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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飛機

純情游走:殷健靈文學(xué)作品精選 作者:殷健靈 著


紙飛機

我拿了紙飛機來,是育兒雜志附送的拼板玩具。將一塊塊拼板從軟塑紙上拆下,按上面標(biāo)記的數(shù)字一一對應(yīng)插上就是。外婆見了很高興。母親指導(dǎo)她說,你將拼板拆下,再按回到原處去。外婆照著做了,做得饒有興味,并且得到了我們的表揚。然后,才由我將那些拼板依照圖示拼接成了一架F-15戰(zhàn)斗機。

我將紙飛機放到了外婆的床頭,和她的餅干桶放在一起。餅干桶里有她平時喜歡吃的糖果和曲奇。旁邊坐著一只斑點狗,是一位小讀者送我的,我轉(zhuǎn)送給了外婆,這也曾經(jīng)讓她高興了一陣子。外婆笑起來就是一個孩童,少牙的嘴好像兩片瑟縮的花瓣,與平日全然兩個人。于是,我總是希望逗她笑。

外婆八十九歲,在以前,是老得讓人嚇一跳的年紀(jì)。而今,也成了平常。前些年身體一度衰弱,很讓人擔(dān)心。好在母親調(diào)養(yǎng)得精細(xì),慢慢地恢復(fù)過來,精神又很抖擻了。只是記憶力衰退得厲害,脾氣也變得像個小孩。原先很懂得克己的人,現(xiàn)在喜怒都輕易地形于色了。當(dāng)然,家務(wù)一律都不讓她插手了。有時她樂意做,也不阻止,但她總是做不好。擇菜時常常把爛葉子放進(jìn)去,又常常拿了擦油膩廚具的抹布去抹灰,并且,總是把久遠(yuǎn)的事當(dāng)成了是昨天的。我們都覺得外婆老了。

她曾經(jīng)是個喜歡交際的人,與鄰舍以及過去的同事都處得很熟。在過去,我們家曾經(jīng)是老太太們聚會的中心,外婆雖不善言辭,但總是積極參與她們的討論。如今,與她同齡的老人一個個故去,家里來的人漸漸少了。外婆似乎越來越疲于和別人對話,話題的內(nèi)容也變得異常地狹窄,并且總是重復(fù)。只有一個老太依然是外婆的鐵桿老友,她比外婆小四歲,行動卻不如外婆敏捷,并且總是忘了自己的年齡。她們每天要見面,一日不見,就要相互思念。

母親感嘆,外婆的生活天地已經(jīng)縮得很小很小。也許,每個步向人生晚年的人都是如此。然而,做晚輩的,心里仍有一點不習(xí)慣,還有一點不忍。

外婆一天里大部分的時間都坐在窗口,然而窗外并沒有吸引人的景致。沒有流動的車輛、來往的行人,更沒有賞心悅目的清山秀水。然而她仍是專注地望著窗外,偶爾有新的發(fā)現(xiàn),就會興奮一會兒。比如她見著有個女人急急忙忙從樓梯上下來,又急急忙忙返身回去,就想她準(zhǔn)是落了東西;再比如,見著有寵物狗跟著主人回來了,那狗的尾巴搖得起勁,也是一樁有趣的事;還有,鄰居家的曬衣竹竿從來不收回去,雨淋日曬的,這也是個重要的發(fā)現(xiàn),并且要數(shù)落很多遍。她的興趣點變得很少,然而快樂也同樣變得很輕易。

我很想讓她增加點快樂。那次去美國,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為她買幾件老人玩具。我想當(dāng)然地覺得美國應(yīng)該有這類玩意兒。然而走了幾個地方,詢問了所到的商店,店員都向我茫然地?fù)u頭。只能敗興而歸。

就這么不經(jīng)意地有了紙飛機。這種在一般人眼里特別簡陋的拼圖玩具卻給了外婆不少樂趣。后來又有了兩只“恐龍”。閑了,她把紙飛機和恐龍拿到窗邊欣賞,我把它們拆了,讓她重新拼接。這對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時,拼接得十分可笑,但還有幾分創(chuàng)意。倘若第二次拼得有進(jìn)步,便是一件讓我高興的事。

有一次,偶爾坐車經(jīng)過常德路,見到路的拐角居然有一家殘疾人用具和老人益智玩具的專賣店。但只是一掠而過,沒有機會下來。想,以后會有機會的。然而以后,卻沒有了機會路過。就這樣,竟然大半年過去了。這件事卻一直沒有忘,成了我的心病。盡管如此,還是一拖再拖。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下決心一定要特意去一趟了。因為我實在不想讓它成為我終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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