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福是“謙卑態(tài)”

自己是幸福的，還是不幸的？

我們是怎樣判斷幸福與否的呢？

首先要提醒大家的是，幸福因人而異，因國家而異，甚至因居住地不同而有所差異。

比如，把現(xiàn)在日本人所理解的幸福和菲律賓人、馬來西亞人以及住在非洲的人所理解的幸福比較一下的話，可能會有很大的差異。

換句話說，面對同樣的事情，有的人會覺得幸福，有的人卻并不覺得幸福。

幸福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換言之，“幸?！边@個詞說起來簡單，內(nèi)容卻是豐富多彩、變幻無窮的。在尋找幸福之始，首先要把這一點牢牢記在心里。

和身邊的人比較

在思考幸福與否時，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和別人比較。

別人包括最親近的親戚、街坊四鄰、一個公司的同事以及交往的朋友等，人們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拿自己和這些人進行比較。

比如，鄰居家的男主人拿著高工資，住的房子比自己家要寬敞豪華得多。和這樣的鄰居一比，自己的老公掙得又少，房子又小又破舊。家具和生活用品也要拿來比較。鄰居家擁有滿屋子的高檔貨，自己家卻都是些便宜貨，于是就想，我怎么這么不幸啊。

再比如，朋友A先生的兒子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自己的兒子卻進了二流大學(xué)，于是就想，真是跟朋友的兒子沒法比呀。

老同學(xué)B先生從頭到腳都是名牌，而自己穿的凈是廉價貨。相比之下，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于是就想，我怎么這么不幸啊。

像上面所舉的例子那樣，幸福與不幸福的判斷來自和別人的比較。越是這種時候，人們越是只注意到自己不理想的一面，從而愈加感到自己不幸。

那么，怎樣才能避免這樣想呢？

答案很簡單—不和周圍的人比較就行了。

不過，即使有人對你說“不要和別人比較”，你也不會很容易地做到。這是因為我們總是在與他人的關(guān)聯(lián)中生活、行動的。

如果失去了這種關(guān)聯(lián)，人的生活就會變得困難起來。所以說，人與人的關(guān)聯(lián)不是輕易割得斷的。

將比較的標(biāo)準(zhǔn)降低

那么，能夠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將比較的標(biāo)準(zhǔn)降低。

也就是說，不去和富裕的右鄰比較，而是和比較寒酸的左邊鄰居比一比看。

那家的男主人因裁員正在失業(yè)，他的太太出去打零工，他們收入微薄，每天過著簡樸的生活。電視和冰箱都是舊的，每天吃的食物也是快過期的降價品。

如果從“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較”這種幸福觀出發(fā)，將視野擴展到海外的話，幸福指數(shù)的差距就會拉得更大。比方說，想想那些生活在不發(fā)達地區(qū)的窮人們，和他們相比的話，就會覺得自己生活在和平的國度，有安全的居住環(huán)境和清潔的水，每天有足夠的食物，已經(jīng)謝天謝地、超幸福了吧。

不過，和情況相差太多的人比較或許沒什么意義。因為即使一瞬間感覺自己很幸福，可是一旦將視線移回到身邊來，富裕鄰居的大房子就映入眼簾。

無論通過電視和報紙了解了多少遙遠的貧困國家的事情，心中還是沒有具體概念。盡管一瞬間感到自己很幸福，但也會馬上嘆氣說：“我還是不太幸福啊?！?/p>

總之，縱然對他們說“不要向上比”，他們也很難做到。正是因為做不到，才這么不幸的嘛。

當(dāng)然，對他們說“要向下比”照樣不行。無論這一瞬間心態(tài)多么平和，只要隔壁碧綠的草坪進入他們的視野，他們就會不甘心起來。讓他們“想想遙遠的窮國”，他們卻因為沒有現(xiàn)實感而感覺不到已有的生活值得珍惜。

那么，到底怎樣做才好呢？

現(xiàn)在需要重新考慮的就是要從根本上改變自己的幸福價值觀。

幸福是“謙卑態(tài)”

以前，有一位名叫中城文子的和歌詩人。突然提到的這個名字，我想大多數(shù)人不曾聽說。她出生于北海道的帶廣，是二戰(zhàn)結(jié)束后不久，和寺山修司^[1]等人一起如彗星般出現(xiàn)在日本和歌界的女詩人。

不幸的是，她年紀(jì)輕輕就得了乳腺癌，以當(dāng)時的醫(yī)療水平來說，那是不治之癥。盡管失去了乳房，她卻繼續(xù)追求奔放的愛。在留下一本和歌集《喪失乳房》后，三十一歲的她英年早逝。

碰巧的是，她去世的札幌醫(yī)科大學(xué)醫(yī)院也是我的母校，所以我曾把她的一生寫進《冬天的焰火》這部小說中。

川端康成還為中城文子的處女和歌集《喪失乳房》寫了序，書中的許多首名作流傳至今。

昔有浪女遭割乳，吾亦喪乳同堪憐。

既有這樣令人窒息的和歌，也有下面這樣溫情脈脈的和歌。

俯身為君系鞋帶，幸福有此謙卑態(tài)。

我想將這后一首和歌作為我所思考的“幸?！钡亩x。

這首和歌一看就能懂。意思是說，過去和相愛的人一起走路的時候，看見他的鞋帶松了，她說“等一下”，蹲下身子，幫他把鞋帶系上了。

這時候，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幸福。

同時，她發(fā)現(xiàn)幸福并不是那么遙不可及、那么高不可攀，它就在自己身邊，就在人們意識不到的地方。

這首和歌鮮明地表達了她對男友深深的愛和對幸福獨到的理解。

寫這首和歌的時候，她三十歲出頭。

她是北海道帶廣市一家大和服店的千金，十九歲結(jié)婚，三十歲時已育有三個孩子。但是，她的婚姻生活并不長久。她離了婚，在一個人養(yǎng)育孩子的過程中罹患乳腺癌，開始了與病魔的斗爭。

她離婚后不久、患病之前，和帶廣畜產(chǎn)大學(xué)的一名學(xué)生墜入愛河，沉醉于轉(zhuǎn)瞬即逝的愛情。

這首和歌就是在那場短暫的戀愛中寫成的。

我想，那時候，她一定懷抱著許多期待與希望吧。

可以的話，她想再結(jié)一次婚，組建一個安寧的家庭；她希望孩子們早些長大，變得更加堅強；她還想安撫老父老母，盡盡孝道，以前曾給他們添了很多煩憂……

她一定描繪著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夢想，心想著這些夢想若都能實現(xiàn)的話，該多么幸福啊。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是一個愿望也實現(xiàn)不了。她可能會覺得自己投生的是一個多么不幸的星宿啊。

在那些日子里，唯一能讓她心情愉悅的，就是和那個年輕大學(xué)生互相依偎、傾訴衷腸。

可是，在那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里，他們不可能自由并公開地見面，就連并肩走路也是困難重重。

一次，她和他偶然相遇，兩人在大學(xué)附近的落葉松林里散步。

她無意中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他的鞋帶松了。

她趕忙說“等一下”，蹲下來為他把鞋帶系緊。

當(dāng)時，他站立不動，低頭看著腳下，在他的注視中，她為他系緊了鞋帶。

這在旁人看來是那么微不足道，對當(dāng)事人來說也只是很平常、很偶然的一道小風(fēng)景。

但是，她就是這樣為他系鞋帶。從這些瑣碎的不足為奇的小事中，她感受到了無比美好的幸?！@正是她對于幸福的新發(fā)現(xiàn)。

她發(fā)現(xiàn)，幸福并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只要尋找，它就潛藏在自己身邊。

不久，她就患上了乳腺癌，以當(dāng)時的醫(yī)療水平來說那是不治之癥。三年后，在三十一歲的時候她就謝世了。

在那段時間里，她將各種各樣的思緒寄托于一首首和歌，編成了和歌集《喪失乳房》。

可以想象，那時她肯定有著無數(shù)用語言難以表達的苦痛與悲哀。

但是，她知道身邊還有許多小幸福，于是不斷去尋找、去追求，時?；叵肫鸷退谝黄鸬男腋Ｋ查g，就這樣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途。

[1]寺山修司：1935—1983，日本和歌創(chuàng)作家、評論家、電影導(dǎo)演、前衛(wèi)戲劇的代表人物。著有《寺山修司全歌集》，戲劇代表作有《草迷宮》《狂人教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