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腳踏才自行
我對自行車賽不內行,也就不大看。那年看了環(huán)法自行車賽,總算知道了黃色領騎衫、圓點衫、綠衫以及阿姆斯特朗這一些知識。第二年又朝電視屏幕上瞄了幾眼,所知道的還是這一些,沒多大長進。好像聽說阿姆斯特朗以前曾患過重病,如今卻仍能夠堅忍頑強,一馬當先,真讓人敬佩。法國的風景無疑是迷人的,然而最讓我心儀的,卻是騎手們胯下那些五顏六色的自行車,它們讓我想起了我們的自行車時代。人們都說人老了就喜歡回憶,我還不算老,怎么也喜歡回憶呢?莫非我對新事物已不再感興趣?抑或新事物對我已不再理睬?
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的我,童年時期對自行車產(chǎn)生過熱烈的憧憬。那時候自行車在孩子們的心目中,似乎比今天的奔馳、寶馬更具魅力。我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在我們村,只有大隊支書的兒子大敢在某一段時間,不知從哪座仙山弄來了一輛快散了架的自行車,不少地方都用細麻繩綁著,有些地方還纏著白膠帶。大敢叔每天騎著它在村子里轉兩圈,有時還騎到田埂上或水碓前去。以前大敢叔制服的上衣口袋里,是別著一支鋼筆、一支圓珠筆的,自從騎上了自行車之后,大敢叔上衣口袋里的圓珠筆就不見了,脖子上卻掛了一個哨子——因為自行車上沒有鈴鐺,大敢叔逢上要讓別人讓路,就用力吹哨子。當時給我們的感覺,好像大敢叔正騎著一條龍。
有一次去5公里外的公社趕集,我們是走著去的,大敢叔是騎車去的,結果我們在集市上等了半天,才看見大敢叔扛著自行車滿頭大汗地趕來,原因是自行車不太聽話,一路上脫了十幾回鏈條不算,最后還跟大敢叔生了氣,自個兒爆胎了。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很羨慕大敢叔的,畢竟他有一輛自行車啊!但凡村里長得好看一些的女人家,都被大敢叔用自行車馱過啊!誰家要娶媳婦了,還是得請大敢叔用自行車馱著新娘子進門?。∥覀兡??我們除了有一雙過年才能穿的棉鞋之外還能有什么?我們甚至連自行車上那個爆過的胎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隨著電影放映隊去村里的次數(shù)逐漸增多,終于有一天,大敢叔的自行車被他爹沒收了,鎖在大隊的倉庫里。原因是那段時間我們村所有的孩子都改變了人生理想:第一是想長大了娶一個女特務做老婆;第二是長大以后不再想當八路軍和游擊隊員,而是想當漢奸。因為我們在許多電影里都分明看到:凡是女特務都很漂亮,而漢奸常常有一輛自行車,那多帶勁?。?/p>
后來我到了城里。上初二那年我爹當上了一個管宣傳的副職,公家配給他一輛舊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車,這使我終于有了親近自行車的機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爬滾打,我終于馴服了這輛“寶馬”。憑著這個風光,我沒法讓學校的女生不注意我,所以我只好提前體驗了戀愛。結婚那年我動用了整個家族的力量,費了“十牛三虎”之力,總算買著了一輛“鳳凰”牌自行車。我本想用這輛車把新娘馱到新房去,可惜那時候世風變了,改用汽車了,且喜歡把嫁妝擺在敞篷汽車上,繞城三匝。這使我覺得很難受,一直難受到今天。那時候的自行車有三大名牌,它們是“鳳凰”“永久”和“飛鴿”,大都是28寸的,加重型的,盡管笨重,然而實用,好比楊過手中的玄鐵重劍,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一個新娘想必還是馱得起的。
必須聲明一句:那時候的自行車不叫自行車,叫腳踏車。我至今還認為,叫腳踏車應該更貼切。沒有腳踏,怎能自行呢?就像美國一首歌謠里唱的,“唯有孤獨才自由”,沒有孤獨,怎么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