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集(Stray Birds)
一九二二年版《飛鳥集》例言
譯詩是一件最不容易的工作。原詩音節(jié)的保留固然是絕不可能的事!就是原詩意義的完全移植,也有十分的困難。散文詩算是最容易譯的,但有時(shí)也須費(fèi)十分的力氣。如惠德曼(Walt Whitman)的《草葉集》便是一個(gè)例子。這有兩個(gè)原因:第一,有許多詩中特用的美麗文句,差不多是不能移動的。在一種文字里,這種字眼是“詩的”是“美的”,如果把他移植在第二種文字中,不是找不到相當(dāng)?shù)暮米郑闶前言獬蠡?,變成非?span >詩的”了。在泰戈?duì)柕摹度烁裾摗分?,曾討論到這一層。他以為詩總是要選擇那“有生氣的”字眼,——就是那些不僅僅為報(bào)告用而能融化于我們心中,不因市井常用而損壞它的形式的字眼。譬如在英文里,“意識”(consciousness)這個(gè)字,帶有多少科學(xué)的意義,所以詩中不常用它。印度文的同意字chetana則是一個(gè)“有生氣”而常用于詩歌里的字。又如英文的“感情”(feeling)這個(gè)字是充滿了生命的,但彭加利文(即孟加拉文)里的同意字anubhuti則詩中絕無用之者。在這些地方,譯詩的人實(shí)在感到萬分困難。第二,詩歌的文句總是含蓄的,暗示的。他的句法的構(gòu)造,多簡短而含義豐富。有的時(shí)候,簡直不能譯。如直譯,則不能達(dá)意。如稍加詮釋,則又把原文的風(fēng)韻與含蓄完全消滅,而使之不成一首詩了。
因此,我主張?jiān)娂慕榻B,只應(yīng)當(dāng)在可能的范圍選擇,而不能——也不必——完全整冊地搬運(yùn)過來。
大概詩歌的選譯,有兩個(gè)方便的地方:第一,選擇可以適應(yīng)譯者的興趣。在一本詩集中的許多詩,譯者未必都十分喜歡它。如果不十分喜歡他,不十分覺得它的美好,則他的譯文必不能十分得神,至少也把這快樂的工作變成一種無意義的苦役。選譯則可以減滅譯者的這層痛苦。第二,便是減少上述的兩層翻譯上的困難。因?yàn)槿绱吮憧梢园巡荒茏g的詩,不必譯出來。譯出來而丑化了或是為讀者所看不懂,則反不如不譯的好。
但我并不是在這里宣傳選譯主義。詩集的全選,是我所極端希望而且歡迎的。不過這種工作應(yīng)當(dāng)讓給那些有全譯能力的譯者去做。我為自己的興趣與能力所限制,實(shí)在不敢擔(dān)任這種重大的工作。且為大多數(shù)的譯者計(jì),我也主張選譯是較好的一種譯詩方法。
現(xiàn)在我譯泰戈?duì)柕脑?,便?shí)行了這種選譯的主張,以前我也有全譯泰戈?duì)柛髟娂囊靶摹S泻眯┯讶艘矘O力勸我把它們?nèi)g出來。我試了幾次。但我的野心與被大家鼓起的勇氣,終于給我的能力與興趣打敗了。
現(xiàn)在所譯的泰戈?duì)柛骷脑姡际牵?/p>
1.我所最喜歡讀的,而且——
2.是我的能力所比較的能夠譯得出的。
有許多詩,我自信是能夠譯得出的,但因?yàn)樽约悍g它們的興趣不大強(qiáng)烈,便不高興去譯它們。還有許多詩我是很喜歡讀它們,而且是極愿意把它們譯出來的。但因?yàn)樽约耗芰Φ牟辉试S,便也只好舍棄了它們。
即在這些譯出的詩中,有許多也是自己覺得譯得不好,心中很不滿意的。但實(shí)在不忍再割舍它們了。只好請讀者賞讀它的原意,不必注意于粗陋的譯文。
泰戈?duì)柕脑娂糜⑽某霭娴墓灿辛浚?/p>
(一)《園丁集》 (Gardener)
(二)《吉檀迦利》?。↗itanjali)
(三)《新月集》?。–rescent Moon)
(四)《采果集》?。‵ruit-Gathering)
(五)《飛鳥集》 (Stray Birds)
(六)《愛者之貽與歧路》?。↙over's Gift And Crossing)
但據(jù)B.K.Roy的《泰戈?duì)柵c其詩》(R.Tagore:The Man And His Poetry)一書上所載,他用彭加利文寫的重要詩集,卻有下面的許多種:
Sandhva Sangit, Kshanika,
Probhat Sangit, Kanika,
Bhanusingher Padabali, Kahini,
Chabi O Gan, Sishn,
Kari O Komal, Naibadya,
Prakritir Pratisodh, Utsharga,
Sonartari, Kheya,
Chaitali, Gitanzali,
Kalpana, Gitimalya,
Katha.
我的這幾本詩選,是根據(jù)那六部用英文寫的詩集譯下來的。因?yàn)槲也欢笪摹?/p>
在這幾部詩集中,間有重出的詩篇,如《海邊》一詩,已見于《新月集》中,而又列入《吉檀迦利》,排為第六十首?!讹w鳥集》的第九十八首,也與同集中的第二百六十三首相同。像這一類的詩篇,都照先見之例,把他列入最初見的地方(參照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一九六一年版《泰戈?duì)栕髌芳?,《海邊》一詩未列入《新月集》而歸入《吉檀迦利》。集中其他重復(fù)之詩章,亦以上述作品集為準(zhǔn)排列?!幷撸?/p>
我的譯文自信是很忠實(shí)的。誤解的地方,卻也保不定完全沒有。如讀者偶有發(fā)現(xiàn),肯公開地指教我,那是我所異常歡迎的。
鄭振鐸.192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