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兩漢之際社會與文學 作者:敖雪崗 著


仲夏的南京,酷熱難耐。然而,燈下展讀雪崗君的這部書稿,卻似有習習涼風拂面而來,令人有一種欣然神會的愉悅。

雪崗君隨我讀書治學,是從他讀碩士開始的,接著是讀博士,前后六載。他博士畢業(yè)后又留校任教,亦時來問學。雪崗讀書治學的特點是從文獻出發(fā),細致、深入,不尚空談,所以往往立論切實,而又能融合貫通。這部在他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修訂完成的書稿,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可以先說書后的附錄:《〈漢書〉札記》。這其實是此書的重要組成部份。在南京大學讀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學位,第一學年,必須讀幾種先秦兩漢的基本典籍,如《詩經(jīng)》、《楚辭》、《左傳》、《史記》等等,往往視學生的具體學習情況而定,沒有一定之規(guī)。雪崗自然也是如此,《漢書》即其當時所讀書之一。而現(xiàn)在附在書末占全書篇幅四分之一強的《漢書札記》,正是他那時研讀《漢書》的心得。

這部分內容相當豐富,讀起來也饒有興味。比如,“三皇五帝”條,指出班固《漢書·古今人表》、《律歷志》全襲劉歆《三統(tǒng)歷》?!肮耪咧匚涔佟睏l,指出《漢書·百官公卿表》中“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課之”,應斷句為:“古者重武,官有主射以督課之”,而不是說古代重武官。“班固以李悝、李克為兩人”條,舉《漢書·藝文志》、《古今人表》等,謂李悝、李克實有二人?!霸慌c晁錯”條,認為二人在《漢書》中雖合傳,卻為兩類人?!靶叟c陳遂博弈”條,辨析二人博弈究竟是宣帝負還是陳遂負,頗為有趣?!翱锖庹f《詩》解人頤”條,則指出匡衡之所以說《詩》解人頤,是因為其《詩》學原無師法,常附會時事的緣故,等等。這些札記,既重視內證,又能援引其它多種文獻,疏通貫穿,所以其說法也就能讓人信服。像“爵位價值的下降”一條,《漢書》、《后漢書》之外,就徴引了《風俗通義》、《九章算術》、《敦煌漢簡》、漢樂府詩《上山采蘼蕪》等,反復辨析,觸類可通。

尤其值得提出的是,他的這些札記,還能注意從一些具體的生活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和揭示當時的社會思潮和風氣。如“陰陽家”一條,指出元、成之時所重陰陽之學,已成為當時的一般思想知識?!瓣愂⑻交实邸睏l,謂“陳圣劉太平皇帝,”表達了漢哀帝再受命于天以中興劉氏的愿望,后來王莽仿之,都反映了漢為堯后的觀念?!半s說”條,指出《春秋》雜說類著述,乃經(jīng)師雜糅陰陽五行等多家之說而解《春秋》者等等,皆為其例。

實際上,正是在對《漢書》作了上述如此深入細致的研讀的基礎上,在對兩漢之際的社會、政治、思想學術和文學的發(fā)展變遷進行了反復的思索和考量以后,雪崗才最終選擇“兩漢之際社會與文學”的論題,展開他的研究的。

自漢武帝起,開始有意識地大規(guī)模制禮作樂,顯示出其承天命而為圣王,修三皇五帝之業(yè),致天下太平的政治理想。至西漢中后期,政治上漸生危機,于是便有一些士人稱引天道,紹述圣統(tǒng),批評朝政,以維護圣人受天命而治的社會理想。像眭弘引述其師董仲舒“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的話,提出“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劉向上書言:“王者必通三統(tǒng),明天命所授者,非獨一姓也?!备手铱芍^:“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于天?!鄙踔劣袧h哀帝改號“陳圣劉太平皇帝”等,就都是雜引讖緯等諸家之說,試圖獲取不同社會階層和稟承不同學說、信仰之人的支持,以便達到不同的政治目的。

西漢后期的政治、社會思潮既已發(fā)生變化,自不免會影響到學術和文學的發(fā)展。雪崗從漢為堯后、為火德之說的產(chǎn)生及其與西漢后期政治的聯(lián)系入手,進而把握兩漢之際政治、社會思潮,當日禮制、士人思維方式和歷史發(fā)展觀的影響,探索經(jīng)學注疏的變化,探究命定觀對士人個體意識自覺的推動作用,探討漢大賦創(chuàng)作傾向的由諷諫向頌揚的轉變,揭示兩漢七言體小而俗的特色及其與讖緯的關系等,就都順理成章而言之可據(jù)了。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苯裰x書治學亦然。深入研讀、體會作品,才能發(fā)現(xiàn)問題,進而解決問題,有所創(chuàng)獲。雪崗此書,既已不乏深造有得之言,它日左右逢源,取得更大成績,當是可以期待的。

是為序。

鞏本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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