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屋

我十歲以前住北屋.

我的床一進(jìn)門頭朝北貼東墻，我爸我媽的大床頭朝東靠東北角.我與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半截柜和一帷藍(lán)色碎花的布簾.

小廣播唱國際歌的時間是十點(diǎn).一城的人都在聽，然后在悲壯的氣氛中熄燈，睡覺.

我會接著聽他倆說話：

"煤火封好了？"我媽問.

"封好了."我爸說.

"貓回來了沒有？"我媽問.

"在我這兒."我說

"忘了聽天氣預(yù)報了."我爸說.

"我聽了，有雪."我媽說.

他們的說話聲會變低，低到我剛好聽不清.但我知道他們說什么，比如：還剩多少錢，要不要從單位借幾塊，等等.

正對著我的床，貼西墻放著三斗桌，靠北緊挨著的是兩個書架.更多的時候我爸坐在桌子前寫東西，我半夜醒來，會看見他伏案的后背.

在他的后背和我中間，是煤火爐，爐圍上坐著鐵壺，壺嘴里緩緩地散著蒸汽；一管煙筒罩在爐口上，往上走，又往南折，穿過半間屋，從門上面的氣窗伸向屋外.

小廣播唱東方紅的時間是六點(diǎn).過不久，就會聽見我爸翻身，起床，穿衣，然后趿拉上鞋子，一邊扣棉襖，一邊走到門前，站定，說聲："下雪了."

很大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一夜，卻一點(diǎn)聲音都不出.門玻璃上一層哈氣.他把門開得很小，輕輕地，很快出去，很快帶上.

我從被子里露出臉，看見他用手指在門玻璃上寫的一個明亮亮的柳體的"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