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 在那東山頂上

這樣的人也該千載難逢 作者:阿煙 著


壹 在那東山頂上

愛之初,在那東山頂上。那一年,我初次遇見了你,從此誤了幾多韶華。你滴落的眼淚、眉心的那一抹笑,在我們相遇之后,再也沒有從我的心里走失。歲月流逝了那么多年華,而關(guān)于我們最初的心動,卻在詩歌里流傳千古,不復(fù)重疊。終于,我相信,來過便不曾離開。

恰似東山山上月

從東邊的山尖兒上,

白亮的月兒出來了。

未生娘底臉兒,

在心中已漸漸地顯現(xiàn)。

——于道泉

關(guān)于倉央嘉措情歌,目前流傳的譯本種類非常多,我國藏族文學(xué)研究的開拓者佟錦華先生曾對倉央嘉措情歌作過統(tǒng)計,其中集結(jié)成冊的有:新中國成立前即已流傳的拉薩藏式長條木刻本57首;于道泉先生1930年出版的藏、漢、英對照本62節(jié)66首。新中國成立后,西藏自治區(qū)文化局本66首;青海民族出版社1980年本74首;北京民族出版社1981年本124首。

不論這些版本共收錄多少首倉央嘉措情歌,又是否全是倉央嘉措所作,在眾多漢譯本里——包括于道泉譯本和曾緘譯本——都把這一首詩作為開篇之作。民間稱之為“東山詩”。

這一首詩是倉央嘉措情歌里的代表作,后來幾經(jīng)潤色,成為了歌手譚晶的成名曲。這首詩也是眾多譯本中較具爭議的一首,同時,也是所有詩歌中最為重要的一首。

爭議的部分主要是于道泉譯本中“未生娘”(ma-skyes-a-ma,漢語音譯為“瑪接阿媽”)一詞。于道泉先生在翻譯時曾寫下一條注釋,標明這個詞如果直接翻譯過來,應(yīng)該譯作“未生娘”。同時于道泉先生也說明據(jù)西藏人云這一詞系“少女”之意。

但是僅僅根據(jù)一些當(dāng)?shù)厝说恼f法,于道泉先生也并不敢確信“少女”是ma-skyes-a-ma一詞的準確翻譯,所以他在譯本中還是直譯為“未生娘”。大凡研究倉央嘉措詩歌的人都知道,在其漢譯詩方面,于道泉先生的譯本是最早的,也是最權(quán)威的。既然最早的譯本中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質(zhì)疑,那么,后來出現(xiàn)爭議也是必然的。僅僅是“未生娘”這個詞,之后也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翻譯版本:

未生娘底臉兒,在心中已漸漸地顯現(xiàn)?!诘廊?/p>

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

母親般的情人臉龐,浮現(xiàn)在我心上?!辽?/p>

未生娘的臉龐,浮現(xiàn)到了心房?!挼賻r

未嫁少女的面容,時時浮現(xiàn)我心上?!跻逝?/p>

嬌娘的面容,浮現(xiàn)在我的心上?!f晶

關(guān)于ma-skyes-a-ma一詞,莊晶曾說:“有人譯作少女、佳人……是對‘未生’(瑪接)一語的誤解。這個詞并非指“沒生育過的母親”,即少女,而是指情人對自己的恩情像母親一樣,雖然她并未生育自己。這個概念很難用一個漢語的詞來表達,權(quán)且譯作‘嬌娘’。”

但也有人干脆將其翻譯成了“瑪吉阿米”,認為這就是倉央嘉措情人的名字。

因此這個至今也沒有定論的爭議,影響了人們對于倉央嘉措詩歌到底是情歌還是圣歌的看法,不過從多數(shù)譯本來看,顯然更多人傾向于情歌這一說法。

我更希望這些詩是傳說中的情詩。如果這些詩單純地只是一首首佛法詩,那么倉央嘉措濃墨重彩的人生就會少了最瑰麗的一抹色彩,而關(guān)于他的傳奇,也就不如人們想象中的那么耐人尋味了。

而如果這些詩是愛情詩,那么,倉央嘉措在文字上的靈性和在愛情上的通透,同樣讓人不得不感慨……

正如這首“東山詩”……

傍晚時分,太陽帶著最后的笑意緩緩歸入云中。遙遠的東山那邊,暮靄重重,山水一色。

那蟄伏了許久的如明鏡般的月亮,在山影中靜靜地升起,遍灑清輝。而你的臉龐,和著月光的腳步,融著我深深的思念,漸漸地從東山那邊,一直走到我心里。

感動……

雖然時光一不留神荏苒了記憶,但那些被記錄下來的美好,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沉淀了下來,并被保留至今。

而那些有心之人,不斷地研究揣摩倉央嘉措的詩歌,在翻譯的同時,又加入了自己的感受和理解,這才形成現(xiàn)今人們看到的倉央嘉措詩歌。寫到這里不得不提的一個人就是曾緘先生。同本節(jié)開篇于道泉譯本的自由體不同的是,曾緘譯本通篇采用的是七言絕句形式。七言絕句的翻譯雖然失去了西藏民歌自由舒緩的靈性之感,卻增加了不少古樸唯美、含蓄雋永的韻味。

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

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

——曾緘

對比于道泉譯本和曾緘譯本不難發(fā)現(xiàn),于道泉先生采用的是直譯的方式,旨在尊重原意,最大限度地重現(xiàn)倉央嘉措詩歌的真實風(fēng)貌,也就是翻譯中常提到的“信”。而曾緘先生的譯法則是意譯,不僅要體現(xiàn)原意,而且使語言更為美化,也就是“達”和“雅”了。

但不管是于道泉,還是曾緘又或其他翻譯者,他們都對倉央嘉措詩歌后來的盛行作出了重要貢獻。而后來的書籍、影視等作品更進一步提升了倉央嘉措及其詩歌的知名度。

可伴隨著贊揚聲的高漲,開始有一些人認為真正有文學(xué)才華的是這些翻譯者,而不是倉央嘉措本人。

僅從“東山詩”來看,這一論斷就并不成立。雖然翻譯語精美,但主題意思以及詩歌中所包含的令人驚艷的比興修辭、意境卻不會隨著語言的變化而流失。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曾言,詩歌的優(yōu)秀與否不在形體而在風(fēng)骨與神。在這首詩中,倉央嘉措巧妙地用東山明月做引,表面描寫明月的美妙及變化,實則為后面描寫愛人的美好和她在自己心中越來越清晰的模樣,以及這一變化帶來的心理感受做鋪墊,這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其簡潔凝練、意境深遠,絲毫不輸給“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句。

一個人能如此巧妙地運用經(jīng)典的比興手法,你能說這個人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和才華不夠出眾嗎?況且他詩中所出現(xiàn)的山與月,都是古典意象中的唯美詞匯,這本身恰恰說明了倉央嘉措本人不僅僅只是追求意境美,同時也很注重辭藻的應(yīng)用。所以他的詩才能夠在被轉(zhuǎn)化為漢語后,依舊纏綿悱惻、情感真摯。

時間可以流失掉美麗的外殼,亦可以讓表象愈加迷人。但無論歲月怎樣演繹,真情始終如美麗的曼珠沙華被包裹在最里層,芬芳馥郁,等待有心之人來采擷。

而這就是詩歌中最高的境界,也就是王國維先生所說的“神秀”。

在初春的薄暮中,遙望西藏,恍若看到在那東山頂上,有一個人,宛若山上明月,神一般的風(fēng)骨,水一樣的內(nèi)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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