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公顯圣，不一而足，前文既追呂蒙，此回又擒潘璋?；蛞蔀檠萘x妝點，未必其事之果然，而不知無庸疑也。即公之不沒于今日，可以信其不沒于當年。以為有關(guān)公，何處是關(guān)公？以為無關(guān)公，何處非關(guān)公？豈必拜像瞻圖，見赤面長髯者而后謂之關(guān)公哉！“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贝鶡o日不有一關(guān)公在天地，無日不有一關(guān)公在人心耳。
潘璋之死，妙在關(guān)公顯圣；糜芳、傅士仁、馬忠之死，又妙在不必關(guān)公顯圣。若必待關(guān)公顯圣而后獲之，則不勝其顯圣矣。且孫權(quán)、陸遜亦當顯圣以殺之，連營七百里之失，亦當顯圣以告之，而全蜀之師可不動，先主之兵可不敗，魚腹浦之八陣圖可不設(shè)矣?！度龂尽繁疽约o人事，豈盡如《西游記》仗孫行者之神通，賴南海觀音之相救乎？雖然，糜芳之欲降，馬忠之被刺，關(guān)公之靈實式憑，則亦謂之關(guān)可之顯圣可也。不寧惟是，即孫權(quán)之縛送范疆、張達，安知非翼德之靈實使其然，則亦謂之翼德顯圣可也。
觀先主之伐孫權(quán)，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也。不以孫夫人之尚在而寬孫權(quán)，豈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又觀先主之殺糜芳，而知其必不釋東吳也。不以殉難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兄，肯以不告而歸之孫夫人而恕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奪其兄弟之情；而愛兄弟之情，每不如其愛妻子之情。觀于先主亦可以風矣。
書生而有大將之才，不得以書生目之。亦惟書生而有大將之才，則正以其書生而取之。先軫悅禮樂而敦詩書，晉之名將一書生也；張巡讀書過目不忘，唐之名將一書生也；岳飛歌雅投壺，孟珙掃地焚香，宋之名將一書生也。每怪今人以書生相詬詈，見其人之文而無用者，輒笑之為書生氣。試觀陸遜之為書生，奈何輕量書生哉？
從來未有不忍辱而能負重者：韓信非為胯下之夫，則不能成興漢之烈；張良非進圮橋之履，則不能成報韓之功。又未有不能負重而能忍辱者：子胥惟懷破楚之略，故能乞食于丹陽；范蠡惟懷沼吳之謀，故甘受屈于石室。古今大有為之人，一生力奮，只在負重二字；一生學(xué)問，只在忍辱二字。熟讀一卷《老子》，便當?shù)靡痪怼蛾幏?jīng)》。
愛老而不愛少者，不可以用才；愛少而不愛老者，亦不可以用才?？酌髦命S忠，非以其老而用之也，直以為是請纓之終軍、破浪之宗愨、三表五餌之賈誼而用之也。闞澤之薦陸遜，非以其少而薦之也，直以為是皓首之子牙、白發(fā)之充國、耆英之文彥博而薦之也。總之人而才，則老亦可，少亦可；人而不才，則老亦不可，少亦不可。但當論其才與不才，不當論其少與不少云。
周郎之戢赤壁，龐統(tǒng)與有力焉。呂蒙之襲荊州，陸遜亦與有力焉。乃魯肅薦統(tǒng)，而孫權(quán)不聽；闞澤薦遜，而孫權(quán)聽之。豈信魯肅不如其信闞澤哉？亦前后之勢有不同耳。一當赤壁大勝之后，故氣驕而言難入；一當猇亭新敗之日，故心小而謀易從也。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正月敘起，時序分明。武威后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上馬，引親隨五六人，徑到彝陵營中。此老倔強猶昔。吳班與張南、馮習(xí)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黃忠不服老，陸遜不服少，正與后文相對。正言間，忽報吳兵前部已到，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xí)等勸曰：“老將軍且休輕進?！敝也宦?，縱馬而去。吳班令馮習(xí)引兵助戰(zhàn)。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單搦先鋒潘璋交戰(zhàn)。意在待仇人。璋引部將史跡出馬。跡欺忠年老，挺槍出戰(zhàn)；鬬不三合，被忠一刀斬于馬下。潘璋大怒，揮關(guān)公使的青龍刀，為前孫權(quán)賜刀照應(yīng)，為后關(guān)興得刀伏筆。來戰(zhàn)黃忠。交馬數(shù)合，不分勝負。忠奮力惡戰(zhàn)，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忠乘勢追殺，全勝而回。第一日黃忠不老。路逢關(guān)興、張苞。興曰：“我等奉圣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忠不聽。次日，潘璋又來搦戰(zhàn)。黃忠奮然上馬。興、苞二人要助戰(zhàn)，忠不從；吳班要助戰(zhàn)，忠亦不從；譬之善奕棋者，有人從旁幫之，雖贏不喜。只自引五千軍出迎。戰(zhàn)不數(shù)合，璋拖刀便走。忠縱馬追之，厲聲大叫曰：“賊將休走！吾今為關(guān)公報仇！”第二日黃忠又不老。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聲大震，伏兵齊出：右邊周泰，左邊韓當，前有潘璋，后有凌統(tǒng)，把黃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風大起，忠急退時，山坡上馬忠引一軍出，一箭射中黃忠肩窩，險些兒落馬。中箭后偏不能落馬，亦是他不老處。吳兵見忠中箭，一齊來攻。讀者至此為黃忠著急。忽后面喊聲大起，兩路軍殺來，吳兵潰散，救出黃忠，乃關(guān)興、張苞也。來得突兀，寫得聲勢。二小將保送黃忠，徑到御前營中。忠年老血衰，箭瘡?fù)戳?，病甚沉重。先主御駕自來看視，撫其背曰：“令老將軍中傷，朕之過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壽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龍體，以圖中原！”不以江東為重，而以中原為重，與趙云一樣見識。言訖，不省人事。是夜殞于御營。后人有詩嘆曰：
老將說黃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鎖甲，雙挽鐵胎弓。膽氣驚河北，威名鎮(zhèn)蜀中。臨亡頭似雪，猶自顯英雄。
先主見黃忠氣絕，哀傷不已，敕具棺槨，葬于成都。先主嘆曰：“五虎大將，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復(fù)仇，深可痛哉！”又因黃忠并念關(guān)、張，畢竟黃忠是客，關(guān)、張是主。乃引御林軍直至猇亭，大會諸將，分軍八路，水陸俱進。水路令黃權(quán)領(lǐng)兵，先主自率大軍于旱路進發(fā)：時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自正月序至二月，時序分開，正為下文夏月燒營伏筆。
韓當、周泰聽知先主御駕來征，引兵出迎。孫權(quán)屢次自臨陣前，獨至此時不敢出面，可謂怯矣。兩陣對圓，韓當、周泰出馬。只見蜀營門旗開處，先主自出，黃羅銷金傘蓋，左右白旌黃鉞，金銀旌節(jié)，前后圍繞。自為帝之后，須此一番渲染，與受魏九錫者不同。當大叫曰：“陛下今為蜀主，何自輕出？倘有疎虞，悔之何及！”先主遙指罵曰：“汝等吳狗，傷朕手足，誓不與立于天地之間！”當回顧眾將曰：“誰敢沖突蜀兵？”部將夏恂，挺槍出馬。先主背后張苞挺丈八矛縱馬而出，大喝一聲，直取夏恂。恂見苞聲若巨雷，心中驚懼；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見恂抵敵不住，揮刀縱馬而來。關(guān)興見了，躍馬提刀來迎。張苞大喝一聲，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馬。周平大驚，措手不及，被關(guān)興一刀斬了。此處雙寫二將。二小將便取韓當、周泰。韓、周二人，慌退入陣。先主視之，嘆曰：“虎父無犬子也！”先主處處念著兄弟，又與關(guān)公虎子、犬女語遙遙相對。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齊掩殺過去。吳兵大敗，那八路兵，勢如泉涌，殺的那吳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卻說甘寧正在船中養(yǎng)病，聽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馬，正遇一彪蠻兵，人皆被發(fā)跣足，皆使弓弩長槍，搪牌刀斧；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個鐵蒺藜骨朵，腰帶兩張弓，威風抖擻。寫得番王可畏，早為南蠻孟獲伏筆。甘寧見其勢大，不敢交鋒，撥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頭顱。寧帶箭而走。甘寧病中中箭，猶能帶箭而走。黃忠雖老不老，甘寧雖病不病，兩人雖死不死矣。到于富池口，坐于大樹之下而死。樹上群鴉數(shù)百，圍繞其尸。吳王聞之，哀痛不已，具禮厚葬，立廟祭祀。至今富池口有甘興霸廟，往來客商祭祀，有神鴉送客一程。后人有詩嘆曰：
吳郡甘興霸，長江錦幔舟。酬君重知已，報友化仇仇。劫寨將輕騎，驅(qū)兵飲巨甌。神鴉能顯圣，香火永千秋。
卻說先主乘勢追殺，遂得猇亭。吳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見關(guān)興。第二次又不見關(guān)興，寫得出沒不測。先主慌令張苞等四面跟尋。原來關(guān)興殺入?yún)顷?，正遇仇人潘璋，驟馬追之。璋大驚，奔入山谷內(nèi)，不知所往。興尋思只在山里，往來尋覓不見?？纯刺焱?，迷蹤失路。幸得星月有光，正與二月中旬相應(yīng)，用筆閑警。追至山僻之間，時已二更，到一莊上，下馬叩門。一老者出問何人。興曰：“吾是戰(zhàn)將，迷路到此，求一飯充饑?！崩先艘?，興見堂內(nèi)點著明燭，中堂繪畫關(guān)公神像。當年便已如此，何況今日？興大哭而拜。老人問曰：“將軍何故哭拜？”興曰：“此吾父也?！崩先寺勓?，即便下拜。興曰：“何故供養(yǎng)吾父？”老人答曰：“此間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況今日為神乎？近來造生祠者，生則祠之，沒則已焉，與關(guān)公大不相同。老夫只望蜀兵早早報仇。今將軍到此，百姓有福矣?！彼熘镁剖炒?，卸鞍喂馬。三更已后，忽門外又一人擊戶。老人出而問之，乃吳將潘璋亦來投宿。狹路相逢，天道之巧，往往如此，可不畏哉！恰入草堂，關(guān)興見了，按劍大喝曰：“反賊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門外一人，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飄三縷美髯，綠袍金鎧，按劍而入。潘璋門外所見，與老人堂中所供，有兩關(guān)公乎？曰是一，不是二。璋見是關(guān)公顯圣，大叫一聲，神魂驚散；欲待轉(zhuǎn)身，早被關(guān)興手起劍落，斬于地上，取心瀝血，就關(guān)公神像前祭祀。非關(guān)興殺之，而關(guān)公殺之也。興得了父親的青龍偃月刀，大刀亦“大刀環(huán)”矣。卻將潘璋首級擐于馬項之下，辭了老人，就騎了潘璋的馬，望本營而來。老人自將潘璋之尸，拖出燒化。細甚。
且說關(guān)興行無數(shù)里，忽聽得人言馬嘶，一彪軍來到；為首一將，乃潘璋部將馬忠也。又恰好遇著仇人。忠見興殺了主將潘璋，將首級擐于馬項之下，青龍刀又被興得了，勃然大怒，縱馬來取關(guān)興。興見馬忠是害父仇人，氣沖牛斗，舉青龍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軍，并力上前，一聲喊起，將關(guān)興圍在垓心。興力孤勢危。讀者至此，又必謂關(guān)公此時顯圣殺馬忠矣。忽見西北上一彪軍殺來，乃是張苞。馬忠見救兵到來，慌忙引軍自退。關(guān)興、張苞一處趕來。趕不數(shù)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來尋馬忠。兩軍相合，混戰(zhàn)一處。苞、興二人兵少，慌忙撤退。此時馬忠即死，糜芳、傅士仁一并就擒，豈不甚快。然事如此，便不曲；文如此，便不奇。回至猇亭，來見先主，獻上首級，具言此事。先主驚異，賞犒三軍。
卻說馬忠回見韓當、周泰，收聚敗軍，各分頭守把。軍士中傷者，不計其數(shù)。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扎。當夜三更，軍士皆哭聲不止。既寫老人，又寫眾軍，想見關(guān)公舊德不泯。糜芳暗聽之。有一伙軍言曰：“我等皆是荊州之兵，被呂蒙詭計送了主公性命，今劉皇叔御駕親征，東吳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殺此二賊，去蜀營投降，功勞不小。”又一伙軍言曰：“不要性急，等個空兒便就下手?！甭牭脷v歷分明，聲聲仔細，與蔣干聽周瑜，先主聽徐庶，更是不同。糜芳聽畢大驚，遂與傅士仁商議曰：“軍心變動，我二人性命難保。今蜀主所恨者馬忠耳，何不殺了他，將首級去獻蜀主？此時不消關(guān)公顯圣，卻假手于糜芳，乃見天道之巧。告稱：我等不得已而降吳，今知御駕前來，特地詣營請罪?！比试唬骸安豢?。去必有禍?！狈荚唬骸笆裰鲗捜屎竦?，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國戚之情，必不肯加害?！庇写藬?shù)語，愈見不文先主之篤于兄弟也。二人計較已定，先備了馬。三更時分，入帳刺殺馬忠，將首級割了，二人帶數(shù)十騎，徑投猇亭而來。糜、傅之殺馬忠，與范、張之刺張飛，相類而相反。伏路軍人先引見張南、馮習(xí)，具說其事。次日，到御營中來見先主，獻上馬忠首級，哭告于前曰：“臣等實無反心；被呂蒙詭計稱言關(guān)公已亡，賺開城門，臣等不得已而降。今聞圣駕前來，特殺此賊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泵臃贾赝断戎?，與劉封之不降曹操，又相類而相反。先主大怒曰：“朕自離成都許多時，你兩個如何不來請罪？今日勢危，故來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饒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關(guān)公乎？”更不思九泉之下有糜夫人。言訖，令關(guān)興在御營中設(shè)關(guān)公靈位。先主親捧馬忠首級，詣前祭祀。一個死三牲。又令關(guān)興將糜芳、傅士仁剝?nèi)ヒ路?，跪于靈前，親自用刀剮之，以祭關(guān)公。兩個活三牲。忽張苞上帳哭拜于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誅戮；臣父冤仇何日可報？”先主曰：“賢侄勿憂。朕當削平江南，殺盡吳狗，務(wù)擒二賊，與汝親自醢之，以祭汝父。”范疆、張達在吳，而先主伐吳，不獨為關(guān)公報仇，亦為翼德報仇耳。苞泣謝而退。此時先主威聲大震，江南之人盡皆膽裂，日夜號哭。韓當、周泰大驚，急奏吳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殺了馬忠，去歸蜀帝，亦被蜀帝殺了。孫權(quán)心怯，遂聚文武商議。步騭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呂蒙、潘璋、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數(shù)人皆亡，獨有范疆、張達二人見在東吳。何不擒此二人，并張飛首級，遣使送還，步騭為此語，卻是翼德有靈。交與荊州，送歸夫人，上表求和，再會前情，共圖滅魏，則蜀兵自退矣?！敝T葛瑾已曾與先主言之矣。權(quán)從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貯飛首，綁縛范疆、張達，囚于檻車之內(nèi)，馬忠是送死的，范、張是送活的，一是私送，一是公送。令程秉為使，赍國書望猇亭而來。
卻說先主欲發(fā)兵前進。忽近臣奏曰：“東吳遣使送張車騎之首，并囚范疆、張達二賊至?！毕戎鲀墒旨宇~曰：“此天之所賜，亦由三弟之靈也！”即令張苞設(shè)飛靈位。先主見張飛首級在匣中面不改色，與曹操在木匣中見關(guān)公正是相對。放聲大哭。張苞自仗利刀，將范疆、張達萬剮凌遲，祭父之靈。亦是一副活三牲。祭畢，先主怒氣不息，定要滅吳。馬良奏曰：“仇人盡戳，其恨可雪矣。吳大夫程秉到此，欲還荊州，送回夫人，永結(jié)盟好，共圖滅魏，伏候圣旨?！毕戎髋唬骸半耷旋X仇人乃孫權(quán)也。今若與之連和，是負二弟當日之盟矣。今先滅吳，次滅魏?！辈豢系蔑L便轉(zhuǎn)，卻是不識時務(wù)。便欲斬來使，以絕吳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頭鼠竄，回奏吳主曰：“蜀不從講和，誓欲先滅東吳，然后伐魏。眾臣苦諫不聽，如之奈何？”權(quán)大驚，舉止失措。闞澤出班奏曰：“現(xiàn)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只因先主不見機，就引出這個人來。權(quán)急問何人。澤曰：“昔日東吳大事，全任周郎；后魯子敬代之；子敬亡后，決于呂子明；今子明雖喪，見有陸伯言在荊州。此人名雖儒生，實有雄才大略。儒生誠不可小視。以臣論之，不在周郎之下。以今論之，當在周郎之上。前破關(guān)公，其謀皆出于伯言。補照七十五回中事。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愿與同罪?！睓?quán)曰：“非德潤之言，孤幾誤大事。”張昭曰：“陸遜乃一書生耳，非劉備敵手；恐不可用?！睆堈巡恢T葛瑾，安能知陸遜？顧雍亦曰：“陸遜年幼望輕，恐諸公不服。若不服，則生禍亂，必誤大事?！闭岩詴p之，雍又以年幼輕之。步騭亦曰：“遜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庇合悠渫p，騭又嫌其才短，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闞澤大呼曰：“若不用陸伯言，則東吳休矣！臣愿以全家保之！”前止以一身保，此又以全家保，如此薦人，薦得著人。權(quán)曰：“孤亦素知陸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決，卿等勿言?！鼻安宦狋斆C而用龐統(tǒng)，今獨聽闞澤而用陸遜，可謂昔非今是。于是命召陸遜。
遜本名陸議，后改名遜，字伯言，乃吳郡吳人也；漢城門校尉陸紆之孫，九江都尉陸駿之子；身長八尺，面如美玉；官領(lǐng)鎮(zhèn)西將軍。百忙中補敘陸遜生平。當下奉召而至，參拜畢，權(quán)曰：“今蜀兵臨境，孤特命卿總督軍馬，以破劉備?！边d曰：“江東文武，皆大王故舊之臣；臣年幼無才，安能制之？”陸遜故意作難，便有邀求筑壇賜劍之意。權(quán)曰：“闞德潤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為大都督，卿勿推辭?！边d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權(quán)取所佩劍與之曰：“如有不聽號令者，先斬后奏。”與前賜劍周瑜相似。遜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但乞大王于來日會聚眾官，然后賜臣?！币庠趬悍娙耍室娙嗣媲笆苤?。闞澤曰：“古之命將，必筑臺會眾，賜白旄黃鉞、印綬兵符，然后威行令肅。今大王宜遵此禮，擇日筑臺，拜伯言為大都督，假節(jié)鉞，則眾人自無不服矣?！比缡捄嗡]韓信故事。權(quán)從之，命人連夜筑壇完備，大會百官，請陸遜登壇，拜為大都督、右護軍鎮(zhèn)西將軍，進封婁候，賜以寶劍印綬，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吳王囑之曰：“閫以內(nèi)孤主之；閫以外將軍制之?！北戎芾蔀槎级綍r倍覺冠冕。遜領(lǐng)命下壇，令徐盛、丁奉為護衛(wèi)，即日出師；一面調(diào)諸路軍馬，水陸并進。文書到猇亭，韓當、周泰大驚曰：“主上如何以一書生總兵耶？”韓當、周泰乃孫堅舊將，周瑜尚是后輩，況陸遜乎；以今之世俗論之，當寫眷晚生名帖者，安得不驚。比及遜至，眾皆不服。韓信拜大將而一軍皆驚，今眾人之輕陸遜仿佛似之。遜升帳議事，眾人勉強參賀。遜曰：“主上命吾為大將，督軍破蜀。軍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違者王法無親，勿致后悔?！北娊阅弧Ｖ芴┰唬骸澳拷癜矕|將軍孫桓，乃主上之侄，現(xiàn)困于彝陵城中，內(nèi)無糧草，外無救兵；請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孫桓，以安主上之心?！边d曰：“吾素知孫安東深得軍心，必能堅守，又在陸遜口中帶表孫桓。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痹缫阉愣?。眾皆暗笑而退。韓當謂周泰曰：“今此孺子為將，東吳休矣！公見彼所行乎？”泰曰：“吾聊以言試之，早無一計，安能破蜀也？”前不服周郎只是程普一人，今不服陸遜卻是韓、周二人。
次日，陸遜傳下號令，教諸將各處關(guān)防，牢守隘口，不許輕敵。眾皆笑其懦，不肯堅守。次日，陸遜升帳喚諸將曰：“吾欽承王命，總督諸軍，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處堅守；俱不遵吾令，何也？”此時陸遜為將，亦大難事。韓當曰：“吾自從孫將軍平定江南，經(jīng)數(shù)百戰(zhàn)；其余諸將，或從討逆將軍，或從當今大王，皆披堅執(zhí)銳，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計，調(diào)撥軍馬，分頭征進，以圖大事；乃只令堅守勿戰(zhàn)，豈欲待天自殺賊耶？吾非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墮其銳氣？”韓當以言觸陸遜，與黃蓋以言觸周郎，一假一真，前后相映。于是帳下諸將，皆應(yīng)聲而言曰：“韓將軍之言是也。吾等情愿決一死戰(zhàn)！”陸遜聽畢，掣劍在手，厲聲曰：“仆雖一介書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負重故也?！叭倘柝撝亍彼淖郑髞沓纱笫氯藷o不出此。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險要，不許妄動，如違令者皆斬！”此所謂“始如處女，敵人閉戶”者也。眾皆憤憤而退。
卻說先主自猇亭布列軍馬，直至川口，接連七百里，前后四十營寨，晝則旌旗蔽日，夜則火光耀天。與曹操赤壁一樣聲勢?！鸫颂帯盎鸸狻倍郑c后文火光相映像。忽細作報說：“東吳用陸遜為大都督，總制軍馬。遜令諸將各守險要不出?！毕戎鲉栐唬骸瓣戇d何如人也？”馬良奏曰：“遜雖東吳一書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謀略；前襲荊州皆系此人之詭計?！庇衷隈R良口中照應(yīng)七十五回中事。先主大怒曰：“豎子詭計，損朕二弟，今當擒之！”便傳令進兵。馬良諫曰：“陸遜之才，不亞周郎，未可輕敵?！瘪R良與闞澤之見相同。先主曰：“朕用兵老矣，豈反不如一黃口孺子耶？”先主與張昭、周泰等之見相似。遂親領(lǐng)前軍，攻打諸處關(guān)津隘口。韓當見先主兵來，差人報知陸遜。遜恐韓當妄動，急飛馬自來觀看，正見韓當立馬于山上；遠望蜀兵，漫山遍野而來，軍中隱隱有黃羅蓋傘。韓當接著陸遜，并馬而觀。當指曰：“軍中必有劉備，吾欲擊之?！睂戫n當之猛。視彼驅(qū)之戰(zhàn)而不戰(zhàn)者，又復(fù)天淵。遜曰：“劉備舉兵東下，連勝十余陣，銳氣正盛；今只乘高守險，不可輕出，出則不利。但宜獎勵將士，廣布守御之策，以觀其變。今彼馳騁于平原廣野之間，正自得志；我堅守不出，彼求戰(zhàn)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樹木間。吾當以奇計勝之?！睂懞笪姆P。韓當口雖應(yīng)諾，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隊搦戰(zhàn)，辱罵百端。遜令塞耳休聽，不許出迎，親自遍歷諸關(guān)隘口，撫慰將士，皆令堅守。的是忍辱負重之人。先主見吳軍不出，心中焦躁。馬良曰：“陸遜深有謀略。今陛下遠來攻戰(zhàn)，自春歷夏；彼之不出，欲待我軍之變也。愿陛下察之?！瘪R良之智，亦不輸于陸遜。先主曰：“彼有何謀？但怯敵耳。向者數(shù)敗，今安敢再出？”先鋒馮習(xí)奏曰：“即今天氣炎熱，軍屯于赤火之中，誰知避赤火又遇赤火耶？日之火易耐，火之火難當。取水深為不便?！毕戎魉烀鳡I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澗，待過夏到秋，并力進兵。馮習(xí)遂奉旨，將諸寨皆移于林木陰密之處。馬良奏曰：“我軍若動，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不言移營之不可，而但言移營之難，猶是第二著。先主曰：“朕令吳班引萬余弱兵，近吳寨平地屯??；朕親選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小子可擒矣?！比舨挥鲫戇d，則此計未嘗不妙。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于丞相？”先主曰：“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良曰：“古云‘兼聽則明，偏聽則蔽’，望陛下察之?！毕戎髟唬骸扒淇勺匀ジ鳡I，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向丞相。如有不便，可急來報知。”只怕來不及了。馬良領(lǐng)命而去。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陰密處避暑。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二人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余營，皆移于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水歇涼。都督可乘虛擊之?！闭牵菏裰饔兄\能設(shè)伏，吳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陸遜可聽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潘璋之死，妙在關(guān)公顯圣；糜芳、傅士仁、馬忠之死，又妙在不必關(guān)公顯圣。若必待關(guān)公顯圣而后獲之，則不勝其顯圣矣。且孫權(quán)、陸遜亦當顯圣以殺之，連營七百里之失，亦當顯圣以告之，而全蜀之師可不動，先主之兵可不敗，魚腹浦之八陣圖可不設(shè)矣?！度龂尽繁疽约o人事，豈盡如《西游記》仗孫行者之神通，賴南海觀音之相救乎？雖然，糜芳之欲降，馬忠之被刺，關(guān)公之靈實式憑，則亦謂之關(guān)可之顯圣可也。不寧惟是，即孫權(quán)之縛送范疆、張達，安知非翼德之靈實使其然，則亦謂之翼德顯圣可也。
觀先主之伐孫權(quán)，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也。不以孫夫人之尚在而寬孫權(quán)，豈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又觀先主之殺糜芳，而知其必不釋東吳也。不以殉難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兄，肯以不告而歸之孫夫人而恕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奪其兄弟之情；而愛兄弟之情，每不如其愛妻子之情。觀于先主亦可以風矣。
書生而有大將之才，不得以書生目之。亦惟書生而有大將之才，則正以其書生而取之。先軫悅禮樂而敦詩書，晉之名將一書生也；張巡讀書過目不忘，唐之名將一書生也；岳飛歌雅投壺，孟珙掃地焚香，宋之名將一書生也。每怪今人以書生相詬詈，見其人之文而無用者，輒笑之為書生氣。試觀陸遜之為書生，奈何輕量書生哉？
從來未有不忍辱而能負重者：韓信非為胯下之夫，則不能成興漢之烈；張良非進圮橋之履，則不能成報韓之功。又未有不能負重而能忍辱者：子胥惟懷破楚之略，故能乞食于丹陽；范蠡惟懷沼吳之謀，故甘受屈于石室。古今大有為之人，一生力奮，只在負重二字；一生學(xué)問，只在忍辱二字。熟讀一卷《老子》，便當?shù)靡痪怼蛾幏?jīng)》。
愛老而不愛少者，不可以用才；愛少而不愛老者，亦不可以用才?？酌髦命S忠，非以其老而用之也，直以為是請纓之終軍、破浪之宗愨、三表五餌之賈誼而用之也。闞澤之薦陸遜，非以其少而薦之也，直以為是皓首之子牙、白發(fā)之充國、耆英之文彥博而薦之也。總之人而才，則老亦可，少亦可；人而不才，則老亦不可，少亦不可。但當論其才與不才，不當論其少與不少云。
周郎之戢赤壁，龐統(tǒng)與有力焉。呂蒙之襲荊州，陸遜亦與有力焉。乃魯肅薦統(tǒng)，而孫權(quán)不聽；闞澤薦遜，而孫權(quán)聽之。豈信魯肅不如其信闞澤哉？亦前后之勢有不同耳。一當赤壁大勝之后，故氣驕而言難入；一當猇亭新敗之日，故心小而謀易從也。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正月敘起，時序分明。武威后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上馬，引親隨五六人，徑到彝陵營中。此老倔強猶昔。吳班與張南、馮習(xí)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黃忠不服老，陸遜不服少，正與后文相對。正言間，忽報吳兵前部已到，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xí)等勸曰：“老將軍且休輕進?！敝也宦?，縱馬而去。吳班令馮習(xí)引兵助戰(zhàn)。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單搦先鋒潘璋交戰(zhàn)。意在待仇人。璋引部將史跡出馬。跡欺忠年老，挺槍出戰(zhàn)；鬬不三合，被忠一刀斬于馬下。潘璋大怒，揮關(guān)公使的青龍刀，為前孫權(quán)賜刀照應(yīng)，為后關(guān)興得刀伏筆。來戰(zhàn)黃忠。交馬數(shù)合，不分勝負。忠奮力惡戰(zhàn)，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忠乘勢追殺，全勝而回。第一日黃忠不老。路逢關(guān)興、張苞。興曰：“我等奉圣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忠不聽。次日，潘璋又來搦戰(zhàn)。黃忠奮然上馬。興、苞二人要助戰(zhàn)，忠不從；吳班要助戰(zhàn)，忠亦不從；譬之善奕棋者，有人從旁幫之，雖贏不喜。只自引五千軍出迎。戰(zhàn)不數(shù)合，璋拖刀便走。忠縱馬追之，厲聲大叫曰：“賊將休走！吾今為關(guān)公報仇！”第二日黃忠又不老。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聲大震，伏兵齊出：右邊周泰，左邊韓當，前有潘璋，后有凌統(tǒng)，把黃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風大起，忠急退時，山坡上馬忠引一軍出，一箭射中黃忠肩窩，險些兒落馬。中箭后偏不能落馬，亦是他不老處。吳兵見忠中箭，一齊來攻。讀者至此為黃忠著急。忽后面喊聲大起，兩路軍殺來，吳兵潰散，救出黃忠，乃關(guān)興、張苞也。來得突兀，寫得聲勢。二小將保送黃忠，徑到御前營中。忠年老血衰，箭瘡?fù)戳?，病甚沉重。先主御駕自來看視，撫其背曰：“令老將軍中傷，朕之過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壽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龍體，以圖中原！”不以江東為重，而以中原為重，與趙云一樣見識。言訖，不省人事。是夜殞于御營。后人有詩嘆曰：
老將說黃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鎖甲，雙挽鐵胎弓。膽氣驚河北，威名鎮(zhèn)蜀中。臨亡頭似雪，猶自顯英雄。
先主見黃忠氣絕，哀傷不已，敕具棺槨，葬于成都。先主嘆曰：“五虎大將，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復(fù)仇，深可痛哉！”又因黃忠并念關(guān)、張，畢竟黃忠是客，關(guān)、張是主。乃引御林軍直至猇亭，大會諸將，分軍八路，水陸俱進。水路令黃權(quán)領(lǐng)兵，先主自率大軍于旱路進發(fā)：時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自正月序至二月，時序分開，正為下文夏月燒營伏筆。
韓當、周泰聽知先主御駕來征，引兵出迎。孫權(quán)屢次自臨陣前，獨至此時不敢出面，可謂怯矣。兩陣對圓，韓當、周泰出馬。只見蜀營門旗開處，先主自出，黃羅銷金傘蓋，左右白旌黃鉞，金銀旌節(jié)，前后圍繞。自為帝之后，須此一番渲染，與受魏九錫者不同。當大叫曰：“陛下今為蜀主，何自輕出？倘有疎虞，悔之何及！”先主遙指罵曰：“汝等吳狗，傷朕手足，誓不與立于天地之間！”當回顧眾將曰：“誰敢沖突蜀兵？”部將夏恂，挺槍出馬。先主背后張苞挺丈八矛縱馬而出，大喝一聲，直取夏恂。恂見苞聲若巨雷，心中驚懼；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見恂抵敵不住，揮刀縱馬而來。關(guān)興見了，躍馬提刀來迎。張苞大喝一聲，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馬。周平大驚，措手不及，被關(guān)興一刀斬了。此處雙寫二將。二小將便取韓當、周泰。韓、周二人，慌退入陣。先主視之，嘆曰：“虎父無犬子也！”先主處處念著兄弟，又與關(guān)公虎子、犬女語遙遙相對。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齊掩殺過去。吳兵大敗，那八路兵，勢如泉涌，殺的那吳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卻說甘寧正在船中養(yǎng)病，聽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馬，正遇一彪蠻兵，人皆被發(fā)跣足，皆使弓弩長槍，搪牌刀斧；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個鐵蒺藜骨朵，腰帶兩張弓，威風抖擻。寫得番王可畏，早為南蠻孟獲伏筆。甘寧見其勢大，不敢交鋒，撥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頭顱。寧帶箭而走。甘寧病中中箭，猶能帶箭而走。黃忠雖老不老，甘寧雖病不病，兩人雖死不死矣。到于富池口，坐于大樹之下而死。樹上群鴉數(shù)百，圍繞其尸。吳王聞之，哀痛不已，具禮厚葬，立廟祭祀。至今富池口有甘興霸廟，往來客商祭祀，有神鴉送客一程。后人有詩嘆曰：
吳郡甘興霸，長江錦幔舟。酬君重知已，報友化仇仇。劫寨將輕騎，驅(qū)兵飲巨甌。神鴉能顯圣，香火永千秋。
卻說先主乘勢追殺，遂得猇亭。吳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見關(guān)興。第二次又不見關(guān)興，寫得出沒不測。先主慌令張苞等四面跟尋。原來關(guān)興殺入?yún)顷?，正遇仇人潘璋，驟馬追之。璋大驚，奔入山谷內(nèi)，不知所往。興尋思只在山里，往來尋覓不見?？纯刺焱?，迷蹤失路。幸得星月有光，正與二月中旬相應(yīng)，用筆閑警。追至山僻之間，時已二更，到一莊上，下馬叩門。一老者出問何人。興曰：“吾是戰(zhàn)將，迷路到此，求一飯充饑?！崩先艘?，興見堂內(nèi)點著明燭，中堂繪畫關(guān)公神像。當年便已如此，何況今日？興大哭而拜。老人問曰：“將軍何故哭拜？”興曰：“此吾父也?！崩先寺勓?，即便下拜。興曰：“何故供養(yǎng)吾父？”老人答曰：“此間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況今日為神乎？近來造生祠者，生則祠之，沒則已焉，與關(guān)公大不相同。老夫只望蜀兵早早報仇。今將軍到此，百姓有福矣?！彼熘镁剖炒?，卸鞍喂馬。三更已后，忽門外又一人擊戶。老人出而問之，乃吳將潘璋亦來投宿。狹路相逢，天道之巧，往往如此，可不畏哉！恰入草堂，關(guān)興見了，按劍大喝曰：“反賊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門外一人，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飄三縷美髯，綠袍金鎧，按劍而入。潘璋門外所見，與老人堂中所供，有兩關(guān)公乎？曰是一，不是二。璋見是關(guān)公顯圣，大叫一聲，神魂驚散；欲待轉(zhuǎn)身，早被關(guān)興手起劍落，斬于地上，取心瀝血，就關(guān)公神像前祭祀。非關(guān)興殺之，而關(guān)公殺之也。興得了父親的青龍偃月刀，大刀亦“大刀環(huán)”矣。卻將潘璋首級擐于馬項之下，辭了老人，就騎了潘璋的馬，望本營而來。老人自將潘璋之尸，拖出燒化。細甚。
且說關(guān)興行無數(shù)里，忽聽得人言馬嘶，一彪軍來到；為首一將，乃潘璋部將馬忠也。又恰好遇著仇人。忠見興殺了主將潘璋，將首級擐于馬項之下，青龍刀又被興得了，勃然大怒，縱馬來取關(guān)興。興見馬忠是害父仇人，氣沖牛斗，舉青龍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軍，并力上前，一聲喊起，將關(guān)興圍在垓心。興力孤勢危。讀者至此，又必謂關(guān)公此時顯圣殺馬忠矣。忽見西北上一彪軍殺來，乃是張苞。馬忠見救兵到來，慌忙引軍自退。關(guān)興、張苞一處趕來。趕不數(shù)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來尋馬忠。兩軍相合，混戰(zhàn)一處。苞、興二人兵少，慌忙撤退。此時馬忠即死，糜芳、傅士仁一并就擒，豈不甚快。然事如此，便不曲；文如此，便不奇。回至猇亭，來見先主，獻上首級，具言此事。先主驚異，賞犒三軍。
卻說馬忠回見韓當、周泰，收聚敗軍，各分頭守把。軍士中傷者，不計其數(shù)。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扎。當夜三更，軍士皆哭聲不止。既寫老人，又寫眾軍，想見關(guān)公舊德不泯。糜芳暗聽之。有一伙軍言曰：“我等皆是荊州之兵，被呂蒙詭計送了主公性命，今劉皇叔御駕親征，東吳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殺此二賊，去蜀營投降，功勞不小。”又一伙軍言曰：“不要性急，等個空兒便就下手?！甭牭脷v歷分明，聲聲仔細，與蔣干聽周瑜，先主聽徐庶，更是不同。糜芳聽畢大驚，遂與傅士仁商議曰：“軍心變動，我二人性命難保。今蜀主所恨者馬忠耳，何不殺了他，將首級去獻蜀主？此時不消關(guān)公顯圣，卻假手于糜芳，乃見天道之巧。告稱：我等不得已而降吳，今知御駕前來，特地詣營請罪?！比试唬骸安豢?。去必有禍?！狈荚唬骸笆裰鲗捜屎竦?，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國戚之情，必不肯加害?！庇写藬?shù)語，愈見不文先主之篤于兄弟也。二人計較已定，先備了馬。三更時分，入帳刺殺馬忠，將首級割了，二人帶數(shù)十騎，徑投猇亭而來。糜、傅之殺馬忠，與范、張之刺張飛，相類而相反。伏路軍人先引見張南、馮習(xí)，具說其事。次日，到御營中來見先主，獻上馬忠首級，哭告于前曰：“臣等實無反心；被呂蒙詭計稱言關(guān)公已亡，賺開城門，臣等不得已而降。今聞圣駕前來，特殺此賊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泵臃贾赝断戎?，與劉封之不降曹操，又相類而相反。先主大怒曰：“朕自離成都許多時，你兩個如何不來請罪？今日勢危，故來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饒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關(guān)公乎？”更不思九泉之下有糜夫人。言訖，令關(guān)興在御營中設(shè)關(guān)公靈位。先主親捧馬忠首級，詣前祭祀。一個死三牲。又令關(guān)興將糜芳、傅士仁剝?nèi)ヒ路?，跪于靈前，親自用刀剮之，以祭關(guān)公。兩個活三牲。忽張苞上帳哭拜于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誅戮；臣父冤仇何日可報？”先主曰：“賢侄勿憂。朕當削平江南，殺盡吳狗，務(wù)擒二賊，與汝親自醢之，以祭汝父。”范疆、張達在吳，而先主伐吳，不獨為關(guān)公報仇，亦為翼德報仇耳。苞泣謝而退。此時先主威聲大震，江南之人盡皆膽裂，日夜號哭。韓當、周泰大驚，急奏吳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殺了馬忠，去歸蜀帝，亦被蜀帝殺了。孫權(quán)心怯，遂聚文武商議。步騭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呂蒙、潘璋、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數(shù)人皆亡，獨有范疆、張達二人見在東吳。何不擒此二人，并張飛首級，遣使送還，步騭為此語，卻是翼德有靈。交與荊州，送歸夫人，上表求和，再會前情，共圖滅魏，則蜀兵自退矣?！敝T葛瑾已曾與先主言之矣。權(quán)從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貯飛首，綁縛范疆、張達，囚于檻車之內(nèi)，馬忠是送死的，范、張是送活的，一是私送，一是公送。令程秉為使，赍國書望猇亭而來。
卻說先主欲發(fā)兵前進。忽近臣奏曰：“東吳遣使送張車騎之首，并囚范疆、張達二賊至?！毕戎鲀墒旨宇~曰：“此天之所賜，亦由三弟之靈也！”即令張苞設(shè)飛靈位。先主見張飛首級在匣中面不改色，與曹操在木匣中見關(guān)公正是相對。放聲大哭。張苞自仗利刀，將范疆、張達萬剮凌遲，祭父之靈。亦是一副活三牲。祭畢，先主怒氣不息，定要滅吳。馬良奏曰：“仇人盡戳，其恨可雪矣。吳大夫程秉到此，欲還荊州，送回夫人，永結(jié)盟好，共圖滅魏，伏候圣旨?！毕戎髋唬骸半耷旋X仇人乃孫權(quán)也。今若與之連和，是負二弟當日之盟矣。今先滅吳，次滅魏?！辈豢系蔑L便轉(zhuǎn)，卻是不識時務(wù)。便欲斬來使，以絕吳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頭鼠竄，回奏吳主曰：“蜀不從講和，誓欲先滅東吳，然后伐魏。眾臣苦諫不聽，如之奈何？”權(quán)大驚，舉止失措。闞澤出班奏曰：“現(xiàn)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只因先主不見機，就引出這個人來。權(quán)急問何人。澤曰：“昔日東吳大事，全任周郎；后魯子敬代之；子敬亡后，決于呂子明；今子明雖喪，見有陸伯言在荊州。此人名雖儒生，實有雄才大略。儒生誠不可小視。以臣論之，不在周郎之下。以今論之，當在周郎之上。前破關(guān)公，其謀皆出于伯言。補照七十五回中事。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愿與同罪?！睓?quán)曰：“非德潤之言，孤幾誤大事。”張昭曰：“陸遜乃一書生耳，非劉備敵手；恐不可用?！睆堈巡恢T葛瑾，安能知陸遜？顧雍亦曰：“陸遜年幼望輕，恐諸公不服。若不服，則生禍亂，必誤大事?！闭岩詴p之，雍又以年幼輕之。步騭亦曰：“遜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庇合悠渫p，騭又嫌其才短，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闞澤大呼曰：“若不用陸伯言，則東吳休矣！臣愿以全家保之！”前止以一身保，此又以全家保，如此薦人，薦得著人。權(quán)曰：“孤亦素知陸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決，卿等勿言?！鼻安宦狋斆C而用龐統(tǒng)，今獨聽闞澤而用陸遜，可謂昔非今是。于是命召陸遜。
遜本名陸議，后改名遜，字伯言，乃吳郡吳人也；漢城門校尉陸紆之孫，九江都尉陸駿之子；身長八尺，面如美玉；官領(lǐng)鎮(zhèn)西將軍。百忙中補敘陸遜生平。當下奉召而至，參拜畢，權(quán)曰：“今蜀兵臨境，孤特命卿總督軍馬，以破劉備?！边d曰：“江東文武，皆大王故舊之臣；臣年幼無才，安能制之？”陸遜故意作難，便有邀求筑壇賜劍之意。權(quán)曰：“闞德潤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為大都督，卿勿推辭?！边d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權(quán)取所佩劍與之曰：“如有不聽號令者，先斬后奏。”與前賜劍周瑜相似。遜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但乞大王于來日會聚眾官，然后賜臣?！币庠趬悍娙耍室娙嗣媲笆苤?。闞澤曰：“古之命將，必筑臺會眾，賜白旄黃鉞、印綬兵符，然后威行令肅。今大王宜遵此禮，擇日筑臺，拜伯言為大都督，假節(jié)鉞，則眾人自無不服矣?！比缡捄嗡]韓信故事。權(quán)從之，命人連夜筑壇完備，大會百官，請陸遜登壇，拜為大都督、右護軍鎮(zhèn)西將軍，進封婁候，賜以寶劍印綬，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吳王囑之曰：“閫以內(nèi)孤主之；閫以外將軍制之?！北戎芾蔀槎级綍r倍覺冠冕。遜領(lǐng)命下壇，令徐盛、丁奉為護衛(wèi)，即日出師；一面調(diào)諸路軍馬，水陸并進。文書到猇亭，韓當、周泰大驚曰：“主上如何以一書生總兵耶？”韓當、周泰乃孫堅舊將，周瑜尚是后輩，況陸遜乎；以今之世俗論之，當寫眷晚生名帖者，安得不驚。比及遜至，眾皆不服。韓信拜大將而一軍皆驚，今眾人之輕陸遜仿佛似之。遜升帳議事，眾人勉強參賀。遜曰：“主上命吾為大將，督軍破蜀。軍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違者王法無親，勿致后悔?！北娊阅弧Ｖ芴┰唬骸澳拷癜矕|將軍孫桓，乃主上之侄，現(xiàn)困于彝陵城中，內(nèi)無糧草，外無救兵；請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孫桓，以安主上之心?！边d曰：“吾素知孫安東深得軍心，必能堅守，又在陸遜口中帶表孫桓。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痹缫阉愣?。眾皆暗笑而退。韓當謂周泰曰：“今此孺子為將，東吳休矣！公見彼所行乎？”泰曰：“吾聊以言試之，早無一計，安能破蜀也？”前不服周郎只是程普一人，今不服陸遜卻是韓、周二人。
次日，陸遜傳下號令，教諸將各處關(guān)防，牢守隘口，不許輕敵。眾皆笑其懦，不肯堅守。次日，陸遜升帳喚諸將曰：“吾欽承王命，總督諸軍，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處堅守；俱不遵吾令，何也？”此時陸遜為將，亦大難事。韓當曰：“吾自從孫將軍平定江南，經(jīng)數(shù)百戰(zhàn)；其余諸將，或從討逆將軍，或從當今大王，皆披堅執(zhí)銳，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計，調(diào)撥軍馬，分頭征進，以圖大事；乃只令堅守勿戰(zhàn)，豈欲待天自殺賊耶？吾非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墮其銳氣？”韓當以言觸陸遜，與黃蓋以言觸周郎，一假一真，前后相映。于是帳下諸將，皆應(yīng)聲而言曰：“韓將軍之言是也。吾等情愿決一死戰(zhàn)！”陸遜聽畢，掣劍在手，厲聲曰：“仆雖一介書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負重故也?！叭倘柝撝亍彼淖郑髞沓纱笫氯藷o不出此。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險要，不許妄動，如違令者皆斬！”此所謂“始如處女，敵人閉戶”者也。眾皆憤憤而退。
卻說先主自猇亭布列軍馬，直至川口，接連七百里，前后四十營寨，晝則旌旗蔽日，夜則火光耀天。與曹操赤壁一樣聲勢?！鸫颂帯盎鸸狻倍郑c后文火光相映像。忽細作報說：“東吳用陸遜為大都督，總制軍馬。遜令諸將各守險要不出?！毕戎鲉栐唬骸瓣戇d何如人也？”馬良奏曰：“遜雖東吳一書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謀略；前襲荊州皆系此人之詭計?！庇衷隈R良口中照應(yīng)七十五回中事。先主大怒曰：“豎子詭計，損朕二弟，今當擒之！”便傳令進兵。馬良諫曰：“陸遜之才，不亞周郎，未可輕敵?！瘪R良與闞澤之見相同。先主曰：“朕用兵老矣，豈反不如一黃口孺子耶？”先主與張昭、周泰等之見相似。遂親領(lǐng)前軍，攻打諸處關(guān)津隘口。韓當見先主兵來，差人報知陸遜。遜恐韓當妄動，急飛馬自來觀看，正見韓當立馬于山上；遠望蜀兵，漫山遍野而來，軍中隱隱有黃羅蓋傘。韓當接著陸遜，并馬而觀。當指曰：“軍中必有劉備，吾欲擊之?！睂戫n當之猛。視彼驅(qū)之戰(zhàn)而不戰(zhàn)者，又復(fù)天淵。遜曰：“劉備舉兵東下，連勝十余陣，銳氣正盛；今只乘高守險，不可輕出，出則不利。但宜獎勵將士，廣布守御之策，以觀其變。今彼馳騁于平原廣野之間，正自得志；我堅守不出，彼求戰(zhàn)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樹木間。吾當以奇計勝之?！睂懞笪姆P。韓當口雖應(yīng)諾，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隊搦戰(zhàn)，辱罵百端。遜令塞耳休聽，不許出迎，親自遍歷諸關(guān)隘口，撫慰將士，皆令堅守。的是忍辱負重之人。先主見吳軍不出，心中焦躁。馬良曰：“陸遜深有謀略。今陛下遠來攻戰(zhàn)，自春歷夏；彼之不出，欲待我軍之變也。愿陛下察之?！瘪R良之智，亦不輸于陸遜。先主曰：“彼有何謀？但怯敵耳。向者數(shù)敗，今安敢再出？”先鋒馮習(xí)奏曰：“即今天氣炎熱，軍屯于赤火之中，誰知避赤火又遇赤火耶？日之火易耐，火之火難當。取水深為不便?！毕戎魉烀鳡I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澗，待過夏到秋，并力進兵。馮習(xí)遂奉旨，將諸寨皆移于林木陰密之處。馬良奏曰：“我軍若動，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不言移營之不可，而但言移營之難，猶是第二著。先主曰：“朕令吳班引萬余弱兵，近吳寨平地屯??；朕親選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小子可擒矣?！比舨挥鲫戇d，則此計未嘗不妙。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于丞相？”先主曰：“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良曰：“古云‘兼聽則明，偏聽則蔽’，望陛下察之?！毕戎髟唬骸扒淇勺匀ジ鳡I，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向丞相。如有不便，可急來報知。”只怕來不及了。馬良領(lǐng)命而去。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陰密處避暑。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二人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余營，皆移于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水歇涼。都督可乘虛擊之?！闭牵菏裰饔兄\能設(shè)伏，吳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陸遜可聽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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