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龍云超五嶺抗敵吳恒良當家奏捷

隆子雍到大土寨駐扎不久，忽一日，有位叫石玉峰的人前來拜訪。隆子雍與他會面后道：“當年我在鳳凰坐大牢，還多虧你相救哇！”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足掛齒！”石玉峰回道。原來，這石玉峰多年前曾在陳渠珍部下當過副官，隆子雍 1927 年從長沙回鄉(xiāng)被捕捉到鳳凰后，石玉峰曾大力營救過他出獄。后來，陳渠珍的部隊縮編，石玉峰就回到了貓兒鄉(xiāng)。

“你這次上山，有什么事嗎？”隆子雍問。

“我是受人之托，專程來找你呀?！笔穹宓?，“現(xiàn)在弭諾駐軍營長鐘強已經(jīng)調(diào)往茶峒，新任的叫黃福全，他想謀求政治解決革屯問題，要和你進行談判，為此找到你的親戚石仕元，要他幫忙牽線找你。石仕元說他上次到了唐家灣，與你父親見過，你父親出事后，他和你也沒有聯(lián)系了，所以又托我來與你聯(lián)系，你看是不是下山去一趟，與黃福全到貓兒鄉(xiāng)舉行一次談判。”

“談判可以，但你要他上山來！”隆子雍道，“我們也希望和平解決革屯問題，只要政府同意廢屯升科。本來我們就不想武裝對抗，現(xiàn)在是被迫走上這條路。既然他們有心談判解決問題，你就請他上山來談嘛，但不許帶兵來，我保證他個人的生命安全！”

“好吧！我就將你的意思轉(zhuǎn)告給他！”

石玉峰于是回到弭諾，將情況給石仕元和黃福全作了報告。黃福全見隆子雍不肯下山，如果自己不去會見，反被人笑話無膽量，遂要石仕元和石玉峰以全家性命作擔保，他決定空手去會見隆子雍。第二天一早，由石仕元的表弟龍永清幫黃福全牽著馬，兩人約莫走了三個多小時就到了大土寨。其時已到近午時分，隆子雍在寨中以禮接待了黃福全。黃見隆子雍長得白凈秀氣，雖然一身苗民打扮，卻掩不住秀才的儒雅舉止，于是會談開始就問：“你是個知識分子，怎么要上山為匪？”

隆子雍反問他道：“我們不打家劫舍，不搶劫行兇，何以說我們是土匪？”

黃福全道：“你們殺官燒倉，不是土匪是什么？”

隆子雍哈哈大笑道：“看來你也是一個糊涂營長！”

黃福全又反問：“我糊涂在什么地方？”

隆子雍便告訴他道：“屯田屯租是一百多年前清奴傅鼐在苗區(qū)強制推行的殘酷苛政，如今到了民國二十多年還在延續(xù)，實行屯租制度，將苗民已逼到傾家蕩產(chǎn)地步。去年我們公開訴愿，并到長沙會談，省政府應允廢屯升科，并將歷年舊欠一概豁免，如今朝令夕改，置苗民于死地，苗民出于無奈，不得已才合群抗租。殺屯官、燒屯倉，實乃官逼民反，出于自衛(wèi)，你們何以反控為匪？現(xiàn)在的官軍愚弄人民，手段殘忍，這和清奴鎮(zhèn)壓苗民有何兩樣？”

隆子雍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黃福全一時無言以對。接著，隆子雍又指著滿山滿嶺黃土地道：“現(xiàn)在苗民青黃不接，山上葛根、蕨根都挖來充饑，你卻反誣苗民為匪，于心何忍？”

“是我錯怪你們了！”黃福全真誠道歉說，“我從前只知屯租制乃天經(jīng)地義的國法，卻不知這條制度延續(xù)這么久確實不合理，它逼得苗民無路可走才不得已造反。如此看來，你們的行為只是旨在謀求改革屯政，決不能與土匪相提并論。我回去一定把苗民的實情向上司轉(zhuǎn)告，也期望你們不要再把事態(tài)擴大，可以等政府來合理解決！”

“好！你這樣的表態(tài)我滿意！”隆子雍道，“只要政府不把苗民抗屯當成土匪，我們可以接受政府調(diào)解，靜候政府合理解決屯政問題！”

“就這樣說定了！”黃福全隨即站起身來，準備啟程下山。隆子雍又留他吃了一頓飯，然后才派人將他送下山去。

且說黃福全回弭諾后，立即將他與隆子雍會面的情況向旅長劉建文和永綏縣長李臥南作了報告，請示上司鄭重考慮用政治改革辦法解決屯租問題。但李臥南和劉建文仍堅持要抓捕革屯軍首領，并嚴令部隊加緊清剿革屯軍。黃福全奉命向五嶺進剿。此時隆子雍將部隊交給龍云超指揮，自己只帶了幾個隨從轉(zhuǎn)移到了湘黔邊境，準備到貴州鎮(zhèn)遠找黔軍旅長羅啟疆幫忙，通過電臺向南京政府申訴抗屯始末，并向全國發(fā)通告，爭取得到輿論支持，以求在政治上取得主動權(quán)。

隆子雍走后，龍云超率部駐守在五嶺繼續(xù)斗爭。此時，劉建文派了 1500 余名正規(guī)軍和 1000 多名保安隊屯務軍士兵合圍五嶺山。龍云超與各路抗屯自衛(wèi)軍取得聯(lián)系，決定由石永安守摩天嶺和大塘嶺，石維珍據(jù)守楓木嶺，龍玉清據(jù)守大貓嶺，由石維珍與龍山晁躍庭派來的一支部隊（外號三五八）據(jù)守子臘嶺，龍云超率部隊據(jù)守大土嶺。這五嶺因曲曲彎彎，有七河八岔，到處是茶山刺蓬，陰森隱蔽，因而易守難攻。劉建文的正規(guī)軍雖然人員不少，但攻進山之后，由于山大林密，處處受到阻擊。革屯軍利用有利地形，將清剿的官兵打死打傷 60 余人。劉建文見清剿難以奏效，只得下令把部隊又撤回弭諾、貓兒、龍?zhí)兜扔谐菈Φ泥l(xiāng)公所去駐守。

五嶺山之戰(zhàn)后，龍云超來到貴州鎮(zhèn)遠，在黔軍羅啟疆的旅部找到隆子雍道：“六十二師在五嶺被我們教訓了一下，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但是官軍駐在交通重鎮(zhèn)仍不肯撤走，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隆子雍道：“你回去馬上聯(lián)系吳恒良，要他把革屯部隊集合起來，成立抗日革屯軍，這樣可以把聲勢造得更大。”

龍云超又問：“你給南京政府申訴情況如何？”

隆子雍道：“現(xiàn)在已有眉目。我通過羅啟疆已與本縣人龍矯取得聯(lián)系。龍矯現(xiàn)在國民黨嫡系部隊當旅長，他是張治中在黃埔軍校的學生，兩人關(guān)系很好。近日龍矯要我到南京去會見張治中，據(jù)說張治中有可能代替何鍵到湖南主政，如果他能來，那我們的屯租問題就有望得到徹底解決。我這次去就是要專門談革屯問題?！?/p>

“好呀，這條路若能走通那就太好了！”龍云超聽此一說后深受鼓舞。

“我們一方面要爭取從上層活動成功，另方面還要以抗日的名義繼續(xù)革屯，只有把聲勢造得更大，才能迫使蔣介石政府最終讓步廢除屯政！所以，你回去要吳恒良抓緊把隊伍集中起來，大膽造反！”

兩人商議妥當，龍云超就回永綏找吳恒良去了。隆子雍則經(jīng)湘川邊境到了四川涪陵，再坐江輪東下到了南京。在龍矯的引薦下，隆子雍在南京得到了國民黨上將張治中的會見。張治中對隆子雍道：“你們湘西苗民反映的屯政問題我已經(jīng)知道了，如果蔣委員長派我去湖南主政，這一問題我一定會合理把它解決！”

隆子雍道：“張將軍若能到湖南主政，那就太好了！我們苗民期盼有真正能為民作主的清官來革除屯政，不然苗民的日子不好過，湘西也就沒有一天能得到安寧。”

“你回去耐心等著吧！苗民革屯問題我相信一定會得到解決?！睆堉沃凶詈筮@樣回答。

從張治中寓所出來，隆子雍又與龍矯在一家店子商談了一陣。龍矯告訴他：“現(xiàn)在何鍵在湖南的日子不好過，湘西革屯問題搞得他很頭痛，CC派又在南京活動，搗他的鬼，他遲早會被擠出湖南的?！?/p>

隆子雍道：“我聽說湘西的龍云飛也在準備組織革屯起義，不知是真是假？”

龍矯道：“龍云飛和CC派的張炯、楊光輝等人前不久在武漢還開過一次秘密會議，準備回去拖隊大干一場哩！其矛頭都是對著何鍵，實際上就是想靠革屯起義來倒何而已！”

“龍云飛為何會出頭冒這個險？”

“你不知道，這是陳渠珍的主意！他在長沙不好公開反何，暗里則指使龍云飛借革屯鬧事，CC派也很欣賞這個主意，只要龍云飛鬧起來了，弄得湘西不好收拾，CC派的人就會在蔣老頭兒面前攻擊何鍵，那時何鍵必被調(diào)走或去職。據(jù)說現(xiàn)在蔣老頭兒就有心讓張治中去替代何鍵主湘，只是暫時未定下來！根據(jù)目前這種局勢，你回去還可與龍云飛取得聯(lián)系，一同革屯造反，把聲勢搞得更大些，苗民屯政問題自然會得到徹底解決！”

“好！如果是這樣的局勢，我們就更有信心了?！?/p>

隆子雍在南京摸清了上層動向，隨即打道回府，準備回去組織革屯軍再大干一場。

再說龍云超從貴州鎮(zhèn)遠回來之后，立刻派人帶信到秀山找到了吳恒良，并將隆子雍的交待轉(zhuǎn)告給他。吳恒良于是從秀山返回永綏龍?zhí)多l(xiāng)豆往寨，并召集各路革屯軍的首領開了一次重要會議。會上吳恒良說：“原來我和隆子雍等人搞和平訴愿，認為通過訴愿能解決問題，哪知搞了一年之久，和省政府談判，磨破了嘴皮，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遭到了懸賞緝捕。何鍵口口聲聲要俟清丈田土完畢方廢屯升科，這是騙人的鬼話。前不久鳳凰龍云飛在武漢參加了一次秘密會議，他回來告訴我說，國民黨內(nèi)部也是鉤心斗角，上邊也有人支持我們，要我們在永綏大干。隆子雍從貴州帶來消息，他利用羅啟疆的電臺向南京政府申訴抗屯始末，也得到了輿論支持。現(xiàn)在他又到南京去活動了，他讓我們集中隊伍只管大干，并把番號更改一下，因為全國目前都在掀起抗日熱潮，我們隊伍又有貴州的代表參加，所以我提議我們的番號改為‘黔湘苗民革屯抗日軍’。”

吳恒良這番話得到了眾人的稱贊，大家都同意他提的建議，這支革屯軍的番號就這樣確定了。接著，眾人又推舉吳恒良為總指揮，吳亦不推辭，并當即以總指揮名義宣布，任命隆子雍為副總指揮，梁明元為第一團團長，石永安為第二團團長，石維珍為第三團團長，龍正波為第四團團長，董平為特務團團長，龍云超為獨立團團長。其時梁明元并不在會場，事后吳恒良派石生富給他送信，梁明元不接受他的任命，并說：“省軍不在時吳恒良像老鼠見了貓，躲得無影無蹤，現(xiàn)在他當總指揮，封我為團長，我以前封的團長怎么辦？他當他的總指揮，我當我的前敵指揮?！笔粚⑶闆r告訴吳恒良，吳恒良寬容地說：“既然他不服我，就讓他自立山頭吧。他說我革屯無功，我們就好好干一番讓他看?！眳?、梁二人此后雖有分歧，但在對敵問題上還是一致的。

豆往寨會議之后，吳恒良便統(tǒng)率了多路革屯軍，成為革屯起義中的一支主要力量。這支革屯軍在成立的當月曾攻打長慶屯，將一個鄉(xiāng)長一個千總擊斃，繳槍 30 多枝，并占領了龍?zhí)多l(xiāng)。這一日傍晚，吳恒良正在指揮部研究活動計劃，被派駐永綏城探聽消息的副官石里伯忽然回來報告道：“總指揮，明天乾城縣保安團團長張鐵香要來永綏督剿革屯軍。聽說永綏屯務營和保靖保安團長朱德軒要率隊到麻栗場接應?！?/p>

“好哇，朱德軒敢到永綏來，我們就打他的伏擊?！眳呛懔悸剤蠛蟾吲d地說，“這一次六十二師正規(guī)軍調(diào)走了，光他們保安團和屯務軍的兵力，我們就好對付了。”

“咱們的兵力是不是夠用？”

“沒問題，鳳凰龍云飛派他的兒子龍文才帶了麻老維的 200 多人槍也增援我們來了。”吳恒良說，“只要我們相互配合好，殲滅朱德軒一部是沒有問題的?！?/p>

吳恒良遂連夜緊急布置了兵力，讓各團隊伍迅速開往當家寨一帶進行埋伏，由石維珍部打右側(cè)，石永安部打左側(cè)，龍正波與鳳凰龍文才部攻中部大路，吳恒良率董平部從后阻擊去永綏的道路。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朱德軒派陳超率團防隊與永綏的龍治安屯務軍約 500多人，出永綏城沿公路向麻栗場而來。到當家寨一帶時，團防隊的尖兵班發(fā)現(xiàn)龍文才和麻老維的部隊正從望高坡方向朝當家坳走來，于是立即隱蔽起來，當時天有霧，麻部士兵沒有發(fā)現(xiàn)保安團，等到近前時，保安團尖兵班突然一陣火力猛射，麻部倉促應戰(zhàn)，損失了一些人槍。接著，保安團迅速搶占了當家坳制高點。麻老維重新部署人馬，向山頭發(fā)起沖鋒，被保安團數(shù)次擊退。此時，吳恒良派援兵趕到當家坳，石維珍從右側(cè)壓過來，梁明元從后面包抄過來，團防隊和屯務軍陷入重重包圍中。眼看屯務軍抵擋不住，往永綏方向退去，扼守退路的董平正欲下山堵截，忽聽龍治安大聲叫道：“董平，咱們都是哥們兒，請你放開一條生路！”董平過去與龍治安一道當過屯務軍，后被宋濂泉派到吳恒良身邊當了革屯軍，此時礙于情面，不免有些猶豫，于是請示吳恒良：“龍治安屯務軍是宋濂泉的隊伍，就放他一馬，讓他們過去吧！”吳恒良心想自己也是靠宋濂泉的支持才拖起隊伍的，便點頭道：“讓他們過去，專打后面的團防隊。”

董平隨即下令不準阻擊，龍治安乘機率屯務軍沖出包圍圈，退回了永綏城，而后面的團防隊也乘機一起從缺口沖出來，直向保靖方向退去。

麻老維、吳恒良、梁明元等率隊伍隨后追趕，將保安團殲滅了數(shù)十人。追到永綏縣城，立刻團團將永綏城包圍起來。麻老維鼓動士兵們：“我們要殺進城去，準搶準擄，要向宋濂泉討還血債?！痹瓉?，宋濂泉過去曾將麻老維當成土匪圍剿過，所以這次麻老維欲乘機借革屯軍的力量報仇。而吳恒良這時卻猶豫了，他找來龍云超、梁明元、石維珍等人商議：“我看現(xiàn)在咱們不能攻城，若攻進去，約束不住麻老維，城里居民可都要吃大虧！”

龍云超也贊成道：“不攻城就趕快撤吧。我們可比不得麻老維，他們是洪水，一陣就過去。我們和宋家有些交情，難撕破面子。大老維和宋濂泉有殺父之仇，巴不得拿宋濂泉開膛挖心，我們賣力為人家打冤家干嗎？”

石維珍、梁明元、龍永安等人也贊成不攻進城。恰在這時，城內(nèi)紳商派人送來不少大洋，期望革屯軍不要攻城。吳恒良于是命令放棄攻城，將隊伍撤到了龍?zhí)抖雇?，梁明元則率隊回了下寨河，剩下龍文才和麻老維，見永綏的革屯軍全部撤走，也不得不把隊伍撤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