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盛宴

紫玉

最不忍看見的，是滿桌的杯盤狼藉。雖然這樣的情景，在我年輕的歲月里，為數(shù)并不很多。然而相似的感覺卻在不斷地重復(fù)：總有很多人從不同的方向興高采烈地來，然后又握過手默默地走開，走向不相同的地方。沒有人愿意看對方的臉。不是不愿意，大概更真實的，是不能夠。彌漫在屋里屋外的酒的芳香，只是增添更多的不安和凄涼。或許會有人感到一些感傷。

如果你不是去很遠的地方，那么，不要這樣的聚首吧。不是人人都向往某一種盛宴。不是一人獨坐，便總想對人訴說，尤其是飲過酒之后。在一起喝過酒便是朋友，多少年來傳統(tǒng)式的豪爽讓今日的我倍感空落。我總以為酒是一種心緒的凝結(jié)，這一個字本身的意義就是無法概括的。用酒來包容友情應(yīng)當(dāng)綽綽有余，然而有人與很多人在一起喝過酒，他卻未必真有很多朋友。事實往往是，愛酒的人往往是孤獨的人。

渴望袒露自己的熱情與訴說之后的茫然組成一個過程并且無限重復(fù)，渴望心有所依與求助之后的失落也組成一個過程并且無限重復(fù)。這種重復(fù)一次又一次，便加添了每一個人的冷漠，冷漠不對別人，更多是對自己。不是別人不理解你，而是你尋找的這個訴說的對象，本身就否定了你的眼光。在坦露與求助之前，評判你自己。然后，為什么不尋找真正能夠理解你的人去訴說呢？世人不是不真誠，真誠的有許多，然而未必真誠的人就必須理解你。不是人人都能夠作為評判別人的標(biāo)準(zhǔn)。

幾天前參加了一次詩歌朗誦會，看著臺上認認真真的主持人和激情不懈的表演者，還有在旁匆忙奔走的心急火燎的策劃者，更有臺下寥寥不足百人的觀眾，我驀然感到這是多么熟識的一種情境。我知道他們都是一二年級的學(xué)生，而我則在不久的一天就要離校，真是恍如隔世。幾年之前我也如他們一樣熱情，幾年后他們也將如我或者與我相似的人一樣淡漠。有不淡漠的人，然而其熱情不足以讓他們行動起來。

有某種永恒的東西比如詩，總能讓一些人付出熱情；然而卻極少有一種人，能夠始終對某一件事物表示熱情。詩為物而人為人。《雷雨》中侍萍對著蒼天喊：“我不是說人們有多壞，我只恨人性的軟弱善變！”

沒有悲劇的時候，恨似乎還很遙遠。然而不永恒的人性帶給人的，是心靈上的絕望和悲劇的醞釀。正如告別的盛宴本沒有什么，假如告別之后一定能相聚，我們?yōu)槭裁床晃⑿χ帐帜?？假如告別之后注定不能相聚，那么這本身便是為著告別而排開的盛宴何以令我們?nèi)绱似嗲泻筒话材?？之所以默默地走開，是因為所有的人都不能肯定分手之后的別人和自己。竟然沒有人能夠把握未來的心情。

于是，我突然反感了告別時人們常說的一句話：“以后見到你將如何如何?！闭f者無論怎樣想，聽者總歸刺耳。還不如就這樣，什么也別說默默地走開吧，只要此時此刻，從心里為著分別還有些惋惜，有些遺憾，哪怕只是一瞬間的感受呢，也是真實的因而也是珍貴的。將來不可期，那么我們就珍藏今天，珍藏此時此刻吧。

有一種永恒能夠牽扯許多人的心情比方說告別和友情，但是沒有人能夠永久保持這一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