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受九錫，吳侯亦受九錫。君子于魏之受，譏曹操之不臣；于吳之受，笑孫權(quán)之不君。何也？寧為雞口，無為牛后，韓侯之所以自奮也。江東之地，豈其小于韓邦哉？且降魏而有益于吳，則亦已耳；無益于吳而徒受屈膝之恥，可足嘆矣！
操之九錫，操自加之者也；權(quán)之九錫，非孫權(quán)自加之，而待魏加之者也。自加之與待人加，則有間矣。操之九錫，天子所不敢不與者也；權(quán)之九錫，魏欲加之而權(quán)所不敢不受者也。人所不敢不與，與己所不敢不受，則又有間矣。且受漢之九錫則足榮，受魏之九錫則足恥。為篡漢而受漢之九錫則為強，為降魏而受魏之九錫則為弱。吾甚為孫權(quán)惜之。
孫權(quán)前后如二人。前之拔劍砍案，何其壯也；后之俯首稱臣，何其憊也。所以然者，失在爭荊州而開隙于劉耳。其始也結(jié)劉為援，則以周郎五萬人，足以西向而遏曹操百萬之師。其既也與劉為仇，則以江東八十一州，乃至北面而受曹丕孺子之命。君子于此，嘆與國之不可絕，而輔車相依之勢為不可離云。
趙咨之對曹丕，有二語為最妙：其以“獲于禁而不害為仁”，所以暴彼之短；其以“屈于陛下為略”，所以抑彼之驕。夫七軍覆，龐德死，非魏之見辱于關(guān)公者乎？使非東吳，則于禁不得生還矣。是言蜀之凌魏，而吳之大有造于魏也。至于稽首稱臣，不曰是誠服，不曰是有禮，不曰是識時務(wù)，而乃曰略者，明言降魏非其本心，不過一時權(quán)宜之計，而吳終不為魏下也。詞令之妙至于如此，真不愧行人之選哉！
為國者之學(xué)，不比書生尋章摘句，旨哉斯言乎！石勒未嘗識字，聞酈生勸立六國后，以為此法當(dāng)失；及聞張良止之，乃曰賴有此耳。是其能讀《漢書》者也。宋理宗好探究理學(xué)，而史彌遠(yuǎn)以小人見用，真德秀、魏了翁以君子見斥，則雖終日讀性理，卻是不曾讀得。
孫策不疑太史慈，孫權(quán)不疑諸葛瑾，其事同乎？曰：不同。策當(dāng)兵勢方盛之時，其信慈為易；權(quán)當(dāng)國勢可憂之日，其信瑾為難也。龐德不以兄之在蜀而背魏，諸葛瑾不以弟之在蜀而背吳，其事同乎？曰：不同。德事馬超而不終，則德之義為非義；瑾事孫權(quán)而無貳，則瑾之忠乃真忠也。且瑾在昔日，以瑾之不往，信亮之不留；權(quán)在今日，即以其信亮之不留者，信瑾之不往。君臣之相信，殆于兄弟之相信決之耳。
還我汝陽，歸我叛人，此魯之所以與齊盟也。而還荊州不許，還降將不許，則先主之于吳，毋乃已甚乎？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此秦之所以歸晉侯也。而送還孫夫人亦不許，則先主之于吳，又毋乃太甚乎？然使仇自此而遂解，兵自此而遂回，則不成其為劉玄德矣。今人稱結(jié)義必稱桃園，玄德之為玄德，索性做兄弟朋友中立極之一人，可以愧后世之朋友寒盟、兄弟解體者。
卻說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軍至夔關(guān)，駕屯白帝城。白帝城三字先于此處一逗。前隊軍馬已出川口。近臣奏曰：“吳使諸葛瑾至?！毕戎鱾髦?，教休放入。黃權(quán)奏曰：“瑾弟在蜀為相，必有事而來。陛下何故絕之？當(dāng)召入，看他言語?？蓮膭t從；如不可，則就借彼口說與孫權(quán)，令知問罪有名也?！毕戎鲝闹勹氤?。瑾拜伏于地。不似前番待魯肅之禮。先主問曰：“子瑜遠(yuǎn)來，有何事故？”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不避斧鉞，特來奏荊州之事。先將孔明說起，要他看軍師之面納其所言。前者，關(guān)公在荊州時，吳侯數(shù)次求親，關(guān)公不允。此二句隱然責(zé)備關(guān)公，反推在關(guān)公身上。后關(guān)公取襄陽，曹操屢次致書吳侯，使襲荊州，又推在曹操身上。吳侯本不肯許。因呂蒙與關(guān)公不睦，故擅自興兵，誤成大事。今吳侯悔之不及，此乃呂蒙之罪，非吳侯之過也。又推在呂蒙身上。今呂蒙已死，冤仇已息。孫夫人一向思?xì)w，關(guān)公死矣，曹操死矣，呂蒙死矣，俱在三個死人身上。卻請出一個活夫人來，又要他看夫人之面納其所言。今吳侯令臣為使，愿送歸夫人，縛還降將，并將荊州仍舊交還，又恐一夫人不足以動之，又說還荊州，還降將以陪之。降將本是漢將，曰“還”是矣。若荊州向以為東吳所當(dāng)有，而借與玄德者也，今亦曰“還”，則荊州亦本是漢地，不曾借矣。永結(jié)盟好，共滅曹丕，以正篡逆之罪?！蹦┚錃w重伐魏。前是動之以情，此則動之以義。先主怒曰：“汝東吳害了朕弟，今日敢以巧言來說乎？”瑾曰：“臣請以輕重大小之事，與陛下論之。陛下乃漢朝皇叔，今漢帝已被曹丕篡奪，不思剿除；卻為異姓之親，而屈萬乘之尊：是舍大義而就小義也。先論義之大小。中原乃海內(nèi)之地，兩都皆大漢創(chuàng)業(yè)之方，陛下不取而但爭荊州：是棄重而取輕也。次論利之輕重。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興漢室，恢復(fù)山河；今陛下置魏不問，反欲伐吳，竊為陛下不取?！鼻斑€在兩家情分上說，此又單就先主身上說。前所言是私，后所言是公。先主大怒曰：“殺吾弟之仇，不共戴天！欲朕罷兵，除死方休。早為后文讖兆。不看丞相之面，先斬汝首。今且放汝回去，說與孫權(quán)，洗頸就戮！”諸葛瑾見先主不聽，只得自回江南。
卻說張昭見孫權(quán)曰：“諸葛子瑜知蜀兵勢大，故假以請和為辭，欲背吳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有此一段議論，愈見孫權(quán)知人之明。權(quán)曰：“孤與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負(fù)子瑜，子瑜亦不負(fù)孤。昔子瑜在柴桑時，孔明來吳，孤欲使子瑜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補四十四回中所未及。其言足貫神明，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間也。”朋友不相信，而君臣之相信如此，為朋友者，可以愧矣。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權(quán)曰：“孤言若何？”張昭滿面羞慚而退。真正可羞。瑾見孫權(quán)，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權(quán)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階下一人進(jìn)曰：“某有一計，可解此危?！币曋酥写蠓蜈w咨也。權(quán)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愿為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毕戎鞑豢吓c吳共伐曹丕，其勢必至于此。權(quán)曰：“此計最善。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弊稍唬骸叭粲行┬〔钍?，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江南人物乎！”
權(quán)大喜，即寫表稱臣，恐孫權(quán)此時亦難見江南人物。令趙咨為使。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并大小官僚。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庇屑眮砬?，早已猜著。即令召入。咨拜伏于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弊钥淦渚?。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咨曰：“臣非過譽也。吳侯納魯肅于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于行陣，是其明也；帶言魯肅、呂蒙。自夸其君，又自夸其臣。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是以己之長，形彼之短。為人所獲，難乎為臣；臣為人獲，難乎為君。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jù)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略者，權(quán)謀之謂也。即將現(xiàn)前事解“略”字，甚妙。以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xué)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jīng)略；少有余閑，博覽書傳，歷觀史籍，采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钡弁踔畬W(xué)，與書生不同。若尋章摘句，即霸王亦不為也。丕曰：“朕欲伐吳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辈皇|吳氣象。丕曰：“吳畏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不失東吳氣象。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聰明特達(dá)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shù)?！鼻氨眙斆C、呂蒙是借君夸臣，此卻單就臣說。丕嘆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dāng)之矣?！庇谑羌唇翟t命太常卿邢貞赍冊封孫權(quán)為吳王，加九錫。與前曹操加九錫，相反而相對。趙咨謝恩出城。大夫劉曄諫曰：“今孫權(quán)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遣上將提數(shù)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nèi)，吳國之亡，不出旬日。吳亡則蜀孤矣。陛下何不早圖之？”劉曄勸攻吳，非所以助蜀，正所以圖蜀，可見二國之不宜相惡也。丕曰：“孫權(quán)既以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不若納之為是?！眲嫌衷唬骸皩O權(quán)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官輕則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矣。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也?！贝藙t書生之見耳。魏即不封吳，吳豈不能自王哉？魏之帝可僭，吳之王何不可僭？丕曰：“不然。朕不助吳，亦不助蜀。待看吳、蜀交兵，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劉曄是踏沉船，曹丕是看冷鋪。朕意已決，卿勿復(fù)言?！彼烀Ｇ湫县懲w咨捧報冊錫，徑至東吳。
卻說孫權(quán)聚集百官，商議御蜀兵之策。忽報：“魏帝封主公為王，禮當(dāng)遠(yuǎn)接。”顧雍諫曰：“主公宜自稱上將軍九州伯之位，不當(dāng)受魏帝封爵?！鄙w以自稱則雖伯猶榮，受封則雖王亦辱耳。權(quán)曰：“當(dāng)日沛公受項羽之封，蓋因時也；何故卻之？”亦解嘲語。遂率百官出城迎接。孫權(quán)出丑。邢貞自恃上國天使，入門不下車。張昭大怒，厲聲曰：“禮無不敬，法無不肅，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無方寸之刃耶？”與秦宓之叱簡雍仿佛相似?！鹱硬即藭r頗有膽氣。邢貞慌忙下車，與孫權(quán)相見，趙咨足以服魏君，張昭足以服魏臣。并車入城。忽車后一人放聲哭曰：“吾等不能奮身舍命，為主并魏吞蜀，乃令主公受人封爵，不亦辱乎！”眾視之，乃徐盛也。趙咨之后有張昭，不謂張昭之后又有徐盛。邢貞聞之，嘆曰：“江東將相如此，終非久在人下者也！”
卻說孫權(quán)受了封爵，眾文武官僚拜賀已畢，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遣人赍進(jìn)謝恩。孫權(quán)丑極。早有細(xì)作報說：“蜀主引本國大兵，及蠻王沙摩柯番兵數(shù)萬，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二枝兵，水陸并進(jìn)，聲勢震天。水路軍已出巫口，旱路軍已到秭歸。”時孫權(quán)雖登王位，奈魏主不肯接應(yīng)，王位、九錫豈足以彈壓蜀兵乎？一笑。乃問文武曰：“蜀兵勢大，當(dāng)復(fù)如何？”眾皆默然。權(quán)嘆曰：“周郎之后有魯肅，魯肅之后有呂蒙，今呂蒙已亡，無人與孤分憂也。”此是激將之言。言未畢，忽班部中一少年將奮然而出，伏地奏曰：“臣雖年幼，頗習(xí)兵書。愿乞數(shù)萬之兵，以破蜀兵?！睓?quán)視之，乃孫桓也?；缸质逦洌涓该樱拘沼崾?，與劉封本姓寇正復(fù)相似。孫策愛之，賜姓孫，因此亦系吳王宗族。河生四子，桓居其長，弓馬熟嫻，常從吳王征討，累立奇功，官授武衛(wèi)都尉；時年二十五歲。百忙中補敘孫桓來歷。權(quán)曰：“汝有何策勝之？”桓曰：“臣有大將二員：一名李異，一名謝旌，俱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乞數(shù)萬之眾，往擒劉備。”不過恃二勇夫，便不是良策。權(quán)曰：“侄雖英勇，爭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方可?！被⑼④娭烊怀鲈唬骸俺荚概c小將軍同擒劉備?！睓?quán)許之，遂點水陸軍五萬，封孫桓為左都督，朱然為右都督，與前遺周瑜、程普為左右遙相對照。即日起兵。哨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孫桓引二萬五千軍馬屯于宜都界口，前后分作三營，以拒蜀兵。
卻說蜀將吳班領(lǐng)先鋒之印，自出川以來，所到之處，望風(fēng)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都；探知孫桓在彼下寨，飛奏先主。時先主已到秭歸，聞奏怒曰：“量此小兒，安敢與朕抗耶！”少年有可輕有不可輕。此處以少年輕孫桓則可，后文以少年輕陸遜則不可。關(guān)興奏曰：“既孫權(quán)令此子為將，不勞陛下遣大將，臣愿往擒之?！币陨倌陻成倌辍Ｏ戎髟唬骸半拚^汝壯氣。”即命關(guān)興前往。興拜辭欲行，張苞出曰：“既關(guān)興前去討賊，臣愿同行?！币詢缮倌陻骋簧倌辍Ｏ戎髟唬骸岸锻猩趺?，但須謹(jǐn)慎，不可造次?！倍税蒉o先主，會合先鋒，一同進(jìn)兵，列成陣勢。孫桓聽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兩陣對圓，桓領(lǐng)李異、謝旌立馬于門旗之下，見蜀營中，擁出二員大將，皆銀盔銀鎧，白馬白旗：上首張苞，挺丈八點鋼矛，下首關(guān)興，橫著大砍刀。再就吳將眼中寫出二小將聲勢。苞大罵曰：“孫桓豎子，死在臨時，尚敢抗拒天兵乎！”桓亦罵曰：“汝父已作無頭之鬼；今汝又來討死，好生不智！”張苞大怒，挺槍直取孫桓。此處獨寫張苞出頭，未寫關(guān)興?；副澈笾x旌驟馬來迎。兩將戰(zhàn)有三十余合，旌敗走，苞乘勝趕來。李異見謝旌敗了，慌忙拍馬輪蘸金斧，接戰(zhàn)張苞。與戰(zhàn)二十余合，不分勝負(fù)。寫張苞連戰(zhàn)二將，又未寫關(guān)興。吳軍中裨將譚雄，見張苞英勇，李異不能勝，卻放一冷箭，正射中張苞所騎之馬。那馬負(fù)痛奔回本陣，未到門旗邊，撲地便倒，將張苞掀在地上。李異急向前輪起大斧，望張苞腦袋便砍。故作驚人之筆。忽一道紅光閃處，李異頭早落地。讀至此，疑有神助。及閱下文，方知是人不是鬼。原來關(guān)興見張苞馬回，正待接應(yīng)，忽見張苞馬倒，李異趕來，興大喝一聲，劈李異于馬下，此處關(guān)興突然而出，卻先見斬將，后見其人，筆法奇甚。救了張苞。乘勢掩殺，孫桓大敗。各自鳴金收軍。
次日，孫桓又引軍來。張苞、關(guān)興齊出。關(guān)興立馬于陣前，單搦孫桓交鋒。此寫關(guān)興?；复笈?，拍馬輪刀，與關(guān)興戰(zhàn)三十余合，氣力不加，大敗回陣。二小將追殺入營，吳班引著張南、馮習(xí)驅(qū)兵掩殺。張苞奮勇當(dāng)先，殺入?yún)擒?，正遇謝旌，被苞一矛刺死。此寫張苞。吳軍四散奔走。蜀將得勝收兵，只不見了關(guān)興。忽然突出，又忽然不見，寫得關(guān)興奇妙。張苞大驚曰：“安國有失，吾不獨生。”此又寫張苞。言訖，綽槍上馬。尋不數(shù)里，只見關(guān)興左手提刀，右手活挾一將。此又寫關(guān)興。苞問曰：“此是何人？”興笑答曰：“吾在亂軍中，正遇仇人，故生擒來。”苞視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譚雄也。苞大喜，同回本營，斬首瀝血，祭了死馬。做了豪杰的馬，即死也不辱了。遂寫表差人赴先主處報捷。孫桓折了李異、謝旌、譚雄等許多將士，力窮勢孤，不能抵?jǐn)常床钊嘶貐乔缶?。蜀將張南、馮習(xí)謂吳班曰：“目今吳兵勢敗，正好乘虛劫寨。”班曰：“孫桓雖然折了許多將士，朱然水軍現(xiàn)今結(jié)營江上，未曾損折。朱然一軍不見廝殺，在吳班口中補敘出來。今日若去劫寨，倘水軍上岸斷我歸路，如之奈何？”南曰：“此事至易，可教關(guān)、張二將軍，各引五千軍，伏于山谷中；如朱然來救，左右兩軍齊出夾攻，必然取勝。”南亦能軍。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詐作降兵，卻將劫寨事告與朱然；然見火起，必來救應(yīng)，卻令伏兵擊之，則大事濟(jì)矣?！鼻皩戇^興、苞，此又寫吳班三將。馮習(xí)等大喜，遂依計而行。
卻說朱然聽知孫桓損兵折將，正欲來救。忽伏路軍引幾個小卒上船投降。然問之，小卒曰：“我等是馮習(xí)帳下士卒，因賞罰不明，待來投降，就報機密。”然曰：“所報何事？”小卒曰：“今晚馮習(xí)乘虛要劫孫將軍營寨，約定舉火為號?！敝烊宦牣?，即使人報知孫桓，報事人行至半途，被關(guān)興殺了。假報了朱然，真報偏不許報孫桓。朱然一面商議，欲引兵去救應(yīng)孫桓。部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將軍只宜穩(wěn)守水寨，某愿替將軍一行?！笔侵烊惶嫠拦怼Ｈ粡闹?，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是夜，馮習(xí)、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中，四面火起，吳兵大亂，尋路奔走。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兵前進(jìn)。剛纔轉(zhuǎn)過山來，忽山谷中鼓聲大震：左邊關(guān)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關(guān)興殺一人擒一人，張苞亦殺一人擒一人，二人功勛正是相對?！痍P(guān)興擒譚雄用虛寫，張苞擒崔禹用實寫，又自不同。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此寫吳兵水路。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可以屯兵?！被敢龜≤娂蓖土甓摺４藢憛潜懧?。方進(jìn)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guān)興、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傳旨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fēng)震動，江南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于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于彝陵，朱然大敗于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余人，何慮于劉備？可命韓當(dāng)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tǒng)為合后，甘寧為救應(yīng)，起兵十萬拒之?！睓?quán)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已患痢疾，帶病從征。為后文死于江邊伏線。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余里，連結(jié)四十余寨；見關(guān)興、張苞屢立大功，嘆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fù)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慮孫權(quán)乎？”重少輕老，則失之黃忠；重老輕小，則失之陸遜。正言間，忽報韓當(dāng)、周泰領(lǐng)兵來到。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毕戎餍υ唬骸包S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毕戎髦艥h升，與權(quán)之信子瑜，前后恰好相對。即召關(guān)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侄休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倍蒉o先主，引本部軍來助黃忠。正是：
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
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操之九錫，操自加之者也；權(quán)之九錫，非孫權(quán)自加之，而待魏加之者也。自加之與待人加，則有間矣。操之九錫，天子所不敢不與者也；權(quán)之九錫，魏欲加之而權(quán)所不敢不受者也。人所不敢不與，與己所不敢不受，則又有間矣。且受漢之九錫則足榮，受魏之九錫則足恥。為篡漢而受漢之九錫則為強，為降魏而受魏之九錫則為弱。吾甚為孫權(quán)惜之。
孫權(quán)前后如二人。前之拔劍砍案，何其壯也；后之俯首稱臣，何其憊也。所以然者，失在爭荊州而開隙于劉耳。其始也結(jié)劉為援，則以周郎五萬人，足以西向而遏曹操百萬之師。其既也與劉為仇，則以江東八十一州，乃至北面而受曹丕孺子之命。君子于此，嘆與國之不可絕，而輔車相依之勢為不可離云。
趙咨之對曹丕，有二語為最妙：其以“獲于禁而不害為仁”，所以暴彼之短；其以“屈于陛下為略”，所以抑彼之驕。夫七軍覆，龐德死，非魏之見辱于關(guān)公者乎？使非東吳，則于禁不得生還矣。是言蜀之凌魏，而吳之大有造于魏也。至于稽首稱臣，不曰是誠服，不曰是有禮，不曰是識時務(wù)，而乃曰略者，明言降魏非其本心，不過一時權(quán)宜之計，而吳終不為魏下也。詞令之妙至于如此，真不愧行人之選哉！
為國者之學(xué)，不比書生尋章摘句，旨哉斯言乎！石勒未嘗識字，聞酈生勸立六國后，以為此法當(dāng)失；及聞張良止之，乃曰賴有此耳。是其能讀《漢書》者也。宋理宗好探究理學(xué)，而史彌遠(yuǎn)以小人見用，真德秀、魏了翁以君子見斥，則雖終日讀性理，卻是不曾讀得。
孫策不疑太史慈，孫權(quán)不疑諸葛瑾，其事同乎？曰：不同。策當(dāng)兵勢方盛之時，其信慈為易；權(quán)當(dāng)國勢可憂之日，其信瑾為難也。龐德不以兄之在蜀而背魏，諸葛瑾不以弟之在蜀而背吳，其事同乎？曰：不同。德事馬超而不終，則德之義為非義；瑾事孫權(quán)而無貳，則瑾之忠乃真忠也。且瑾在昔日，以瑾之不往，信亮之不留；權(quán)在今日，即以其信亮之不留者，信瑾之不往。君臣之相信，殆于兄弟之相信決之耳。
還我汝陽，歸我叛人，此魯之所以與齊盟也。而還荊州不許，還降將不許，則先主之于吳，毋乃已甚乎？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此秦之所以歸晉侯也。而送還孫夫人亦不許，則先主之于吳，又毋乃太甚乎？然使仇自此而遂解，兵自此而遂回，則不成其為劉玄德矣。今人稱結(jié)義必稱桃園，玄德之為玄德，索性做兄弟朋友中立極之一人，可以愧后世之朋友寒盟、兄弟解體者。
卻說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軍至夔關(guān)，駕屯白帝城。白帝城三字先于此處一逗。前隊軍馬已出川口。近臣奏曰：“吳使諸葛瑾至?！毕戎鱾髦?，教休放入。黃權(quán)奏曰：“瑾弟在蜀為相，必有事而來。陛下何故絕之？當(dāng)召入，看他言語?？蓮膭t從；如不可，則就借彼口說與孫權(quán)，令知問罪有名也?！毕戎鲝闹勹氤?。瑾拜伏于地。不似前番待魯肅之禮。先主問曰：“子瑜遠(yuǎn)來，有何事故？”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不避斧鉞，特來奏荊州之事。先將孔明說起，要他看軍師之面納其所言。前者，關(guān)公在荊州時，吳侯數(shù)次求親，關(guān)公不允。此二句隱然責(zé)備關(guān)公，反推在關(guān)公身上。后關(guān)公取襄陽，曹操屢次致書吳侯，使襲荊州，又推在曹操身上。吳侯本不肯許。因呂蒙與關(guān)公不睦，故擅自興兵，誤成大事。今吳侯悔之不及，此乃呂蒙之罪，非吳侯之過也。又推在呂蒙身上。今呂蒙已死，冤仇已息。孫夫人一向思?xì)w，關(guān)公死矣，曹操死矣，呂蒙死矣，俱在三個死人身上。卻請出一個活夫人來，又要他看夫人之面納其所言。今吳侯令臣為使，愿送歸夫人，縛還降將，并將荊州仍舊交還，又恐一夫人不足以動之，又說還荊州，還降將以陪之。降將本是漢將，曰“還”是矣。若荊州向以為東吳所當(dāng)有，而借與玄德者也，今亦曰“還”，則荊州亦本是漢地，不曾借矣。永結(jié)盟好，共滅曹丕，以正篡逆之罪?！蹦┚錃w重伐魏。前是動之以情，此則動之以義。先主怒曰：“汝東吳害了朕弟，今日敢以巧言來說乎？”瑾曰：“臣請以輕重大小之事，與陛下論之。陛下乃漢朝皇叔，今漢帝已被曹丕篡奪，不思剿除；卻為異姓之親，而屈萬乘之尊：是舍大義而就小義也。先論義之大小。中原乃海內(nèi)之地，兩都皆大漢創(chuàng)業(yè)之方，陛下不取而但爭荊州：是棄重而取輕也。次論利之輕重。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興漢室，恢復(fù)山河；今陛下置魏不問，反欲伐吳，竊為陛下不取?！鼻斑€在兩家情分上說，此又單就先主身上說。前所言是私，后所言是公。先主大怒曰：“殺吾弟之仇，不共戴天！欲朕罷兵，除死方休。早為后文讖兆。不看丞相之面，先斬汝首。今且放汝回去，說與孫權(quán)，洗頸就戮！”諸葛瑾見先主不聽，只得自回江南。
卻說張昭見孫權(quán)曰：“諸葛子瑜知蜀兵勢大，故假以請和為辭，欲背吳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有此一段議論，愈見孫權(quán)知人之明。權(quán)曰：“孤與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負(fù)子瑜，子瑜亦不負(fù)孤。昔子瑜在柴桑時，孔明來吳，孤欲使子瑜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補四十四回中所未及。其言足貫神明，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間也。”朋友不相信，而君臣之相信如此，為朋友者，可以愧矣。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權(quán)曰：“孤言若何？”張昭滿面羞慚而退。真正可羞。瑾見孫權(quán)，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權(quán)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階下一人進(jìn)曰：“某有一計，可解此危?！币曋酥写蠓蜈w咨也。權(quán)曰：“德度有何良策？”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愿為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毕戎鞑豢吓c吳共伐曹丕，其勢必至于此。權(quán)曰：“此計最善。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弊稍唬骸叭粲行┬〔钍?，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江南人物乎！”
權(quán)大喜，即寫表稱臣，恐孫權(quán)此時亦難見江南人物。令趙咨為使。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并大小官僚。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庇屑眮砬?，早已猜著。即令召入。咨拜伏于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弊钥淦渚?。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咨曰：“臣非過譽也。吳侯納魯肅于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于行陣，是其明也；帶言魯肅、呂蒙。自夸其君，又自夸其臣。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是以己之長，形彼之短。為人所獲，難乎為臣；臣為人獲，難乎為君。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jù)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略者，權(quán)謀之謂也。即將現(xiàn)前事解“略”字，甚妙。以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xué)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jīng)略；少有余閑，博覽書傳，歷觀史籍，采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钡弁踔畬W(xué)，與書生不同。若尋章摘句，即霸王亦不為也。丕曰：“朕欲伐吳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辈皇|吳氣象。丕曰：“吳畏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不失東吳氣象。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聰明特達(dá)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shù)?！鼻氨眙斆C、呂蒙是借君夸臣，此卻單就臣說。丕嘆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dāng)之矣?！庇谑羌唇翟t命太常卿邢貞赍冊封孫權(quán)為吳王，加九錫。與前曹操加九錫，相反而相對。趙咨謝恩出城。大夫劉曄諫曰：“今孫權(quán)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遣上將提數(shù)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nèi)，吳國之亡，不出旬日。吳亡則蜀孤矣。陛下何不早圖之？”劉曄勸攻吳，非所以助蜀，正所以圖蜀，可見二國之不宜相惡也。丕曰：“孫權(quán)既以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不若納之為是?！眲嫌衷唬骸皩O權(quán)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官輕則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矣。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也?！贝藙t書生之見耳。魏即不封吳，吳豈不能自王哉？魏之帝可僭，吳之王何不可僭？丕曰：“不然。朕不助吳，亦不助蜀。待看吳、蜀交兵，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劉曄是踏沉船，曹丕是看冷鋪。朕意已決，卿勿復(fù)言?！彼烀Ｇ湫县懲w咨捧報冊錫，徑至東吳。
卻說孫權(quán)聚集百官，商議御蜀兵之策。忽報：“魏帝封主公為王，禮當(dāng)遠(yuǎn)接。”顧雍諫曰：“主公宜自稱上將軍九州伯之位，不當(dāng)受魏帝封爵?！鄙w以自稱則雖伯猶榮，受封則雖王亦辱耳。權(quán)曰：“當(dāng)日沛公受項羽之封，蓋因時也；何故卻之？”亦解嘲語。遂率百官出城迎接。孫權(quán)出丑。邢貞自恃上國天使，入門不下車。張昭大怒，厲聲曰：“禮無不敬，法無不肅，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無方寸之刃耶？”與秦宓之叱簡雍仿佛相似?！鹱硬即藭r頗有膽氣。邢貞慌忙下車，與孫權(quán)相見，趙咨足以服魏君，張昭足以服魏臣。并車入城。忽車后一人放聲哭曰：“吾等不能奮身舍命，為主并魏吞蜀，乃令主公受人封爵，不亦辱乎！”眾視之，乃徐盛也。趙咨之后有張昭，不謂張昭之后又有徐盛。邢貞聞之，嘆曰：“江東將相如此，終非久在人下者也！”
卻說孫權(quán)受了封爵，眾文武官僚拜賀已畢，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遣人赍進(jìn)謝恩。孫權(quán)丑極。早有細(xì)作報說：“蜀主引本國大兵，及蠻王沙摩柯番兵數(shù)萬，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二枝兵，水陸并進(jìn)，聲勢震天。水路軍已出巫口，旱路軍已到秭歸。”時孫權(quán)雖登王位，奈魏主不肯接應(yīng)，王位、九錫豈足以彈壓蜀兵乎？一笑。乃問文武曰：“蜀兵勢大，當(dāng)復(fù)如何？”眾皆默然。權(quán)嘆曰：“周郎之后有魯肅，魯肅之后有呂蒙，今呂蒙已亡，無人與孤分憂也。”此是激將之言。言未畢，忽班部中一少年將奮然而出，伏地奏曰：“臣雖年幼，頗習(xí)兵書。愿乞數(shù)萬之兵，以破蜀兵?！睓?quán)視之，乃孫桓也?；缸质逦洌涓该樱拘沼崾?，與劉封本姓寇正復(fù)相似。孫策愛之，賜姓孫，因此亦系吳王宗族。河生四子，桓居其長，弓馬熟嫻，常從吳王征討，累立奇功，官授武衛(wèi)都尉；時年二十五歲。百忙中補敘孫桓來歷。權(quán)曰：“汝有何策勝之？”桓曰：“臣有大將二員：一名李異，一名謝旌，俱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乞數(shù)萬之眾，往擒劉備。”不過恃二勇夫，便不是良策。權(quán)曰：“侄雖英勇，爭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方可?！被⑼④娭烊怀鲈唬骸俺荚概c小將軍同擒劉備?！睓?quán)許之，遂點水陸軍五萬，封孫桓為左都督，朱然為右都督，與前遺周瑜、程普為左右遙相對照。即日起兵。哨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孫桓引二萬五千軍馬屯于宜都界口，前后分作三營，以拒蜀兵。
卻說蜀將吳班領(lǐng)先鋒之印，自出川以來，所到之處，望風(fēng)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都；探知孫桓在彼下寨，飛奏先主。時先主已到秭歸，聞奏怒曰：“量此小兒，安敢與朕抗耶！”少年有可輕有不可輕。此處以少年輕孫桓則可，后文以少年輕陸遜則不可。關(guān)興奏曰：“既孫權(quán)令此子為將，不勞陛下遣大將，臣愿往擒之?！币陨倌陻成倌辍Ｏ戎髟唬骸半拚^汝壯氣。”即命關(guān)興前往。興拜辭欲行，張苞出曰：“既關(guān)興前去討賊，臣愿同行?！币詢缮倌陻骋簧倌辍Ｏ戎髟唬骸岸锻猩趺?，但須謹(jǐn)慎，不可造次?！倍税蒉o先主，會合先鋒，一同進(jìn)兵，列成陣勢。孫桓聽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兩陣對圓，桓領(lǐng)李異、謝旌立馬于門旗之下，見蜀營中，擁出二員大將，皆銀盔銀鎧，白馬白旗：上首張苞，挺丈八點鋼矛，下首關(guān)興，橫著大砍刀。再就吳將眼中寫出二小將聲勢。苞大罵曰：“孫桓豎子，死在臨時，尚敢抗拒天兵乎！”桓亦罵曰：“汝父已作無頭之鬼；今汝又來討死，好生不智！”張苞大怒，挺槍直取孫桓。此處獨寫張苞出頭，未寫關(guān)興?；副澈笾x旌驟馬來迎。兩將戰(zhàn)有三十余合，旌敗走，苞乘勝趕來。李異見謝旌敗了，慌忙拍馬輪蘸金斧，接戰(zhàn)張苞。與戰(zhàn)二十余合，不分勝負(fù)。寫張苞連戰(zhàn)二將，又未寫關(guān)興。吳軍中裨將譚雄，見張苞英勇，李異不能勝，卻放一冷箭，正射中張苞所騎之馬。那馬負(fù)痛奔回本陣，未到門旗邊，撲地便倒，將張苞掀在地上。李異急向前輪起大斧，望張苞腦袋便砍。故作驚人之筆。忽一道紅光閃處，李異頭早落地。讀至此，疑有神助。及閱下文，方知是人不是鬼。原來關(guān)興見張苞馬回，正待接應(yīng)，忽見張苞馬倒，李異趕來，興大喝一聲，劈李異于馬下，此處關(guān)興突然而出，卻先見斬將，后見其人，筆法奇甚。救了張苞。乘勢掩殺，孫桓大敗。各自鳴金收軍。
次日，孫桓又引軍來。張苞、關(guān)興齊出。關(guān)興立馬于陣前，單搦孫桓交鋒。此寫關(guān)興?；复笈?，拍馬輪刀，與關(guān)興戰(zhàn)三十余合，氣力不加，大敗回陣。二小將追殺入營，吳班引著張南、馮習(xí)驅(qū)兵掩殺。張苞奮勇當(dāng)先，殺入?yún)擒?，正遇謝旌，被苞一矛刺死。此寫張苞。吳軍四散奔走。蜀將得勝收兵，只不見了關(guān)興。忽然突出，又忽然不見，寫得關(guān)興奇妙。張苞大驚曰：“安國有失，吾不獨生。”此又寫張苞。言訖，綽槍上馬。尋不數(shù)里，只見關(guān)興左手提刀，右手活挾一將。此又寫關(guān)興。苞問曰：“此是何人？”興笑答曰：“吾在亂軍中，正遇仇人，故生擒來。”苞視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譚雄也。苞大喜，同回本營，斬首瀝血，祭了死馬。做了豪杰的馬，即死也不辱了。遂寫表差人赴先主處報捷。孫桓折了李異、謝旌、譚雄等許多將士，力窮勢孤，不能抵?jǐn)常床钊嘶貐乔缶?。蜀將張南、馮習(xí)謂吳班曰：“目今吳兵勢敗，正好乘虛劫寨。”班曰：“孫桓雖然折了許多將士，朱然水軍現(xiàn)今結(jié)營江上，未曾損折。朱然一軍不見廝殺，在吳班口中補敘出來。今日若去劫寨，倘水軍上岸斷我歸路，如之奈何？”南曰：“此事至易，可教關(guān)、張二將軍，各引五千軍，伏于山谷中；如朱然來救，左右兩軍齊出夾攻，必然取勝。”南亦能軍。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詐作降兵，卻將劫寨事告與朱然；然見火起，必來救應(yīng)，卻令伏兵擊之，則大事濟(jì)矣?！鼻皩戇^興、苞，此又寫吳班三將。馮習(xí)等大喜，遂依計而行。
卻說朱然聽知孫桓損兵折將，正欲來救。忽伏路軍引幾個小卒上船投降。然問之，小卒曰：“我等是馮習(xí)帳下士卒，因賞罰不明，待來投降，就報機密。”然曰：“所報何事？”小卒曰：“今晚馮習(xí)乘虛要劫孫將軍營寨，約定舉火為號?！敝烊宦牣?，即使人報知孫桓，報事人行至半途，被關(guān)興殺了。假報了朱然，真報偏不許報孫桓。朱然一面商議，欲引兵去救應(yīng)孫桓。部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將軍只宜穩(wěn)守水寨，某愿替將軍一行?！笔侵烊惶嫠拦怼Ｈ粡闹?，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是夜，馮習(xí)、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中，四面火起，吳兵大亂，尋路奔走。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兵前進(jìn)。剛纔轉(zhuǎn)過山來，忽山谷中鼓聲大震：左邊關(guān)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關(guān)興殺一人擒一人，張苞亦殺一人擒一人，二人功勛正是相對?！痍P(guān)興擒譚雄用虛寫，張苞擒崔禹用實寫，又自不同。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此寫吳兵水路。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可以屯兵?！被敢龜≤娂蓖土甓摺４藢憛潜懧?。方進(jìn)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guān)興、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傳旨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fēng)震動，江南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于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于彝陵，朱然大敗于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余人，何慮于劉備？可命韓當(dāng)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tǒng)為合后，甘寧為救應(yīng)，起兵十萬拒之?！睓?quán)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已患痢疾，帶病從征。為后文死于江邊伏線。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余里，連結(jié)四十余寨；見關(guān)興、張苞屢立大功，嘆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fù)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慮孫權(quán)乎？”重少輕老，則失之黃忠；重老輕小，則失之陸遜。正言間，忽報韓當(dāng)、周泰領(lǐng)兵來到。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毕戎餍υ唬骸包S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毕戎髦艥h升，與權(quán)之信子瑜，前后恰好相對。即召關(guān)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侄休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倍蒉o先主，引本部軍來助黃忠。正是：
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
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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