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邊的那幾棵木棉樹

兩年前，根據(jù)組織上的安排，我要下基層聯(lián)系一個村，說是走群眾路線，了解群眾心聲，幫扶村里面解決一些實際問題。但我的工作性質(zhì)本來就是為基層服務，幫助基層排憂解難。我被安排聯(lián)系的這個村，很有嶺南水鄉(xiāng)特色，河網(wǎng)密布，嶺南水果眾多。但是最引我注意的是村頭一口大池塘邊的幾棵木棉樹。每次我去村里路過池塘邊，都要深情地望望這幾棵木棉樹。

池塘邊的木棉樹共有五棵，聽村干部介紹，這五棵木棉樹的樹齡都超過一百年，最大的那棵經(jīng)市林業(yè)局的專家鑒定，達一百六十年。這些樹都被列入市級名貴樹木加以保護。每年的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桃未發(fā)蕊，柳未吐絲，但那五棵高大挺拔的木棉，卻已是滿樹紅花了。木棉花開時尚未展葉，碩大的紅花分外耀眼。遠遠望去，猶如萬盞華燈，照空盡赤。當你走近這五棵開花的木棉樹時，真心會感受到一股震撼內(nèi)心的力量?；鸺t的花骨朵像一團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盛氣使周圍的事物都要遜讓幾分，格外引人注意。我走近樹下，拾起掉落的花朵兒，碩大如杯的她即使脫離枝丫依舊花紅如血，不屈服于時光的流逝，即使面臨落花入塵的盡頭，也依舊笑對春風拂面。這正是，“烈焰燒空出化爐，一春花信最先孚，看花未假評牛李，且醉東風吹鷓鴣”。

木棉樹是南方的特產(chǎn)，是廣州市、高雄市以及攀枝花市的市花。五片擁有強勁曲線的花瓣，包圍著一束綿密的黃色花蕊，收束于緊實的花托，一朵朵都如飯碗那么大，迎著陽春自樹頂端向下蔓延。木棉花又稱英雄花，它的墜落也分外地豪氣。木棉花從樹上落下的時候，在空中仍保持原狀，一路旋轉(zhuǎn)而下，最后“啪”一聲落到地上。樹下落英紛陳，花不褪色、不萎靡。木棉花為什么會被叫“英雄花”？因為它開得紅艷但卻不媚俗。它軀干壯碩，頂天立地的姿態(tài)，英雄般壯觀；花葩的顏色紅艷，猶如壯士的風骨，像英雄的鮮血染紅了樹梢。落葉大喬木，高可達25米，樹干直立有明顯瘤刺；掌狀復葉互生，葉柄很長。早春先葉開花，花簇生于枝端，花冠紅色或橙紅色，直徑約12厘米，花瓣有5瓣，肉質(zhì)橢圓狀倒卵形，長約9厘米，外彎，邊緣內(nèi)卷，兩面均被星狀柔毛；雄蕊多數(shù)，合生成管，排成3輪，最外輪集生為5束；蒴果甚大，木質(zhì)，呈長圓形，可達15厘米，成熟后會自動裂開，里頭充滿了棉絮，棉毛可做枕頭、棉被、十字繡棉花等填充材料。種子多數(shù)，倒卵形，黑色，光滑，藏于白色毛內(nèi)。木棉外觀多變化，春天一樹橙紅，夏天綠葉成蔭，秋天枝葉蕭瑟，冬天禿枝寒樹，四季展現(xiàn)不同的風情，令人贊嘆?；ń奂t色，每年二三月樹葉落光后進入花期，然后長葉。

木棉花有食用價值和醫(yī)用價值，清熱利濕，解郁除煩。木棉花有清熱利濕之功能，如果將木棉花與豆腐、竹筍、蝦仁、火腿、雞湯共煨，不但氣香味美，而且更增加清熱利濕和涼血之功效。木棉的根、莖抽取物可用作收斂劑、鎮(zhèn)痛劑等，汁液可用以治療痢疾，根皮、莖皮和刺可磨成粉制成藥膏可用來治療粉刺。據(jù)說，每逢木棉花開，村里有不少老人、小孩，見有花墜落便拾起，然后曬干，用來泡茶、煲湯、入藥。

木棉樹，在田間地頭、在叢林之中倔強生長，超群拔萃，扶搖直上，沖向蒼天。它從不苛求生長條件，自然繁殖力極強，狂風暴雨都不能把它阻擋。熱帶、亞熱帶，石灰?guī)r、砂巖、頁巖都能生長，木棉有慷慨的獻身精神。有人說木棉花過于妖嬈，我不贊同這種說法。樹跟人一樣都有自己的性格，人會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樹也會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我喜歡木棉，不僅喜歡它美麗而富有個性的外表，更喜歡它給予人內(nèi)在的收獲。木棉花碩大而紅艷并不代表她妖嬈，面對她時我感受到的是無限的朝氣和年輕的活力。

木棉花是最任性的植物。它要在春天的懷抱開得忘乎所以，也在百花爭奇斗艷的高潮中香銷玉隕。高高的枝丫上，佇立的是一個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們的臉高傲，盛氣凌人。最俗氣的大紅，也讓她們演繹得這般令人贊嘆！而這樣轟轟烈烈也不過幾天的功夫，有的甚至更短。木棉花是頂不愛托踏，最受不了磨蹭的，即使無法化為春泥，也要投入水泥澆注的地面，斑駁了道路。她們與朝生暮死的蝴蝶為伴，只追求生命長河中最精彩的一瞬，何等痛快！到春末夏初時，就能看到光禿禿的樹桿抽出新芽，一代新人換舊人。而木棉也開始紛紛揚揚，像一群受驚的精靈，風吹向哪兒，它們就追到哪兒，仿佛這風是人生的指標。在無所依傍的時候，隨手抓到的就算只有空氣，也是一種安慰。木棉是胖乎乎的園形絮狀物，乳白色兼暗黃，有時會有這樣一團可愛的小東西，輕觸鼻尖；也有的落在操場上大汗淋漓如陽光般美好的少年的肩上，他們用手撣了撣，繼續(xù)飛揚的青春。陽光下的臉，漂亮的假動作和被隨手撣開的木棉，都讓人怦然心動。漫天飛舞，這樣的羅曼蒂克，并非在大雪飄飛的北方才領略得到。

歷史上曾經(jīng)有文人墨客對木棉花的描述，并且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句。如宋代詩人劉克莊所寫：“幾樹半天紅似染，居人言是木棉花?！泵髂┰娙岁惞б谄洹赌久藁ǜ琛分幸苍枥L：“有如堯時十日出滄海，又似魏宮萬炬環(huán)高臺。”清代詩人屈大均在他的《南海神祠古木棉花歌》亦寫過：“粵江二月三月來，千樹萬樹朱花開。有如堯時十日出滄海，又似魏宮萬炬環(huán)高臺。覆之如鈴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濃須大面好英雄，壯氣高冠何落落?！?/p>

木棉樹又名英雄樹，在很多人的眼中，它就是不屈和剛烈的象征，記得小時候?qū)懽魑牡臅r候總是把那些高大魁梧的木棉樹和英雄聯(lián)系在一塊兒大段文字地歌頌，長大了，雖然于文字中也失去了當年那種天真和灑脫，但對于木棉樹是英雄樹的概念始終是記憶猶新。巧的是，現(xiàn)實中又的確有一些英雄故事與木棉樹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所聯(lián)系的村，池塘邊的那五棵木棉樹，就見證了解放軍戰(zhàn)士為保衛(wèi)新生的紅色政權(quán)而英勇犧牲的場面，而且還作為掩體，幫解放軍抵擋了敵方的子彈。那是1950年的初春，新中國剛成立不久，盤踞在珠江口的一股國民黨殘軍，試圖對剛成立的紅色政權(quán)來一個打擊，便發(fā)動了火燒糧倉，襲擊解放軍和鄉(xiāng)村干部的事件。當時村里有一個剛剛建好的糧食倉庫，由一個班的解放軍戰(zhàn)士看護。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股國民黨殘軍企圖火燒這個糧倉，被看護這個糧倉的解放軍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面對幾倍于自己的兵力，解放軍戰(zhàn)士毫不畏懼，雙方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最后在后續(xù)部隊和群眾的幫助下，糧倉得以保護，并殲滅了大部分國民黨殘軍。可看護糧倉的一個班的解放軍戰(zhàn)士包括班長在內(nèi)，全部壯烈犧牲，其中最年輕的戰(zhàn)士犧牲時才十九歲?，F(xiàn)在，每當我路過村頭池塘邊的幾棵木棉樹時，腦海里就會出現(xiàn)解放軍戰(zhàn)士看護糧倉，與敵人激戰(zhàn)的情景，也時常會提醒我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十丈珊瑚是木棉，花開紅比朝霞鮮?！蔽蚁霙]有人能夠忽視木棉花那紅遍天邊的美麗，但卻少有人愿意去撿起一朵木棉花，去欣賞一朵已盛開過的木棉花。木棉花的花和它一樣，遠離塵世的喧囂，倨傲地抱著自己的信念，獨立在天地之間，不為誰，只為守護自己心中的那份堅持。沒有誰能讓它為之開放，也沒有誰會讓它為之凋零。是知音者，會欣賞并傾倒它的美麗，不懂其之所以孤傲者，則常常忽視那孤傲下的溫柔，麻木地踩過那些凋零的精靈。

村池塘邊的幾棵高大的木棉樹，在風中沙沙地舞動那嚴肅的身姿，褪去了綠意迎來了火紅的溫柔，落紅殆盡又能欣賞滿城飄絮。這就是木棉帶給人們的美。然而我見過在荷花面前點頭的，在牡丹面前驚嘆的，在蘭花面前陶醉的，就是沒有見過在木棉花面前駐足的。興許是它美得不夠張揚吧，你看那紅遍天邊的紅哪有名花的嬌艷和張揚啊，它更多是一種淡定的風姿和桀驁不馴的美麗?，F(xiàn)在的我，更喜歡的是看著那大片大片紅紅火火的木棉花開滿了枝頭，在風中搖曳。偶然有一兩朵從枝頭掉落，在空中打著完美的盤旋，掉在地上被碾成了花泥，留下大片大片的妖艷。塵世里也許這是木棉花最后的歸宿，因為它的不屈，因為它的偉岸，注定了人們在仰望它的高度的時候，忽視了腳下盛開的大片的落紅，絕望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