫叔敖”，楚莊王的賢相。輔佐莊王成就霸業(yè)?！?〕“且死”，將死，臨終?！?〕“屬”，音zhǔ，通“囑”。吩咐?！?〕“若”，你?！?〕“居”，表示相隔一段時間?！熬訑?shù)年”，即過了幾年?！?〕“負薪”，背柴出賣。〔7〕“若無遠有所之”，你不要遠往他處?！盁o”，通“毋”，不要?！?〕“抵掌”，擊掌?！暗帧保模瑩??！?〕“前”，上前。“為壽”，敬酒祝壽?！?0〕“請歸與婦計之”，請讓我回家跟妻子商議這件事?！坝嫛保P算，謀劃。〔11〕“慎無為”，千萬不要干?！吧鳌?，告誡，如今語“千萬”?！?2〕“無立錐之地”，沒有可以插一個鐵錐尖端那么大的地方，極言赤貧。〔13〕“自飲食”，自己給自己吃喝。意為自謀生路?！?4〕“起”，出去，出來?！?5〕“賕”，音qiú，賄賂?！?6〕“安”，怎么，哪?！?7〕“竟死”，到死?！熬埂?，從頭到尾。〔18〕“持潔”，堅持廉潔的操守。〔19〕“不足為”，不值得干?！白恪保?，值得?！?0〕“謝”，表示歉意?！?1〕“寢丘”，楚邑名。在今河南省臨泉縣?！?2〕“知可以言時”，其智可以說正合時宜?！爸?，通“智”。智慧?！皶r”，及時，恰中時機。
其后二百余年，秦有優(yōu)旃?！?〕優(yōu)旃者，秦倡侏儒也?！?〕善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時，〔3〕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優(yōu)旃見而哀之?！?〕謂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眱?yōu)旃曰：“我即呼汝，〔6〕汝疾應曰諾。”〔7〕居有頃，殿上上壽呼萬歲。優(yōu)旃臨檻大呼曰：〔8〕“陛楯郎！”〔9〕郎曰：“諾?！眱?yōu)旃曰：“汝雖長，何益，幸雨立。我雖短也，幸休居?！庇谑鞘蓟适贡輼J者得半相代?！?0〕 【注釋】〔1〕“優(yōu)旃”，名旃的優(yōu)人?！办埂保魖hān。〔2〕“秦”，朝代名。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國家。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嬴政所建立，建都咸陽（今陜西省咸陽市東北）。疆域東、南至海，西至今甘肅、四川，西南至今云南、廣西，北至陰山，東北迤至遼東。公元前二○六年亡，共歷三主，統(tǒng)治十五年，是一個短暫而重要的王朝，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百濉?，身材特別矮低的人。〔3〕“秦始皇”，姓嬴名政。公元前二五九年出生，前二一○年去世。前二四六年至前二一○年在位。他是戰(zhàn)國時秦國國君，秦王朝的建立者。他親政后，平定嫪■叛亂，放逐呂不韋。好韓非之學，信用李斯、尉繚等客卿，派王翦等率兵攻滅六國，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結(jié)束長期紛爭割據(jù)局面，建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國家。接著，廢分封，推行郡縣制。統(tǒng)一法令、度量衡、貨幣及文字，拆除壁壘，修筑馳道和直道。派兵北擊匈奴，收復河南地（今內(nèi)蒙古河套以南），修筑長城，以御匈奴。又派兵南定百越、戍五嶺，鑿靈渠（今廣西興安境內(nèi)），溝通湘水和漓水。上述措施有利于鞏固國家統(tǒng)一和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但他嚴刑苛法，窮侈極欲，大興土木，加重賦役，使人民苦不堪言。在他死后不久，即爆發(fā)了全國性的農(nóng)民大起義?！?〕“陛楯者”，在殿陛下執(zhí)楯站崗的武士?！氨荨保_階。這里指宮殿的臺階?！皹J”，通“盾”。這里指武器?！罢春?，受涼。〔5〕“哀”，憐憫，同情。〔6〕“即”，如果，假如。〔7〕“疾”，快速?！?〕“檻”，殿階上面的欄桿。〔9〕“郎”，泛指郎官?！?0〕“半相代”，一半人值班，一半人休息，輪番接替。
始皇嘗議欲大苑囿，〔1〕東至函谷關(guān)，〔2〕西至雍、陳倉。〔3〕優(yōu)旃曰：“善。多縱禽獸于其中，寇從東方來，令麋鹿觸之足矣?！薄?〕始皇以故輟止?！?〕 【注釋】〔1〕“大”，擴大。“苑囿”，種植林木、豢養(yǎng)禽獸的地方，多指帝王的風景園林。這里指上林苑，舊址在今陜西省西安市及周至、戶縣界。方三百里，是秦及西漢皇家苑囿?！?〕“函谷關(guān)”，關(guān)名。舊址在今河南省靈寶縣東北?！?〕“雍”，縣名。在今陜西省鳳翔縣南?！瓣悅}”，縣名。在今陜西省寶雞市東?！?〕“麋”，大鹿。“觸”，角觸?！?〕“輟”，中止。
二世立，〔1〕又欲漆其城?！?〕優(yōu)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于百姓愁費，〔4〕然佳哉！漆城蕩蕩，〔5〕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蔭室?！薄?〕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無何，〔7〕二世殺死，〔8〕優(yōu)旃歸漢，〔9〕數(shù)年而卒。
【注釋】〔1〕“二世”，指秦二世嬴胡亥，秦始皇少子。公元前二一○年至前二○七年在位?！?〕“漆其城”，用漆涂飾城墻?！?〕“固”，本來?！?〕“愁費”，愁怨耗損?！?〕“蕩蕩”，漂亮，闊氣?！?〕“顧”，但是?！笆a室”，遮蔽太陽，陰干漆器的房間?！?〕“居無何”，過了不久。〔8〕“殺死”，被殺身死?！?〕“漢”，朝代名。公元前二○六年劉邦所建立，定都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西北），疆域東南至海，西到巴爾喀什湖、費爾干納盆地、蔥嶺，西南到云南、廣西以及越南北、中部，北到大漠。公元八年被王莽所建新朝取代。歷史上稱為前漢或西漢。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橫行?！?〕優(yōu)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封?！?〕優(yōu)旃臨檻疾呼，陛楯得以半更?！?〕豈不亦偉哉！
【注釋】〔1〕“橫行”，謂得志于諸侯?！?〕“以封”，因此得到封邑?！?〕“半更”，一半替代。
褚先生曰：〔1〕臣幸得以經(jīng)術(shù)為郎，〔2〕而好讀外家傳語?！?〕竊不遜讓，〔4〕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于左?！?〕可以覽觀揚意，〔6〕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7〕以游心駭耳，〔8〕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注釋】〔1〕“褚先生”，褚少孫。西漢元帝、成帝時博士，補綴司馬遷《史記》缺文。今本《史記》中標明“褚先生曰”以下文字，即其補作。但其中也有另外的人偽托的。三國魏張晏認為《武帝本紀》、《三王世家》、《龜策列傳》、《日者列傳》等篇，皆為其補作，可備一說。明人輯有《褚先生集》。〔2〕“經(jīng)術(shù)”，即儒術(shù)?！袄伞保仓咐晒?。帝王的侍從官員，秦有郎中。漢依職責不同，有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名稱。無定員，西漢時多至千余人，東漢晚期更達二千余人。其秩自三百石至六百石不等。主管者為郎中令。其來源有任子、貲選、軍功、入貲等。其職責為護衛(wèi)陪從、隨時建議、備顧問和差遣等?！?〕“外家傳語”，當時以《六經(jīng)》為正經(jīng)，其他一切史傳雜說都被稱為“外家傳語”。〔4〕“竊”，謙詞?！斑d讓”，謙遜退讓?！?〕“編之于左”，古人寫字皆為直行，由右向左，故左為后邊或下首?！?〕“覽觀揚意”，看了可以擴大些見聞。〔7〕“好事者”，喜歡多事的人?！?〕“游心駭耳”，舒暢心懷，聳動聽聞。
武帝時，〔1〕有所幸倡郭舍人者，〔2〕發(fā)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常養(yǎng)帝，〔4〕帝壯時，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6〕有詔使幸臣馬游卿以帛五十匹賜乳母，又奉飲糒飧養(yǎng)乳母?！?〕乳母上書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薄?〕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賜乳母。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孫奴從者橫暴長安中，〔10〕當?shù)莱割D人車馬，〔11〕奪人衣服。聞于中，〔12〕不忍致之法。〔13〕有司請徙乳母家室，〔14〕處之于邊。奏可。〔15〕乳母當入至前，面見辭。乳母先見郭舍人，為下泣。舍人曰：“即入見辭去，疾步數(shù)還顧。”〔16〕乳母如其言，謝去，疾步數(shù)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汝乳而活邪？〔17〕尚何還顧！”于是人主憐焉悲之，〔18〕乃下詔止無徙乳母，罰謫譖之者?！?9〕 【注釋】〔1〕“武帝”，漢武帝劉徹。公元前一五六年出生，前八七年去世。前一四一年至前八七年在位。雄才大略，加強中央集權(quán)，不拘一格錄用人才。令衛(wèi)青、霍去病擊敗匈奴，命張騫通西域。又征服閩越、東甌和南越，經(jīng)營西南夷。改革幣制，實行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等制度。頒布算緡、告緡令。治理黃河。建立察舉制度。表彰儒術(shù)，興建太學。但迷信神仙，揮霍無度。晚年階級矛盾激化，爆發(fā)農(nóng)民起義。前八九年，下詔悔征伐之事。廟號世宗?！?〕“幸”，寵愛。“舍人”，當時對具有某種技藝的人的稱呼?！?〕“和說”，即“和悅”?！?〕“東武侯母”，有兩說：一東武縣（在今山東諸城縣）的侯大媽；二、東武侯郭他的母親?！俺！保ā皣L”。曾經(jīng)?！?〕“率”，大概，一般?！霸俪?，入朝兩次?！?〕“朝奏”，申奏皇帝的報告。這里指請求接見的名刺（即后來的名帖，西漢時稱“謁”，東漢時稱“刺”）。〔7〕“飲”，酒等飲料?！凹L”，音bèi，干糧?！扳浮?，音sūn，熟食?！?〕“假倩”，借用，其實是討要?！凹佟?，借。“倩”，請?！?〕“馳道”，專供帝王車馬行走的道路。臣民不得騎乘車馬行駛道中，如經(jīng)皇帝特許，也只能行駛馳道兩旁。地方修治馳道，須先報告，否則依法治罪。〔10〕“奴從者”，隨從的奴仆?！?1〕“掣頓”，牽扯，攔阻?！?2〕“聞于中”，風聲傳到皇帝那里。“中”，指內(nèi)廷。〔13〕“致之法”，把他們交給司法部門處理。〔14〕“有司”，有關(guān)官吏?！?5〕“奏可”，奏章得到許可?！?6〕“還顧”，回頭看?！?7〕“寧”，難道。“尚”，還?！绊殹?，等待?！?8〕“悲”，憐憫；眷念?！?9〕“謫”，譴責。此處指懲罰。“譖”，說壞話誣陷別人。
武帝時，齊人有東方生名朔，〔1〕以好古傳書，愛經(jīng)術(shù)，多所博觀外家之語。〔2〕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3〕凡用三千奏牘?！?〕公車令兩人共持舉其書，〔5〕漢然能勝之。〔6〕人主從上方讀之，〔7〕止，輒乙其處，〔8〕讀之二月乃盡。詔拜以為郎，〔9〕常在側(cè)侍中?！?0〕數(shù)召至前談?wù)Z，人主未嘗不說也。時詔賜之食于前?！?1〕飯已，盡懷其余肉持去，衣盡污。數(shù)賜縑帛，〔12〕檐揭而去?！?3〕徒用所賜錢帛，取少婦于長安中好女。〔14〕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15〕更取婦。所賜錢財盡索之于女子?！?6〕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聞之，曰：“令朔在事無為是行者，〔17〕若等安能及之哉！”〔18〕朔任其子為郎，又為侍謁者，〔19〕常持節(jié)出使?！?0〕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于朝廷間者也?！?1〕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時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22〕“陸沉于俗，〔23〕避世金馬門?！?4〕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5〕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26〕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注釋】〔1〕“東方生”，東方先生，即東方朔。“東方”，復姓。東方朔字曼倩。武帝初上書自薦，待詔金馬門。后為常侍郎、太中大夫。性滑稽，有急智。辭賦以《答客難》、《非有先生論》較有名。是西漢著名的文學家，《漢書》有傳。〔2〕“外家之語”，即外家傳語?！?〕“公車”，官署名。由公車司馬令主之，屬衛(wèi)尉。凡吏民上書言事和朝廷征召等事都由它管理。漢時常用官府之車先送皇帝征召之人，日公車征召；應征之人于公車署等待皇帝任命，日待詔公車?！?〕“凡”，總共?！白酄?，上奏言事所用的木片?！盃保瑢懽钟玫哪酒??！?〕“持舉”，扛抬?！?〕“僅然”，恰恰，剛好?！?〕“上方”，官署名。即尚方，居少府，主管制造皇家所用的器物?！?〕“乙”，這里是作劃斷的記號，并非甲乙之“乙”?！?〕“拜”，任命官職或授予爵位?！?0〕“侍中”，此指在內(nèi)廷承值。〔11〕“時”，時常?！?2〕“縑帛”，綢絹的通稱?！?3〕“檐揭”，扛抬。“檐”，通“擔”?！敖摇?，高舉。〔14〕“徒”，單，獨。“取”，通“娶”?！?5〕“所”，約計之詞，猶“左右”。〔16〕“索”，竭，盡。〔17〕“令”，假使?！盁o為是行”，沒有這種行為?！?8〕“若等”，你們這些人。〔19〕“侍謁者”，官名。共三十余人，秩四百石，皆著緗幘大冠、白絹單衣。掌報章奏事及喪吊祭享。以郎中秩滿歲稱給事，未滿歲稱灌謁者?！?0〕“節(jié)”，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木制成。上有旄?！?1〕“避世”，隱居。〔22〕“據(jù)地”，趴在地上?！?3〕“陸沉”，陸地無水而下沉。喻淪落?！?4〕“金馬門”，漢代宮門名。在未央宮內(nèi)，其名來由，諸說不一。其中《三輔黃圖》卷三稱：漢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像，立于宦者署門，因以為名。漢時應朝廷征召者如公孫弘、東方朔等人，均“待詔金馬門”?！?5〕“蒿廬”，茅屋草舍?！?6〕“宦者署”，官署名。管理宦官，屬少府。
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生與論議，〔1〕共難之曰：〔2〕“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3〕而都卿相之位，〔4〕澤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shù)，〔5〕慕圣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6〕不可勝數(shù)。著于竹帛，〔7〕自以為海內(nèi)無雙，即可謂博聞辯智矣。〔8〕然悉力盡忠以事圣帝，〔9〕曠日持久，積數(shù)十年，官不過侍郎，〔10〕位不過執(zhí)戟，〔11〕意者尚有遺行邪？〔12〕其故何也？”東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備也。〔13〕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14〕夫張儀、蘇秦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quán)，〔15〕相禽以兵，〔16〕并為十二國，〔17〕未有雌雄，〔18〕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聽行通，〔19〕身處尊位，澤及后世，子孫長榮。今非然也?！?0〕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諸侯賓服，〔21〕威振四夷，連四海之外以為席，〔22〕安于覆盂，〔23〕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fā)舉事，猶如運之掌中。賢與不肖，何以異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并進輻湊者，〔24〕不可勝數(shù)。悉力慕義，困于衣食，或失門戶?！?5〕使張儀、蘇秦與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26〕安敢望常侍侍郎乎！〔27〕傳曰：〔28〕‘天下無害災，雖有圣人，無所施其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试弧畷r異則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wù)修身乎？《詩》曰：‘鼓鐘于宮，聲聞于外。’〔29〕‘鶴鳴九皋，聲聞于天?！?0〕茍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躬行仁義七十二年，〔31〕逢文王，〔32〕得行其說，封于齊，〔33〕七百歲而不絕。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34〕修學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處士，〔35〕時雖不用，崛然獨立，〔36〕塊然獨處，〔37〕上觀許由，〔38〕下察接輿，〔39〕策同范蠡，〔40〕忠合子胥，〔41〕天下和平，與義相扶，〔42〕寡偶少徒，〔43〕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
【注釋】〔1〕“博士諸先生”，在官的學者們。博士，秦置，漢因之。人數(shù)依時增減。其秩，初為比四百石，后增至比六百五，皆隸屬太常。西漢設(shè)博士仆射一人領(lǐng)之。東漢改仆射為祭酒。漢代博士或由君主征拜和大臣薦舉，或來自賢良、文學、明經(jīng)和郎中升遷，但均須經(jīng)過太?？荚嚕渎氄浦饕獮榻淌诮?jīng)學和典禮事宜。秦及西漢博士還須參與議政。西漢博士又多兼給事中而入侍宮禁，備皇帝顧問。此外還經(jīng)常作為皇帝使者巡行郡國，視察災情，賑濟流民。博士秩卑而職尊，其高第者可為尚書。〔2〕“難”，辯難，駁問?！?〕“蘇秦、張儀”，戰(zhàn)國時縱橫家代表人物。蘇秦倡合縱，鼓吹六國聯(lián)合以事秦。張儀則反是，主張連橫，分散六國以事秦。這二人的長處是熟悉各國情況，在政治上策略上有一些主意和辦法。缺點是毫無信義，朝秦暮楚?！爱敗?，遇，碰到?！叭f乘”，萬輛兵車，當指大國?！?〕“都”，居。〔5〕“子”，對人的敬稱?！按蠓颉?，官位?！白哟蠓颉保遣┦恐T先生對東方朔的敬稱?！?〕“諷誦”，背誦，熟習?！?〕“竹帛”，古代書寫用具，指竹簡與白絹。已發(fā)現(xiàn)的竹簡有戰(zhàn)國簡、秦簡、漢簡、晉簡。已發(fā)現(xiàn)的帛書有戰(zhàn)國帛書、漢帛書。都是研究古代歷史和文化的珍貴資料?！?〕“即”，則?！?〕“悉力”，竭力?！笆サ邸?，圣明的皇帝?！?0〕“侍郎”，官員。侍從官員，屬于光祿勛。任職者或以軍功，或以儒術(shù)學問侍奉皇帝。秩比四百石，無員數(shù)。東漢因之。五官、左、右、虎賁中郎將下屬及尚書臺均有侍郎?！?1〕“執(zhí)戟”，指郎官。因執(zhí)戟侍衛(wèi)是郎官的職責。〔12〕“意者”，猜測，猜想?！斑z行”，有失檢點的行為?！?3〕“備”，完備，齊全。這里是完全了解的意思?！?4〕“豈可同哉”，怎么可以相提并論?！?5〕“力政”，用武力征伐?！罢?，通“征”?！?6〕“禽”，通“擒”。捕捉?！?7〕“并”，兼并?！笆?，指秦、楚、齊、燕、韓、趙、魏、宋、衛(wèi)、中山、魯、鄭。前七國是所謂“七雄”，并峙爭強，后五國為中小國家，已逐漸淪為強國的附庸。〔18〕“雌雄”，喻勝負?！?9〕“說聽行通”，意見被采納，所行亦順暢。〔20〕“然”，如此?！?1〕“賓服”，指諸侯按時進貢，以示服從。〔22〕“連四海之外以為席”，極言所轄地域之廣?！跋保鴫|?！?3〕“覆盂”，覆置的盂。盂口大腳小，倒覆過來，穩(wěn)定不致傾倒。以此喻穩(wěn)固。〔24〕“輻湊”，車輪上每根輻條湊集到中心的車轂上面。比喻從四面八方集中一處?！?5〕“或”，有人，有的?！伴T戶”，指進身做官的門路。〔26〕“掌故”，指掌管禮樂制度等故事的官吏。〔27〕“常侍侍郎”，官名。即常侍郎，經(jīng)常在宮內(nèi)侍奉皇帝。〔28〕“傳”，解釋經(jīng)義的文字，泛指古書。〔29〕“鼓鐘于宮，聲聞于外”，語出《詩·小雅·白華》?！?0〕“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語出《詩·小雅·鶴鳴》?！熬鸥蕖?，幽深遙遠的沼澤淤地?！?1〕“太公”，指齊太公呂尚。西周的開國元勛。協(xié)助周武王在牧野之戰(zhàn)中大勝商紂的軍隊，推翻商朝的統(tǒng)治。〔32〕“文王”，指周文王，姬昌。周朝的奠基者。他對一些敵對的部落和國家發(fā)動了一系列的戰(zhàn)爭，并征服了他們，后來又攻下了商的友邦崇（今陜西省戶縣）。接著遷都豐邑（今陜西省灃水西岸），以便繼續(xù)向東發(fā)展。文王晚年，周的勢力發(fā)展到今山西省西南部和河南省西部，對商都朝歌（今河南省安陽縣）形成了進逼的壓力。〔33〕“齊”，國名，周初分封的諸侯國，姜姓。戰(zhàn)國初年政權(quán)為田氏取代，是為田齊。〔34〕“孜孜”，勤奮不倦的樣子。〔35〕“處士”，指隱士?！?6〕“崛然”，高起、突出的樣子。〔37〕“塊然”，孤獨而安定的樣子?！?8〕“許由”，唐堯時隱士。傳說唐堯曾想讓位于他，他逃脫不受，且以為玷污了他的耳朵?！?9〕“接輿”，春秋時楚國的隱士，曾唱著《鳳兮歌》嘲笑孔丘?！?0〕“范蠡”，春秋末期越國的謀臣，曾輔佐句踐滅吳稱霸，官拜上將軍，后棄官經(jīng)商，成為自由商人的代表人物之一。“蠡”，音lí。〔41〕“子胥”，伍子胥。春秋末期吳國的忠臣，曾作為謀主，輔佐吳王闔廬，大舉攻楚，五戰(zhàn)五勝，進駐楚都，使楚幾乎亡國。后又規(guī)勸吳王夫差滅越除患，結(jié)果由于夫差聽信讒言反被殺害?！?2〕“與義相扶”，即修身自持?！傲x”，正義，原則?！胺觥?，持?！?3〕“偶”，猶“輩”。指同等級或同類別的人?！巴健?，猶“類”。其義亦猶“偶”。
建章宮后閣重櫟中有物出焉，〔1〕其狀似麋。以聞，武帝往臨視之。問左右群臣習事通經(jīng)術(shù)者，莫能知。詔東方朔視之。朔曰：“臣知之，愿賜美酒粱飯大飧臣，〔2〕臣乃言?！痹t曰：“可?！币?，〔3〕又曰：“某所有公田魚池蒲葦數(shù)頃，陛下以賜臣，臣朔乃言?！痹t曰：“可?！庇谑撬纺丝涎?，曰：“所謂騶牙者也?！?〕遠方當來歸義，而騶牙先見?！?〕其齒前后若一，齊等無牙，〔6〕故謂之騶牙?！逼浜笠粴q所，匈奴混邪王果將十萬眾來降漢?！?〕乃復賜東方生錢財甚多。
【注釋】〔1〕“建章宮”，西漢宮名。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建。宮內(nèi)千門萬戶，有鳳闕，據(jù)稱高七十丈（一說五十丈），當時蔚為奇觀。舊址在今陜西省西安市西北郊?！爸貦怠?，雙重欄桿?！把伞?，于是?！?〕“梁飯”，好米飯?！按筲赋肌?，豐盛地宴請我?！?〕“已”，止，完了。〔4〕“騶牙”，獸名。也叫騶吾或騶虞。古代傳說的義獸。它的出現(xiàn)象征統(tǒng)治者最有信義?！膀|”，音zōu?！?〕“見”，音xiàn，通“現(xiàn)”?！?〕“齊等無牙”，謂該獸中前后都一樣生得是門牙，而無臼齒?！?〕“混邪王”，即渾邪王。匈奴右地的王。居河西走廊一帶，他多次被霍去病打敗，單于惱怒，想要懲辦他，他殺休屠王，并其眾共四萬余人降漢?！靶啊?，音yé。
至老，朔且死時，諫曰：“《詩》云：〔1〕‘營營青蠅，〔2〕止于蕃?！?〕愷悌君子，〔4〕無信讒言。讒言罔極，〔5〕交亂四國?！?〕愿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帝曰：“今顧東方朔多善言？”〔7〕怪之。居無幾何，朔果病死。傳曰：〔8〕“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贝酥^也?！?〕 【注釋】〔1〕引詩出于《詩·小雅·青蠅》?！?〕“營營”，蠅往來飛行之聲?！?〕“蕃”，通“藩”。籬笆?！?〕“愷悌”，和樂平易。〔5〕“罔極”，陰險變幻，無所底極?！?〕“交亂四國”，構(gòu)成四方國家與華夏的戰(zhàn)亂?！敖弧?，構(gòu)。〔7〕“顧”，反而?！?〕引語出自《論語·泰伯篇》?！?〕“此之謂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武帝時，大將軍衛(wèi)青者，〔1〕衛(wèi)后兄也，〔2〕封為長平侯。從軍擊匈奴，至余吾水上而還，〔3〕斬首捕虜，有功來歸，詔賜金千斤。將軍出宮門，齊人東郭先生以方士待詔公車，〔4〕當?shù)勒谛l(wèi)將軍車，〔5〕拜謁曰：“愿白事。”〔6〕將軍止車，前東郭先生?！?〕旁車言曰：〔8〕“王夫人新得幸于上，〔9〕家貧。今將軍得金千斤，誠以其半賜王夫人之親，〔10〕人主聞之必喜。此所謂奇策便計也?！薄?1〕衛(wèi)將軍謝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計，〔12〕請奉教?！庇谑切l(wèi)將軍乃以五百金為王夫人之親壽?！?3〕王夫人以聞武帝。帝曰：“大將軍不知為此?！眴栔菜苡嫴?，〔14〕對曰：“受之待詔者東郭先生?！痹t召東郭先生，拜以為郡都尉。〔15〕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16〕履不完?！?7〕行雪中，履有上無下，足盡踐地。道中人笑之，東郭先生應之曰：“誰能履行雪中，〔18〕令人視之，其上履也，其履下處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為二千石，佩青出宮門，〔19〕行謝主人。〔20〕故所以同官待詔者，等比祖道于都門外?！?1〕榮華道路，立名當世。此所謂衣褐懷寶者也?！?2〕當其貧困時，人莫省視；〔23〕至其貴也，乃爭附之。諺曰：“相馬失之瘦，〔24〕相士失之貧?！逼浯酥^邪？
【注釋】〔1〕“大將軍”，武官名。但文臣亦得居此位，如霍光。為將軍的最尊稱號。地位常有變化，但總的看是崇高的，比三公，職掌統(tǒng)兵征戰(zhàn)。漢代大將軍之府稱幕府，并置長史、司馬。另置掾?qū)俜止苤T事。行軍時分五部，部設(shè)校尉一人，軍司馬一人，部下有曲、屯等。“衛(wèi)青”，西漢名將，多次統(tǒng)帥大軍出征匈奴，以戰(zhàn)功封大將軍、大司馬。〔2〕“衛(wèi)后”，衛(wèi)子夫，西漢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人，漢武帝皇后，后出身微賤，原為平陽侯家歌者。武帝見而悅之，召入宮中。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生男據(jù)，遂立為皇后。其弟衛(wèi)青、姊子霍去病均以軍功任大司馬。衛(wèi)氏侯者五人。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據(jù)立為皇太子。后因巫蠱事起，與太子起兵誅江充，兵敗被迫自殺。衛(wèi)青系其弟，不是兄?！?〕“余吾水”，水名。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北部。〔4〕“東郭”，復姓?！胺绞俊?，即方術(shù)之士。指求仙、煉丹，并自言能長生不死的人?！按t”，等待詔旨任用。即候差?！?〕“遮”，攔住。〔6〕“白事”，有事稟告?！?〕“前”，前進。使動用法?！?〕“旁”，通“傍”。接近，挨著?！?〕“王夫人”，漢武帝的寵姬，生子劉閎?！暗眯摇保玫交实鄣膶檺??！?0〕“誠”，如果?！坝H”，指雙親，父母?！?1〕“奇策便計”，奇巧而方便的計謀?！?2〕“幸”，幸虧?！?3〕“壽”，祝壽，敬酒祝?；蝠佡涁斘?。〔14〕“安所”，何處，哪里。〔15〕“郡都尉”，官名。協(xié)助郡太守，執(zhí)掌武事，備盜賊。秩比二千石。有丞，秩六百石。或兼行太守事?！?6〕“敝”，壞，破舊?！?7〕“不完”，破爛，不完整。〔18〕“履行”，穿著鞋子行走。〔19〕“青”，青紫色的系印綬帶?！爱А?，音guā?！?0〕“謝”，辭謝?！爸魅恕?，指房東?！?1〕“等比”，依次，排列。“祖道”，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設(shè)宴餞行?！?2〕“衣褐懷寶”，比喻貧寒而實有才華的人?！昂帧?，粗布短衣，貧賤之人穿的衣服?！?3〕“人莫省視”，大家不理睬他?！笆∫暋保聿?。“省”，音xǐng?！?4〕“失”，漏失，看錯。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問之曰：“子當為王，欲安所置之？”〔1〕對曰：“愿居洛陽?！薄?〕人主曰：“不可。洛陽有武庫、敖倉，〔3〕當關(guān)口，〔4〕天下咽喉。自先帝以來，傳不為置王。〔5〕然關(guān)東國莫大于齊，可以為齊王?！蓖醴蛉艘允謸纛^，〔6〕呼“幸甚”。王夫人死，號曰“齊王太后薨”。〔7〕 【注釋】〔1〕“置”，安置。〔2〕“洛陽”，都邑名。在今河南省洛陽市東北。是西漢時的大城市。〔3〕“敖倉”，秦漢糧倉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滎陽北敖山上。積聚關(guān)東漕糧，經(jīng)黃河轉(zhuǎn)輸關(guān)中和西北邊塞，為當時最重要的糧倉，亦為兵家必爭之地?！?〕“當關(guān)口”，謂由長安出函谷關(guān)東行，洛陽首當其沖?！?〕“傳”，相沿，歷來?！?〕“以手擊頭”，因病倒在床，不能起身叩謝，故以此示意?！?〕“號曰齊王太后薨”，此時齊王劉閎還未受封，葬禮就這樣稱呼，說明她很受寵幸，“薨”，音hōng。古時稱諸侯或大官死。
昔者，齊王使淳于髡獻鵠于楚?！?〕出邑門，〔2〕道飛其鵠，徒揭空籠，〔3〕造詐成辭，〔4〕往見楚王曰：“齊王使臣來獻鵠，過于水上，不忍鵠之渴，出而飲之，〔5〕去我飛亡?！?〕吾欲刺腹絞頸而死，恐人之議吾王以鳥獸之故令士自傷殺也?！?〕鵠，毛物，〔8〕多相類者，吾欲買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國奔亡，〔10〕痛吾兩主使不通。故來服過，叩頭受罪大王?！薄?1〕楚王曰：“善，齊王有信士若此哉！”〔12〕厚賜之，財倍鵠在也。
【注釋】〔1〕“齊王”，指齊宣王?！按居邝铡?，齊國稷下學士，被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著書立說，成家成派，對戰(zhàn)國時的思想、文化有一定貢獻?！谤]”，音hú，鳥名，即天鵝?！?〕“邑門”，都城門。這里指齊國臨淄的城門?！?〕“徒揭空籠”，只舉著空的鳥籠?！巴健?，只?！?〕“造詐成辭”，編造一套欺騙的話頭?！?〕“飲之”，給它喝水?！帮嫛?，音yìn?！?〕“去”，離開?！巴觥?，逃失。〔7〕“議”，議論，譏笑?！?〕“毛物”，生羽毛的動物?！?〕“信”，忠信?！?0〕“佗”，音tuò，通“他”。〔11〕“受罪”，領(lǐng)受懲罰?！?2〕“信士”，誠實的人。
武帝時，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1〕有文學卒史王先生者，〔2〕自請與太守俱：〔3〕“吾有益于君。”君許之。諸府掾功曹白云：〔4〕“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實，〔5〕恐不可與俱?！碧卦唬骸跋壬庥校豢赡??！彼炫c俱。行至宮下，待詔宮府門。王先生徒懷錢沽酒，〔6〕與衛(wèi)卒仆射飲，〔7〕日醉，不視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謂戶郎曰：〔8〕“幸為我呼吾君至門內(nèi)遙語。”〔9〕戶郎為呼太守。太守來，望見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北海，令無盜賊，君對曰何哉？”對曰：“選擇賢才，各任之以其能，賞異等，〔10〕罰不肖?！薄?1〕王先生曰：“對如是，是自譽自伐功，〔12〕不可也。愿君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所變化也。’”太守曰：“諾。”召入，至于殿下，有詔問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盜賊不起？”叩頭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之所變化也。”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長者之語而稱之！〔13〕安所受之？”對曰：“受之文學卒史?！钡墼唬骸敖癜苍?？”對曰：“在宮府門外?！庇性t召拜王先生為水衡丞，〔14〕以北海太守為水衡都尉?！?5〕傳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6〕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薄?7〕 【注釋】〔1〕“征”，召?！氨焙！?，郡名。位于今山東省中部，治所在營陵（今濰坊市西南）。“行在所”，簡稱行在。是皇帝臨時駐在的地方。按：武帝時無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事，系褚先生誤記。事在宣帝時，《漢書·循吏傳》載其事?！?〕“文學卒史”，掌管教育的小吏?！?〕“俱”，同行?！?〕“府掾功曹”，均為太守府中的屬吏?！?〕“多言少買”，即言過其實?！?〕“沽”，買。〔7〕“衛(wèi)卒仆射”，衛(wèi)兵之長?！捌蜕洹?，官名。漢承秦制。侍中、尚書、博士、郎皆有，各以職事為稱。加侍中之長稱侍中仆射。衛(wèi)卒仆射是衛(wèi)卒之長?！?〕“戶郎”，看守宮門的郎官。〔9〕“遙語”，遠距離對話?！?0〕“異等”，超乎尋常的特等人?！?1〕“不肖”，品行不好?！?2〕“譽”，稱贊?！胺ァ保湟??！?3〕“長者”，厚道、有修養(yǎng)的人?！?4〕“水衡丞”，官名。水衡都尉的助手?！?5〕“水衡都尉”，官名。漢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始置，秩二千石。原以水衡主鹽鐵，后掌管上林苑。因禁郡國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水衡遂掌鑄錢。又兼管皇室財物。有五丞，屬官有上林、均輸、御羞、禁圃、輯濯、鐘官、技巧、六廄、辯銅九官令丞，及衡官、水司空、都水、農(nóng)倉、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長丞。成帝建始二年（公元前三一年）省技巧、六廄官?！?6〕“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引語出自《老子》?！笆小保鲑u?！凹尤恕保叱鰟e人?！?7〕“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引語本《晏子春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
魏文侯時，〔1〕西門豹為鄴令?！?〕豹往到鄴，會長老，問之民所疾苦。〔3〕長老曰：“苦為河伯娶婦，〔4〕以故貧?！北獑柶涔?，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5〕收取其錢得數(shù)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其余錢持歸?！?〕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7〕云是當為河伯婦，即娉取?！?〕洗沐之，為治新繒綺縠衣，〔9〕閑居齋戒；〔10〕為治齋宮河上，〔11〕張緹絳帷，〔12〕女居其中。為具牛酒飯食，〔13〕十余日。共粉飾之，〔14〕如嫁女床席，〔15〕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數(shù)十里乃沒。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遠逃亡。以故城中益空無人，又困貧，〔16〕所從來久遠矣。民人俗語曰‘即不為河伯娶婦，〔17〕水來漂沒，溺其人民’云?！薄?8〕西門豹曰：“至為河伯娶婦時，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來告語之，〔19〕吾亦往送女?！苯栽唬骸爸Z?！?br/>
【注釋】〔1〕“魏文侯”，魏斯。戰(zhàn)國時魏國國君。公元前四二四年至前三八七年在位。他是一個有作為的國君，延攬各地人才，任用李悝變法，使魏國成為戰(zhàn)國初期最強盛的國家。〔2〕“西門豹”，姓西門，名豹。無神論者。他很重視水利，在他的主持下，開渠引漳河水灌溉鄴田，使這一帶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為提高?！班挕保阂孛?。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南、磁縣東南?！?〕“所疾苦”，所痛苦的事?！?〕“河伯”，黃河水神。河伯之貌，或稱“人面”，或稱“人面魚身”，或稱“白面長人魚身”。自殷商而降，至于周末，為人所奉祀，位望隆崇。河伯有“娶婦”之傳說?！?〕“三老”，官名。魏國的三老，設(shè)于戰(zhàn)國初年。秦之三老，還不知始于何時。既然漢承秦制，那么秦國在鄉(xiāng)官中設(shè)立三老必有悠久的歷史。鄉(xiāng)官中以三老最尊，作惡亦以三老最甚。以魏國為例，三老在一鄉(xiāng)，借迷信斂財，犧牲人民，與豪長朋分，可稱十足的惡霸?！巴⑥颉?，縣吏?！俺q”，每年。“賦斂”，定額收費?！?〕“祝巫”，古代以祭祀鬼神、消解災禍為職業(yè)的人。“?！?，廟祝。“巫”，女巫。〔7〕“行視”，巡視?！靶〖摇保矫裰??！昂谩?，美麗。〔8〕“娉取”，下聘娶走?！版场?，通“聘”，定婚。“取”，通“娶”?！?〕“治”，縫制?！翱暋?，古代對絲織品的統(tǒng)稱。“綺”，音qǐ，有花紋或圖案的絲織品?！翱e”，音hú，有縐紋的紗?！?0〕“閑居”，單獨居住?！褒S戒”，古人在祭祀以前，沐浴更衣，素食，以示誠敬，稱為“齋戒”?！?1〕“治”，建造?！褒S宮”，齋戒的住屋?！昂印?，黃河?！?2〕“張”，張掛?！熬煛?，音tí，橘紅色的絲織品；厚繒?！敖{”，深紅色?！搬 ?，帳子。〔13〕“具”，準備辦理?！?4〕“粉飾”，用化妝品裝飾，打扮，掩蓋缺點。〔15〕“床席”，床帳枕席之類?！?6〕“益”，更加。“又”，更加?！?7〕“即”，假使?！?8〕“溺其人民”，要淹死那些不肯為河伯娶婦的老百姓。“云”，那么說?！?9〕“幸”，希望。
至其時，西門豹往會之河上。三老、官屬、豪長者、里父老皆會，〔1〕以人民往觀之者三二千人。〔2〕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從弟子女十人所，〔3〕皆衣繒單衣，〔4〕立大巫后。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丑。”即將女出帷中，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5〕煩大巫嫗為入報河伯，〔6〕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奔词估糇涔脖Т笪讒炌吨又小Ｓ许?，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7〕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8〕西門豹曰：“巫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9〕煩三老為入白之?！睆屯度虾又?。西門豹簪筆磬折，〔10〕向河立待良久。長老、吏傍觀者皆驚恐。西門豹顧曰：“巫嫗、三老不來還，奈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叩頭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門豹曰：“諾，且留待之須臾?！薄?1〕須臾，豹曰：“廷掾起矣。狀河伯留客之久，〔12〕若皆罷去歸矣?！薄?3〕鄴吏民大驚恐，從是以后，不敢復言為河伯娶婦。
【注釋】〔1〕“官屬”，指廷掾?！昂篱L者”，豪紳?！袄锔咐稀?，被選中女子的同里父老們。〔2〕“以”，與，及。〔3〕“從弟子女十人所”，隨從的女弟子約有十來個人?！八?，許?！?〕“衣”，穿。“繒單衣”，絹制的單衣。〔5〕“是”，此，這。〔6〕“嫗”，音yù，年老的女人。〔7〕“趣”，通“促”。催促。〔8〕“凡”，總共。〔9〕“不能白事”，不會把事情傳達清楚?！?0〕“簪筆磬折”，帽子上插著類似毛筆的簪子，像石磬那樣彎著腰，作出畢恭畢敬的樣子?！?1〕“且”，姑且。“須臾”，片刻，一會兒。〔12〕“狀”，推測之辭，猶今語“看樣子”、“看情況”?！?3〕“若”，汝，你，你們。
西門豹即發(fā)民鑿十二渠，〔1〕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3〕不欲也。豹曰：“民可以樂成，〔4〕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6〕然百歲后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薄?〕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富?！?〕十二渠經(jīng)絕馳道，〔9〕到漢之立，而長吏以為十二渠橋絕馳道，〔10〕相比近，〔11〕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馳道合三渠為一橋。鄴民人父老不肯聽長吏，以為西門君所為也，賢君之法式不可更也?！?2〕長吏終聽置之。〔13〕故西門豹為鄴令，名聞天下，澤流后世，無絕已時，〔14〕幾可謂非賢大夫哉！〔15〕 【注釋】〔1〕“發(fā)民”，征發(fā)庶民?！?〕“溉”、得到灌溉。〔3〕“少”，通“稍”。略微。〔4〕“以”，與?！皹烦伞?，樂于成功，共享成果?！?〕“慮始”，籌劃商量新事物的開創(chuàng)?！?〕“患苦”，厭惡，憎恨。〔7〕“期”，希望?！?〕“給足”，供給豐足?！?〕“經(jīng)絕”，橫斷，截斷。〔10〕“長吏”，指縣級地位較高的官吏（令、長、丞、尉）。〔11〕“比近”，靠近，挨及?！氨取保徑?。〔12〕“法式”，法度，法則?！?3〕“置”，擱置，放棄?！?4〕“無絕已時”，沒有斷絕終了的時候。“已”，完了?！?5〕“幾”，通“豈”。難道。
傳曰：“子產(chǎn)治鄭，〔1〕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2〕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比又拍苷l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 【注釋】〔1〕“子產(chǎn)”，姓公孫，名僑，字子產(chǎn)。春秋后期政治家，鄭國執(zhí)政。他治國特別注意策略，其改革成效顯著，他的政績受到人們的普遍歌頌?！班崱?，先秦姬姓諸侯國。原在今陜西華縣東，后遷至今河南滎陽、新鄭一帶。建都新鄭（今新鄭縣），公元前三七五年被韓吞滅?！?〕“子賤”，姓宓，名子齊，字子賤。春秋末魯國人。曾任單父宰（縣長）。他施政清靜而愛人，政績很好?！皢胃浮?，魯邑名。在今山東省單縣?！?〕“辨治者”，分辨治跡的人。
淳于髡者，〔1〕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shù)使諸侯，〔3〕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4〕好為淫樂長夜之飲，〔5〕沉湎不治，〔6〕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并侵，〔7〕國且危亡，〔8〕在于旦暮。〔9〕左右莫敢諫。〔10〕淳于髡說之以隱曰：〔11〕“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12〕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13〕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庇谑悄顺T縣令長七十二人，〔14〕賞一人，誅一人，〔15〕奮兵而出?！?6〕諸侯振驚，〔17〕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8〕 【注釋】〔1〕“淳于髡”，人名。姓淳于，名髡。“髡”，音kūn?！?〕“齊”，國名。西周、春秋時姜姓諸侯國，戰(zhàn)國時為田（陳）氏所取代，是為田齊，七雄之一。位于今山東省北部和東部，國都在臨淄（今淄博市東北）?！百樞觥?，入贅于女方家里的女婿?！百槨保魖huì?！?〕“數(shù)”，多次?！?〕“齊威王”，田因齊。公元前三五六年至前三二○年在位。曾命田忌、孫臏率兵，在桂陵之戰(zhàn)和馬陵之戰(zhàn)中兩次大敗魏國。“隱”，隱語，即謎語?！?〕“淫”，過分?！耙鶚贰?，過分地追求享樂?！?〕“沉湎”，沉溺，多指嗜酒無度?！颁稀保鬽iǎn?！安恢巍?，不理國事?！?〕“并侵”，皆來侵犯?！?〕“且”，將要?！?〕“旦暮”，早晨和晚上?！?0〕“莫”，不?！?1〕“說”，音shuì，勸說，說服?！罢f之以隱”，用隱語來游說齊威王?！?2〕“蜚”，音fēi，同“飛”?！?3〕“已”，表示感嘆。〔14〕“朝”，朝見；朝拜?！翱h”，戰(zhàn)國時代的地方行政機構(gòu)。縣令是一縣之長，下設(shè)丞、尉，丞主管民政，尉主管軍事?！?5〕“即墨”，今山東平度東南?！鞍ⅰ?，今山東陽谷東北。即墨、阿，都是齊國的縣邑。〔16〕“奮兵”，舉兵?！?7〕“振”，通“震”?！?8〕“田完”，田敬仲完，本姓陳，是陳厲公陳佗之了，名完，敬仲是他的謚號。齊桓公用陳完為工正，食采邑于田，改姓田。田完下傳第九代孫田和，共十代，得為諸侯。
威王八年，〔1〕楚大發(fā)兵加齊。〔2〕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3〕赍金百斤，〔4〕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6〕王曰：“先生少之乎？”〔7〕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8〕操一豚蹄，〔9〕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10〕污邪滿車，〔11〕五谷蕃熟，〔12〕穰穰滿家?！?3〕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14〕故笑之?！庇谑驱R威王乃益赍黃金千溢，〔15〕白璧十雙，〔16〕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17〕革車千乘?！?8〕楚聞之，夜引兵而去?！?9〕 【注釋】〔1〕“威王八年”，公元前三五六年。〔2〕“楚”，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國君姓羋。在七國中疆域最大，包括今湖北、湖南、安徽三省之全部及貴州、陜西、河南、山東、江蘇等省之一部。國都在鄢（今湖北宜城縣）、郢（今湖北江陵縣城北約五公里處）。頃襄王時遷都于陳（今河南淮陽）。考烈王時又東徙壽春（在今安徽壽縣西南），命曰郢?！凹育R”，侵犯齊境?！凹印保陦?，覆蓋?！?〕“之”，往，到?！摆w”，戰(zhàn)國七雄之一。國君姓趙。位于今陜西省東北角、山西省中北部、河北省西南部。趙在襄子時都晉陽（今山西太原市南）、獻侯即位遷于中牟（今河南鶴壁西），敬侯時遷于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西南）?！?〕“赍”，音jī，攜帶?！?〕“駟”，古代一輛車駕四匹馬叫一駟?！?〕“冠纓索絕”，系帽用的帶子盡都迸斷。“冠纓”，帽帶?！八鳌保M。“絕”，斷?！?〕“先生”，年長有學問的人?！?〕“傍”，通“旁”?！办镎摺?，祭田神求豐收的人?！办?，音rāng，古代以祭禱求消災的迷信活動。〔9〕“豚蹄”，小豬蹄，“豚”，音tún?！?0〕“甌窶滿篝”，高地上生產(chǎn)的谷物盛滿篝籠?！爱T窶”，音ōulōu，高地狹小之處?！绑簟?，竹籠?！?1〕“污邪”，低洼易澇田地?！?2〕“蕃熟”，茂盛豐熟。〔13〕“穰穰”，豐盛、眾多的樣子?！?4〕“狹”，窄，引申為少?！吧荨?，過分的，引申為多。〔15〕“溢”，通“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16〕“璧”，古代的一種玉器，扁平，圓形，中間有孔?！?7〕“趙王”，指趙成侯趙種。公元前三七四年至前三五○年在位?！?8〕“革車”，裹有皮革的重戰(zhàn)車。“乘”，音shèng，一車四馬為一乘?！?9〕“引兵”，退兵。
威王大說，置酒后宮，〔1〕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薄?〕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3〕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zhí)法在傍，〔4〕御史在后，〔5〕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7〕髡帣鞠，〔8〕侍酒于前，時賜余瀝，〔9〕奉觴上壽，〔10〕數(shù)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睹，〔11〕歡然道故，〔12〕私情相語，〔13〕飲可五六斗徑醉矣?！?4〕若乃州閭之會，〔15〕男女雜坐，行酒稽留，〔16〕六博投壺，〔17〕相引為曹，〔18〕握手無罰，〔19〕目眙不禁，〔20〕前有墮珥，〔21〕后有遺簪，〔22〕髡竊樂此，〔23〕飲可八斗而醉二參。〔24〕日暮酒闌，〔25〕合尊促坐，〔26〕男女同席，履舄交錯，〔27〕杯盤狼藉，〔28〕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29〕微聞薌澤，〔30〕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币灾S諫焉?！?1〕齊王曰：“善?！蹦肆T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2〕宗室置酒，〔33〕髡嘗在側(cè)?！?4〕 【注釋】〔1〕“后宮”，嬪妃居住的地方?！?〕“斗”、“石”，都指飲器容量。斗是石的十分之一?！?〕“惡”，音wū，如何，怎樣?！?〕“執(zhí)法”，執(zhí)行法令的官吏?！?〕“御史”，官名。在君主左右掌管文書檔案和記事。〔6〕“徑”，直，就。〔7〕“親”，父母，這里指父親?！皣揽汀?，尊客，貴客?！皣馈保饑?，敬重?！?〕“帣”，音juàngōu，斂袖子?！皫櫋?，通“絭”，束扎；“”，指皮制的套袖，射箭或操作時用?！熬溪摇保瑥澭蛑??！蔼摇?，音jì，同“跽”。即長跪，兩膝著地，上身挺直?！?〕“余瀝”，剩余的酒。“瀝”，液體的點滴?！?0〕“奉”，恭敬地捧著。“觴”，音shāng，盛酒器?！吧蠅邸?，敬酒祝福。〔11〕“卒”，音cù，通“猝”?！白淙弧保蝗?；出乎意外?！?2〕“道故”，親友間談?wù)撆f時的情誼，敘舊?！?3〕“私情相語”，彼此傾吐私人的交情?！?4〕“可”，大約，差不多?！?5〕“若乃”，至于?！爸蓍偂?，鄉(xiāng)里；本鄉(xiāng)本土。〔16〕“行酒”，給在座的人依次斟酒并勸飲?！盎簟?，停留，拖延?！?7〕“六博”，古代的一種博戲。此種娛樂，春秋晚期已經(jīng)流行。棋盤上有行棋的曲道，棋盤兩端各排列有六個棋子，其中一個叫“梟”，五個叫“散”，以“梟”為貴。棋盤中間放有六粒骰子。骰子上刻有“彩”，以擲得“五”、“白”兩彩為貴。兩人對著時，先用骰子擲彩，再根據(jù)擲得的彩行棋。擲彩時，往往要喝彩，行棋時，以殺“梟”為勝?！巴秹亍?，古代宴會的游戲，賓主依次往一種特制壺投矢，以投中多少決勝負?！?8〕“曹”，儕輩。這里猶伙伴?！?9〕“握手無罰”，古時閨媛之禮很嚴，男女授受不親，但鄉(xiāng)里宴會飲酒，男女可以互相握手，不會受到處罰。〔20〕“眙”，音chì，直視，瞪著眼看?！?1〕“墮珥”，掉在地上的耳環(huán)。〔22〕“遺笄”，丟掉的發(fā)笄。〔23〕“竊”，私下，暗自。“樂”，喜歡?！?4〕“醉二參”，二三分醉意?！皡ⅰ保魋ān，通“三”?！?5〕“闌”，盡?！?6〕“合尊”，把剩余下來的酒合盛一樽?！白稹?，即“樽”。高體的大型或中型的容酒器。金文中稱禮器為尊彝，其中尊象以手奉酉形?！按僮保煤芙?。〔27〕“履舄交錯”，男女的鞋子錯雜地放在一起。“履”，鞋子。“舄”，音xì，木底鞋?！?8〕“狼藉”，形容雜亂無章?！敖濉?，音jí?！?9〕“羅襦”，薄羅短衣或短襖?！傲_”，有花紋而輕薄的絲織物?！榜唷?，音rú?！?0〕“薌澤”，濃濃的香味?！八G”，通“香”?！?1〕“諷諫”，用委婉曲折的話來勸誡別人。〔32〕“諸侯主客”，接待各諸侯國賓客的交際官?！?3〕“宗室”，帝王的宗族?！?4〕“嘗”，通“?！薄?br/>
其后百余年，楚有優(yōu)孟?！?〕優(yōu)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楚莊王之時，〔3〕有所愛馬，衣以文繡，〔4〕置之華屋之下，〔5〕席以露床，〔6〕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8〕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10〕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優(yōu)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yōu)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11〕薄，請以人君禮葬之?！蓖踉唬骸昂稳?？”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12〕楩楓豫章為題湊，〔13〕發(fā)甲卒為穿壙，〔14〕老弱負土，〔15〕齊、趙陪位于前，〔16〕韓、魏翼衛(wèi)其后，〔17〕廟食太牢，〔18〕奉以萬戶之邑?！?9〕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蓖踉唬骸肮讶酥^一至此乎！〔20〕為之奈何？”優(yōu)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1〕以垅灶為槨，〔22〕銅歷為棺，〔23〕赍以姜棗，〔24〕薦以木蘭，〔25〕祭以糧稻，衣以火光，〔26〕葬之于人腹腸。”于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27〕無令天下久聞也。
【注釋】〔1〕“優(yōu)孟”，優(yōu)者名孟?！皟?yōu)”，古代的歌舞、戲謔演員。〔2〕“故”，過去?！皹啡恕?，能歌善舞的藝人。〔3〕“楚莊王”，熊侶，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六一三年至前五九一年在位。他曾經(jīng)觀兵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飲馬黃河雄視北方，在邲之戰(zhàn)中戰(zhàn)勝晉國。〔4〕“衣”，穿。“文繡”，華美的錦繡?！?〕“華屋”，華麗的宮室?！?〕“露床”，沒有帳幔的床。〔7〕“啖”，喂?！?〕“喪”，治喪、服喪?！?〕“棺槨”，古代富貴人家的棺材常有多層，內(nèi)層叫棺，套在外面的叫槨。棺槨多為木質(zhì)的，往往要髹漆彩繪。也有銅質(zhì)的、玉質(zhì)的。〔10〕“爭”，諫諍，勸阻?！?1〕“大夫”，古代官職，位于卿之下、士之上?！?2〕“文梓”，紋理細致的梓木?！?3〕“楩楓豫章”，都是貴重之木名?！罢隆?，通“樟”?！邦}湊”，用木累在棺上，好像四面有檐的屋子，用以護棺，木的頭都向內(nèi)，所以叫題湊?！邦}”，頭?！皽悺?，聚。〔14〕“穿壙”，穿鑿墓洞?！?5〕“負土”，背土?！?6〕“陪位”，陪席，此處意為從祭?！?7〕“翼衛(wèi)”，護衛(wèi)。《集解》認為楚莊王時，未有趙、韓、魏三國。〔18〕“廟食太牢”，為死馬建立祠廟，并用太牢祭祀。“太牢”，牛、羊、豬三牲俱全。后來也專指祭祀用的牛?！?9〕“奉”，供奉祭祀?！?0〕“一至此乎”，竟到這種地步嗎！“一”，乃，竟。〔21〕“六畜葬之”，當畜生來送葬它?！傲蟆?，指馬、牛、羊、雞、犬、豬。〔22〕“垅灶”，像垅一樣的灶?！?3〕“銅歷”，銅鍋。“歷”，通“鬲”。古代炊器。圓口，三空心足。新石器時代晚期開始出現(xiàn)，陶制，商周除陶制外，兼用青銅制?！?4〕“赍”，通“劑”。調(diào)配?！端麟[》云古時食肉用姜、棗?！?5〕“薦”，加進?！澳咎m”，香料。為喬木，花大，外紫內(nèi)白，果實彎曲，長圓形?！?6〕“衣”，給人穿衣。〔27〕“屬”，交付?！疤佟保倜?。有太官令、丞，掌管國君膳食、宴會。
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1〕善待之。病且死，〔2〕屬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若往見優(yōu)孟，〔3〕言我孫叔敖之子也?！本訑?shù)年，〔4〕其子窮困負薪，〔5〕逢優(yōu)孟，與言曰：“我，孫叔敖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往見優(yōu)孟?！薄?〕優(yōu)孟曰：“若無遠有所之?！薄?〕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wù)Z。〔8〕歲余，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莊王置酒，優(yōu)孟前為壽?！?〕莊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優(yōu)孟曰：“請歸與婦計之，〔10〕三日而為相?！鼻f王許之。三日后，優(yōu)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為，〔11〕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楚相，盡忠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12〕貧困負薪以自飲食?！?3〕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币蚋柙唬骸吧骄痈锟?，難以得食。起而為吏，〔14〕身貪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15〕為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16〕念為廉吏，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17〕廉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18〕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19〕于是莊王謝優(yōu)孟，〔20〕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21〕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絕。此知可以言時矣?！?2〕 【注釋】〔1〕“孫叔敖”，楚莊王的賢相。輔佐莊王成就霸業(yè)?！?〕“且死”，將死，臨終?！?〕“屬”，音zhǔ，通“囑”。吩咐?！?〕“若”，你?！?〕“居”，表示相隔一段時間?！熬訑?shù)年”，即過了幾年?！?〕“負薪”，背柴出賣。〔7〕“若無遠有所之”，你不要遠往他處?！盁o”，通“毋”，不要?！?〕“抵掌”，擊掌?！暗帧保模瑩??！?〕“前”，上前。“為壽”，敬酒祝壽?！?0〕“請歸與婦計之”，請讓我回家跟妻子商議這件事?！坝嫛保P算，謀劃。〔11〕“慎無為”，千萬不要干?！吧鳌?，告誡，如今語“千萬”?！?2〕“無立錐之地”，沒有可以插一個鐵錐尖端那么大的地方，極言赤貧。〔13〕“自飲食”，自己給自己吃喝。意為自謀生路?！?4〕“起”，出去，出來?！?5〕“賕”，音qiú，賄賂?！?6〕“安”，怎么，哪?！?7〕“竟死”，到死?！熬埂?，從頭到尾。〔18〕“持潔”，堅持廉潔的操守。〔19〕“不足為”，不值得干?！白恪保?，值得?！?0〕“謝”，表示歉意?！?1〕“寢丘”，楚邑名。在今河南省臨泉縣?！?2〕“知可以言時”，其智可以說正合時宜?！爸?，通“智”。智慧?！皶r”，及時，恰中時機。
其后二百余年，秦有優(yōu)旃?！?〕優(yōu)旃者，秦倡侏儒也?！?〕善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時，〔3〕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優(yōu)旃見而哀之?！?〕謂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眱?yōu)旃曰：“我即呼汝，〔6〕汝疾應曰諾。”〔7〕居有頃，殿上上壽呼萬歲。優(yōu)旃臨檻大呼曰：〔8〕“陛楯郎！”〔9〕郎曰：“諾?！眱?yōu)旃曰：“汝雖長，何益，幸雨立。我雖短也，幸休居?！庇谑鞘蓟适贡輼J者得半相代?！?0〕 【注釋】〔1〕“優(yōu)旃”，名旃的優(yōu)人?！办埂保魖hān。〔2〕“秦”，朝代名。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國家。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嬴政所建立，建都咸陽（今陜西省咸陽市東北）。疆域東、南至海，西至今甘肅、四川，西南至今云南、廣西，北至陰山，東北迤至遼東。公元前二○六年亡，共歷三主，統(tǒng)治十五年，是一個短暫而重要的王朝，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百濉?，身材特別矮低的人。〔3〕“秦始皇”，姓嬴名政。公元前二五九年出生，前二一○年去世。前二四六年至前二一○年在位。他是戰(zhàn)國時秦國國君，秦王朝的建立者。他親政后，平定嫪■叛亂，放逐呂不韋。好韓非之學，信用李斯、尉繚等客卿，派王翦等率兵攻滅六國，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結(jié)束長期紛爭割據(jù)局面，建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國家。接著，廢分封，推行郡縣制。統(tǒng)一法令、度量衡、貨幣及文字，拆除壁壘，修筑馳道和直道。派兵北擊匈奴，收復河南地（今內(nèi)蒙古河套以南），修筑長城，以御匈奴。又派兵南定百越、戍五嶺，鑿靈渠（今廣西興安境內(nèi)），溝通湘水和漓水。上述措施有利于鞏固國家統(tǒng)一和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但他嚴刑苛法，窮侈極欲，大興土木，加重賦役，使人民苦不堪言。在他死后不久，即爆發(fā)了全國性的農(nóng)民大起義?！?〕“陛楯者”，在殿陛下執(zhí)楯站崗的武士?！氨荨保_階。這里指宮殿的臺階?！皹J”，通“盾”。這里指武器?！罢春?，受涼。〔5〕“哀”，憐憫，同情。〔6〕“即”，如果，假如。〔7〕“疾”，快速?！?〕“檻”，殿階上面的欄桿。〔9〕“郎”，泛指郎官?！?0〕“半相代”，一半人值班，一半人休息，輪番接替。
始皇嘗議欲大苑囿，〔1〕東至函谷關(guān)，〔2〕西至雍、陳倉。〔3〕優(yōu)旃曰：“善。多縱禽獸于其中，寇從東方來，令麋鹿觸之足矣?！薄?〕始皇以故輟止?！?〕 【注釋】〔1〕“大”，擴大。“苑囿”，種植林木、豢養(yǎng)禽獸的地方，多指帝王的風景園林。這里指上林苑，舊址在今陜西省西安市及周至、戶縣界。方三百里，是秦及西漢皇家苑囿?！?〕“函谷關(guān)”，關(guān)名。舊址在今河南省靈寶縣東北?！?〕“雍”，縣名。在今陜西省鳳翔縣南?！瓣悅}”，縣名。在今陜西省寶雞市東?！?〕“麋”，大鹿。“觸”，角觸?！?〕“輟”，中止。
二世立，〔1〕又欲漆其城?！?〕優(yōu)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于百姓愁費，〔4〕然佳哉！漆城蕩蕩，〔5〕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蔭室?！薄?〕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無何，〔7〕二世殺死，〔8〕優(yōu)旃歸漢，〔9〕數(shù)年而卒。
【注釋】〔1〕“二世”，指秦二世嬴胡亥，秦始皇少子。公元前二一○年至前二○七年在位?！?〕“漆其城”，用漆涂飾城墻?！?〕“固”，本來?！?〕“愁費”，愁怨耗損?！?〕“蕩蕩”，漂亮，闊氣?！?〕“顧”，但是?！笆a室”，遮蔽太陽，陰干漆器的房間?！?〕“居無何”，過了不久。〔8〕“殺死”，被殺身死?！?〕“漢”，朝代名。公元前二○六年劉邦所建立，定都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西北），疆域東南至海，西到巴爾喀什湖、費爾干納盆地、蔥嶺，西南到云南、廣西以及越南北、中部，北到大漠。公元八年被王莽所建新朝取代。歷史上稱為前漢或西漢。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橫行?！?〕優(yōu)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封?！?〕優(yōu)旃臨檻疾呼，陛楯得以半更?！?〕豈不亦偉哉！
【注釋】〔1〕“橫行”，謂得志于諸侯?！?〕“以封”，因此得到封邑?！?〕“半更”，一半替代。
褚先生曰：〔1〕臣幸得以經(jīng)術(shù)為郎，〔2〕而好讀外家傳語?！?〕竊不遜讓，〔4〕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于左?！?〕可以覽觀揚意，〔6〕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7〕以游心駭耳，〔8〕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注釋】〔1〕“褚先生”，褚少孫。西漢元帝、成帝時博士，補綴司馬遷《史記》缺文。今本《史記》中標明“褚先生曰”以下文字，即其補作。但其中也有另外的人偽托的。三國魏張晏認為《武帝本紀》、《三王世家》、《龜策列傳》、《日者列傳》等篇，皆為其補作，可備一說。明人輯有《褚先生集》。〔2〕“經(jīng)術(shù)”，即儒術(shù)?！袄伞保仓咐晒?。帝王的侍從官員，秦有郎中。漢依職責不同，有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名稱。無定員，西漢時多至千余人，東漢晚期更達二千余人。其秩自三百石至六百石不等。主管者為郎中令。其來源有任子、貲選、軍功、入貲等。其職責為護衛(wèi)陪從、隨時建議、備顧問和差遣等?！?〕“外家傳語”，當時以《六經(jīng)》為正經(jīng)，其他一切史傳雜說都被稱為“外家傳語”。〔4〕“竊”，謙詞?！斑d讓”，謙遜退讓?！?〕“編之于左”，古人寫字皆為直行，由右向左，故左為后邊或下首?！?〕“覽觀揚意”，看了可以擴大些見聞。〔7〕“好事者”，喜歡多事的人?！?〕“游心駭耳”，舒暢心懷，聳動聽聞。
武帝時，〔1〕有所幸倡郭舍人者，〔2〕發(fā)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常養(yǎng)帝，〔4〕帝壯時，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6〕有詔使幸臣馬游卿以帛五十匹賜乳母，又奉飲糒飧養(yǎng)乳母?！?〕乳母上書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薄?〕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賜乳母。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孫奴從者橫暴長安中，〔10〕當?shù)莱割D人車馬，〔11〕奪人衣服。聞于中，〔12〕不忍致之法。〔13〕有司請徙乳母家室，〔14〕處之于邊。奏可。〔15〕乳母當入至前，面見辭。乳母先見郭舍人，為下泣。舍人曰：“即入見辭去，疾步數(shù)還顧。”〔16〕乳母如其言，謝去，疾步數(shù)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汝乳而活邪？〔17〕尚何還顧！”于是人主憐焉悲之，〔18〕乃下詔止無徙乳母，罰謫譖之者?！?9〕 【注釋】〔1〕“武帝”，漢武帝劉徹。公元前一五六年出生，前八七年去世。前一四一年至前八七年在位。雄才大略，加強中央集權(quán)，不拘一格錄用人才。令衛(wèi)青、霍去病擊敗匈奴，命張騫通西域。又征服閩越、東甌和南越，經(jīng)營西南夷。改革幣制，實行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等制度。頒布算緡、告緡令。治理黃河。建立察舉制度。表彰儒術(shù)，興建太學。但迷信神仙，揮霍無度。晚年階級矛盾激化，爆發(fā)農(nóng)民起義。前八九年，下詔悔征伐之事。廟號世宗?！?〕“幸”，寵愛。“舍人”，當時對具有某種技藝的人的稱呼?！?〕“和說”，即“和悅”?！?〕“東武侯母”，有兩說：一東武縣（在今山東諸城縣）的侯大媽；二、東武侯郭他的母親?！俺！保ā皣L”。曾經(jīng)?！?〕“率”，大概，一般?！霸俪?，入朝兩次?！?〕“朝奏”，申奏皇帝的報告。這里指請求接見的名刺（即后來的名帖，西漢時稱“謁”，東漢時稱“刺”）。〔7〕“飲”，酒等飲料?！凹L”，音bèi，干糧?！扳浮?，音sūn，熟食?！?〕“假倩”，借用，其實是討要?！凹佟?，借。“倩”，請?！?〕“馳道”，專供帝王車馬行走的道路。臣民不得騎乘車馬行駛道中，如經(jīng)皇帝特許，也只能行駛馳道兩旁。地方修治馳道，須先報告，否則依法治罪。〔10〕“奴從者”，隨從的奴仆?！?1〕“掣頓”，牽扯，攔阻?！?2〕“聞于中”，風聲傳到皇帝那里。“中”，指內(nèi)廷。〔13〕“致之法”，把他們交給司法部門處理。〔14〕“有司”，有關(guān)官吏?！?5〕“奏可”，奏章得到許可?！?6〕“還顧”，回頭看?！?7〕“寧”，難道。“尚”，還?！绊殹?，等待?！?8〕“悲”，憐憫；眷念?！?9〕“謫”，譴責。此處指懲罰。“譖”，說壞話誣陷別人。
武帝時，齊人有東方生名朔，〔1〕以好古傳書，愛經(jīng)術(shù)，多所博觀外家之語。〔2〕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3〕凡用三千奏牘?！?〕公車令兩人共持舉其書，〔5〕漢然能勝之。〔6〕人主從上方讀之，〔7〕止，輒乙其處，〔8〕讀之二月乃盡。詔拜以為郎，〔9〕常在側(cè)侍中?！?0〕數(shù)召至前談?wù)Z，人主未嘗不說也。時詔賜之食于前?！?1〕飯已，盡懷其余肉持去，衣盡污。數(shù)賜縑帛，〔12〕檐揭而去?！?3〕徒用所賜錢帛，取少婦于長安中好女。〔14〕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15〕更取婦。所賜錢財盡索之于女子?！?6〕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聞之，曰：“令朔在事無為是行者，〔17〕若等安能及之哉！”〔18〕朔任其子為郎，又為侍謁者，〔19〕常持節(jié)出使?！?0〕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于朝廷間者也?！?1〕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時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22〕“陸沉于俗，〔23〕避世金馬門?！?4〕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5〕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26〕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注釋】〔1〕“東方生”，東方先生，即東方朔。“東方”，復姓。東方朔字曼倩。武帝初上書自薦，待詔金馬門。后為常侍郎、太中大夫。性滑稽，有急智。辭賦以《答客難》、《非有先生論》較有名。是西漢著名的文學家，《漢書》有傳。〔2〕“外家之語”，即外家傳語?！?〕“公車”，官署名。由公車司馬令主之，屬衛(wèi)尉。凡吏民上書言事和朝廷征召等事都由它管理。漢時常用官府之車先送皇帝征召之人，日公車征召；應征之人于公車署等待皇帝任命，日待詔公車?！?〕“凡”，總共?！白酄?，上奏言事所用的木片?！盃保瑢懽钟玫哪酒??！?〕“持舉”，扛抬?！?〕“僅然”，恰恰，剛好?！?〕“上方”，官署名。即尚方，居少府，主管制造皇家所用的器物?！?〕“乙”，這里是作劃斷的記號，并非甲乙之“乙”?！?〕“拜”，任命官職或授予爵位?！?0〕“侍中”，此指在內(nèi)廷承值。〔11〕“時”，時常?！?2〕“縑帛”，綢絹的通稱?！?3〕“檐揭”，扛抬。“檐”，通“擔”?！敖摇?，高舉。〔14〕“徒”，單，獨。“取”，通“娶”?！?5〕“所”，約計之詞，猶“左右”。〔16〕“索”，竭，盡。〔17〕“令”，假使?！盁o為是行”，沒有這種行為?！?8〕“若等”，你們這些人。〔19〕“侍謁者”，官名。共三十余人，秩四百石，皆著緗幘大冠、白絹單衣。掌報章奏事及喪吊祭享。以郎中秩滿歲稱給事，未滿歲稱灌謁者?！?0〕“節(jié)”，使者所持的信物，用竹、木制成。上有旄?！?1〕“避世”，隱居。〔22〕“據(jù)地”，趴在地上?！?3〕“陸沉”，陸地無水而下沉。喻淪落?！?4〕“金馬門”，漢代宮門名。在未央宮內(nèi)，其名來由，諸說不一。其中《三輔黃圖》卷三稱：漢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像，立于宦者署門，因以為名。漢時應朝廷征召者如公孫弘、東方朔等人，均“待詔金馬門”?！?5〕“蒿廬”，茅屋草舍?！?6〕“宦者署”，官署名。管理宦官，屬少府。
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生與論議，〔1〕共難之曰：〔2〕“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3〕而都卿相之位，〔4〕澤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shù)，〔5〕慕圣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6〕不可勝數(shù)。著于竹帛，〔7〕自以為海內(nèi)無雙，即可謂博聞辯智矣。〔8〕然悉力盡忠以事圣帝，〔9〕曠日持久，積數(shù)十年，官不過侍郎，〔10〕位不過執(zhí)戟，〔11〕意者尚有遺行邪？〔12〕其故何也？”東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備也。〔13〕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14〕夫張儀、蘇秦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quán)，〔15〕相禽以兵，〔16〕并為十二國，〔17〕未有雌雄，〔18〕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聽行通，〔19〕身處尊位，澤及后世，子孫長榮。今非然也?！?0〕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諸侯賓服，〔21〕威振四夷，連四海之外以為席，〔22〕安于覆盂，〔23〕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fā)舉事，猶如運之掌中。賢與不肖，何以異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并進輻湊者，〔24〕不可勝數(shù)。悉力慕義，困于衣食，或失門戶?！?5〕使張儀、蘇秦與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26〕安敢望常侍侍郎乎！〔27〕傳曰：〔28〕‘天下無害災，雖有圣人，無所施其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试弧畷r異則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wù)修身乎？《詩》曰：‘鼓鐘于宮，聲聞于外。’〔29〕‘鶴鳴九皋，聲聞于天?！?0〕茍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躬行仁義七十二年，〔31〕逢文王，〔32〕得行其說，封于齊，〔33〕七百歲而不絕。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34〕修學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處士，〔35〕時雖不用，崛然獨立，〔36〕塊然獨處，〔37〕上觀許由，〔38〕下察接輿，〔39〕策同范蠡，〔40〕忠合子胥，〔41〕天下和平，與義相扶，〔42〕寡偶少徒，〔43〕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
【注釋】〔1〕“博士諸先生”，在官的學者們。博士，秦置，漢因之。人數(shù)依時增減。其秩，初為比四百石，后增至比六百五，皆隸屬太常。西漢設(shè)博士仆射一人領(lǐng)之。東漢改仆射為祭酒。漢代博士或由君主征拜和大臣薦舉，或來自賢良、文學、明經(jīng)和郎中升遷，但均須經(jīng)過太?？荚嚕渎氄浦饕獮榻淌诮?jīng)學和典禮事宜。秦及西漢博士還須參與議政。西漢博士又多兼給事中而入侍宮禁，備皇帝顧問。此外還經(jīng)常作為皇帝使者巡行郡國，視察災情，賑濟流民。博士秩卑而職尊，其高第者可為尚書。〔2〕“難”，辯難，駁問?！?〕“蘇秦、張儀”，戰(zhàn)國時縱橫家代表人物。蘇秦倡合縱，鼓吹六國聯(lián)合以事秦。張儀則反是，主張連橫，分散六國以事秦。這二人的長處是熟悉各國情況，在政治上策略上有一些主意和辦法。缺點是毫無信義，朝秦暮楚?！爱敗?，遇，碰到?！叭f乘”，萬輛兵車，當指大國?！?〕“都”，居。〔5〕“子”，對人的敬稱?！按蠓颉?，官位?！白哟蠓颉保遣┦恐T先生對東方朔的敬稱?！?〕“諷誦”，背誦，熟習?！?〕“竹帛”，古代書寫用具，指竹簡與白絹。已發(fā)現(xiàn)的竹簡有戰(zhàn)國簡、秦簡、漢簡、晉簡。已發(fā)現(xiàn)的帛書有戰(zhàn)國帛書、漢帛書。都是研究古代歷史和文化的珍貴資料?！?〕“即”，則?！?〕“悉力”，竭力?！笆サ邸?，圣明的皇帝?！?0〕“侍郎”，官員。侍從官員，屬于光祿勛。任職者或以軍功，或以儒術(shù)學問侍奉皇帝。秩比四百石，無員數(shù)。東漢因之。五官、左、右、虎賁中郎將下屬及尚書臺均有侍郎?！?1〕“執(zhí)戟”，指郎官。因執(zhí)戟侍衛(wèi)是郎官的職責。〔12〕“意者”，猜測，猜想?！斑z行”，有失檢點的行為?！?3〕“備”，完備，齊全。這里是完全了解的意思?！?4〕“豈可同哉”，怎么可以相提并論?！?5〕“力政”，用武力征伐?！罢?，通“征”?！?6〕“禽”，通“擒”。捕捉?！?7〕“并”，兼并?！笆?，指秦、楚、齊、燕、韓、趙、魏、宋、衛(wèi)、中山、魯、鄭。前七國是所謂“七雄”，并峙爭強，后五國為中小國家，已逐漸淪為強國的附庸。〔18〕“雌雄”，喻勝負?！?9〕“說聽行通”，意見被采納，所行亦順暢。〔20〕“然”，如此?！?1〕“賓服”，指諸侯按時進貢，以示服從。〔22〕“連四海之外以為席”，極言所轄地域之廣?！跋保鴫|?！?3〕“覆盂”，覆置的盂。盂口大腳小，倒覆過來，穩(wěn)定不致傾倒。以此喻穩(wěn)固。〔24〕“輻湊”，車輪上每根輻條湊集到中心的車轂上面。比喻從四面八方集中一處?！?5〕“或”，有人，有的?！伴T戶”，指進身做官的門路。〔26〕“掌故”，指掌管禮樂制度等故事的官吏。〔27〕“常侍侍郎”，官名。即常侍郎，經(jīng)常在宮內(nèi)侍奉皇帝。〔28〕“傳”，解釋經(jīng)義的文字，泛指古書。〔29〕“鼓鐘于宮，聲聞于外”，語出《詩·小雅·白華》?！?0〕“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語出《詩·小雅·鶴鳴》?！熬鸥蕖?，幽深遙遠的沼澤淤地?！?1〕“太公”，指齊太公呂尚。西周的開國元勛。協(xié)助周武王在牧野之戰(zhàn)中大勝商紂的軍隊，推翻商朝的統(tǒng)治。〔32〕“文王”，指周文王，姬昌。周朝的奠基者。他對一些敵對的部落和國家發(fā)動了一系列的戰(zhàn)爭，并征服了他們，后來又攻下了商的友邦崇（今陜西省戶縣）。接著遷都豐邑（今陜西省灃水西岸），以便繼續(xù)向東發(fā)展。文王晚年，周的勢力發(fā)展到今山西省西南部和河南省西部，對商都朝歌（今河南省安陽縣）形成了進逼的壓力。〔33〕“齊”，國名，周初分封的諸侯國，姜姓。戰(zhàn)國初年政權(quán)為田氏取代，是為田齊。〔34〕“孜孜”，勤奮不倦的樣子。〔35〕“處士”，指隱士?！?6〕“崛然”，高起、突出的樣子。〔37〕“塊然”，孤獨而安定的樣子?！?8〕“許由”，唐堯時隱士。傳說唐堯曾想讓位于他，他逃脫不受，且以為玷污了他的耳朵?！?9〕“接輿”，春秋時楚國的隱士，曾唱著《鳳兮歌》嘲笑孔丘?！?0〕“范蠡”，春秋末期越國的謀臣，曾輔佐句踐滅吳稱霸，官拜上將軍，后棄官經(jīng)商，成為自由商人的代表人物之一。“蠡”，音lí。〔41〕“子胥”，伍子胥。春秋末期吳國的忠臣，曾作為謀主，輔佐吳王闔廬，大舉攻楚，五戰(zhàn)五勝，進駐楚都，使楚幾乎亡國。后又規(guī)勸吳王夫差滅越除患，結(jié)果由于夫差聽信讒言反被殺害?！?2〕“與義相扶”，即修身自持?！傲x”，正義，原則?！胺觥?，持?！?3〕“偶”，猶“輩”。指同等級或同類別的人?！巴健?，猶“類”。其義亦猶“偶”。
建章宮后閣重櫟中有物出焉，〔1〕其狀似麋。以聞，武帝往臨視之。問左右群臣習事通經(jīng)術(shù)者，莫能知。詔東方朔視之。朔曰：“臣知之，愿賜美酒粱飯大飧臣，〔2〕臣乃言?！痹t曰：“可?！币?，〔3〕又曰：“某所有公田魚池蒲葦數(shù)頃，陛下以賜臣，臣朔乃言?！痹t曰：“可?！庇谑撬纺丝涎?，曰：“所謂騶牙者也?！?〕遠方當來歸義，而騶牙先見?！?〕其齒前后若一，齊等無牙，〔6〕故謂之騶牙?！逼浜笠粴q所，匈奴混邪王果將十萬眾來降漢?！?〕乃復賜東方生錢財甚多。
【注釋】〔1〕“建章宮”，西漢宮名。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建。宮內(nèi)千門萬戶，有鳳闕，據(jù)稱高七十丈（一說五十丈），當時蔚為奇觀。舊址在今陜西省西安市西北郊?！爸貦怠?，雙重欄桿?！把伞?，于是?！?〕“梁飯”，好米飯?！按筲赋肌?，豐盛地宴請我?！?〕“已”，止，完了。〔4〕“騶牙”，獸名。也叫騶吾或騶虞。古代傳說的義獸。它的出現(xiàn)象征統(tǒng)治者最有信義?！膀|”，音zōu?！?〕“見”，音xiàn，通“現(xiàn)”?！?〕“齊等無牙”，謂該獸中前后都一樣生得是門牙，而無臼齒?！?〕“混邪王”，即渾邪王。匈奴右地的王。居河西走廊一帶，他多次被霍去病打敗，單于惱怒，想要懲辦他，他殺休屠王，并其眾共四萬余人降漢?！靶啊?，音yé。
至老，朔且死時，諫曰：“《詩》云：〔1〕‘營營青蠅，〔2〕止于蕃?！?〕愷悌君子，〔4〕無信讒言。讒言罔極，〔5〕交亂四國?！?〕愿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帝曰：“今顧東方朔多善言？”〔7〕怪之。居無幾何，朔果病死。傳曰：〔8〕“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贝酥^也?！?〕 【注釋】〔1〕引詩出于《詩·小雅·青蠅》?！?〕“營營”，蠅往來飛行之聲?！?〕“蕃”，通“藩”。籬笆?！?〕“愷悌”，和樂平易。〔5〕“罔極”，陰險變幻，無所底極?！?〕“交亂四國”，構(gòu)成四方國家與華夏的戰(zhàn)亂?！敖弧?，構(gòu)。〔7〕“顧”，反而?！?〕引語出自《論語·泰伯篇》?！?〕“此之謂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武帝時，大將軍衛(wèi)青者，〔1〕衛(wèi)后兄也，〔2〕封為長平侯。從軍擊匈奴，至余吾水上而還，〔3〕斬首捕虜，有功來歸，詔賜金千斤。將軍出宮門，齊人東郭先生以方士待詔公車，〔4〕當?shù)勒谛l(wèi)將軍車，〔5〕拜謁曰：“愿白事。”〔6〕將軍止車，前東郭先生?！?〕旁車言曰：〔8〕“王夫人新得幸于上，〔9〕家貧。今將軍得金千斤，誠以其半賜王夫人之親，〔10〕人主聞之必喜。此所謂奇策便計也?！薄?1〕衛(wèi)將軍謝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計，〔12〕請奉教?！庇谑切l(wèi)將軍乃以五百金為王夫人之親壽?！?3〕王夫人以聞武帝。帝曰：“大將軍不知為此?！眴栔菜苡嫴?，〔14〕對曰：“受之待詔者東郭先生?！痹t召東郭先生，拜以為郡都尉。〔15〕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16〕履不完?！?7〕行雪中，履有上無下，足盡踐地。道中人笑之，東郭先生應之曰：“誰能履行雪中，〔18〕令人視之，其上履也，其履下處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為二千石，佩青出宮門，〔19〕行謝主人。〔20〕故所以同官待詔者，等比祖道于都門外?！?1〕榮華道路，立名當世。此所謂衣褐懷寶者也?！?2〕當其貧困時，人莫省視；〔23〕至其貴也，乃爭附之。諺曰：“相馬失之瘦，〔24〕相士失之貧?！逼浯酥^邪？
【注釋】〔1〕“大將軍”，武官名。但文臣亦得居此位，如霍光。為將軍的最尊稱號。地位常有變化，但總的看是崇高的，比三公，職掌統(tǒng)兵征戰(zhàn)。漢代大將軍之府稱幕府，并置長史、司馬。另置掾?qū)俜止苤T事。行軍時分五部，部設(shè)校尉一人，軍司馬一人，部下有曲、屯等。“衛(wèi)青”，西漢名將，多次統(tǒng)帥大軍出征匈奴，以戰(zhàn)功封大將軍、大司馬。〔2〕“衛(wèi)后”，衛(wèi)子夫，西漢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人，漢武帝皇后，后出身微賤，原為平陽侯家歌者。武帝見而悅之，召入宮中。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生男據(jù)，遂立為皇后。其弟衛(wèi)青、姊子霍去病均以軍功任大司馬。衛(wèi)氏侯者五人。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據(jù)立為皇太子。后因巫蠱事起，與太子起兵誅江充，兵敗被迫自殺。衛(wèi)青系其弟，不是兄?！?〕“余吾水”，水名。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北部。〔4〕“東郭”，復姓?！胺绞俊?，即方術(shù)之士。指求仙、煉丹，并自言能長生不死的人?！按t”，等待詔旨任用。即候差?！?〕“遮”，攔住。〔6〕“白事”，有事稟告?！?〕“前”，前進。使動用法?！?〕“旁”，通“傍”。接近，挨著?！?〕“王夫人”，漢武帝的寵姬，生子劉閎?！暗眯摇保玫交实鄣膶檺??！?0〕“誠”，如果?！坝H”，指雙親，父母?！?1〕“奇策便計”，奇巧而方便的計謀?！?2〕“幸”，幸虧?！?3〕“壽”，祝壽，敬酒祝?；蝠佡涁斘?。〔14〕“安所”，何處，哪里。〔15〕“郡都尉”，官名。協(xié)助郡太守，執(zhí)掌武事，備盜賊。秩比二千石。有丞，秩六百石。或兼行太守事?！?6〕“敝”，壞，破舊?！?7〕“不完”，破爛，不完整。〔18〕“履行”，穿著鞋子行走。〔19〕“青”，青紫色的系印綬帶?！爱А?，音guā?！?0〕“謝”，辭謝?！爸魅恕?，指房東?！?1〕“等比”，依次，排列。“祖道”，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設(shè)宴餞行?！?2〕“衣褐懷寶”，比喻貧寒而實有才華的人?！昂帧?，粗布短衣，貧賤之人穿的衣服?！?3〕“人莫省視”，大家不理睬他?！笆∫暋保聿?。“省”，音xǐng?！?4〕“失”，漏失，看錯。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問之曰：“子當為王，欲安所置之？”〔1〕對曰：“愿居洛陽?！薄?〕人主曰：“不可。洛陽有武庫、敖倉，〔3〕當關(guān)口，〔4〕天下咽喉。自先帝以來，傳不為置王。〔5〕然關(guān)東國莫大于齊，可以為齊王?！蓖醴蛉艘允謸纛^，〔6〕呼“幸甚”。王夫人死，號曰“齊王太后薨”。〔7〕 【注釋】〔1〕“置”，安置。〔2〕“洛陽”，都邑名。在今河南省洛陽市東北。是西漢時的大城市。〔3〕“敖倉”，秦漢糧倉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滎陽北敖山上。積聚關(guān)東漕糧，經(jīng)黃河轉(zhuǎn)輸關(guān)中和西北邊塞，為當時最重要的糧倉，亦為兵家必爭之地?！?〕“當關(guān)口”，謂由長安出函谷關(guān)東行，洛陽首當其沖?！?〕“傳”，相沿，歷來?！?〕“以手擊頭”，因病倒在床，不能起身叩謝，故以此示意?！?〕“號曰齊王太后薨”，此時齊王劉閎還未受封，葬禮就這樣稱呼，說明她很受寵幸，“薨”，音hōng。古時稱諸侯或大官死。
昔者，齊王使淳于髡獻鵠于楚?！?〕出邑門，〔2〕道飛其鵠，徒揭空籠，〔3〕造詐成辭，〔4〕往見楚王曰：“齊王使臣來獻鵠，過于水上，不忍鵠之渴，出而飲之，〔5〕去我飛亡?！?〕吾欲刺腹絞頸而死，恐人之議吾王以鳥獸之故令士自傷殺也?！?〕鵠，毛物，〔8〕多相類者，吾欲買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國奔亡，〔10〕痛吾兩主使不通。故來服過，叩頭受罪大王?！薄?1〕楚王曰：“善，齊王有信士若此哉！”〔12〕厚賜之，財倍鵠在也。
【注釋】〔1〕“齊王”，指齊宣王?！按居邝铡?，齊國稷下學士，被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著書立說，成家成派，對戰(zhàn)國時的思想、文化有一定貢獻?！谤]”，音hú，鳥名，即天鵝?！?〕“邑門”，都城門。這里指齊國臨淄的城門?！?〕“徒揭空籠”，只舉著空的鳥籠?！巴健?，只?！?〕“造詐成辭”，編造一套欺騙的話頭?！?〕“飲之”，給它喝水?！帮嫛?，音yìn?！?〕“去”，離開?！巴觥?，逃失。〔7〕“議”，議論，譏笑?！?〕“毛物”，生羽毛的動物?！?〕“信”，忠信?！?0〕“佗”，音tuò，通“他”。〔11〕“受罪”，領(lǐng)受懲罰?！?2〕“信士”，誠實的人。
武帝時，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1〕有文學卒史王先生者，〔2〕自請與太守俱：〔3〕“吾有益于君。”君許之。諸府掾功曹白云：〔4〕“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實，〔5〕恐不可與俱?！碧卦唬骸跋壬庥校豢赡??！彼炫c俱。行至宮下，待詔宮府門。王先生徒懷錢沽酒，〔6〕與衛(wèi)卒仆射飲，〔7〕日醉，不視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謂戶郎曰：〔8〕“幸為我呼吾君至門內(nèi)遙語。”〔9〕戶郎為呼太守。太守來，望見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北海，令無盜賊，君對曰何哉？”對曰：“選擇賢才，各任之以其能，賞異等，〔10〕罰不肖?！薄?1〕王先生曰：“對如是，是自譽自伐功，〔12〕不可也。愿君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所變化也。’”太守曰：“諾。”召入，至于殿下，有詔問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盜賊不起？”叩頭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之所變化也。”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長者之語而稱之！〔13〕安所受之？”對曰：“受之文學卒史?！钡墼唬骸敖癜苍?？”對曰：“在宮府門外?！庇性t召拜王先生為水衡丞，〔14〕以北海太守為水衡都尉?！?5〕傳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6〕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薄?7〕 【注釋】〔1〕“征”，召?！氨焙！?，郡名。位于今山東省中部，治所在營陵（今濰坊市西南）。“行在所”，簡稱行在。是皇帝臨時駐在的地方。按：武帝時無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事，系褚先生誤記。事在宣帝時，《漢書·循吏傳》載其事?！?〕“文學卒史”，掌管教育的小吏?！?〕“俱”，同行?！?〕“府掾功曹”，均為太守府中的屬吏?！?〕“多言少買”，即言過其實?！?〕“沽”，買。〔7〕“衛(wèi)卒仆射”，衛(wèi)兵之長?！捌蜕洹?，官名。漢承秦制。侍中、尚書、博士、郎皆有，各以職事為稱。加侍中之長稱侍中仆射。衛(wèi)卒仆射是衛(wèi)卒之長?！?〕“戶郎”，看守宮門的郎官。〔9〕“遙語”，遠距離對話?！?0〕“異等”，超乎尋常的特等人?！?1〕“不肖”，品行不好?！?2〕“譽”，稱贊?！胺ァ保湟??！?3〕“長者”，厚道、有修養(yǎng)的人?！?4〕“水衡丞”，官名。水衡都尉的助手?！?5〕“水衡都尉”，官名。漢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始置，秩二千石。原以水衡主鹽鐵，后掌管上林苑。因禁郡國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水衡遂掌鑄錢。又兼管皇室財物。有五丞，屬官有上林、均輸、御羞、禁圃、輯濯、鐘官、技巧、六廄、辯銅九官令丞，及衡官、水司空、都水、農(nóng)倉、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長丞。成帝建始二年（公元前三一年）省技巧、六廄官?！?6〕“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引語出自《老子》?！笆小保鲑u?！凹尤恕保叱鰟e人?！?7〕“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引語本《晏子春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
魏文侯時，〔1〕西門豹為鄴令?！?〕豹往到鄴，會長老，問之民所疾苦。〔3〕長老曰：“苦為河伯娶婦，〔4〕以故貧?！北獑柶涔?，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5〕收取其錢得數(shù)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其余錢持歸?！?〕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7〕云是當為河伯婦，即娉取?！?〕洗沐之，為治新繒綺縠衣，〔9〕閑居齋戒；〔10〕為治齋宮河上，〔11〕張緹絳帷，〔12〕女居其中。為具牛酒飯食，〔13〕十余日。共粉飾之，〔14〕如嫁女床席，〔15〕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數(shù)十里乃沒。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遠逃亡。以故城中益空無人，又困貧，〔16〕所從來久遠矣。民人俗語曰‘即不為河伯娶婦，〔17〕水來漂沒，溺其人民’云?！薄?8〕西門豹曰：“至為河伯娶婦時，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來告語之，〔19〕吾亦往送女?！苯栽唬骸爸Z?！?br/>
【注釋】〔1〕“魏文侯”，魏斯。戰(zhàn)國時魏國國君。公元前四二四年至前三八七年在位。他是一個有作為的國君，延攬各地人才，任用李悝變法，使魏國成為戰(zhàn)國初期最強盛的國家。〔2〕“西門豹”，姓西門，名豹。無神論者。他很重視水利，在他的主持下，開渠引漳河水灌溉鄴田，使這一帶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為提高?！班挕保阂孛?。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南、磁縣東南?！?〕“所疾苦”，所痛苦的事?！?〕“河伯”，黃河水神。河伯之貌，或稱“人面”，或稱“人面魚身”，或稱“白面長人魚身”。自殷商而降，至于周末，為人所奉祀，位望隆崇。河伯有“娶婦”之傳說?！?〕“三老”，官名。魏國的三老，設(shè)于戰(zhàn)國初年。秦之三老，還不知始于何時。既然漢承秦制，那么秦國在鄉(xiāng)官中設(shè)立三老必有悠久的歷史。鄉(xiāng)官中以三老最尊，作惡亦以三老最甚。以魏國為例，三老在一鄉(xiāng)，借迷信斂財，犧牲人民，與豪長朋分，可稱十足的惡霸?！巴⑥颉?，縣吏?！俺q”，每年。“賦斂”，定額收費?！?〕“祝巫”，古代以祭祀鬼神、消解災禍為職業(yè)的人。“?！?，廟祝。“巫”，女巫。〔7〕“行視”，巡視?！靶〖摇保矫裰??！昂谩?，美麗。〔8〕“娉取”，下聘娶走?！版场?，通“聘”，定婚。“取”，通“娶”?！?〕“治”，縫制?！翱暋?，古代對絲織品的統(tǒng)稱。“綺”，音qǐ，有花紋或圖案的絲織品?！翱e”，音hú，有縐紋的紗?！?0〕“閑居”，單獨居住?！褒S戒”，古人在祭祀以前，沐浴更衣，素食，以示誠敬，稱為“齋戒”?！?1〕“治”，建造?！褒S宮”，齋戒的住屋?！昂印?，黃河?！?2〕“張”，張掛?！熬煛?，音tí，橘紅色的絲織品；厚繒?！敖{”，深紅色?！搬 ?，帳子。〔13〕“具”，準備辦理?！?4〕“粉飾”，用化妝品裝飾，打扮，掩蓋缺點。〔15〕“床席”，床帳枕席之類?！?6〕“益”，更加。“又”，更加?！?7〕“即”，假使?！?8〕“溺其人民”，要淹死那些不肯為河伯娶婦的老百姓。“云”，那么說?！?9〕“幸”，希望。
至其時，西門豹往會之河上。三老、官屬、豪長者、里父老皆會，〔1〕以人民往觀之者三二千人。〔2〕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從弟子女十人所，〔3〕皆衣繒單衣，〔4〕立大巫后。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丑。”即將女出帷中，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5〕煩大巫嫗為入報河伯，〔6〕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奔词估糇涔脖Т笪讒炌吨又小Ｓ许?，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7〕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8〕西門豹曰：“巫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9〕煩三老為入白之?！睆屯度虾又?。西門豹簪筆磬折，〔10〕向河立待良久。長老、吏傍觀者皆驚恐。西門豹顧曰：“巫嫗、三老不來還，奈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叩頭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門豹曰：“諾，且留待之須臾?！薄?1〕須臾，豹曰：“廷掾起矣。狀河伯留客之久，〔12〕若皆罷去歸矣?！薄?3〕鄴吏民大驚恐，從是以后，不敢復言為河伯娶婦。
【注釋】〔1〕“官屬”，指廷掾?！昂篱L者”，豪紳?！袄锔咐稀?，被選中女子的同里父老們。〔2〕“以”，與，及。〔3〕“從弟子女十人所”，隨從的女弟子約有十來個人?！八?，許?！?〕“衣”，穿。“繒單衣”，絹制的單衣。〔5〕“是”，此，這。〔6〕“嫗”，音yù，年老的女人。〔7〕“趣”，通“促”。催促。〔8〕“凡”，總共。〔9〕“不能白事”，不會把事情傳達清楚?！?0〕“簪筆磬折”，帽子上插著類似毛筆的簪子，像石磬那樣彎著腰，作出畢恭畢敬的樣子?！?1〕“且”，姑且。“須臾”，片刻，一會兒。〔12〕“狀”，推測之辭，猶今語“看樣子”、“看情況”?！?3〕“若”，汝，你，你們。
西門豹即發(fā)民鑿十二渠，〔1〕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3〕不欲也。豹曰：“民可以樂成，〔4〕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6〕然百歲后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薄?〕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富?！?〕十二渠經(jīng)絕馳道，〔9〕到漢之立，而長吏以為十二渠橋絕馳道，〔10〕相比近，〔11〕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馳道合三渠為一橋。鄴民人父老不肯聽長吏，以為西門君所為也，賢君之法式不可更也?！?2〕長吏終聽置之。〔13〕故西門豹為鄴令，名聞天下，澤流后世，無絕已時，〔14〕幾可謂非賢大夫哉！〔15〕 【注釋】〔1〕“發(fā)民”，征發(fā)庶民?！?〕“溉”、得到灌溉。〔3〕“少”，通“稍”。略微。〔4〕“以”，與?！皹烦伞?，樂于成功，共享成果?！?〕“慮始”，籌劃商量新事物的開創(chuàng)?！?〕“患苦”，厭惡，憎恨。〔7〕“期”，希望?！?〕“給足”，供給豐足?！?〕“經(jīng)絕”，橫斷，截斷。〔10〕“長吏”，指縣級地位較高的官吏（令、長、丞、尉）。〔11〕“比近”，靠近，挨及?！氨取保徑?。〔12〕“法式”，法度，法則?！?3〕“置”，擱置，放棄?！?4〕“無絕已時”，沒有斷絕終了的時候。“已”，完了?！?5〕“幾”，通“豈”。難道。
傳曰：“子產(chǎn)治鄭，〔1〕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2〕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比又拍苷l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 【注釋】〔1〕“子產(chǎn)”，姓公孫，名僑，字子產(chǎn)。春秋后期政治家，鄭國執(zhí)政。他治國特別注意策略，其改革成效顯著，他的政績受到人們的普遍歌頌?！班崱?，先秦姬姓諸侯國。原在今陜西華縣東，后遷至今河南滎陽、新鄭一帶。建都新鄭（今新鄭縣），公元前三七五年被韓吞滅?！?〕“子賤”，姓宓，名子齊，字子賤。春秋末魯國人。曾任單父宰（縣長）。他施政清靜而愛人，政績很好?！皢胃浮?，魯邑名。在今山東省單縣?！?〕“辨治者”，分辨治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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