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交出鑰匙

在濟水，魯驥民住的雖是一排平房，但每家都圍有一個小院，院子的大門除了外出和夜間，其余時間都是虛掩著的。平日里魯驥民外出，無論是上街、買菜或是到兩個女兒家，秋倩都會跟著一道去。后來老伴癱倒在床，由魯驥民在家陪伴和照顧，家里一般也就不離人了。每天秋倩放學(xué)回家，一推門，腳還沒有跨過門檻，聲音就傳到了屋里：“姥姥、姥爺，我回來了。”要不就是魯驥民聽到大門“吱呀”一聲響，立馬推開活動窗戶喊上一句“秋倩回來了”，然后從屋里走出來迎接她，為她取下書包，遞給她零食墊肚子。如今到了淝城，就隨邵松陽、紅雲(yún)和秋瑾住進了樓房，回家要爬樓梯，還要自己開門，這使秋倩很不習(xí)慣。聽不到姥爺“秋倩回來了”的喊聲，秋倩為此還偷偷地抹過眼淚。到了這個新家一段時間后，秋倩慢慢地感覺到很多不適應(yīng)，常常與在姥姥家受到的“大小姐”、“小天鵝”般的待遇相比：在姥姥家，姥姥、姥爺從來不讓她動手干事情，哪怕是手絹、襪子都不讓她洗；每天早上起床后，姥姥會把秋倩叫到床前為她梳頭，然后由姥爺給她洗手、洗臉；需要換洗衣服，姥爺就從衣柜里取出來，替她擺放在床頭；每到吃飯的時候，姥爺總是先給姥姥盛一碗，然后給秋倩遞一碗，最后才是自己的，而且把秋倩喜歡吃的菜不停地夾到秋倩碗里?？傻搅松鬯申柵c紅雲(yún)這里，等待她的卻是接踵而來的厄運，不僅自己的事情要親手做，還要幫著紅雲(yún)干家務(wù)，放學(xué)回來如果不把米飯悶上，就會遭受紅雲(yún)的斥責(zé)和謾罵；吃飯時紅雲(yún)聽到她發(fā)出叭嘰叭嘰的聲音，或者對盤中的菜挑三揀四，紅雲(yún)就會訓(xùn)斥她“沒教養(yǎng)” 、“真討厭”，有時還會用筷子敲她的頭；每星期到機關(guān)浴池洗澡后，秋倩不但要洗自己的衣服，還要洗邵松陽、紅雲(yún)和秋瑾的衣服。后來紅雲(yún)買了臺洗衣機，在吃飯時紅雲(yún)宣布：“洗衣機只能洗被子、床單，除此之外還是一律用手洗?！痹捠钱斨鬯申柡颓镨拿嬲f的，要求實際上卻是給秋倩一個人提的，因為邵松陽和秋瑾從來就不洗衣物。即便是比較厚重的外套、冬裝，秋倩也得用手去揉搓。每次吃完飯，所有的鍋碗瓢勺筷都由秋倩洗，紅雲(yún)從來不讓秋瑾下手，說她年齡小，洗不干凈。有時紅雲(yún)和邵松陽鬧矛盾，邵松陽就會一個人喝悶酒，短則個把小時，長了就沒個準點兒。遇到這種情況，秋倩就得守在飯桌邊等著、陪著，因為紅雲(yún)給她立了一條規(guī)矩：必須得等到邵松陽吃完喝完、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能離開或者去做作業(yè)。

有一次，老師留下班干部開會，秋倩沒能準時回家，而秋瑾那天又忘了帶鑰匙，下班回家，看到小女兒站在門口等著，進屋后又是冷鍋冷灶，紅雲(yún)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做飯時無論是切菜炒菜和放調(diào)料，都把刀啊板啊鍋鏟啊弄得叮當作響。等秋倩一回到家，紅雲(yún)把所有氣都撒到她身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嚇得秋倩大氣不敢出，只是小聲地向她解釋原因。聽到秋倩犟嘴，紅雲(yún)“咚”地放下切菜刀，氣急敗壞地從廚房沖出來，不顧手上的油污，左手揪住秋倩的頭發(fā)，右手照秋倩肩上背上和屁股上就是雨點般的捶打，正在做作業(yè)的秋瑾從里屋跑出來，嚇得抱住邵松陽的腿直哭。邵松陽見紅雲(yún)解了一陣氣，才走過去要拉開秋倩，卻被紅雲(yún)使勁一推，邵松陽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對門鄰居聽到這邊的動靜，就過來敲門，紅雲(yún)顧及面子，這才停下了手，并像四川的“變臉”戲法一樣，馬上變出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給對門李部長的夫人解釋：“她阿姨，沒事，是秋倩今天在學(xué)校做了錯事，我教育她了幾句，她就大哭小叫的。你看把這孩子給嬌慣的，還說不得了！”看到對方似信非信，她又說：“沒事了，謝謝您的好意，她阿姨。”說著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

紅雲(yún)的言語和口氣與剛才的暴怒和兇狠判若兩人，一場虐童的鬧劇竟被她如此輕描淡寫地給化解了，秋瑾看得目瞪口呆，秋倩感到委屈而嚶嚶哭泣，邵松陽更為紅雲(yún)的出色演技而驚奇。

當野蠻戰(zhàn)勝怯懦時，它很難就此結(jié)束，一定會通過更深一層的折磨來獲取快感，因為野蠻就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子里的魔鬼，它的全部希望和滿足就在當下，就在施暴和虐待的過程中。當晚，紅雲(yún)勒令秋倩把家里的鑰匙交了出來，并且明確表示，從今以后不許秋倩上飯桌吃飯。而秋倩唯一能做的，就是屈服和忍受，并在這種毫無盡頭的被動中忍氣吞聲、茍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