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報

　　元末明初有張某，江西人，積德累世，人無知者。嘗卜一地，葬其父母，葬畢嘆曰：“吾子孫如不墜先業(yè)，必當(dāng)為三公。”張生子五人：長曰振，次曰賢，次曰昭，次曰簡，次曰鐸，分居五處。其一居湖廣，后為江陵相國居正謚文襄，最先發(fā)。其一居四川，入本朝為遂寧相國鵬翮謚文端。其一居江南，為京江相國玉書謚文貞。其一居安慶，為桐城兩相國英謚文端，文端子廷玉謚文和。其一居長白山，入漢軍，即菊溪相國百齡謚文敏也。一支五房而出六宰相，且科甲蟬聯(lián)，數(shù)世不絕，古今所無。而文和弟廷璐為禮部侍郎，廷彖為工部侍郎，文和子若靄、若澄俱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若氵亭為刑部侍郎，尤為一門之盛。

　　長洲韓宗伯世能與清流令蔣育馨同登隆慶丁卯榜。宗伯之祖永椿居陸墓，家貧早起，持帚掃兩岸螺螄盡入水中，四十年不倦。蔣祖京義居婁門外，敦倫慕義，家貧，稍有蓄，必助族人讀書膏火，送弟士修入城，應(yīng)郡邑試，徒步往來，雨雪饑寒不顧也。后永椿以孫貴，贈一品；京義以曾孫若來貴，贈一品。韓、蔣兩家，三百年來為吳中望族。

　　蔣皆我公，名育馨，長洲人。年十八，領(lǐng)隆慶丁卯鄉(xiāng)薦，萬歷中官福建清流令，多惠政。錄其陰德尤大者二端：清流山民多畜蟲毒，人至輒死。公親自按捕，殲其渠魁，且以治蟲良方刊示通衢，人賴以生者甚眾。又清流民俗，女婢鬻于人者，日椎髻赤腳負(fù)汲道中，過時弗嫁。健兒多魴鰥自處，終身不得娶。公下令，年二十外弗婚嫁者有重罰，能遵令者各贈以銀，一夕而畢愿者數(shù)千人。民感其德，為立生祠。迨公去任，老幼攀轅，以豆一石置公車前，曰：“愿祝好官子子孫孫發(fā)科發(fā)甲也?！惫訝N即中崇禎元年進(jìn)士，孫德中順治十五年進(jìn)士，垓中順治十六年進(jìn)士，埴中順治十八年進(jìn)士，俱以文學(xué)宦績著名東南。自此會元以下登甲第躋顯秩者，至今不絕。

　　李明{敖山}字山顏，號蓼園，明末補(bǔ)嘉興縣學(xué)生，順治元年舉鄉(xiāng)試，授福建古田縣學(xué)教諭，受知于巡撫佟公國鼐。時閩有流民數(shù)千，或疑為寇，將殺之，蓼園力白其冤，得免。嘗上佟大中丞詩云：“閑嘗從行閑，歷歷摩高壘?？犊勈朗?，興酣掌每抵。海上揚(yáng)風(fēng)波，柙中出虎兇。書生佐軍威，毋乃失所倚。妖人布流言，閭左竊奸宄。城南數(shù)千人，如肉登諸幾。多公重一言，豪民類遷徙。一時反側(cè)徒，渙然釋疑似。余力何有焉，公惠可知矣。相知貴知心，如公寧有幾。平生一片心，士為知己死。長吟以報公，詩人歌樂只?！鄙w紀(jì)實也。是年山寇四出，榕城被圍累月。及事平，則檄按士子之協(xié)從者，人情洶懼。公謂中丞曰：“此邦初定，猶新國也，宜用輕典。惟亟請廣招徠，以消反側(cè)?！庇谑侵T學(xué)生畢出復(fù)業(yè)，他邑效法，全閩以安。后蓼園引疾歸，生子五人。長，官處州教諭；次我郊，官廣西鹽驛道；次陳常，中康熙癸未進(jìn)士，歷官兩淮運(yùn)使、陜西道監(jiān)察御史；次在莘，中康熙丙子副車；次維鈞，附貢生，初授江西都昌縣，歷官至直隸總督。門第之盛，一時無兩，皆積德所致也。見嘉興李金瀾明經(jīng)所記之《天香錄》。

　　韓誦先公名<香分>，長洲人，至性過人。父治，由舉人知黃巖縣事，有政績，卒于官。公奔喪千余里，遂病咯血。伯兄以役事被累，公盡裒所有，以濟(jì)兄。家雖破，絕無幾微憾也。待女兄弟，尤有恩意。一適張氏，夫婦相繼歿，撫某孤成立。其篤于倫誼類如此。子，康熙癸丑會狀，仕至禮部尚書，謚文懿。孫曾俱占甲科。

　　沈韓倬公名世奕，長洲人。先世自玄谷公以下積德累仁，世奕登順治乙未進(jìn)士，官翰林。請假歸，杜門讀書，培植寒唆。賞識韓文懿公于未遇時，人咸服其精鑒。子旭初，康熙丙辰進(jìn)士，官編修；朝初，康熙己未進(jìn)士，官侍讀。朝初子曾純，康熙庚辰進(jìn)士，官義烏縣。俱以文學(xué)政績稱，后裔入館選者相接焉。

　　宋文恪公德宜，明御史學(xué)洙子。性孝友，年十七，以父殉節(jié)事未彰，乃敘巡按山東狀，伏闕上書，得贈恤。弟歿，撫孤女逾已出。凡宗族貧者，必竭力周之，無難色。中順治十二年進(jìn)士，官至大學(xué)士。子駿業(yè)、大業(yè)俱顯貴，孫曾科甲，至刑部侍郎，七世顯貴。

　　蘇城蔣公表名維城，由歲貢廷試第一，授學(xué)正。生平敦厚好施，康熙癸卯歲大饑，偕弟公遜設(shè)粥廠于南翔甫里，日計粟五十石，罄家賑濟(jì)。又仿京師舊制，與許香谷、張循齋、張晉侯諸先生設(shè)堂玄妙觀，以收棄嬰，各捐田百畝。其余善行不能殫述。年六十，隱居洞庭，尚未得子。往來太湖，買生物放湖中，三日為期。其夫人袁氏為先生置室二人，五年之中，連舉五子。先生歿時，其弟公遜先生已卒。甫里人請于當(dāng)事，為先生昆季建祠，春秋俎豆，至今不替。

　　廣東欽州營游擊阮公名玉堂，為今云貴總督阮云臺宮保之祖。少善馳射，中康熙十四年武進(jìn)士，授藍(lán)翎侍衛(wèi)，出放湖北撫標(biāo)中軍游擊，改署苗疆九溪營游擊。乾隆五年五月，湖南城步、綏寧兩縣苗民為亂。時云貴總督張廣泗為經(jīng)略，總制全軍。阮隨各營官兵進(jìn)剿，殺獲甚多。苗民糧盡，不能支，乃乞降，近營跪哭。阮察其誠，為請于經(jīng)略，經(jīng)略云：“設(shè)賊詐，汝當(dāng)此咎耶？”阮以死自任。次日，率眾賊乞降，經(jīng)略云：“發(fā)三炮，不畔去，乃真降耳?！奔磳Ρ姲l(fā)三大炮，斃數(shù)十人，余眾股忄栗莫敢仰視，于是受降。當(dāng)是時，各山賊寨亦并破，老幼退保入橫坡，山梁險隘，正路不能攻。而各營官兵，由左路奮登突殺，賊之精銳殆盡，生擒男婦子女三千五百余人，解赴大營。經(jīng)略欲盡誅其生口，阮為再四諫阻，不從。不得已，乃請曰：“壯夫能執(zhí)兵抗殺者，當(dāng)誅之；其婦女及男子十六歲以下者，必宜赦免?！苯?jīng)略始可其請。阮既出營，為分別男女年歲，苗民環(huán)跪，哭聲震于山谷。先擇壯年強(qiáng)項者斬之，其余全活，給以口糧，阮之德也。至宮保，中乾隆己酉科進(jìn)士，入翰林，現(xiàn)官云貴總督，晉宮保銜，賞戴花翎。以文章經(jīng)濟(jì)稱于時。咸以為積德之報云。

　　吳縣潘大冢宰世恩，其先世歙人，上祖某居鄉(xiāng)有盛德。嘗以除夜人定后，秉炬至廳事，見一人蒲伏黑暗中，迫視之，鄰子也。呼而詢之，良久始言曰：“某不肖，好ヅυ，家盡落，且負(fù)人累累。今除夜，索逋者甚亟，不得已，欲為去篋之行。素習(xí)公家，門戶甚熟，故乘夜至此。今猝遇公，有死而已?！蔽淘唬骸叭甑萌舾煽闪酥T負(fù)？”曰：“須十金。”翁曰：“十金事不難，何不早告？”命之坐，出二十金予之，曰：“十金償負(fù)者，十金權(quán)子母作小經(jīng)紀(jì)，勿再蹈故智，我亦誓不以向者之事告人也。”其人感泣叩頭去。隔十余年，翁入山卜地，得一吉壤，而未知主其地者為誰。因就一村店飲，有男女兩少年，見翁至，羅拜于前，諦視之，即除夜贈金之鄰子也。蓋其人得金后，為旗亭業(yè)，居數(shù)年，頗獲利，娶婦且生子矣。翁大喜。其人款洽倍至，殺雞炊黍，留翁宿其家。翁詢以向所卜地，其人曰：“此我所買欲以葬先人者，今大恩人以為佳兆，請獻(xiàn)之?！蔽滩豢?，其人再三懇，始立券，仍厚給其直。遠(yuǎn)近地師相度之，皆以為此鼎元地也。數(shù)世后，遷吳。冢宰伯父農(nóng)部奕雋、比部奕藻先后成進(jìn)士。冢宰暨其從兄編修世璜，俱得鼎甲。古語云“吉地非遙，根于心地”，良不誣也。

　　吾鄉(xiāng)孫春臺中丞名永清，未第時嘗佐廣西方伯胡公文伯幕中為友。值土司以爭蔭襲相告訐，驗其文，皆明時印璽?？偠侥彻珜M以私造符信，律當(dāng)斬，株連者甚眾。春臺先私具一稿，懷袖中，見方伯曰：“土酋志在承襲，無反狀，豈宜以叛逆坐之？”方伯曰：“是上官意，且限迫，奈何？”春臺出稿示之，方伯讀竟大喜，陳于督撫，從之，得活千人。后中丞以中書舍人起家，官至廣西巡撫。第三子爾準(zhǔn)，中嘉慶乙丑進(jìn)士，入翰林，歷官至浙閩總督。

　　常州費(fèi)歐余觀察之父，故府中書吏也。為人肝膽有智略，狀貌奇?zhèn)?。乾隆三十三年大旱，有江陰饑民千余人結(jié)黨滋事，大吏某欲坐以叛案，將入奏矣。費(fèi)翁直其行，私將文書名簿，詐稱失火，盡行燒毀，而自首于府中。太守知其賢，置不問，從輕發(fā)落。事隔二十余年，至觀察，遂中乾隆丙午副榜，今官陜西督糧道。其公子開綬，中嘉慶庚辰進(jìn)士，授庶常，年才弱冠耳。

　　蘭州有秦某者，自幼出門謀生，為督撫堂官，日積月累，家頗饒裕。年過四十，尚無子，忽自省曰：“吾以家資數(shù)萬將欲與誰耶？”遂攜萬金入京，將報捐道員，又自念曰：“官場如戲場，一朝下臺，皆非我有，不若不官之為美也?！北M以橐中金購買書籍，捆載而回。一到家，先立義學(xué)，以教鄰里之不能習(xí)業(yè)者。每當(dāng)朔望，親詣學(xué)舍，輒以筆墨紙硯給賞諸生，以鼓勵之。并立行仁堂，以濟(jì)貧乏。凡施衣、施棺、施藥之事，靡不周至。未幾，連生兩子，長維岳號曉峰，中乾隆庚戌進(jìn)士，入翰林；少子某，亦中鄉(xiāng)榜，官山西知縣。后秦某年九十余，享福二十年而卒。

　　乾隆五十年間，天津人有徐北山者，以鹺務(wù)起家，后漸中落。嘗以除夕避債委巷，聽黑暗中有哭聲甚慘。以火燭之，則一寒士，以負(fù)人無償，將欲自經(jīng)者。北山告之曰：“余亦負(fù)人無償者，爾亦何必尋此短見耶？”問其所負(fù)若干，曰：“二百金?！碧綉阎秀y，適符其數(shù)，盡以與之，其人叩謝去。隔十余年，北山之貧如故。而長子瀾、次子淮中文武兩進(jìn)士，第三子漢中嘉慶戊午舉人，其孫文英又中道光戊子舉人。

　　夏源泰在齊門西匯開木行，家道甚殷。其先本成衣匠，開一鋪，與茅廁相近，一日在廁上得遺金約三百兩，待其人而還之，乃木商伙計也。其人歸，喜而告其主，主奇夏之為人，乃招之家中，令其成衣。數(shù)年后亦為伙計，遂發(fā)財。傳其子傳其孫，至今猶盛。

　　無錫東門克寶橋有某姓者，偶入茶館，拾得一包裹，開示之，皆金珠也。某素有膈癥，竊自念曰：“吾死期將至，安用此為！”坐有頃，見一老嫗踉蹌而來，且哭且尋，問其故，乃還之，感謝而去。是日某回家，忽目眩惡心，吐出硬痰一塊，堅如牛皮。以刀斷之，旋合為一，咸驚異之。自此膈癥遂愈，其人至今尚存，家道小康矣。

　　吳江縣皂隸石魯瞻，居心甚慈，清閑無事，輒取竹板磨極細(xì)，或浸糞缸，使人不痛不傷。有私托打重板者，石嗚咽不應(yīng)，曰：“吾不忍為也。”如是者五十年，聞至今尚在，年九十五矣。四代同堂，兒孫繞膝。

　　◎冤報

　　康熙時吳中有顧某者，宦于河南。商丘縣有富室寡婦，族人謀其產(chǎn)，誣以奸情，且云腹中有娠。州縣官得賄，寡婦上控，而顧某案其事，既不能為之平反，而又得賄以護(hù)州縣官。寡婦知冤不能白，竟于上堂時藏匕首于膝褲中，自剖其腹，立時殞命。顧某以此削職歸田，數(shù)年安居而已。有齊門外楊姓，貿(mào)易蘭陽，路過其地，即寡婦之宅也。其宅已售他人作飯店，有大樓三間，素多鬼，不能居住。是時天已晚，楊急于投宿，主人曰：“今夜客多，惟大樓有鬼，不能留也。”楊自恃膽壯，遂投宿。未二更，果有鬼，是一婦人，彳亍而來，問：“客是蘇州人耶？吾有冤欲報，非禍君也?！睏钤唬骸拔曳枪?，安能雪汝冤？”婦曰：“倘能帶我去，必有以報大德?！睏钤唬骸拔┟锹?。其如何能帶之法，幸示我也?！眿D曰：“但于君啟行時，呼賢妹一聲，及上船、過橋俱低聲呼我。至蘇日，以傘一柄，我藏于中，到顧某家，一擲其門中斯可矣?！眿D又曰：“我所以不離此樓者，有金珠一篋，值千金，藏于某處，即以報君也?！毖援叾ィ旒湃?。至天明，楊如其言，果獲之，遂回吳。顧某是日方演劇請客，楊從眾人雜Ш中持傘進(jìn)門，人不覺也。顧方與客燕飲歡笑，忽見一女鬼，手持匕首，鮮血淋漓，立于堂下。遂大呼曰：“冤家到矣！”眾客驚愕，無所見。是夜顧自縊死。吳門人至今傳其事。

　　余鄉(xiāng)張?zhí)翗蛴心臣?，種田為業(yè)，家道小康。鄰家有傭者，娶一妻甚美。某甲見之，嘗竊自念云：“若得此婦為妾，死無恨矣?！彼煺賯蛘咧弥?，每俟其飽食后令之負(fù)重，如是者年余，遂得疾死。其妻旋嫁之，以為得所愿矣。越一二年，當(dāng)八九月問，新雨乍晴，稻禾初熟，某甲往田畔游行，見叢莽中傭棺欲朽，忽生善念，意以為此人吾所致死，今年冬底必將此棺入土，以慰其幽魂也。忽聞棺中有聲，突出一蛇，嚙其足，甲大驚，負(fù)痛疾行，蛇尚在足蟠數(shù)圍，鉤之不去，而甲已憊矣。因?qū)⑶爸\告人，一村老幼咸來，且觀且駭。甲死而復(fù)蘇者數(shù)次，忽謂其妾曰：“我腹癢不可忍，急取刀破吾腹，看其中有何物也?！彼毂С制滏?，須臾妾亦死。

　　山陰沈西園游幕河南，為光州陳刺史所聘。州民有老貢生某，一子遠(yuǎn)游，數(shù)年不歸。媳少艾有姿色，育一女僅五齡，翁媳相依，紡績度日。其子出門時，曾貸鄰某錢若干，久未償。窺其媳美，書一偽券，以妻作抵。與權(quán)州吏目朱景軾夤緣賄囑，具詞控告。西園判以媳歸鄰某，貢生不從，發(fā)學(xué)夏楚，憤甚自經(jīng)。其媳痛翁之被辱身亡也，知必不免，先將幼女勒斃，亦自經(jīng)。越一年，陳刺史擢開封守，朱景軾瓜代，而西園亦改就杞縣周公幕。又為朱景軾謀干，勒令杞縣尉戴師雄告病，以景軾補(bǔ)其缺。乾隆丙午正月七日，西園夜見一戴頂者，攜一少婦幼女登其床，教之咳嗽，旋吐粉紅痰。自此三鬼晝夜纏擾，遍身擰捏作青紫色，或獨(dú)坐喃喃，自為問答。時有知其事者，而未敢言也。至十四日黃昏，西園有大小兩仆，取粥進(jìn)，瞥見窗下立一長人，身出檐上，以巨掌掌大仆面，其小者亦見之，同時驚仆，口吐白涎，不省人事，灌救始醒。被掌之仆，面黑如鍋煤，莫不駭異。十五日，署中正演戲，西園在臥房大叫一聲而絕。其尸橫撲椅上，口張鼻掀，須皆矗立，兩目如鈴，見者反走。朱景軾為買棺殯殮，寄于西門外之觀音堂。不一年，景軾二子一妻俱死，又以風(fēng)癱去官。杞縣尉仍以戴師雄坐補(bǔ)。昧良之報應(yīng)如此。汲縣林午橋司馬為周公薦卷門生，時在杞署，目睹其事云。

　　丹徒富翁有左姓者，同其友往蘇買妾，看一女甚美，詢其父為某營守備以事謫戍，女愿賣身以贖父罪，索價千金。左既看中矣，其友謂左曰：“外貌雖美，而不知其肌膚何如，有暗病瑕疵否？必觀之方成交也?！弊笠嘁詾槿弧Ｉ逃诿?，女泣曰：“吾為父死尚不顧，何惜為人一看耶？”乃于密室中去其衣裙，呼左進(jìn)，其友亦隔窗偷看，見腰下有黑疵，又謂左曰：“此未為全璧也?！笔滤鞂?。女大哭曰：“吾為父罪至于自賣其身，而羞辱至此，尚得為人乎！”自經(jīng)死。未一年，其友見此女來索命，亦自經(jīng)。左后得一子，美豐姿而有潔癖，酷嗜書畫珠玉玩好之物，見有微瑕，立棄之如土苴。嘗造一園，工匠皆易以新衣，然后得進(jìn)。樓臺池館曲闌花榭間，稍沾一點(diǎn)塵土，則必改作。衣履一日一換，恐其污體。每日肴饌，非親自撿點(diǎn)則不食也。以此破其家。丹徒人無不知之者。

　　余同鄉(xiāng)鄒劍南媳顧氏，娶三年矣，有妊生子，不數(shù)日，顧氏病下體潰爛，日夜號哭。忽自言云：“姑娘恭喜，首產(chǎn)麟兒，今日特來索命，毋見懼也?！甭?wù)唧@詫，強(qiáng)問之，顧曰：“余病不起矣。余未出閣時，與嫂本無嫌隙，只因藏過其金方一只，以致嫂咒罵不止。后吾母許其賠還，嫂故必求原物。適因嫂小產(chǎn)服藥，遂將鹽水?dāng)v入，血暈而死。今事隔數(shù)年，嫂亦乘我產(chǎn)后來索，且日夜坐我床中，藥餌皆被其吹噓，豈能愈乎？”及將絕，復(fù)醒，如是者數(shù)次，自云：“已到陰司審問，拶兩手，夾兩足，痛極難忍?！奔胰藛⒁曋?，手足青紫，如用刑然。此乾隆癸丑五月事也。

　　◎孽報

　　國初蘇州大猾有施商余、袁槐客、沈繼賢，吳縣光福鎮(zhèn)則有徐掌明，俱攬據(jù)要津，與巡撫兩司一府二縣，聲息相通，魚肉鄉(xiāng)里，人人側(cè)目。太傅金之俊歸田后，屢受施商余之侮，至患膈癥而歿。施下鄉(xiāng)遇雨，停舟某船坊內(nèi)，主人延之登岸，盛饌款留。施見其家有兵器，遂挽他人以私藏軍器報縣拘查，施佯為之解救，事得釋，曰：“以此報德。”而其人不知也，再三感謝，饋之銀，不受。適鰣魚新出，覓一擔(dān)送施，以為奇貨。施即命其人自挑至廚下，但見鰣魚已滿廚矣。又見一銀匠妻貌美，曰：“此婦眼最俏?！苯陈勚?，以石灰瞎妻眼，恐其計奪也，其勢焰如此。后金太傅門生某者，來官江蘇臬使，聞其名，百般羅織，杖斃之，沉其尸于胥江。沈繼賢嘗與人斗牌，被人捉一張，曰：“我之牌誰敢捉！”其人曰：“捉爾何害！”沈喚家人，耳語少頃，縣差捉其人去。其人恚曰：“犯何法而捉我？”沈笑曰：“捉爾何害？”又一勢家款客，沈上坐，有一少年至，向沈一拱，滿堂駭然，責(zé)少年，少年曰：“我不認(rèn)得沈繼賢，何妨乎？”未幾，少年被盜攀害，下縣獄。其父兄以五百金求沈解救，得脫，踵門叩謝，沈曰：“此事乃余討情?！币晕灏俳疬€之，少年懇受，不從，感激無地，叩首不已。沈笑曰：“如今是認(rèn)得我了！”少年始悟。吳俗語云：“得罪了你，又不是得罪沈繼賢，怕什么！”亦可想見其為人矣。后被巡撫湯文正公杖斃玄妙觀三清殿下，滿城人稱快。徐掌明與昆山之徐聯(lián)譜，勢可炙人，諺云：“長、吳兩縣印，不及掌明一封信?！眹L與至戚黃振生有隙，令人毆死村農(nóng)，抬尸至黃門，如張員外殺王德、保正詐周羽故事。訐訟十三年，至康熙二十二年，制臺王公新命斷結(jié)，辦徐掌明發(fā)遣，尋以逃歸論死。其子遜如，扮盜入孫氏室，強(qiáng)奸婦女，以泄舊忿。一婦被奸時，摸盜手六指，知為掌明子，案破，立斬。掌明之父亦被湖寇亦腳張三余黨斫死。三代不得其死，殆所謂“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耶！袁槐客死后，其子為盜，問立斬，亦天報也。

　　康熙乙巳，嘉善有朱君達(dá)妻顧氏頗美，縣役某催科至其家，間君達(dá)遠(yuǎn)出，突入內(nèi)室，舉手摸其頸。顧大驚，旋入房自泣曰：“此頸為人加手，豈可洗乎！”遂縊死。越兩月，役偶乘舟往郡中，忽見顧氏上其舟，役作魅語云：“吾知之矣。”遂投水。適遇來船纖纏其頸，不能解，立時流血死。報應(yīng)亦奇。

　　昆山徐建庵司寇，有幼子冠卿名駿，少聰慧，延孝廉周云陔教授。冠卿中式后，與其師同入京試禮部。師管束太嚴(yán)，冠卿以巴豆食之，卒于逆旅。其年冠卿即捷南宮，入詞館。京師人有知其事者，題其混名曰藥師佛。藥師佛恃才狂放，怨者頗多。雍正初年，以其詩中有“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fēng)無意不留人”之句，怨家遂以出首。當(dāng)刑部審訊時，有與司寇瓜葛者欲寬其罪，預(yù)告之曰：“實出無心?！奔坝?，冠卿仰見堂上有司員松江胡宗琳侍立于旁，與其師周貌無異，乃大驚，誤供有心誹謗者。胡亦力爭，遂畫稿定罪。將正法時，所親猶怪之，冠卿曰：“吾命也。”余無一言。余舅祖葛圣修先生嘗館于冠卿家，課其子，知之最詳。

　　昔程伊川謂：“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笔且灾页夹⒆庸?jié)烈之婦，國家有旌表之例。覺羅雅公巡撫江蘇，奏準(zhǔn)不許濫膺，遂使陋巷窮嫠，向隅飲泣。雖然，忠孝二事固人子之所當(dāng)為，而婦人女子素未讀書，而能守志不移，始終一轍，是不可泯滅者。雅公素稱循吏，此舉未免過當(dāng)。恭逢圣明御宇，凡有水旱偏災(zāi)，不惜數(shù)百萬帑金，以嘉惠元元。雅公豈不知之，而獨(dú)為此省區(qū)區(qū)小費(fèi)耶？后公以征庫車城失機(jī)正法，安知不以此一事之報也。

　　康熙四年六月十四日，嘉定西門外有一徐氏婦荷鋤往田，忽為暴雷震死。其子甫垂髫，亦為雷火所焚而未死，擊其履粉碎。人爭拾視，則以字紙置其子之履也。此慢褻字紙之報。

　　桐鄉(xiāng)一士，好閱淫書，搜羅不下數(shù)十百種。有子少聰俊，每伺父出，輒向篋中取淫書觀之。從此纏綿思想，琢鑿真元，患癆瘵夭死。其父悲慟不已，相繼卒。又某邑一書賈，刻淫詞及春宮圖像，易于銷售，積資四五千金。不數(shù)年，被盜席卷，兩目旋盲。所刻諸板，一火盡燼。及死，棺殮無措，妻子離散。此編造淫書之報。

　　湖洲某姓，為人陰險，有刀筆才。凡非理之事，經(jīng)其飾說，便足奪人之聽，平生所害不一人。后得一奇疾，發(fā)時輒自咬其指，必鮮血淋漓方得少愈。十指俱破，傷風(fēng)而死。此刀筆害人之報也。

　　有某翰林簡放學(xué)政，取士頗不公，盈箱累篋，滿載而歸，遂為富翁，不復(fù)出矣。營造大宅兩區(qū)，一在故鄉(xiāng)，一在京師。二十年后，同夕火起，燒盡無余。

　　吾邑有黃君美者，好結(jié)交胥吏捕役，靡惡不為，被其害者不可數(shù)計。一日忽發(fā)狂，赤體持刀出門外，叢人中自割其肌肉，每割一處自言：“此某事報?！备钇潢帲唬骸按艘似夼畧??！备钇渖?，曰：“此誣人閨閫報?！比藛栔唬骸叭晟嘁迅钊?，何尚能言耶？”黃曰：“鬼代吾語耳。”又曰：“今到剝皮亭矣?！敝竿ど嫌幸宦?lián)云“冤孽而今重對對，人心到此再惺惺?！比缡钦咭粌扇眨瑥?fù)以刀自剖其腹，至心而死。此康熙年間事。

　　乾隆初年，吳門有土豪某者，作威作福，人人痛恨，而莫可如何也。某一日游山，見一婦美艷異常，遂與門下客謀取之，訪知為鄉(xiāng)鎮(zhèn)某家，乃姻戚也，廢然返。后復(fù)思之，至忘寢食。門客獻(xiàn)計云：“可立致也?！蹦炒笙?，問其故，客耳語而去。越數(shù)日，鄉(xiāng)鎮(zhèn)某家有巨盜明火執(zhí)仗戴面具縛其婦而淫之，財物一無所取，眾怪之。有潛尾其后者，見盜悉下船，去面具，即土豪某也。遂鳴官，緝捕得其實，問立斬，無不快之。

　　業(yè)師金安安先生外孫中銑、中鈺，俱家文敏公稼軒司寇之公子。乾隆甲午歲，余年十六，在安安先生家見之。時中銑已得內(nèi)閣中書，中鈺亦議敘中書科中書。兩公子俱年二十外，狀貌魁梧，聰明絕世，能詩，工六法，真善承家學(xué)者。不數(shù)年后，俱無疾而死，中銑死于舟中，中鈺死于車中。云皆遇鬼祟活捉，其事甚確，后余在揚(yáng)州晤趙甌北先生，談及此事，云文敏公因奉旨差辦貴州威寧州劉標(biāo)虧空一案，訊得原臬司高積曾辦公表侄蔣牧論絞，竟挾私加意苛求，遂斬高以報復(fù)之。事隔十年，兩子俱為所祟，甚矣哉！鬼神之靈也。先是，公出差貴州時，道經(jīng)衡陽，知回雁峰有老僧名通慧者善相人，公往求相，僧云：“觀公之相，必登臺輔，兩子簪纓。然眉宇間稍露殺氣，公能種德，相可改也。公其勉之！”及返衡陽，復(fù)見其僧，僧大驚曰：“可惜！”余無一語。公有兩孫，余亦曾見之。一中副車，早死；一有痰疾，不言不語。家道亦陵替矣。

　　常熟黃草塘有須姓者，以屠牛為業(yè)。每殺一牛，必割其舌食之，以為美味。一日將牛刀安置門上方，忽聞二鼠相爭，仰面看之，刀落其口，斷舌死。

　　又魚行橋有一獵戶，打鳥無算。后患病，醫(yī)藥無效。忽得一夢，夢神告之云：“汝要病愈，須將稻柴扎一人，用汝平日所著衣冠披之，中藏生年月日，掛在樹上，將鳥槍打之，便可愈也?！奔靶眩艘詨舾嫫渥?，命如法行之。詎鳥槍一發(fā)，大叫而絕。

　　余近鄰有薛慶官者，以屠羊為業(yè)，家頗饒。年四十余忽病，病愈后，面成羊狀。以三百金往安徽宗陽糴米，死于江中。不得其尸，以空棺歸葬。一兩月后，有人見薛背一包持一傘，從后宅周打鼓橋自行自哭。蓋鬼復(fù)還家云。

　　楓涇鎮(zhèn)有沈二者，好食狗肉，生平殺狗無算。乾隆丙子歲，沈抱病甚篤，昏迷中，見群犬繞床，爭嚙其體，號呼求救。臨死時，自投床下，兩手據(jù)地，作犬吠數(shù)聲。

　　婁東有無賴楊姓者，以攘雞為食，其術(shù)甚秘，人莫知也。其后，楊背上忽生雄雞毛一莖，乞人拔之，痛不可忍。因自言曰：“此吾偷雞之報也?！?br/>
　　湖州荻港某姓者，娶一妻頗有姿色，而冶容放誕，不異青樓，其夫憤之，未得間也。一夕，聞妻房中有人聲，即持刀入，但殺其妻，而脫逃其奸者。其夫懼罪，即時商于地棍某，某曰：“此事不難，必送吾三十金，方可救汝。”無可奈何，即書借票與之。棍乃為之計曰：“爾急急回家，勿動聲色，點(diǎn)燈室中而半掩其門，俟有人來，即殺之是已。”果如其言。天明辨之，即此棍之子也。辛亥六月間事。

　　婁門陳生某者，少聰穎能文。年十七，其父遠(yuǎn)宦，依外祖以居，延師課讀。一日晨起，泣謂其師曰：“昨夜夢先母告余云：‘汝三世前罪案發(fā)矣！明日冥司當(dāng)提訊，聞鐵索聲即去，第囑家人勿哭毋移尸，尚可還陽，否則不能轉(zhuǎn)也。’”師聞之，叱曰：“是囈語耳?！敝链稳胀恚灾^聞鐵索聲，師無聞也，一霎時，生已死。舉家大驚，師亦駭，因述所夢，并囑勿哭之語，閱兩三時始蘇。生自言暈絕時被二役拘出胥門外，見一廟，引入跪階下，與一女鬼質(zhì)辨。知三世前系諸生，有同學(xué)婦新寡，與之奸，并誆其財物，致郁死。訴冥司，削其籍，轉(zhuǎn)生為乞丐。其鄰有某舉人者，恒周給之，于是諸惡丐亦求索于舉人，不遂，欲相約焚掠其家，生陽許之，而陰告其事。及期，諸丐嘩然至其家，已有備，咸為拘縛投諸火，而生亦與焉。入冥冥中，謂已償夙孽矣。冥司以生有報恩善念，即將舉人枉殺事，奪其祿籍與生。判：“今生可登科，官五品?！倍笆浪綃D不服，屢控東岳神不已。東岳神遂判曰：“且察其今生，倘再有罪孽，不妨提訊定奪可也。近因偶萌惡念，故被拘執(zhí)耳?！鄙c婦力辨是和非，強(qiáng)渠先來奔；而婦執(zhí)以誘奸，兩造爭不能決。冥司怒，乃命一鬼取孽鏡來與婦照，果得淫奔狀。是雍正十三年八月廿四日事也。婦與生仍嘩辨，冥司遂判婦入犬胎，生仍作丐。有號哭跪求于側(cè)者，乃生亡母也。冥司曰：“汝子應(yīng)削籍，不許識字！”急命一鬼持湯來，將灌生口，其母又哭，傾其半，僅三咽，口甚腥而腸欲裂矣，乃放出。群鬼爭索賄，其母又為生支持之，其母曰：“汝回陽，速行善事三百條，尚可游庠耳。”推而醒，生遂病，月余始平復(fù)。后此生力行善事，不數(shù)年，果入學(xué)。其師王君壽祺言之甚悉。

　　蜀中有一無賴子，夏日大醉，裸體仰臥文昌殿前。道士勸之，反被辱詈，道士畏而避之，無賴猶訕謗不已，且對神像遺溺，忽風(fēng)雷大作，霹靂一聲，削柱木一片，鋒銳如刃，適破其腹，劃然中開，腸流滿地。更有奇者，神前布幡、器具、柱木皆為雷火所燒，惟兩柱上所掛金字長聯(lián)，雷火燒處，逐字跳過，無一筆燒壞者。時吳門周勖齋太守適官敘永廳，親自往驗，目擊其事。

　　余見有某太守者，家蓄美麗甚多，選其精于一藝者，號“十二金釵?！蹦健督鹌棵贰菲咸鸭苤?，以金絲作藤，穿碧玉翡翠為葉，取紫晶綠晶琢為葡萄，搭成一架。其下鋪設(shè)宋錦為褥，褥上置大紅呢繡花坐墊，旁列古銅尊彝、白玉鴛鴦洗、官哥、定窯瓶宛，及圖書玩好之屬。與諸美人彈琴弈棋，賦詩飲酒，或并觀唐六如、仇十洲所畫春冊，調(diào)笑百端，以此為樂。不數(shù)年太守死，而美人星散，宦橐蕭然。又有某顯宦者，好優(yōu)童艷婦，不惜重費(fèi)。入其室者，兩行侍立，朗如玉山，唯有垂涎，不敢平視，怦怦心動而已。后官敗出戍，死于黑龍江，家事亦顛倒不可問。嗚呼天道，福善禍淫如此其速耶！

　　常熟南門外有七圖張姓者，兄弟四人，無惡不作。皆力田，頗饒裕。新造廳堂一所，費(fèi)至數(shù)千金，尚未進(jìn)屋也。道光元年五月，忽染時疫。兄弟叔侄以及老少婦女接踵而死者，至十八人，僅存兩歲幼孩而已。聞?wù)邽橹律唷?br/>
　　有某生者，籍潤州，自其祖貿(mào)易吳門，遂為吳人，年少美豐姿。見鄰有好女，兩小無猜，目成心許。求姻不諧，生已別聘，女將嫁矣，生又誘與為亂。復(fù)設(shè)計破其婚姻，擬納為妾而復(fù)不果，女遂抑郁死。未幾，時見此女為祟，生遂患羊頭風(fēng)，每發(fā)即暈。成婚后，延親朋演劇宴會，生忽仆地，口稱潤州城隍同吳郡城隍欲會審，須往聽訊，遂暝。忽聞號泣聲，又聞?wù)蓉?zé)聲。醒曰：“女先告本郡神，因原籍文書未到，不能出關(guān)，潛伏貢布船，至本籍告準(zhǔn)，始會審定罪也。”遂死。

　　道光元年，閶門崇真宮橋左右失火。時有鄉(xiāng)人搶劫一箱，未至家，適其弟自賭博場見之，遂奪去。計值百金，一夕而盡。鄉(xiāng)人恚憤致病，醫(yī)藥半年，賣田去屋始得就痊。枉費(fèi)老心，轉(zhuǎn)破其產(chǎn)。

　　東臺姜又白言其鄰有翟姓者，以胥吏起家，造孽不少，而其子甚樸誠，娶一妻，美而賢，事翁姑惟謹(jǐn)。初生一子，頭頂尖出數(shù)寸，如牛角然，每一哭，則更高，以為怪而斃之。繼又生一子，鼻止一孔甚小，人中間缺寸許，可望其喉，亦以為怪而斃之。后生二女，皆嬌美如其母。嗚呼！豈天將斬翟姓嗣，故隱其惡，而顯其報耶？

　　道光庚寅五月十九日大雷雨，高郵新工汛震死三人在太平船上，行人聚觀。詢之，乃分發(fā)廣東候補(bǔ)知府卓齡阿與其妻關(guān)氏，并本船舵工一人。其仆言，主人在京，伉儷甚篤，獨(dú)不孝于其母，分院而居，有黃泉相見之誓。母知子將出守，使人謂卓曰：“吾母子不見久，譬如與汝為鄰，今日遠(yuǎn)游，亦當(dāng)來一面?！倍颗c關(guān)竟驅(qū)車早行矣。一事如此，其他可知。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惟舵工同時震死，不知其故?；蜓宰吭诰r，負(fù)人七萬余金，債主十三人皆山、陜放賬者，跟隨坐索。卓不得已，即與其妻同謀，差舵工郭元良買砒霜，欲藥之也。時州刺史某為驗其尸下棺，交其仆從回旗，而以放賬者提解回籍云。

　　◎忤逆報

　　吳門蔣榮祿公塋在陽抱山，乾隆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大風(fēng)潮，墓前華表倒地，中一逆子腦，即時隕命。公之曾孫古愚封公曰：“先榮祿生平純孝，見重于湯文正公。歿后猶不容此不孝之人偷息人世也?！?br/>
　　乾隆己酉十一月，常熟東南任陽鄉(xiāng)有不孝婦，欲殺其姑，置毒藥于餅中，而自往他所避之。其姑將食，忽有一乞人來求其餅，姑不肯，乞人袖中出一紅綾衫與之換。婦歸家，姑喜示其衣，婦又奪之。初著身，忽然墮地，姑急扶之，不能起，忽變成豬。鄰人咸集，不孝婦猶語曰：“我本應(yīng)天誅，以今生無他罪過，故變豬以示人耳。”言訖而竟成豬叫矣。獨(dú)其前腳猶似人手。太倉毛稼夫親見其事，為余言之甚詳。

　　嘉慶己卯五月十日，有蘇州營兵遣擔(dān)夫挑火藥百斤往教場，偶過都亭橋周啞子巷打鐵鋪門首，鋪中正在打鐵，有火星爆入藥內(nèi)，忽轟然一聲，滿街如焚。死者五六人，中有不孝子乳名和尚者，須發(fā)俱燒去，尚未死。其人系游手棍徒，日以賭博為事，有老母年七十余，和尚既不能養(yǎng)，亦從未一呼其母。至是而母憐其創(chuàng)楚，猶百計醫(yī)治之。和尚乃痛哭，大呼其母者一日夜而死。

　　陜西城固縣鄉(xiāng)民有不孝婦，平時待其姑如虐奴婢，非一日矣。嘉慶庚辰正月初一日早起，不孝婦忽向姑詈罵，喃喃不絕口，姑竟不理，而往別家拜年。有頃，不孝婦入房關(guān)門而臥，久之不開，但聞房中有聲如牛馬走。姑聞之，欲入房視，不得也。急呼他人打門，惟見不孝婦臥于地，一腿變成驢，越數(shù)月死。

　　山東定陶縣一農(nóng)家婦，素虐其姑，姑雙瞽，欲飲糖湯，婦詈不絕口，乃以雞矢置湯中與之，姑弗知也。忽雷電大作，霹靂一聲，婦變?yōu)樨i，入廁上食糞，一時觀者日數(shù)千人。其后是豬終日在污穢中游行，見人糞則食之，歲余猶未死。案《南部新書》，有河南酸棗縣下里婦，事姑不孝，忽雷震若有人截婦人首，而以犬頭續(xù)之，其事相類。

　　◎刻薄

　　有某公子最刻薄，在河南節(jié)署，胸?zé)o墨水，而善于罵人。偶將闔署賓客出具考語，每人定以八字，無不形容絕倒。嘗謂人曰：“吾見世之所謂經(jīng)濟(jì)文章、游山玩水、吟詩作賦、征歌度曲、掃地焚香，以及書畫琴棋風(fēng)流儒雅之輩，一應(yīng)著即處斬?！逼渥h論類如此。其治家也，事事親裁，不經(jīng)奴仆。而一錢如命，恐人侵蝕不利于己也。自此家道日富，積有良田萬畝，大屋一區(qū)，計每日進(jìn)門可得百金，而猶以為未足。后以奸事為人告發(fā)，自詣縣中，覿面行賄?？h官怒，立坐堂皇，取賄置庫。一面通稟上司，關(guān)提收禁。自此花消二十余萬兩，事始平。又有一孝廉，才調(diào)有余，而言語尖辛，必欲勝人以為快。后官縣令，積資數(shù)萬金。惟有一子，亦聰明絕世。遂將所有宦囊，揮攉殆盡，至于客死他鄉(xiāng)。一孫癡呆，不識丁字矣?？晌吩?！故凡人出一言，行一事，寧忠厚毋刻薄，刻薄之至者，必有奇禍云。

　　◎殘忍

　　有某公，平生好食鵝掌。以鵝置鐵楞上，其下漫火烤炙，鵝跳號不已，遂以醬油旨酒飲之，少焉鵝斃，僅存皮骨，掌大如扇，味美無倫?？滴醵四?，賊匪夏包子起兵謀反，以鐵楞炙死，慘酷異常。

　　山西省城外有晉祠，地方人煙輻輳，商賈云集。其地有酒館，所烹驢肉最香美，遠(yuǎn)近聞名，來飲者日以千計，群呼曰“鱸香館”，蓋借“鱸”為“驢”也。其法以草驢一頭，養(yǎng)得極肥，先醉以酒，滿身排打。欲割其肉，先釘四樁，將足捆住，而以木一根橫于背，系其頭尾，使不得動。初以百滾湯沃其身，將毛刮盡，再以快刀零割。要食前后腿、或肚當(dāng)、或背脊、或頭尾肉，各隨客便。當(dāng)客下箸時，其驢尚未死絕也。此館相沿已十余年。至乾隆辛丑歲，長白巴公延三為山西方伯，聞其事，遂命地方官查拿。始知業(yè)是者十余人，送按司治其獄，引謀財害命例，將為首者論斬，其余俱邊遠(yuǎn)充軍，勒石永禁。張味石大令為余言。

　　浙中有紳寓吳門，御下最殘忍，性好淫，家中婢嫗無不污狎之者。然稍有不遂，則褫其下衣，使露雙股，仰天而臥，一棰數(shù)十，有號呼者，則再笞如數(shù)。或以烙鐵燙其胸，或以繡針刺其背，或以剪刀剪其舌，或以木枷枷其頸。其有強(qiáng)悍者，則以青石一大塊鑿穿，將鐵鏈鎖其足于石上，又使之掃地，一步一攜，千態(tài)萬狀，難以盡述。后有傳其事于鄰近者，咸為憤憤，率眾詈其門，主人大怒，皆縛之，自此人益眾，打毀殆盡，因成訟。大吏知其事，下太守窮治之，乃下獄，卒以無證據(jù)，僅辦提解回籍，而案始結(jié)，然其家已破矣。有仆人某深知其事，言之甚確。將來又不知作何報應(yīng)也。

　　◎折福

　　戴堯垣《春水居筆記》載杭州余秋室學(xué)士廁上看書折去狀元一事甚詳。乾隆壬子七月，余初次入京，見學(xué)士即問此事，學(xué)士曰有之，可見堯垣之言非妄。大凡人有以廁上看書最為可笑。云間蔡禮齋者，為侍郎鴻業(yè)之孫、左都御史馮公光熊外孫，通才也。最喜在窬桶上看書，鄉(xiāng)試十余科不第，以援例作江西縣丞，候補(bǔ)南昌，窮苦殊甚。有長子甚聰慧，未婚而死，禮齋亦旋歿。余嘗勸之，不聽。其一生困頓者，又安知不如余學(xué)士之折福耶？

　　廣陵有鹺商女，甚美。嘗游平山堂，遇江都令，令已醉，認(rèn)此女為娼也，不由分辨，遂笞之。女號泣，即回家，其父兄怒，欲白太守。是夜夢神語之曰：“汝平日將舊書冊夾繡線，且看小說曲文，隨手置床褥間，坐臥其上。陰司以汝福厚，特假醉令手以示薄懲，否則當(dāng)促壽也?！笔滤熘埂：笸醋曰诟?，以夫貴受封。雍正初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