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李叔同散文精品 作者:李叔同


【第一輯】

我在西湖出家的經(jīng)過

杭州這個地方實堪稱為佛地,因為寺廟之多約有兩千余所,可想見杭州佛法之盛了!

最近《越風》社要出關于《西湖》的增刊,由黃居士來函,要我做一篇《西湖與佛教之因緣》。我覺得這個題目的范圍太廣泛了,而且又無參考書在手,于短期間內(nèi)是不能做成的;所以,現(xiàn)在就將我從前在西湖居住時,把那些值得追味的幾件事情來說一說,也算是紀念我出家的經(jīng)過。

我第一次到杭州是光緒二十八年(1902)七月(按:本篇所記的年月皆依舊歷)。在杭州住了約一個月光景,但是并沒有到寺院里去過。只記得有一次到涌金門外去吃過一回茶,同時也就把西湖的風景稍微看了一下。

第二次到杭州是民國元年的七月。這回到杭州倒住得很久,一直住了近十年,可以說是很久的了。我的住處在錢塘門內(nèi),離西湖很近,只兩里路光景。在錢塘門外,靠西湖邊有一所小茶館名景春園。我常常一個人出門,獨自到景春園的樓上去吃茶。

民國初年,西湖的情形完全與現(xiàn)在兩樣——那時候還有城墻及很多柳樹,都是很好看的。除了春秋兩季的香會之外,西湖邊的人總是很少;而錢塘門外更是冷靜了。

在景春園樓下,有許多的茶客,都是那些搖船抬轎的勞動者居多;而在樓上吃茶的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所以,我常常一個人在上面吃茶,同時還憑欄看著西湖的風景。

在茶館的附近,就是那有名的大寺院——昭慶寺了。我吃茶之后,也常常順便到那里去看一看。

民國二年夏天,我曾在西湖的廣化寺里住了好幾天。但是住的地方卻不在出家人的范圍之內(nèi),是在該寺的旁邊,有一所叫作痘神祠的樓上。

痘神祠是廣化寺專門為著要給那些在家的客人住的。我住在里面的時候,有時也曾到出家人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心里卻感覺很有意思呢!

記得那時我亦常常坐船到湖心亭去吃茶。

曾有一次,學校里有一位名人來演講,我和夏丏尊居士卻出門躲避,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呢!當時夏丏尊對我說:“像我們這種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蔽衣牭竭@句話,就覺得很有意思。這可以說是我后來出家的一個遠因了。

到了民國五年的夏天,我因為看到日本雜志中有說及關于斷食可以治療各種疾病,當時我就起了一種好奇心,想來斷食一下。因為我那時患有神經(jīng)衰弱癥,若實行斷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要行斷食時,須于寒冷的季候方宜。所以,我便預定十一月來作斷食的時間。

至于斷食的地點須先考慮一下,似覺總要有個很幽靜的地方才好。當時我就和西泠印社的葉品三君來商量,結果他說在西湖附近的虎跑寺可作為斷食的地點。我就問他:“既要到虎跑寺去,總要有人來介紹才對。究竟要請誰呢?”他說:“有一位丁輔之是虎跑的大護法,可以請他去說一說?!庇谑撬銓懶耪埗≥o之代為介紹了。

因為從前的虎跑不像現(xiàn)在這樣熱鬧,而是游客很少,且十分冷靜的地方啊。若用來作為我斷食的地點,可以說是最相宜的了。

到了十一月,我還不曾親自到過。于是我便托人到虎跑寺那邊去走一趟,看看在哪一間房里住好?;貋砗螅f在方丈樓下的地方倒很幽靜的。因為那邊的房子很多,且平常時候都是關著,客人是不能走進去的;而在方丈樓上,則只有一位出家人住著,此外并沒有什么人居住。

等到十一月底,我到了虎跑寺,就住在方丈樓下的那間屋子里。我住進去以后,常看見一位出家人在我的窗前經(jīng)過(即是住在樓上的那一位)。我看到他卻十分的歡喜呢!因此,就時常和他談話;同時,他也拿佛經(jīng)來給我看。

我以前從五歲時,即時常和出家人見面,時??匆姵黾胰说轿业募依锬罱?jīng)及拜懺。于十二三歲時,也曾學了放焰口。可是并沒有和有道德的出家人住在一起,同時,也不知道寺院中的內(nèi)容是怎樣的,以及出家人的生活又是如何。

這回到虎跑去住,看到他們那種生活,卻很歡喜而且羨慕起來了。

我雖然只住了半個多月,但心里卻十分地愉快,而且對于他們所吃的菜蔬,更是歡喜吃。及回到學校以后,我就請用人依照他們那樣的菜煮來吃。

這一次我到虎跑寺去斷食,可以說是我出家的近因了。到了民國六年的下半年,我就發(fā)心吃素了。

在冬天的時候,即請了許多的經(jīng),如《普賢行愿品》《楞嚴經(jīng)》及《大乘起信論》等很多的佛經(jīng)。自己的房里,也供起佛像來,如地藏菩薩、觀世音菩薩等的像。于是亦天天燒香了。

到了這一年放年假的時候,我并沒有回家去,而到虎跑寺里面去過年。我仍住在方丈樓下。那個時候,則更感覺得有興味了,于是就發(fā)心出家。同時就想拜那位住在方丈樓上的出家人做師父。

他的名字是弘詳師??墒撬豢衔胰グ菟?,而介紹我拜他的師父。他的師父是在松木場護國寺里居住。于是他就請他的師父回到虎跑寺來,而我也就于民國七年正月十五日受三皈依了。

我打算于此年的暑假入山。預先在寺里住了一年后再實行出家的。當這個時候,我就做了一件海青,及學習兩堂功課。

二月初五日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于是我就先于兩天前到虎跑去,誦了三天的《地藏經(jīng)》,為我的母親回向。

到了五月底,我就提前先考試??荚囍螅吹交⑴芩氯肷搅?。到了寺中一日以后,即穿出家人的衣裳,而預備轉(zhuǎn)年再剃度。

及至七月初,夏丏尊居士來。他看到我穿出家人的衣裳但還未出家,他就對我說:“既住在寺里面,并且穿了出家人的衣裳,而不出家,那是沒有什么意思的。所以還是趕緊剃度好!”

我本來是想轉(zhuǎn)年再出家的,但是承他的勸,于是就趕緊出家了。七月十三日那一天,相傳是大勢至菩薩的圣誕,所以就在那天落發(fā)。

落發(fā)以后仍須受戒的,于是由林同莊君介紹,到靈隱寺去受戒了。

靈隱寺是杭州規(guī)模最大的寺院,我一向是很歡喜的。我出家以后,曾到各處的大寺院看過,但是總沒有像靈隱寺那么好!

八月底,我就到靈隱寺去,寺中的方丈和尚很客氣,叫我住在客堂后面蕓香閣的樓上。當時是由慧明法師做大師父的。有一天,我在客堂里遇到這位法師了。他看到我時就說:“既系來受戒的,為什么不進戒堂呢?雖然你在家的時候是讀書人,但是讀書人就能這樣地隨便嗎?就是在家時是一個皇帝,我也是一樣看待的!”那時方丈和尚仍是要我住在客堂樓上,而于戒堂里有了緊要的佛事時,方去參加一兩回的。

那時候,我雖然不能和慧明法師時常見面,但是看到他那樣的忠厚篤實,卻是令我佩服不已的!

受戒以后,我就住在虎跑寺內(nèi)。到了十二月,即搬到玉泉寺去住。此后即常常到別處去,沒有久住在西湖了。

改過實驗談

癸酉正月在廈門妙釋寺講

今值舊歷新年,請觀廈門全市之中,新氣象充滿,門戶貼新春聯(lián),人多著新衣,口言恭賀新喜、新年大吉等。我等素信佛法之人,當此萬象更新時,亦應一新乃可。我等所謂新者何,亦如常人貼新春聯(lián)、著新衣等以為新乎?曰:不然。我等所謂新者,乃是改過自新也。但“改過自新”四字范圍太廣,若欲演講,不知從何說起。今且就余五十年來修省改過所實驗者,略舉數(shù)端為諸君言之。

余于講說之前,有須預陳者,即是以下所引諸書,雖多出于儒書,而實合于佛法。因談玄說妙修證次第,自以佛書最為詳盡。而我等初學之人,持躬敦品、處事接物等法,雖佛書中亦有說者,但儒書所說,尤為明白詳盡適于初學。故今多引之,以為吾等學佛法者之一助焉。以下分為總論別示二門。

總論者即是說明改過之次第:

1.學

須先多讀佛書儒書,詳知善惡之區(qū)別及改過遷善之法。倘因佛儒諸書浩如煙海,無力遍讀,而亦難于了解者,可以先讀《格言聯(lián)璧》一部。余自兒時,即讀此書。歸信佛法以后,亦常常翻閱,甚覺其親切而有味也。此書佛學書局有排印本甚精。

2.省

既已學矣,即須常常自己省察,所有一言一動,為善歟,為惡歟?若為惡者,即當痛改。除時時注意改過之外,又于每日臨睡時,再將一日所行之事,詳細思之。能每日寫錄日記,尤善。

3.改

省察以后,若知是過,即力改之。諸君應知改過之事,乃是十分光明磊落,足以表示偉大之人格。故子貢云:“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庇止湃嗽疲骸斑^而能知,可以謂明。知而能改,可以即圣?!敝T君可不勉乎!

別示者,即是分別說明余五十年來改過遷善之事。但其事甚多,不可勝舉。今且舉十條為常人所不甚注意者,先與諸君言之?!度A嚴經(jīng)》中皆用十之數(shù)目,乃是用十以表示無盡之意。今余說改過之事,僅舉十條,亦爾;正以示余之過失甚多,實無盡也。此次講說時間甚短,每條之中僅略明大意,未能詳言,若欲知者,且俟他日面談耳。

1.虛心

常人不解善惡,不畏因果,決不承認自己有過,更何論改?但古圣賢則不然。今舉數(shù)例:孔子曰:“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又曰:“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鞭静駷楫敃r之賢人,彼使人于孔子??鬃优c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笔ベt尚如此虛心,我等可以貢高自滿乎!

2.慎獨

吾等凡有所作所為,起念動心,佛菩薩乃至諸鬼神等,無不盡知盡見。若時時作如是想,自不敢胡作非為。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又引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贝藬?shù)語為余所常常憶念不忘者也。

3.寬厚

造物所忌,曰刻曰巧。圣賢處事,惟寬惟厚。古訓甚多,今不詳錄。

4.吃虧

古人云:“我不識何等為君子,但看每事肯吃虧的便是。我不識何等為小人,但看每事好便宜的便是?!惫艜r有賢人某臨終,子孫請遺訓,賢人曰:“無他言,爾等只要學吃虧?!?/p>

5.寡言

此事最為緊要。孔子云:“駟不及舌。”可畏哉!古訓甚多,今不詳錄。

6.不說人過

古人云:“時時檢點自己且不暇,豈有功夫檢點他人?!笨鬃右嘣疲骸肮院穸∝熡谌恕!币陨蠑?shù)語,余常不敢忘。

7.不文己過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蔽冶婍氈倪^乃是最可恥之事。

8.不覆己過

我等倘有得罪他人之處,即須發(fā)大慚愧,生大恐懼。發(fā)露陳謝,懺悔前愆。萬不可顧惜體面,隱忍不言,自誑自欺。

9.聞謗不辯

古人云:“何以息謗?曰:無辯?!庇衷疲骸俺缘眯√?,則不至于吃大虧?!庇嗳陙韺掖谓?jīng)驗,深信此數(shù)語真實不虛。

10.不嗔

嗔習最不易除。古賢云:“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盡?!钡业纫嗖豢刹槐M力對治也?!度A嚴經(jīng)》云:“一念嗔心,能開百萬障門?!笨刹晃吩?!

因限于時間,以上所言者殊略,但亦可知改過之大意。最后,余尚有數(shù)言,愿為諸君陳者:改過之事,言之似易,行之甚難。故有屢改而屢犯,自己未能強作主宰者,實由無始宿業(yè)所致也。務請諸君更須常常持誦阿彌陀佛名號,觀世音地藏諸大菩薩名號,至誠至敬,懇切懺悔無始宿業(yè),冥冥中自有不可思議之感應。承佛菩薩慈力加被,業(yè)消智朗,則改過自新之事,庶幾可以圓滿成就,現(xiàn)生優(yōu)入圣賢之域,命終往生極樂之邦,此可為諸君預賀者也。

常人于新年時,彼此晤面,皆云恭喜,所以賀其將得名利。余此次于新年時,與諸君晤面,亦云恭喜,所以賀諸君將能真實改過,不久將為賢為圣;不久決定往生極樂,速成佛道,分身十方,普能利益一切眾生耳。

律學要略

乙亥十一月在泉州承天寺律儀法會講 萬泉記

我出家以來,在江浙一帶并不敢隨便講經(jīng)或講律,更不敢赴什么傳戒的道場,其緣故是因個人感覺著學力不足。三年來在閩南雖曾講過些東西,自心總覺非常慚愧的。這次本寺諸位長者再三地喚我來參加戒期勝會,情不可卻,故今天來與諸位談談,但因時間匆促,未能預備,參考書又缺少,兼以個人精神衰弱,擬在此共講三天。今天先專為求授比丘戒者講些律宗歷史,他人旁聽,雖不能解,亦是種植善根之事。

為比丘者應先了知戒律傳入此土之因緣,及此土古今律宗盛衰之大概。由東漢至曹魏之初,僧人無歸戒之舉,惟剃發(fā)而已。魏嘉平年中,天竺僧人法時到中土,乃立羯磨受法,是為戒律之始。當是時可算是真實傳授比丘戒的開始,漸漸達至繁盛時期。

大部之廣律,最初傳來的是《十誦律》,翻譯斯部律者,系姚秦時的鳩摩羅什法師,廬山凈宗初祖遠公法師亦竭力勸請贊揚。六朝時此律最盛于南方。其次翻譯的是《四分律》,時期和《十誦律》相去不遠,但遲至隋朝乃有人弘揚提倡,至唐初乃大盛。第三部是《僧律》,東晉時翻譯的,六朝時北方稍有弘揚者。劉宋時繼《僧律》后,有《五分律》,翻譯斯律之人,即是譯六十卷《華嚴經(jīng)》者,文精而簡,道宣律師甚贊,可惜罕有人弘揚。至其后有《有部律》,乃唐武則天時義凈法師的譯著,即是西藏一帶最通行的律。當初義凈法師在印度有二十余年的歷史,博學強記,貫通律學精微,非至印度之其他僧人所能及,實空前絕后的中國大律師。義凈回國,翻譯終畢,他年亦老了,不久即圓寂,以后無有人弘揚,可惜!可惜!此外諸部律論甚多,不遑枚舉。

關于《有部律》,我個人起初見之甚喜,研究多年;以后因朋友勸告即改研《南山律》,其原因是《南山律》依《四分律》而成,又稍有變化,能適合吾國僧眾之根器故?,F(xiàn)在我即專就《四分律》之歷史大略說些。

唐代是《四分律》最盛時期,以前所弘揚的是《十誦律》,《四分律》少人弘揚;至唐初《四分律》學者乃盛,共有三大派:一《相部律》,依法礪律師為主;二《南山律》,以道宣律師為主;三《東塔律》,依懷素律師為主。法礪律師在道宣之前,道宣曾就學于他。懷素律師在道宣之后,亦曾親近法礪道宣二律師。斯律雖有三大派之分,最盛行于世的可算《南山律》了。南山律師著作浩如煙海,其中《行事鈔》最負盛名,是時任何宗派之學者皆須研行事鈔;自唐至宋,解者六十余家,惟靈芝元照律師最勝,元照律師尚有許多其他經(jīng)律的注釋。元照后,律學漸漸趨于消沉,罕有人發(fā)心弘揚。

南宋后禪宗益盛,律學更無人過問,所有唐宋諸家的律學撰述數(shù)千卷悉皆散失;迨至清初,惟存《南山隨機羯磨》一卷,如是觀之,大足令人興嘆不已!明末清初有益、見月諸大師等欲重興律宗,但最可憾者,是唐宋古書不得見。當時蕅益大師著述有《毗尼事義集要》,初講時人數(shù)已不多,以后更少;結果成績頹然。見月律師弘律頗有成績,撰述甚多,有解《隨機羯磨》者,毗尼作持,與南山頗有不同之處,因不得見南山著作故!此外尚有最負盛名的《傳戒正范》一部,從明末至今,傳戒之書獨此一部,傳戒尚存之一線曙光,惟賴此書;雖與南山之作未能盡合,然其功甚大,不可輕視;但近代受戒儀軌,又依此稍有增減,亦不是見月律師傳戒正范之本來面目了。

南宋至清七百余年,關于唐宋諸家律學撰述,可謂無存;清光緒末年乃自日本請還唐宋諸家律書之一部分,近十余年間,在天津已刊者數(shù)百卷。此外續(xù)藏經(jīng)中所收尚未另刊者,猶有數(shù)百卷。

今后倘有人發(fā)心專力研習弘揚,可以恢復唐代之古風,凡益、見月等所欲求見者今悉俱在;我們生此時候,實比蕅益、見月諸大師幸福多多。

但學律非是容易的事情,我雖然學律近二十年,僅可謂為學律之預備,窺見了少許之門徑;再預備數(shù)年,乃可著手研究,以后至少須研究二十年,乃可稍有成績。奈我現(xiàn)在老了,恐不能久住世間,很盼望你們有人能發(fā)心專學戒律,繼我所未竟之志,則至善矣。

我們應知道:現(xiàn)在所流通之傳戒正范,非是完美之書,何況更隨便增減,所以必須今后恢復古法乃可;此皆你們的責任,我甚希望大家共同勉勵進行!

今天續(xù)講三皈、五戒、乃至菩薩戒之要略。

三皈、五戒、八戒、沙彌沙彌尼戒、式叉摩那戒、比丘比丘尼戒、菩薩戒等,就普通說,菩薩戒為大乘,余皆小乘,但亦未必盡然,應依受者發(fā)心如何而定。我近來研究南山律,內(nèi)中有云:“無論受何戒法,皆要先發(fā)大乘心?!庇纱丝磥?,哪有一種戒法專名為小乘的呢!再就受戒方法論,如:三皈、五戒、沙彌沙彌尼戒,皆用三皈依受;至于比丘比丘尼戒、菩薩戒,則須依羯磨文受;又如式叉摩那,則是作羯磨與學戒法,不是另外得戒,與上不同。再依在家出家分之:就普通說,在家如三皈、五戒、八戒等,出家如沙彌比丘等,實而言之,三皈、五戒、八戒,皆通在家出家。諸位聽著這話,或當懷疑,今我以例證之,如:明靈峰蕅益大師,他初亦受比丘戒,后但退作三皈人,如是言之,只有三皈亦可算出家人。

又若單五戒亦可算出家人,因剃發(fā)以后,必先受五戒,后再受沙彌戒,未受沙彌戒前,止是五戒之出家人。故五戒通于在家出家,有在家優(yōu)婆塞、出家優(yōu)婆塞之別;例如:明蕅益大師之大弟子成時、性旦二師,皆自稱為出家優(yōu)婆塞。成時大師為編輯《凈土十要》及《靈峰宗論》者,性旦大師為記錄彌陀要解者,皆是明末的高僧。

八戒何為亦通在家出家?《藥師經(jīng)》中說:比丘亦可受八戒,比丘再受八戒為欲增上功德故。這樣看起來,八戒亦通于僧俗。

以上略判竟,以下一一分別說之。

三皈:不屬于戒,僅名三皈。三皈者: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未受以前必須要了解三皈道理,并非糊里糊涂地盲從瞎說,如這樣子皆不得三皈。

所謂三寶有四種之別,一理體三寶,二化相三寶,三住持三寶,四一體三寶。盡講起來很深奧復雜,現(xiàn)在且專就住持三寶來說。三寶意義是什么?佛,法,僧。所謂佛即形像,如:釋迦佛像、藥師佛像、彌陀佛像等;法即佛所說之經(jīng),如:《法華經(jīng)》《楞嚴經(jīng)》等,皆佛金口所流露出來之法;僧即出家剃發(fā)受戒有威儀之人。以上所說佛、法、僧道理,可謂最淺近,諸位諒皆能明了吧。

皈依即回轉(zhuǎn)的意義,因前背舍三寶,而今轉(zhuǎn)向三寶,故謂之皈依。但無論出家在家之人,若受三皈時,最重要點有二:第一要注意皈依三寶是何意義。第二當受三皈時,師父所說應當十分明白,或師父所講的話,全是文言不能了解,如是決不能得三皈;或隔離太遠,聽不明白亦不得三皈;或雖能聽到大致了解,其中尚有一二懷疑處,亦不得三皈。又正授之時,即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三說,此最要緊,應十分注意;以后之“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是名三結,無關緊要;所以諸位發(fā)心受戒,應先了知三皈意義,又當正授時,要在先“皈依佛”等三語注意,乃可得三皈。

以上三皈說已。下說五戒。

五戒:就五戒言,亦要請師先為說明。五戒者:殺,盜,淫,妄,酒。當師父說明五戒意義時,切要用白話,淺近明了,使人易懂。受戒者聽畢,應先自思量如是諸戒能持否,若不能全持,或一,或二,或三,或四,皆可隨意;寧可不受,萬不可受而不持!且就殺生而論,未受戒者,犯之本應有罪,若已受不殺戒者犯之,則罪更加重一倍,可怕不可怕呢!你們試想一想,如果不能受持,勉強敷衍,實是自尋煩惱!據(jù)我思之:五戒中最容易持的是:不邪淫,不飲酒;諸位可先受這兩條最為穩(wěn)當;至于殺與妄語,有大小之分,大者雖不易犯,小者實為難持;又五戒中最為難持的莫如盜戒,非于盜戒戒相研究十分明了之后,萬不可率爾而受。所以我盼望諸位對于盜戒一條緩緩再說,至要!至要!但以現(xiàn)在傳戒情形看起來,在這許多人眾集合場中,實際上是不能如上一一別受;我想現(xiàn)在受五戒時,不妨合眾總受五戒,俟受戒后,再自己斟酌取舍,亦未為不可;于自己所不能奉持的數(shù)條,可以在引禮師前或俗人前舍去,這樣辦法,實在十分妥當,在授者減麻煩,諸位亦可免除煩惱。另外還有一句要緊的話,倘有人懷疑于此大眾混雜擾亂之時,心中不能專一注想,或恐猶未得戒者,不妨請性愿老法師或其他善知識,再為重授一次,他們當即慈悲允許。

要注意三皈五戒;當受五戒,應知于前說三皈正得戒體,最宜注意;后說五戒戒相為附屬之文,不是在此時得戒。又須請師先為說明五戒之廣狹;例如:飲酒一戒,不惟不飲泉州酒店之酒,凡盡法界虛空界之戒緣境酒,皆不可飲。殺,盜,淫,妄,亦復如是。所以受戒功德普遍法界,實非人力所能思議。

寶華山見月律師所編三皈五戒正范,所有開示多用駢體文,聞者萬不能了解,等于虛文而已;最好請師譯成白話。此外我更附帶言之:近有為人授五戒者于不飲酒后加不吸煙一句,但這不吸煙可不必加入;應另外勸告,不應加入五戒文中。

以上說五戒畢,以下講八戒。

八戒:具云八關齋戒?!瓣P”者禁閉非逸,關閉所有一切非善事。“齋”是清的意思,絕諸一切雜想事。八關齋戒本有九條,因其中第七條包含兩條,故合計為八條。前五與五戒同,后三條是另加的。后加三者,即:第六,華香瓔珞香油涂身,這是印度美麗裝飾之風俗,我國只有花香,并無瓔珞等;但所謂香如吾國香粉、香水、香牙粉、香牙膏及香皂等,皆不可用。

第七,高勝床上坐,作倡伎樂故往觀聽。這就是兩條合為一條的;現(xiàn)略為分析:“高”是依佛制度,坐臥之床腳,最高不能超過一尺六寸;“勝”是指金銀牙角等之裝飾,此皆不可。但在他處不得已的時候,暫坐可開:佛制是專為自制的須結正罪,如別人已作成功的不是自制的,罪稍輕。作倡伎樂故往觀聽,音樂影戲等皆屬此條;所謂故往觀聽之“故”字要注意,于無意中偶然聽到或看見的不犯。以上高勝床上坐,作倡伎樂故往觀聽,共合為一條。受八關齋戒的人,皆不可為。

第八,非時食。佛制受八關齋戒后,自黎明至正午可食,倘越時而食,即叫做非時食。即平常所說的“過午不食?!钡绾螅粏问秋埖炔豢墒?,如牛奶水果等均不可用。如病重者,于不得已中,可在大家看不到地方開食粥等。

受八關齋戒,普通于六齋日受;六齋日者,即:初八,十四,十五,甘三,及月底最后二日;倘能發(fā)心日日受,那是最好不過了。受時要在每天晨起時,期限以一日一夜——天亮時至夜,夜至明早?!馨岁P齋戒后,過午不食一條,應從今天正午后至明日黎明時皆不可食。又八戒與菩薩戒比較別的戒有區(qū)別;因為八戒與菩薩戒,是頓立之戒。(但上說的菩薩戒,是局就《梵網(wǎng)》《瓔珞》等而說的;若依《瑜伽戒本》,則屬于漸次之戒。)這是什么緣故呢?未受五戒、沙彌戒、比丘戒,皆可即受菩薩戒或八戒,故曰頓立;若漸次之戒,必依次第,如先五戒,次沙彌戒,次比丘戒,層層上去的。以上所說八關齋戒,外江居士受的非常之多;我想閩南一帶,將來亦應當提倡提倡!若嫌每月六日太多,可減至一日或兩日亦無不可;因僅受一日,即有極大功德,何況六日全受呢!

沙彌戒:沙彌戒諸位已知道了吧?此乃正戒,共十條。其中九條同八戒,另加手不捉錢寶一條,合而為十。但手不捉錢寶一條,平常人不明白,聽了皆怕;不知此不捉錢寶是易持之戒,律中有方便辦法,叫做“說凈”,經(jīng)過說凈的儀式后,亦可照常自己捉持:最為繁難者,是正戒十條外于比丘戒亦應學習,犯者結罪。我初出家時不曉得,后來學律才知道。這樣看起來,持沙彌戒亦是不容易的一回事。

沙彌尼戒:即女眾,法戒與沙彌同。

式叉摩那戒:梵語式叉摩那,此云學法女;外江各叢林,皆謂在家貞女為式叉摩那,這是錯誤的。閩南這邊,那年開元寺傳戒時,對于貞女不稱式叉摩那,只用貞女之名,這是很通;平常人多不解何者為式叉摩那,我現(xiàn)在略為解釋一下:

哪一種人可以受式叉摩那戒呢?要已受沙彌尼戒的人于十八歲時,受式叉摩那法,學習二年,然后再受比丘尼戒;因為佛制二十歲乃可受戒,于十八歲時,再學二年正當二十歲。于二年學習時,僧作羯磨,與學戒法;二年學畢乃可受比丘尼戒;但式叉摩那要學三法:一學根本法,——即四重戒。二學六法,——染心相觸,盜減五錢,斷畜命,小妄語,非時食,飲酒。三學行法,——大尼諸戒,及威儀。

此僅是受學戒法,非另外得戒,故與他戒不同。以下講比丘戒。

比丘戒:因時間很短,現(xiàn)在不能詳細說明,惟有幾句要緊話先略說之:

我們生此末法時代,沙彌戒與比丘戒皆是不能得的,原因甚多甚多!今且舉出一種來說,就是沒有能授沙彌戒比丘戒的人;若受沙彌戒,須二比丘授,比丘戒至少要五比丘授;倘若找不到比丘的話,不單比丘戒受不成,沙彌戒亦受不成。我有一句很傷心的話要對諸位講:從南宋迄今六七百年來,或可謂僧種斷絕了!以平常人眼光看起來,以為中國僧眾很多,大有達至幾百萬之概;據(jù)實而論,這幾百萬中,要找出一個真比丘,怕也是不容易的事!如此怎樣能受沙彌比丘戒呢?既沒有能授戒的人,如何會得戒呢?我想諸位聽到這話,心中一定十分掃興;或以為既不得戒,我們白吃辛苦,不如早些回去好,何必在此辛辛苦苦做這種極無意味的事情呢?但如此懷疑是大不對的:我勸諸位應好好地、鎮(zhèn)靜地在此受沙彌戒比丘戒才是!雖不得戒,亦能種植善根,兼學種種威儀,豈不是好;又若想將來學律,必先掛名受沙彌比丘戒,否則以白衣學律,必受他人譏評:所以你們在這兒發(fā)心受沙彌比丘戒是很好的!

這次本寺諸位長老喚我來講律學大意,我感著有種種困難之點;這是什么緣故?比方我在這兒,不依據(jù)佛所說的道理講,一味地隨順他人顧惜情面敷衍了事,豈不是我害了你們嗎!若依實在的話與你們講,又恐怕因此引起你們的懷疑;所以我覺著十分困難。因此不得已,對于諸位分作兩種說法:(一)老實不客氣地,必須要說明受戒真相,恐怕諸位出戒堂后,妄自稱為沙彌或比丘,致招重罪,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我有種比方,譬如:泉州這地方有司令官等,不識相的老百姓亦自稱我是司令官,如司令官等聽到,定遭不良結果,說不定有槍斃之危險!未得沙彌比丘戒者,妄自稱為沙彌或比丘,必定遭惡報,亦就是這個道理。我為著良心的驅(qū)使,所以要對諸位說老實話。(二)以現(xiàn)在人情習慣看起來,我總勸諸位受戒,掛個虛名,受后俾可學律;不然,定招他人誹謗之虞;這樣的說,諸位定必明了吧。

更進一層說,諸位中若有人真欲紹隆僧種,必須求得沙彌比丘戒者,亦有一種特別的方法;即是如益大師禮占察懺儀,求得清凈輪相,即可得沙彌比丘戒;除此以外,無有辦法。故益大師云:“末世欲得凈戒,舍此占察輪相之法,更無別途?!币驗榈们鍍糨喯嘀螅纯勺允目偸芷兴_戒而沙彌比丘戒皆包括在內(nèi),以后即可稱為菩薩比丘。禮占察懺得清凈輪相,雖是極不容易的事,倘諸位中有真發(fā)大心者,亦可奮力進行,這是我最希望你們的。以下說比丘尼戒:

比丘尼戒:現(xiàn)在不能詳說。依據(jù)佛制,比丘尼戒要重復受兩次;先依尼僧授本法,后請大僧正授,但正得戒時,是在大僧正授時;此法南宋以后已不能實行了。最后說菩薩戒:

菩薩戒:為著時間關系,亦不能詳說?,F(xiàn)在略舉三事:(一)要有菩薩種性,又能發(fā)菩提心,然后可受菩薩戒。什么是種性呢?就簡單來說,就是多生以來所成就的資格。所以當受戒時,戒師問:“汝是菩薩否?”應答曰:“我是菩薩!”這就是菩薩種性。戒師又問:“既是菩薩,已發(fā)菩提心否?”應答曰:“已發(fā)菩提心?!边@就是發(fā)菩提心。如這樣子才能受菩薩戒。(二)平常人受菩薩戒者皆是全受;但依《瓔珞本業(yè)經(jīng)》,可以隨身分受,或一或多;與前所說的受五戒法相同。(三)犯相重輕,依舊疏新疏有種種差別,應隨個人力量而行;現(xiàn)以例說,如:妄語戒,舊疏說大妄語乃犯波羅夷罪,新疏說,小妄語即犯波羅夷罪。至于起殺盜淫妄之心,即犯波羅夷,乃是為地上菩薩所制。我等凡夫是做不到的。

所謂菩薩戒雖不易得,但如有真誠之心,亦非難事;且可自誓受,不比沙彌比丘戒必須要請他人授;因為菩薩戒、五戒、八戒皆可自誓受,所以我們頗有得菩薩戒之希望!

今天《律學要略》講完,我想在其中有不妥當處或錯誤處,還請諸位原諒。最后我尚有幾句話:諸位在此受戒很好。在近代說,如外江最有名望的地方,雖有傳戒,實不及此地完備,這是這里辦事很有熱心,很有精神,很有秩序,誠使我佩服,使我贊美。就以講律來說,此地戒期中講《沙彌律》《比丘戒本》《梵網(wǎng)經(jīng)》,他方是難有的。幾年前泉州大開元寺于戒期中提倡講律,大家皆說是破天荒的舉動。本寺此次傳戒之美備,實與數(shù)年前大開元寺相同;并有露天演講,使外人亦有種植善根之機緣,誠辦事周到之處。本年天災頻仍,泉州亦不在例外,在人心慘痛、境遇蕭條的狀況中,本寺居然以極大規(guī)模,很圓滿地開戒,這無非是諸位長老及大護法的道德感化所及;我這次到此地,心實無限歡喜,此是實話,并非捧場;此次能碰著這大機緣與諸位相聚,甚慰衷懷,最后還要與諸位恭喜。

南閩十年之夢影

丁丑二月十六日在南普陀寺佛教養(yǎng)正院講

我一到南普陀寺,就想來養(yǎng)正院和諸位法師講談講談,原定的題目是“余之懺悔”,說來話長,非十幾小時不能講完;近來因為講律,須得把講稿寫好,總抽不出一個時間來,心里又怕負了自己的初愿,只好抽出很短的時間,來和諸位談談,談我在南閩十年中的幾件事情!

我第一回到南閩,在民國十七年的十一月,是從上海來的。起初還是在溫州,我在溫州住得很久,差不多有十年光景。

由溫州到上海,是為著編輯《護生畫集》的事,和朋友商量一切;到十一月底,才把《護生畫集》編好。

那時我聽人說:尤惜陰居士也在上海。他是我舊時很要好的朋友,我就想去看一看他。一天下午,我去看尤居士,居士說要到暹羅國去,第二天一早就要動身的。我聽了覺得很喜歡,于是也想和他一道去。

我就在十幾小時中,急急地預備著。第二天早晨,天還沒大亮,就趕到輪船碼頭,和尤居士一起動身到暹羅國去了。從上海到暹羅,是要經(jīng)過廈門的,料不到這就成了我來廈門的因緣。十二月初,到了廈門,承陳敬賢居士的招待,也在他們的樓上吃過午飯,后來陳居士就介紹我到南普陀寺來。那時的南普陀,和現(xiàn)在不同,馬路還沒有建筑,我是坐著轎子到寺里來的。

到了南普陀寺,就在方丈樓上住了幾天。時常來談天的,有性愿老法師、芝峰法師等。芝峰法師和我同在溫州,雖不曾見過面,卻是很相契的?,F(xiàn)在突然在南普陀寺晤見了,真是說不出的高興。

我本來是要到暹羅去的,因著諸位法師的挽留,就留滯在廈門,不想到暹羅國去了。

在廈門住了幾天,又到小云峰那邊去過年。一直到正月半以后才回到廈門,住在閩南佛學院的小樓上,約莫住了三個月工夫。看到院里面的學僧雖然只有二十幾位,他們的態(tài)度都很文雅,而且很有禮貌,和教職員的感情也很不差,我當時很贊美他們。

這時芝峰法師就談起佛學院里的課程來。他說:“門類分得很多,時間的分配卻很少,這樣下去,怕沒有什么成績吧?”

因此,我表示了一點意見,大約是說:“把英文和算術等刪掉,佛學卻不可減少,而且還得增加,就把騰出來的時間教佛學吧!”

他們都很贊成。聽說從此以后,學生們的成績,確比以前好得多了!

我在佛學院的小樓上,一直住到四月間,怕將來的天氣更會熱起來,于是又回到溫州去。

第二回到南閩,是在一九二九年十月。起初在南普陀寺住了幾天,以后因為寺里要做水陸,又搬到太平巖去住。等到水陸圓滿,又回到寺里,在前面的老功德樓住著。

當時閩南佛學院的學生,忽然增加了兩倍多,約有六十多位,管理方面不免感到困難。雖然竭力的整頓,終不能恢復以前的樣子。不久,我又到小雪峰去過年,正月半才到承天寺來。

那時性愿老法師也在承天寺,在起草章程,說是想辦什么研究社。

不久,研究社成立了,景象很好,真所謂“人才濟濟”,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盛況?,F(xiàn)在妙釋寺的善契師,南山寺的傳證師,以及已故南普陀寺的廣究師,……都是那時候的學僧哩!

研究社初辦的幾個月間,常住的經(jīng)懺很少,每天有工夫上課,所以成績卓著,為別處所少有。當時我也在那邊教了兩回寫字的方法,遇有閑空,又拿寺里那些古版的藏經(jīng)來整理整理,后來還編成目錄,至今留在那邊。這樣在寺里約莫住了三個月,到四月,怕天氣要熱起來,又回到溫州去。

民國二十年九月,廣洽法師寫信來,說很盼望我到廈門去。當時我就從溫州動身到上海,預備再到廈門;但許多朋友都說:時局不大安定,遠行頗不相宜,于是我只好仍回溫州。直到轉(zhuǎn)年(即民國二十一年)十月,到了廈門,計算起來,已是第三回了!

到廈門之后,由性愿老法師介紹,到山邊巖去住;但其間妙釋寺也去住了幾天。那時我雖然沒有到南普陀來住,但佛學院的學僧和教職員,卻是常常來妙釋寺談天的。

民國二十二年正月廿一日,我開始在妙釋寺講律。

這年五月,又移到開元寺去。

當時許多學律的僧眾,都能勇猛精進,一天到晚的用功,從沒有空過的工夫;就是秩序方面也很好,大家都嘖嘖地稱贊著。

有一天,已是黃昏時候了!我在學僧們宿舍前面的大樹下立著,各房燈火發(fā)出很亮的光;誦經(jīng)之聲,又復朗朗入耳,一時心中覺得有無限的歡慰!可是這種良好的景象,不能長久地繼續(xù)下去,恍如曇花一現(xiàn),不久就消失了。但是當時的景象,卻很深的印在我的腦中,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如在大樹底下目睹一般。這是永遠不會消滅,永遠不會忘記的??!

十一月,我搬到草庵來過年。

民國二十三年二月,又回到南普陀。

當時舊友大半散了;佛學院中的教職員和學僧,也沒有一位認識的!

我這一回到南普陀寺來,是準了常惺法師的約,來整頓僧教育的。后來我觀察情形,覺得因緣還沒有成熟,要想整頓,一時也無從著手,所以就作罷了。此后并沒有到閩南佛學院去。

講到這里,我順便將我個人對于僧教育的意見,說明一下:

我平時對于佛教是不愿意去分別哪一宗、哪一派的,因為我覺得各宗各派,都各有各的長處。

但是有一點,我以為無論哪一宗哪一派的學僧,卻非深信不可,那就是佛教的基本原則,就是深信善惡因果報應的道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同時還須深信佛菩薩的靈感!這不僅初級的學僧應該這樣,就是升到佛教大學也要這樣!

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的靈感道理,雖然很容易懂,可是能徹底相信的卻不多。這所謂信,不是口頭說說的信,是要內(nèi)心切切實實去信的呀!

咳!這很容易明白的道理,若要切切實實地去信,卻不容易啊!

我以為無論如何,必須深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的道理,才有做佛教徒的資格!

須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因果報應,是絲毫不爽的!又須知我們一個人所有的行為,一舉一動,以至起心動念,諸佛菩薩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人若能這樣十分決定地信著,他的品行道德,自然會一天比一天地高起來!

要曉得我們出家人,就所謂“僧寶”,在俗家人之上,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品行道德,也要在俗家人之上才行!

倘品行道德僅能和俗家人相等,那已經(jīng)難為情了!何況不如?又何況十分的不如呢?……咳!……這樣他們看出家人就要十分的輕慢,十分的鄙視,種種譏笑的話,也接連地來了?!?/p>

記得我將要出家的時候,有一位在北京的老朋友寫信來勸告我,你知道他勸告的是什么,他說:“聽到你要不做人,要做僧去?!?/p>

咳!……我們聽到了這話,該是怎樣的痛心??!他以為做僧的,都不是人,簡直把僧不當人看了!你想,這句話多么厲害呀!

出家人何以不是人?為什么被人輕慢到這地步?我們都得自己反省一下!我想這原因都由于我們出家人做人太隨便的緣故;種種太隨便了,就鬧出這樣的話柄來了。

至于為什么會隨便呢?那就是由于不能深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的道理的緣故。倘若我們能夠真正生信,十分決定地信,我想就是把你的腦袋斫掉,也不肯隨便的了!

以上所說,并不是單單養(yǎng)正院的學僧應該牢記,就是佛教大學的學僧也應該牢記,相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不爽的道理!

就我個人而論,已經(jīng)是將近六十的人了,出家已有二十年,但我依舊喜歡看這類的書!——記載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靈感的書。

我近來省察自己,覺得自己越弄越不像了!所以我要常常研究這一類的書:希望我的品行道德,一天高尚一天;希望能夠改過遷善,做一個好人;又因為我想做一個好人,同時我也希望諸位都做好人!

這一段話,雖然是我勉勵我自己的,但我很希望諸位也能照樣去實行!

關于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靈感的書,印光老法師在蘇州所辦的弘化社那邊印得很多,定價也很低廉,諸位若要看的話,可托廣洽法師寫信去購請,或者他們會贈送也未可知。

以上是我個人對于僧教育的一點意見。下面我再來說幾樣事情:

我于民國二十四年到惠安凈峰寺去住。到十一月,忽然生了一場大病,所以我就搬到草庵來養(yǎng)病。

這一回的大病,可以說是我一生的大紀念!

我于民國二十五年的正月,扶病到南普陀寺來。在病床上有一只鐘,比其他的鐘總要慢兩刻,別人看到了,總是說這個鐘不準,我說:“這是草庵鐘?!?/p>

別人聽了“草庵鐘”三字還是不懂,難道天下的鐘也有許多不同的么?現(xiàn)在就讓我詳詳細細的來說個明白:

我那一回大病,在草庵住了一個多月。擺在病床上的鐘,是以草庵的鐘為標準的。而草庵的鐘,總比一般的鐘要慢半點。

我以后雖然移到南普陀,但我的鐘還是那個樣子,比平常的鐘慢兩刻,所以“草庵鐘”就成了一個名詞了。這件事由別人看來,也許以為是很好笑的吧!但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看到這個鐘,就想到我在草庵生大病的情形了,往往使我發(fā)大慚愧,慚愧我德薄業(yè)重。

我要自己時時發(fā)大慚愧,我總是故意地把鐘改慢兩刻,照草庵那鐘的樣子,不止當時如此,到現(xiàn)在還是如此,而且愿盡形壽,常常如此。

以后在南普陀住了幾個月,于五月間,才到鼓浪嶼日光巖去。十二月仍回南普陀。

到今年民國二十六年,我在閩南居住,算起來,首尾已是十年了。

回想我在這十年之中,在閩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卻是很少很少,殘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覺得自己的德行實在十分欠缺!

因此近來我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叫“二一老人”。什么叫“二一老人”呢?這有我自己的根據(jù)。

記得古人有句詩:“一事無成人漸老?!?/p>

清初吳梅村(偉業(yè))臨終的絕命詞有:“一錢不值何消說?!?/p>

這兩句詩的開頭都是“一”字,所以我用來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

因此我十年來在閩南所做的事,雖然不完滿,而我也不怎樣地去求他完滿了!

諸位要曉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別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敗,因為事情失敗、不完滿,這才使我常常發(fā)大慚愧!能夠曉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過遷善!

一個人如果事情做完滿了,那么這個人就會心滿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長他貢高我慢的念頭,生出種種的過失來!所以還是不去希望完滿的好!

不論什么事,總希望他失敗,失敗才會發(fā)大慚愧!倘若因成功而得意,那就不得了啦!

我近來,每每想到“二一老人”這個名字,覺得很有意味!

這“二一老人”的名字,也可以算是我在閩南居住了十年的一個最好的紀念!

最后之□□

戊寅十一月二十四日在南普陀寺佛教養(yǎng)正院同學會席上講

佛教養(yǎng)正院已辦有四年了。諸位同學初來的時候,身體很小,經(jīng)過四年之久,身體皆大起來了,有的和我也差不多。?。」怅幒芸?!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雖然經(jīng)過幾十年之光景,實與一會兒差不多。

就我自己而論,我的年紀將到六十了。回想從小孩子的時候起到現(xiàn)在,種種經(jīng)過,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經(jīng)過的情形,只有一句話可以對諸位說: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來想:啊,我是一個禽獸嗎?好像不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身;我的天良喪盡了嗎?好像還沒有,因為我尚有一線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過失。我從小孩子起,一直到現(xiàn)在都埋頭造惡嗎?好像也不是,因為我小孩子的時候,常行袁了凡的功過格;三十歲以后,很注意于修養(yǎng);初出家時,也不是沒有道心。雖然如此,但出家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便大不相同了。因為出家以后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墮落——身體雖然不是禽獸,而心則與禽獸差不多;天良雖然沒有完全喪盡,但是昏憒糊涂,一天比一天利害。抑或與天良喪盡也差不多了!講到埋頭造惡的一句話,我自從出家以后,惡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現(xiàn)在,可以說是醇乎其醇的一個埋頭造惡的人——這個也無須客氣也無須謙讓的了。

就以上所說看起來,我從出家后已經(jīng)墮落到這種地步,真可令人驚嘆。其中到閩南以后十年的工夫,尤其是墮落的墮落。去年春間,曾經(jīng)在養(yǎng)正院講過一次,所講的題目,就是“南閩十年的夢影”。那一次所講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淚痕。諸位應當還記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樣子了。自從正月二十到泉州,這兩個月之中,弄得不知所云。不只我自己看不過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說我:以前如閑云野鶴,獨往獨來,隨意棲止,何以近來竟大改常度?到處演講,常常見客,時時宴會,簡直變成一個“應酬的和尚”了——這是我的朋友所講的。啊,“應酬的和尚”——這五個字,我想我自己近來,倒很有幾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兩個月。以后又到惠安,到廈門,到漳州,都是繼續(xù)前愆:除了利養(yǎng)還是名聞;除了名聞還是利養(yǎng)。日常生活總不在名聞利養(yǎng)之外。雖在瑞竹巖住了兩個月,稍少閑靜,但是不久又到祈保亭,冒充善知識,受了許多的善男信女的禮拜供養(yǎng),可以說是慚愧已極了!

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個月,十分的熱鬧。近來再到泉州,雖然時常起一種恐懼厭離的心,但是仍不免向這一條名聞利養(yǎng)的路上前進。可是,近來也有一件可慶幸的事,因為我近來得到永春十五歲小孩子的一封信,他勸我:以后不可常常宴會,要養(yǎng)靜用功。信中又說起他近來的生活,如吟詩,賞月,看花,靜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

??!他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當?shù)囊娊?。我看到他這一封信,真是慚愧萬分了。我自從得到他的信以后,就以十分堅決的心謝絕宴會。雖然得罪了別人,也不管他。這個也可算是近來一件可慶幸的事了。

雖然是如此,但我的過失也太多了??梢哉f是從頭至足,沒有一處無過失,豈只謝絕宴會,就算了結了嗎?!尤其是今年幾個月之中,極力冒充善知識,實在是太為佛門丟臉。別人或者能夠原諒我;但我對我自己絕對不能夠原諒,斷不能如此馬馬虎虎地過去。所以,我近來對人講話的時候,絕不顧惜情面。決定趕快料理沒有了結的事情,將“法師”“老法師”“律師”等名目,一概取消;將“學人侍者”等,一概辭謝。孑然一身,遂我初服。這個——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結束了!

?。≡龠^一個多月,我的年紀要到六十了。像我出家以來,既然是無慚無愧,埋頭造惡,所以到現(xiàn)在,所做的事大半支離破碎,不能圓滿。這個也是分所當然。只有對于養(yǎng)正院諸位同學,相處四年之久,有點不能忘情。我很盼望養(yǎng)正院,從此以后能夠復興起來,為全國模范的僧學院??墒俏业哪昙o老了,又沒有道德學問,我以后對于養(yǎng)正院也只可說“愛莫能助”了。

啊,與諸位同學談得時間也太久了,且用古人的詩來作臨別贈言。詩云:

萬事都從缺陷好;

吟到夕陽山外山,

古今誰免余情繞。

佛法宗派大概

戊寅十月七日在安海金墩宗祠講

關于佛法之種種疑問,前已略加解釋。諸君既無所疑惑,思欲著手學習,必須先了解佛法之各種宗派乃可。

原來佛法之目的,是求覺悟本無種種差別。但欲求達到覺悟之目的地以前,必有許多途徑。而在此途徑上,自不妨有種種宗派之不同也。

佛法在印度古代時,小乘有各種部執(zhí),大乘雖亦分“空”“有”二派,但未別立許多門戶。吾國自東漢以后,除將印度所傳來之佛法精神完全承受外,并加以融化光大,于中華民族文化之偉大悠遠基礎上,更開展中國佛法之許多特色。至隋唐時,便漸成就大小乘各宗分立之勢。今且舉十宗而略述之。

一、律宗(又名南山宗)

唐終南山道宣律師所立。依法華、涅槃經(jīng)義,而釋通小乘律,立圓宗戒體正屬出家人所學,亦明在家五戒、八戒義。

唐時盛,南宋后衰,今漸興。

二、俱舍宗

依俱舍論而立。分別小乘名相甚精,為小乘之相宗。欲學大乘法相宗者固應先學此論,即學他宗者亦應以此為根底,不可以其為小乘而輕忽之也。

陳隋唐時盛弘,后衰。

三、成實宗

依成實論而立。為小乘之空宗,微似大乘。

六朝時盛,后衰,唐以后殆罕有學者。

以上二宗,即依二部論典而形成,并由印度傳至中土。雖號稱宗,然實不過二部論典之傳持授受而已。

以上二宗屬小乘,以下七宗皆是大乘,律宗則介于大小之間。

四、三論宗(又名性宗、空宗)

三論者,即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是三部論皆依般若經(jīng)而造。姚秦時,龜茲國鳩摩羅什三藏法師來此土弘傳。

唐初猶盛,以后衰。

五、法相宗(又名慈恩宗、有宗)

此宗所依之經(jīng)論,為解深密經(jīng)、瑜伽師地論等。唐玄奘法師盛弘此宗。又糅合印度十大論師所著之唯識三十頌之解釋而編纂成唯識論十卷,為此宗著名之典籍。此宗最要,無論學何宗者皆應先學此以為根底也。

唐中葉后衰微,近復興,學者甚盛。

以上二宗,印度古代有之,即所謂“空”“有”二派也。

六、天臺宗(又名法華宗)

六朝時此土所立,以法華經(jīng)為正依。至隋智者大師時極盛。其教義,較前二宗為玄妙。

隋唐時盛,至今不衰。

七、華嚴宗(又名賢首宗)

唐初此土所立,以華嚴經(jīng)為依。至唐賢首國師時而盛,至清涼國師時而大備。此宗最為廣博,在一切經(jīng)法中稱為教海。

宋以后衰,今殆罕有學者,至可惜也。

八、禪宗

梁武帝時,由印度達摩尊者傳至此土。斯宗雖不立文字,直明實相之理體。而有時卻假用文字上之教化方便,以弘教法。如《金剛》《楞伽》二經(jīng),即是此宗常所依用者也。

唐宋時甚盛,今衰。

九、密宗(又名真言宗)

唐玄宗時,由印度善無畏三藏、金剛智三藏先后傳入此土。斯宗以《大日經(jīng)》《金剛頂經(jīng)》《蘇悉地經(jīng)》三部為正所依。

元后即衰,近年再興,甚盛。

在大乘各宗中,此宗之教法最為高深,修持最為真切。常人未嘗窮研,輒輕肆毀謗,至堪痛嘆。余于十數(shù)年前,惟閱《密宗儀軌》,亦嘗輕致疑議。以后閱《大日經(jīng)疏》,乃知密宗教義之高深,因痛自懺悔。愿諸君不可先閱《儀軌》,應先習經(jīng)教,則可無諸疑惑矣。

十、凈土宗

始于晉慧遠大師,依《無量壽經(jīng)》《觀無量壽佛經(jīng)》《阿彌陀經(jīng)》而立。三根普被,甚為簡易,極契末法時機。明季時,此宗大盛。至于近世,尤為興盛,超出各宗之上。

以上略說十宗大概已竟。大半是摘取近人之說以敘述之。

就此十宗中,有小乘、大乘之別。而大乘之中,復有種種不同。吾人于此,萬不可固執(zhí)成見,而妄生分別。因佛法本來平等無二,無有可說,即佛法之名稱亦不可得。于不可得之中而建立種種差別佛法者,乃是隨順世間眾生以方便建立。因眾生習染有淺深,覺悟有先后。而佛法亦依之有種種差別,以適應之。譬如世間患病者,其病癥千差萬別,須有多種藥品以適應之,其價值亦低昂不等。不得僅尊其貴價者,而廢其他廉價者。所謂藥無貴賤,愈病者良。佛法亦爾,無論大小權實漸頓顯密,能契機者,即是無上妙法也。故法門雖多,吾人宜各擇其與自己根機相契合者而研習之,斯為善矣。

佛法學習初步

戊寅十月八日在安海金墩宗祠講

佛法宗派大概,前已略說。

或謂高深教義,難解難行,非利根上智不能承受。若我輩常人欲學習佛法者,未知有何法門,能使人人易解,人人易行,毫無困難,速獲實益耶?

案佛法寬廣,有淺有深。故古代諸師,皆判“教相”以區(qū)別之。依唐圭峰禪師所撰華嚴原人論中,判立五教:

(一)人天教

(二)小乘教

(三)大乘法相教

(四)大乘破相教

(五)一乘顯性教

以此五教,分別淺深。若我輩常人易解易行者,惟有“人天教”也。其他四教,義理高深,甚難了解。即能了解,亦難實行。故欲普及社會,又可補助世法,以挽救世道人心,應以“人天教”最為合宜也。

人天教由何而立耶?

常人醉生夢死,謂富貴貧賤吉兇禍福皆由命定,不解因果報應?;蛴薪庖蚬麍髴?,亦惟知今生之現(xiàn)報而已。若如是者,現(xiàn)生有惡人富而善人貧,惡人壽而善人夭,惡人多子孫而善人絕嗣,是何故歟?因是佛為此輩人,說三世業(yè)報,善惡因果,即是人天教也。今就三世業(yè)報及善惡因果分為二章詳述之。

一、三世業(yè)報

三世業(yè)報者,現(xiàn)報、生報、后報也。

(一)現(xiàn)報:今生作善惡,今生受報。

(二)生報:今生作善惡,次一生受報。

(三)后報:今生作善惡,次二三生乃至未來多生受報。

由是而觀,則惡人富、善人貧等,決不足怪。吾人惟應力行善業(yè),即使今生不獲良好之果報,來生再來生等必能得之。萬勿因行善而反遇逆境,遂妄謂行善無有果報也。

二、善惡因果

善惡因果者,惡業(yè)、善業(yè)、不動業(yè)此三者是其因,果報有六,即六道也。

惡業(yè)善業(yè),其數(shù)甚多,約而言之,各有十種,如下所述。不動業(yè)者,即修習上品十善,復能深修禪定也。

今以三因六果列表如下:

今復舉惡業(yè)、善業(yè)別述如下:

惡業(yè)有十種。

(一)殺生

(二)偷盜

(三)邪淫

(四)妄言

(五)兩舌

(六)惡口

(七)綺語

(八)慳貪

(九)嗔恚

(十)邪見

造惡業(yè)者,因其造業(yè)重輕,而墮地獄、畜生、鬼道之中。受報既盡,幸生人中,猶有余報。今依《華嚴經(jīng)》所載者,錄之如下。若諸“論”中,尚列外境多種,今不別錄。

(一)殺生……短命、多病

(二)偷盜……貧窮、其財不得自在

(三)邪淫……妻不貞良、不得隨意眷屬

(四)妄言……多被誹謗、為他所誑

(五)兩舌……眷屬乖離、親族弊惡

(六)惡口……常聞惡聲、言多諍訟

(七)綺語……言無人受、語不明了

(八)慳貪……心不知足、多欲無厭

(九)嗔恚……常被他人求其長短、恒被于他之所惱害

(十)邪見……生邪見家、其心諂曲

善業(yè)有十種。下列不殺生等,止惡即名為善。復依此而起十種行善,即救護生命等也。

(一)不殺生:救護生命

(二)不偷盜:給施資財

(三)不邪淫:遵修梵行

(四)不妄言:說誠實言

(五)不兩舌:和合彼此

(六)不惡口:善言安慰

(七)不綺語:作利益語

(八)不慳貪:常懷舍心

(九)不嗔恚:恒生慈憫

(十)不邪見:正信因果

造善業(yè)者,因其造業(yè)輕重而生于阿修羅、人道、欲界天中。所感之余報,與上所列惡業(yè)之余報相反。如不殺生則長壽無病等類推可知。

由是觀之,吾人欲得諸事順遂,身心安樂之果報者,應先力修善業(yè),以種善因。若惟一心求好果報,而決不肯種少許善因,是為大誤。譬如農(nóng)夫,欲得米谷,而不種田,人皆知其為愚也。

故吾人欲諸事順遂,身心安樂者,須努力培植善因。將來或遲或早,必得良好之果報。古人云:“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即是此意也。

以上所說,乃人天教之大義。

惟修人天教者,雖較易行,然報限人天,非是出世。故古今諸大善知識,盡力提倡“凈土法門”,即前所說之佛法宗派大概中之“凈土宗”。令無論習何教者,皆兼學此“凈土法門”,即能獲得最大之利益。“凈土法門”雖隨宜判為“一乘圓教”,但深者見深,淺者見淺,即惟修人天教者亦可兼學,所謂“三根普被”也。

在此講說三日已竟。以此功德,惟愿世界安寧,眾生歡樂,佛日增輝,法輪常轉(zhuǎn)。

佛教之簡易修持法

己卯四月十六日在永春桃源殿講

我到永春的因緣最初發(fā)起在三年之前。性愿老法師常常勸我到此地來,又常提起普濟寺是如何如何的好。

兩年以前的春天,我在南普陀講律圓滿以后,妙慧師便到廈門,請我到此地來。那時,因為學律的人要隨行的太多,而普濟寺中設備未廣,不能夠收容,不得已而中止。是為第一次欲來未果。

是年的冬天,有位善興師——他持著永春諸善友一張請?zhí)綇B門萬石巖去,要接我來永春。

那時,因為已先應了泉州草庵之請,故不能來永春。是為第二次欲來未果。

去年的冬天,妙慧師再到草庵來接。本想隨請前來,不意過泉州時,又承諸善友挽留,不得已而延期至今春。是為第三次欲來未果。直到今年半個月以前,妙慧師又到泉州勸請——是為第四次。因大眾既然有如此的盛意,故不得不來。其時在泉州各地講經(jīng),很是忙碌,因此又延擱了半個多月。今得來到貴處,和諸位善友相見,我心中非常的歡喜。

自三年前就想到此地來,屢次受了事情所阻,現(xiàn)在得來,滿其多年的夙愿,更可說是十分的歡喜了。

今天承諸位善友請我演講,我以為:談玄說妙,雖然極為高尚,但于現(xiàn)在行持,終覺了不相涉。所以今天我所講的,且就常人現(xiàn)在即能實行的,約略說之。

因為專尚談玄說妙,譬如那饑餓的人來研究食譜,雖山珍海味之名縱橫滿紙,如何能夠充饑?!倒不如現(xiàn)在得到幾種普通的食品,即可入口,得充一飽,才于實事有濟。

以下所述的分為三段。

一、深信因果

因果之法,雖為佛法入門的初步,但是非常的重要,無論何人皆須深信。

何謂因果?

因者——好比種子,下在田中,將來可以長成為果實。

果者——譬如果實,自種子發(fā)芽漸漸地開花結果。

我們一生所作所為,有善有惡,將來報應不出下列:

桃李種:長成為桃李——作善報善;

荊棘種:長成為荊棘——作惡報惡。

所以,我們要避兇得吉,消災得福,必須要厚植善因,努力改過遷善,將來才能夠獲得吉祥福德之好果。如果常作惡因,而要想免除兇禍災難,那里能夠得到呢?所以第一要勸大眾深信因果,了知善惡報應,一絲一毫也不會差的。

二、發(fā)菩提心

“菩提”二字,是印度的梵語,翻譯為“覺”——也就是成佛的意思。發(fā)者是發(fā)起,故發(fā)菩提心者,便是發(fā)起成佛的心。

為什么要成佛呢?為利益一切眾生。

須如何修持乃能成佛呢?須廣修一切善行。

以上所說的要廣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眾生。但須如何才能夠徹底呢?須不著我相。所以發(fā)菩提心的人,應發(fā)以下之三種心——

(一)大智心不著我相。此心雖非凡夫所能發(fā),亦應隨分觀察。

(二)大愿心廣修善行。

(三)大悲心救眾生苦。

又發(fā)菩提心者,須發(fā)以下所記之四弘誓愿:

(一)眾生無邊誓愿度菩提心以大悲為體,所以先說度生。

(二)煩惱無盡誓愿斷愿一切眾生,皆能斷無盡之煩惱。

(三)法門無量誓愿學愿一切眾生,皆能學無量之法門。

(四)佛道無上誓愿成愿一切眾生,皆能成無上之佛道。

或疑煩惱以下之三愿,皆為我而發(fā),如何說是愿一切眾生?

這里有兩種解釋:一就淺來說,我也就是眾生中的一人?,F(xiàn)在所說的眾生,我也在其內(nèi)。再進一步言,真發(fā)菩提心的,必須徹悟法性平等,決不見我與眾生有什么差別——如是才能夠真實和菩提心相應。所以現(xiàn)在發(fā)愿——說愿一切眾生有何妨耶?!

三、專修凈土

既然已經(jīng)發(fā)了菩提心,就應該努力地修持。但是佛所說的法門很多,深淺難易,種種不同。若修持的法門與根器不相契合的,用力多而收效少,倘與根器相契合的,用力少而功效多。

在這末法之時,大多數(shù)眾生的根器和那一種法門最相契合呢?說起來只有凈土宗。因為泛泛修其他法門的,在這五濁惡世無佛應現(xiàn)之時,很是困難。若果專修凈土法門,則依佛大慈大悲之力,往生極樂世界,見佛聞法,速證菩提,比較容易得多。所以龍樹菩薩曾說:前為難行道,后為易行道;前如陸路步行,后如水道乘船。

關于凈土法門的書籍,可以首先閱覽者:《初機凈業(yè)指南》《印光法師嘉言錄》《印光法師文鈔》等。依此就可略知《凈土法門》的門徑。

近幾個月以來,我在泉州各地方講經(jīng),身體和精神都非常的疲勞。這次到貴處來,匆促演講,不及預備,所以本說的未能詳盡,希望大家原諒!

普勸凈宗道侶兼持誦《地藏經(jīng)》

庚辰地藏誕日在永春講 王夢惺記

予來永春迄今一年有半。在去廈時,王夢惺居士來信,為言擬偕林子堅居士等,將來普濟寺請予講經(jīng)。斯時予曾復一函,俟秋涼后,即入城講《金剛經(jīng)》大意三日。及秋七月,予以掩關習禪乃不果往。日昨夢惺居士及諸仁者,入山相訪,因雨小住寺院。今日適逢地藏菩薩圣誕,故乘此勝緣,為講凈宗道侶兼持誦《地藏經(jīng)》要旨,以資紀念。

凈宗道侶修持之法,固以“凈土三經(jīng)”為主。三經(jīng)之外,似宜兼誦《地藏經(jīng)》,以為助行。

因地藏菩薩與此土眾生有大因緣,而《地藏本愿經(jīng)》尤與吾等常人之根器深相契合。故今普勸凈宗道侶應兼持誦《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

僅述旨趣于下,以備凈宗道侶采擇焉。

凈土之于地藏,自昔以來,因緣最深。而我八祖蓮池大師,撰《地藏本愿經(jīng)·序》勸贊流通。逮我九祖蕅益大師,一生奉事地藏菩薩,贊嘆弘揚益力,居九華山甚久,自稱為“地藏之孤臣”。并盡形勤禮地藏懺議,常持地藏真言,以懺除業(yè)障求生極樂。又當代凈土宗泰斗印光法師,于《地藏本愿經(jīng)》尤盡力弘傳流布,刊印數(shù)萬冊,令凈業(yè)學者至心讀誦,依教行持。

今者竊遵凈宗諸祖之成規(guī),普勸同仁兼修并習,勝緣集合,蓋非偶然。

地藏法門以三經(jīng)為主。

三經(jīng)者——《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地藏菩薩十輪經(jīng)》《地藏菩薩占察善惡業(yè)報經(jīng)》。

《本愿經(jīng)》中,雖未顯說往生凈土之義,然其他二經(jīng)則皆有之。

《十輪經(jīng)》云:“當生凈佛國,導師之所居?!薄墩疾旖?jīng)》云:“若人欲生他方現(xiàn)在凈國者,應當隨彼世界佛之名字,專意誦念,一心不亂。如上觀察者,決定得生彼佛凈國?!彼晕疑徸诰抛媸q益大師禮《地藏菩薩占察懺》時,發(fā)愿文云:“舍身他世,生在佛前,面奉彌陀,歷事諸佛。親蒙授記,回入塵勞,普會群迷,同歸秘藏?!?/p>

由是以觀,《地藏法門》實與凈宗關系甚深。豈唯殊途同歸,抑亦發(fā)趣一致。

《觀無量壽佛經(jīng)》以修三福,為凈業(yè)正因。

三福之首,曰孝養(yǎng)父母。而《地藏本愿經(jīng)》中,備陳地藏菩薩宿世孝母之因緣,故古德稱《地藏經(jīng)》為“佛門之孝經(jīng)”,良有以也。

凡我同仁,常應讀誦《地藏本愿經(jīng)》,以副《觀經(jīng)》孝養(yǎng)之旨。并依教力行,持崇孝道,以報親恩,而修勝福。

當代印光法師教人:持佛名號求生西方者,必先勸信因果報應——“諸惡莫詐,眾善奉行”。然后乃云“伏佛慈力,節(jié)業(yè)往生”。而《地藏本愿經(jīng)》中,廣明因果報應,至為詳盡。

凡我同仁,常應讀誦《地藏本愿經(jīng)》,依教奉行,以資凈業(yè)。倘未能深信因果報應,不在倫常道德上切實注意,則豈僅生西未能,抑亦三涂有分。

今者竊本斯意,普勸修凈業(yè)者,必須深信因果,常檢點平時所作所為之事。真誠懺悔,努力改過,復進而修持五戒十善等,以為念佛之助行,而作生西之資糧。

吾人修凈業(yè)者,倘能于現(xiàn)在環(huán)境之苦樂順逆一切放下,無所掛礙,依苦境而消除身見,以逆緣而堅固凈愿,則誠甚善!

但如是者,千萬人中罕有一二。因吾人處于凡夫地位,雖知隨分隨力修習凈業(yè),而于身心世界猶未能徹底看破;衣食住等不能不有所需求,水火刀兵饑饉等天災人禍,亦不能不有所顧慮。倘生活困難,災患頻起,即于修行作大障礙也。

今若能歸信地藏菩薩者,則無此慮。依《地藏經(jīng)》中所載,能令吾人衣食豐足,疾疫不臨,家宅永安,所求遂意,壽命增加,虛耗辟除,出入神護,離諸災難等。古德云:身安而后道隆。即是此謂。

此為普勸修凈業(yè)者應歸信地藏之要旨也。

以上略述持誦《地藏經(jīng)》之旨趣。義雖未能詳盡,亦可窺其梗概。惟冀凈宗道侶廣為傳布。于《地藏經(jīng)》至心持誦,共獲勝益焉。

略述印光大師之盛德

在泉州檀林福寺念佛期講

大師為近代之高僧,眾所欽仰,其一生之盛德,非短時間所能敘述。今先略述大師之生平,次略舉盛德四端。僅能于大師種種盛德中粗陳其少分而已。

一、略述大師之生平

大師為陜西人。幼讀儒書,二十一歲出家,三十三歲居普陀山。歷二十年人鮮知者。至民國元年,師五十二歲時,始有人以師文隱名登入上海《佛學叢報》者。民國六年,師五十七歲,乃有人刊其信稿一小冊。至民國七年,師五十八歲(即余出家之年)。是年春,乃刊《文鈔》一冊,世遂稍有知師名者。以后續(xù)刊《文鈔》二冊又增為四冊。于是知名者漸眾。有通信向法者,有親至普陀參禮者。

民國十九年,師七十歲,移居蘇州報國寺。此后十年,為弘法之最盛時期。

民國二十六年,戰(zhàn)事起,乃移靈巖山,遂興念佛之大道場。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四日生西。

生平不求名譽。他人有作文贊揚師德者,輒痛斥之。不貪蓄財物。他人供養(yǎng)錢財者至多,師以印佛書流通,或救濟災難等。一生不畜剃度弟子,而全國僧眾多欽服其教化。一生不任寺中住持監(jiān)院等職,而全國寺院多蒙其護法。各處寺房或寺產(chǎn)有受人占奪者,師必為盡力設法以保全之。

故綜觀師之一生而言,在師自己決不求名利恭敬;而于實際上,能令一切眾生皆受莫大之利益。

二、略舉盛德之四端

大師盛德至多。今且舉常人之力,所能隨學者四端略說述之。因師之種種盛德多非吾人所可及,今所舉之四端皆是至簡至易,無論何人,皆可依此而學也。

(甲)習勞

大師一生,最喜自作勞動之事。余于民國十三年曾到普陀山,其時師年六十四歲。余見師一人獨居,事事躬身操作,別無侍者等為之幫助。直到去年——師年八十歲,每日仍自己掃地,拭幾,擦油燈,洗衣服。

師即如此習勞,為常人作模范,故見人有懶惰懈怠者多誡勸之。

(乙)惜福

大師一生,于“惜?!币皇伦顬樽⒁?。衣食住等皆極簡單粗劣,力斥精美。

民國十三年,余至普陀山居七日。每日自晨至夕,皆在師房內(nèi),觀察師一切行為。

師每日晨食,僅粥一大碗,無菜。師自云:“初至普陀時,晨食有咸菜。因北方人吃不慣,故改為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p>

食畢,以舌舐碗,至極凈為止。復以開水注入碗中,滌蕩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輕棄殘余之飯粒也。

至午食時,飯一碗,大眾菜一碗。師食之,飯菜皆盡,先以舌舐碗,又注入開水,滌蕩以漱口,與晨食無異。

師自行如是,而勸人亦極嚴厲。見有客人食后碗內(nèi)剩飯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氣,竟如此糟蹋?!”此事常常有,余屢聞及人言之。又有客人以冷茶潑棄痰桶中者,師亦呵誡之。

以上且舉飯食而言。其他惜福之事亦均類此也。

(丙)注重因果

大師一生,最注重因果。嘗語人曰:“因果之法——為救國救民之急務。必令人人皆知:現(xiàn)在有如此因,將來即有如此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欲挽救世道人心,必須于此入手?!?/p>

大師無論見何等人,皆以此理痛切言之。

(?。P哪罘?/p>

大師雖精通種種佛法,而自行勸人,則專依念佛法門。

師之在家弟子,多有曾受高等教育及留學歐美者,而師決不與彼等高談佛法之哲理,惟一一勸其專心念佛。

彼弟子輩聞師言者,亦皆一一信受奉行,決不敢輕視念佛法門而妄生疑議——此蓋大師盛德感化有以致之也。

以上所述,因時間短促,未能詳盡。然即此亦可略見大師盛德之一斑。若欲詳知,有上海出版之《印光大師永思集》,泉州各寺當有存者,可以借閱。

今日所講者止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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