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張玉琳辰溪劫槍陳渠珍東山再起

1949 年 3 月 4 日，當周海寰率部攻占沅陵城的第三日，在辰溪縣的原汪援華部下的營長張玉琳，指揮湘西各路武裝人馬，將辰溪兵工廠的武器庫也搶劫一空。

按照永順結(jié)盟會上的計劃，張玉琳在吃罷血酒后，第三天即從永順經(jīng)沅陵趕回了辰溪。接著，他通知瀘溪徐漢章，麻陽龍飛天、胡振，懷化胡振華，辰溪米昭英等趕到辰溪縣城，將永順會議的情況詳細告訴了大家，并要眾人按永順的決議配合行動。由于張玉琳的具體安排，各縣便分頭帶領武裝和民壯（民壯由鄉(xiāng)長、保長帶領）共一萬三千多人，于 3 月 4 日下午和 5 日清早到達辰溪兵工廠附近。張玉琳命令該廠的 3 個自衛(wèi)中隊放下武器，隨即打開倉庫，得到庫存的各種槍支兩萬一千多枝，“八二”、“六○”炮五百多門，輕重機槍九百多挺，各種彈藥三百多萬發(fā)，除自己掌握大部分外，其余全部分發(fā)了出去。其中又以辰溪米昭英、石美豪，瀘溪徐漢章，永順向質(zhì)云，向克武等首領分得最多。古丈縣的張平，帶著人馬來遲了一步，他不甘心空手而回，趕緊到張玉琳家拜“碼頭”，張玉琳送給他八百枝“中正式”步槍，但有個條件，要他迅速離開辰溪。因為辰溪有永順、瀘溪、麻陽、沅陵、古丈各方面的人馬，情況太復雜，張玉琳怕互相火并，混亂中奪走他好不容易搶來的武器。張平依了張玉琳的條件，得了八百枝新槍，當天下午就從辰溪開到瀘溪縣的浦市。這時張平匪性發(fā)作，打開了田賦管理處的糧庫，還指名要大戶送豬，送酒，浦市陷入一片混亂。

卻說瀘溪有一首領徐漢章，從小當過巖匠和裁縫，年輕時人民團當兵，后來拖隊入匪，打家劫舍，成了擁有上千人槍的武裝頭目。在辰溪劫槍中，徐漢章共分得輕機槍 66 挺、重機槍 3 挺、手槍 54 枝、迫擊炮 5 門、步槍 2824 枝、子彈 82箱。有了這批武器彈藥，徐漢章實力大增，他就將部隊進行整編，共轄 4 個縱隊，他自封為“軍長”。當張平路經(jīng)瀘溪到浦市時，徐漢章怕張平侵占自己的地盤，忙寫了一封信去，說他要進浦市，張平接信大驚，馬上帶隊伍離開浦市回古丈去了。張平走后，徐漢章率部占領了浦市，3 月 29 日攻進瀘溪縣城，自此，瀘溪就成子徐漢章的天下。

辰溪兵工廠被搶之后，國民黨上層要人更為驚駭。由于湘西連續(xù)出亂子，而全國又處于風雨飄搖的解放前夕，“三、二事變”發(fā)生后，省府主席程潛幾次主持會議，曾商討解決湘西問題的方案。會上爭議不斷，李默庵、劉嘉樹等人力主派兵進行圍剿，程潛一面火速派了保二旅去征剿，一面又派省府委員戴季韜去沅陵進行談判，想采取以招撫為主的辦法來穩(wěn)定湘西局面。戴季韜在沅陵與汪援華等達成協(xié)議后回省府復命，省府再開會議商討對策。會上，戴季韜匯報了沅陵問題的處置辦法，李默庵、劉嘉樹等人很不滿意，認為汪、曹率部作亂，對這幫土匪只有清剿，而不肯承認其收編協(xié)議，程潛亦因汪、曹所部所提“打倒李默庵！擁護程潛主席！”的口號而大發(fā)脾氣道“我是什么人，要土匪擁護？”會議隨即做出了以武力去清剿的決定。戴季韜為此憤而辭去了省府委員之職。

又過數(shù)日，當辰溪兵庫被搶事件發(fā)生后，程潛見湘西的事情更加鬧大了，只得又派原九區(qū)專員陳迪光和綏靖高參楊春甫到辰溪與張玉琳談判。陳迪光一行到辰溪，受到張玉琳的歡迎，因為陳當九區(qū)專員時，張玉琳曾任過他的少校大隊長。倆人之間有較深的友誼。此次談判進行得很順利，張玉琳答應無條件接受招撫。省方表示不追究破壞兵工廠的責任，要是蔣介石追究起來，也由程主席出面承擔。瀘溪方面集合的人槍，則收編為省綏署直屬第二縱隊，共 3 個支隊、9 個團，張玉琳被任命為縱隊司令，米昭英為副司令。另外還增編瀘溪、懷化兩個保安團。

且說辰溪問題剛剛解決，湘西的黔陽接著又生了亂子。其時，黔陽縣有個國大代表潘壯飛，在南京投票支持過程潛競選副總統(tǒng)，程潛回湘任主席后，他曾兩次拜見，程卻沒有安排他一官半職。他一氣之下跑到辰溪找到張玉琳，想借張的人馬趁火打劫。張玉琳當即撥給他一個連人槍，他接著就開到黔陽，把縣城攻下了，又得人槍一千三百多，打算再進攻芷江去搶奪飛機場的庫存武器。誰知，芷江的當?shù)厥最I楊永清，已率隊搶先一步將飛機場的武器全部弄到手。待潘壯飛去后，楊永清派代表列隊“歡迎”，并提出與其“合作”，弄得潘啼笑皆非，只好同楊“合作”。

程潛得知楊永清動起來了，又大吃一驚。因為楊在北伐時就任過師長，在當?shù)赜质菗碛幸蝗f多人槍的龍頭大爺，若不制止他的行動，亂子會鬧得更大。于是，程又采用老辦法招撫，將楊收編為綏署直屬第三縱隊司令，潘壯飛為副司令。

其時，張玉琳接受了收編，但以為自己破壞兵工廠惹了大禍，怕蔣介石有朝一日會追究，暗地里又想通過老先生陳策與共產(chǎn)黨取得聯(lián)系，以便多一條后路。陳策曾是紅二方面軍的一個團長，參加過長征，抗日時期從延安派到湘西組織民眾抗日，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入獄，至抗戰(zhàn)勝利時才釋放，此時住在辰溪大風潭。陳策答應到長沙去找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聯(lián)系。但他走后，瀘溪縣長劉英渠探得風聲，當即向蔣介石和陳立夫?qū)懥朔萑f言書，將湘西的事作了詳細匯報，同時建議蔣介石將在美國“深造”的張中寧召回來掌握張玉琳，因為張中寧是張玉琳的族叔。蔣介石得此萬言書，采納了劉英渠的建議，當即電令張中寧從美國趕回重慶，并面授機宜：“現(xiàn)在湘西動亂不堪，你去收拾一下。你可同閻部長商量，用個什么樣的名義，將張玉琳等部加以整編?！睆堉袑幩煊诛w到廣州，與國防部長閻錫山面商，決定以暫編第二軍的名義進行整編，張中寧任軍長，張玉琳為副軍長。張中寧來到辰溪，受到張玉琳的熱情接待，特別是收到蔣介石的親筆信，更使張欣喜若狂。結(jié)果，張玉琳的兩個縱隊就擴編成暫二軍，下轄 3 個師、9 個團，共有人槍約 3 萬，張中寧任軍長，張玉琳為副軍長。而陳策聯(lián)系好的投奔共產(chǎn)黨的計劃，也就被張玉琳拒絕了。

張玉琳劫了辰溪兵庫，又被蔣介石封為暫二軍副軍長，自此志得意滿，又思圖要報父兄之仇。原來，他的父親張賢樂及哥哥張玉昆當年因當土匪，曾被省保安旅旅長陳漢章清剿，無路可逃時，二人帶著幾百人槍投靠到陳渠珍的獨立十九師，陳渠珍將其收編后，張賢樂父子的隊伍軍紀敗壞，搶劫財物，陳渠珍給予嚴厲斥責，張父子心懷不滿，暗里圖謀反水，事未發(fā)而被其部下告了密，陳渠珍即命戴季韜率兩團人槍將張部包圍繳械，并就地處決了張賢樂父子。其時張玉琳的年紀還不大。這些年他也算是臥薪嘗膽，忍辱埋恨，現(xiàn)在有了相當實力，心想也該報仇了。他于是放出風聲，揚言要血洗鳳凰，去找陳老統(tǒng)算老賬。

張玉琳放出血洗鳳凰的風聲后，陳渠珍便寢食難安了。原來，陳渠珍自抗戰(zhàn)勝利時薛岳離湘，他輾轉(zhuǎn)又回到老家鳳凰定居后，湖南省主席王東原曾歡迎他出任政職，但他卻拒絕了。他在復九區(qū)專員陳士的信中說：“珍暮景日非，去死幾何？搔首灰心，不自今始。”又向人說，“對時局則徒有悲觀，對事業(yè)早已絕望，對政治毫無興趣，對軍事則有類談虎?！彼蛩悴辉龠^問政事，并閉門著說度過了幾年歲月。誰知到了 1949 年初，沅陵辰溪一動亂，鳳凰縣城一日三驚，謠言四起，陳渠珍在家終于待不住了。他本想遷居去銅仁，但鳳凰縣長田個石及本城士紳都來挽留，要他幫助“保境安民”，出面來維持地方治安。陳渠珍思慮再三，最終決定不再遷居?！叭伦儭卑l(fā)生后，有一天深夜，他便主動召集包戈、印遠雄、譚自平、田名瑜、沈荃、熊子霖、戴亞東等一班舊部心腹開了一次會議，會上，陳渠珍對眾人說：“聽說最近時局很亂，汪援華和曹振亞攻占了沅陵，張玉琳搶劫了辰溪兵工廠，有這么回事嗎？”

譚自平點頭嘆息：“確有此事。我聽說省府派戴季韜與汪援華和談，讓他們撤出了沅陵，不過程主席不信任汪援華，決定派周篤慕清剿他們，此外，李默庵也打算出兵，血洗湘西。汪援華、曹正亞也在聯(lián)絡人，準備跟周篤慕和李默庵對抗到底！”

印遠雄道：“聽說季公為和談的事，跟省府鬧得很不愉快，辭去了省府委員的職務？”

陳渠珍點頭：“季公辭職，雖然考慮欠妥，但也不失為明哲保身！”

譚自平：“省府要血洗湘西，清剿汪援華和曹振亞，這件事肯定會牽連玉公！玉公何不趁此機會，東山再起？”

大家互相觀望了一下，包凱說：“現(xiàn)在周篤慕、李默庵要血洗湘西，玉公如果以防剿自衛(wèi)為名，保護湘西不受荼毒，人民免遭戰(zhàn)火，不正可以保境安民，造福于湘西么！”

陳渠珍道：“現(xiàn)在省府兩路大軍進剿湘西，我只不過糟老頭子，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槍沒搶，貿(mào)然出山，還不是白白斷送這條老命？！”

譚自平道：“玉公統(tǒng)帥湘西三十年，德高望重，湘西各部的首領，大多是玉公舊部，只要您登高一呼，防剿自衛(wèi)，汪援華、曹振亞等人肯定會來投靠，再加上湘西各縣的警察局、自衛(wèi)隊和各縣民團組織，玉公最少可以召集一萬多人槍?！?/p>

陳渠珍搖頭：“人槍再多，不過是烏合之眾，與國民黨正規(guī)軍交戰(zhàn)，等于雞蛋碰石頭，我還是修養(yǎng)身心，過自己的太平日子吧！”

印遠雄道：“過了那一村，就沒了這一店！玉公，不可錯過時機啊！”

陳渠珍仍舊搖頭，就在此時，陳的護衛(wèi)匆匆忙忙來到說：“老統(tǒng)領，這是您的信?！?/p>

陳拆信一看，原來是張玉琳寫的來信：

玉鍪先生：

前日“三二事變”倉促，我自辰溪兵工廠得槍數(shù)萬，募兵萬余人，將維護社會秩序，保衛(wèi)地方治安視為己任。近聞湘西一帶治安混亂，先生年邁在家，不便治理，我特擬來鳳凰請安，維持時局，綏靖湘西。

張玉琳上

陳渠珍看完信后，大驚，把信遞給包戈看，包戈說：“這封信殺氣騰騰，分明就是張玉琳挑釁玉公的戰(zhàn)書！這個張玉琳，要找您報當年殺父之仇，玉公，不可掉以輕心啊?！?/p>

陳渠珍點頭嘆息：“是呀！張玉琳與我不共戴天。當年他的父親張賢樂是辰溪、沅陵一帶的大土匪，后被政府軍隊清剿，無路可逃，還是我將張賢樂收編為預備團團長，豈知這張賢樂父子不但不知恩圖報，還準備叛逃造反。我被逼無奈，只有將張賢樂父子擊斃；當時張玉琳只有 14 歲，我一時心軟，就放他走了，如今張玉琳擁兵過萬，要來找我報殺父之仇，也是人之常情啊?！?/p>

說完這些話，眾人都臉色沉重，大家都感到情況嚴峻。

包凱思索良久，緩緩開口：“玉公，張玉琳要來攻打鳳凰，可能并不是件壞事！”

陳渠珍愕然：“哦，你有什么高見？”

包凱繼續(xù)說：“張玉琳已經(jīng)接受省府改編，協(xié)助周篤慕清剿汪援華，如果他要來攻打鳳凰，必然違抗省府的命令，引起程主席和楊香甫的不滿，玉公雖然無權無職，但威望猶在，如果將張玉琳的書信公開，湘西人必定群起響應，將張玉琳當作公敵。如此一來，不但張玉琳不攻自破，就連省府的清剿部隊，也會受到牽制！玉公則可重新掌控湘西的軍政大權，保境安民，造福百姓！”

印遠雄蹺起大拇指說：“包將軍真是高見，高見！”

譚自平連連點頭，接上話頭：“包戈說得好！對付張玉琳，態(tài)度一定要強硬，玉公不妨與他針鋒相對，寫一封回信，以反圍剿、反血洗、反踏平為口號，號召湘西百姓保護家園。然后再將這兩封信向全國公開，爭取全國輿論支持，不但讓張玉琳四面受敵，還可以讓程主席騎虎難下！”

陳渠珍聽了大喜。道：“好，好，你們兩位真是我的諸葛亮！我馬上給張玉琳回信！”

于是，陳渠珍揮筆寫了一封回信：

玉琳閣下勛右：

頃誦大札，得知閣下擬來鳳凰‘請安’，實不敢當，鳳凰山青水秀，世間罕有，加上此時春光明媚，正是游獵的黃金時節(jié)，如閣下不能來鳳，我將前來辰拜望，雪峰山麓，辰水河畔，正好捕獵野獸，與民同樂。

陳渠珍

沈荃道：“老統(tǒng)領，現(xiàn)在情勢緊急，我看您還是離開鳳凰，到銅仁去避一陣子吧?！?/p>

譚自平：“對，張玉琳兵力強盛，一旦攻打鳳凰，后果不堪設想。老統(tǒng)領還是避避風頭！”

陳渠珍皺著眉頭，沒有吭聲，然后望了望印瞎子和包戈。

包凱看著陳渠珍，說：“玉公是湘西的當家長者，如果這個時候離開，必然大大打擊士氣，以我之見，玉公應該留下來，和湘西人民共同對敵！”

沈荃道：“那，老統(tǒng)領的安全怎么辦？”

包凱道：“老統(tǒng)領的安全重要，鳳凰和湘西的安全就不重要嗎？我們馬上組織人馬，加強設防，其余的事情，自有天意?！?/p>

陳渠珍點頭，說：“包凱說得好！我既是湘西統(tǒng)領，就應該舍生取義，捍衛(wèi)家園，豈可輕言逃離，置家鄉(xiāng)父老于不顧！現(xiàn)在我意已決，誓與鳳凰共存亡，請大家不必多言?！?/p>

包凱又道：“現(xiàn)在應該馬上成立鳳凰縣防剿委員會，由玉公擔任主任委員，然后收集舊部，跟周篤慕、李默庵的部隊打一場硬仗！”

譚自平點頭：“玉公，我看可以通知鳳凰的重要人物，明天上午一起開會，宣布這個決定！”

陳渠珍看著包凱和譚自平：“好！這個事情，就這樣辦吧！”

此會商議后，陳渠珍即在第二天正式出任了“鳳凰縣防剿委員會”主任之職，又新成立了自衛(wèi)軍，由譚自平當了指揮。陳渠珍東山再起后，張玉琳最終也沒有去鳳凰報仇。由于時局緊張，解放軍已逼近湖南，當長沙和平解放之后，張玉琳見勢不妙，和張中寧一起到了重慶，后來逃往了臺灣，此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