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自是花中第一流——“賭神”李清照

有人說李清照是個“賭棍”，還真不是冤枉她。當(dāng)然，“賭棍”這兩個字實在不大雅觀，也不大符合李清照的高雅身份，我們不妨換個詞，就像《古今女史》所說的那樣，稱她為“博家之祖”——賭博的祖師爺。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鷓鴣天》

上一講費了很多口舌證明李清照的才貌雙全，按照一般人的美好愿望，我們總是希望心目中的偶像不但才貌雙全，最好還“德藝雙馨”，于是，對李清照，我們便也懷著這樣美好而崇高的希望了。

可是，偏偏李清照的“德”是一個很有爭議的話題。我們都知道，古代社會對女人有很明確的要求——三從四德?！皬摹本褪琼槒?，“三從”：沒出嫁的時候聽父親的話，出嫁以后聽丈夫的話，要是丈夫死了呢，那就聽兒子的話——說白了，就是這一輩子都要聽男人的話！“四德”是哪四德呢？婦容、婦言、婦功、婦德。婦容是要求女人要打扮得端莊整潔；婦言是要求女人說話要溫柔大方，不要粗聲大氣、東家長西家短地搬弄是非；婦功，說明女人做家務(wù)活不僅要心靈手巧，還得任勞任怨?！八牡隆敝凶钪匾囊粭l是婦德，婦德的核心內(nèi)容還是兩個字——順從。《說文解字》里這樣解釋：“婦人，伏于人也?！迸说囊慌e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服從男人的需要，那才是有“德”的女人。

就在李清照出生的時候，北宋朝廷還活躍著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司馬光。別看他從小就憑借“司馬光砸缸”一舉成為熠熠閃光的童星，挺活潑機靈的一個小孩子，長大了偏偏變成了滿嘴仁義道德的理學(xué)家。他有句名言，這句名言可是針對女人說的：“婦專以柔順為德，不以強辯為美?！睂ε藖碚f，最高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就是柔順，誰要是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甚至還敢跟男人打擂臺，拼個你高我低，那就不是真正的女人，是要挨罵的。

這不，李清照從出名那天開始，挨的罵還真不少。罵來罵去，最讓人罵得過癮、罵得來勁兒的就是她的“不守婦德”。宋代有個著名的學(xué)者叫王灼，他曾經(jīng)評論過當(dāng)朝幾乎所有成名的詞人。但就是這位承認(rèn)李清照是當(dāng)朝第一大才女的王灼，首先就開罵了，說自古以來的大家閨秀，就沒見過像李清照這么不知羞恥，荒淫放肆的女人！(1)

難道李清照真的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或者寫過什么見不得人的文字，要遭世人如此唾罵？我們倒要來看看，在這幫道貌岸然的老夫子們眼里，李清照到底什么地方讓他們看不順眼了，要讓他們捶胸頓足，大叫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呢？

說實話，要按當(dāng)時人的要求，李清照還真算不上什么三從四德的模范。首先這一條就不符合要求，哪一條？婦容！

大家可能要不明白了，不是說李清照是個大美女嗎，連大美女都還達(dá)不到“婦容”的要求，那還要什么樣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

注意了，這個“婦容”，不是說女人要長一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濃妝艷抹，擠眉弄眼，打扮得像藍(lán)色妖姬似的去勾引男人；而是要求女人收拾得干凈整潔，一舉一動文雅大方，不該看的人一眼都不能多看，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能多說，不該走的路一步都不多走。一句話，那個時候的男人，不欣賞野蠻女友，只欣賞笑不露齒的端莊淑女。而李清照呢，雖然是出生于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從小深受三從四德的教育，可惜就偏偏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來挑戰(zhàn)男人們制定的“三從四德”。隨便舉幾個例子：比如說她的好賭，比如說她的“風(fēng)流”，再比如說她的好酒……

先來看李清照的好賭。

我們常常說五毒俱全：騙、賭、幫、煙、娼，那可都是連男人沾了都沒好果子吃的事，可李清照偏偏沾上了一樣厲害的——賭。而且她對賭博可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我們看那些迷戀賭博的人，常常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有的甚至賭得家破人亡，幾乎沒幾個不后悔的。可李清照賭了一輩子，還真沒后悔過，為啥呢？一個字——贏。輸錢的號天哭地的后悔，贏了錢誰還后悔呢？

您見過賭博賭了一輩子從來不輸?shù)娜藛?？沒見過吧。據(jù)我所知，這樣的人，除了李清照，還真沒第二個。一個賭博從來不輸，老贏錢的人，怎么會后悔呢？當(dāng)然不會。您不相信？不信也得信！這些可都是李清照她自己白紙黑字寫下來，留傳到今天的，證據(jù)確鑿。李清照寫過一篇《打馬圖經(jīng)序》，“打馬”是一種賭博的方法。在這篇文章中，李清照一開篇就教訓(xùn)人說：

你們賭博為啥不能像我一樣精通呢？其實賭博沒什么竅門，找到搶先的辦法就行了，所以只有專心致志地賭，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所謂“博者無他，爭先術(shù)耳，故專者能之”也。

要說這樣的教訓(xùn)也沒啥特別，誰不知道賭博要專心致志??？不專心要輸錢的呀！有的人干別的不見得專心致志，一到賭桌上那可是廢寢忘食，忘我投入，贏了的還想趁著手氣再多贏點兒，輸?shù)娜讼霌苹貋恚∵@一點，跟李清照倒有點兒相似。這不，李清照接著就得意揚揚地宣稱：

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且平生多寡未嘗不進(jìn)者何？精而已。

話說得很明白：我這人沒啥別的嗜好，就是天性喜歡賭博。凡是賭博，我都沉迷其中，一到賭桌上就飯也忘了吃，覺也忘了睡，不分白天黑夜地賭。而且，我賭了一輩子，不論是什么形式的賭，不論賭多賭少，從來就沒輸過，贏的錢嘩啦嘩啦爭著往我腰包里趕，擋都擋不住啊。

嘿，神了！李清照要是活到今天，“賭圣”還輪得到周星馳？“賭神”還輪得到周潤發(fā)？門兒都沒有！

說到這里，大家可能要問了，那個時候到底流行什么賭博？李清照又最精通哪種賭博呢？

其實，宋代的賭博跟今天也差不太遠(yuǎn)。比如說，有錢人可以玩賭球。宋代有一種體育游戲叫蹴鞠，規(guī)則大約類似于今天的足球。大家如果看過《水滸傳》，一定還記得里面有個小人叫高太尉，就是因為踢球踢得好，巴結(jié)上了當(dāng)時的皇帝宋徽宗，一步登天成了炙手可熱的權(quán)貴。高太尉的兒子看上了林沖的老婆，硬是逼得好漢林沖家破人亡，不得已上了梁山泊落草為寇。今天賭球的人那可也是一擲千金啊?？纯词澜绫臅r候那些人的瘋狂，真以為是為足球瘋狂??？我敢說，有一半是為錢瘋狂！

除了賭球，還有賭棋。下棋是不管身份，不管有錢沒錢都可以來，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都可以玩，是最雅俗共賞的賭博。北宋的最后兩個皇帝，宋徽宗、宋欽宗被金兵俘虜?shù)奖狈饺サ臅r候，慌慌張張居然還沒忘了帶上象棋。李清照也說“大小象戲、奕棋”都是賭博的游戲，可惜的是，下棋只能兩個人玩，不夠刺激，所以李清照不怎么喜歡。

最下里巴人的賭博大概就是扔骰子了。去過酒吧、KTV的人都知道，喝酒擲骰子是最流行的賭博，愿賭服輸，雖然不一定賭錢，可是輸了的人，一大罐啤酒灌下去，喝的人、不喝的人都痛快！扔骰子是規(guī)矩最少、輸贏見效最快的一種賭博，所以，流傳也最廣。

當(dāng)然，除了常見的這幾種，賭博的方法還有很多，比如斗雞啊，斗蛐蛐兒啊，等等。李清照在她的文章中列了二十多種賭博游戲方式，不過在這二十幾種五花八門的賭博中，有的她嫌太鄙俗；有的嫌只憑運氣，顯示不出智慧；有的嫌太難，會玩的人太少，她根本就找不到對手——整個一賭博界的“東方不敗”。那李清照最喜歡什么形式的賭博呢？據(jù)她自己說，是“打馬”。打馬具體是什么玩意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傳，我們沒辦法知道了。不過據(jù)說有人考證出來，打馬似乎是今天麻將的前身。看來，打通宵麻將，是李清照的一大愛好。

最神的還不是這個。北宋滅亡后，為了躲避金兵的圍攻，李清照跟著宋朝的皇帝、達(dá)官貴人們一起逃難。就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北宋的兩個皇帝被俘虜了，北宋朝廷滅亡了，丈夫死了，前半生千辛萬苦積累的一點家產(chǎn)也在逃難中幾乎都丟光了，她還念念不忘賭博的事兒。人家說三天不練手生，她是三天不賭手癢??！所以從逃難的船上一下來，剛剛租了臨時的房子安頓好，就馬上想到要把自己愛好賭博并且常勝不敗的經(jīng)驗好好總結(jié)總結(jié)，并且將她最愛的“打馬”游戲注入一些文采，提升到一個雅俗共賞的境界。這種賭癮，令人嘆為觀止吧！

有人說李清照是個“賭棍”，還真不是冤枉她。當(dāng)然，“賭棍”這兩個字實在不大雅觀，也不大符合李清照的高雅身份，我們不妨換個詞，就像《古今女史》所說的那樣，稱她為“博家之祖”——賭博的祖師爺。這頂高帽子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戴的，賭棍不雅，那就再贈她一個當(dāng)之無愧的外號——賭神！她可不是說過這么一句話：“使千萬世后，知命辭打馬，始自易安居士也?！痹瓉砝钋逭諏戇@篇《打馬圖經(jīng)序》，除了得意揚揚、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精通賭博，她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讓千萬年后的后輩子孫都知道，“命辭打馬”這種賭博游戲，就是我李清照開創(chuàng)的?！安┘抑妗保俏夷獙?，誰都別來搶??！

當(dāng)然，要聲明一點，愛賭博也不是李清照一個人的錯，人家宋朝連皇帝都好這個。難怪那個時代人口雖然沒這么多，參加賭博的人比例不見得少。民間甚至傳說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跟道士陳摶賭博，輸?shù)袅苏麄€華山！還有更絕的，受宋朝賭博風(fēng)氣的影響，北方各民族也都盛行賭博。例如，遼國的皇帝遼道宗甚至在朝堂上公然扔骰子比大小，看大臣們誰可以升官，結(jié)果還真有人扔了個最大點，立馬升了個宰相的官！好賭到了這種程度，難怪宋朝要亡國，也難怪遼國滅亡比宋朝還要快！

賭博不僅可以決定誰能升官，甚至還關(guān)系到國家命運，這可能是大家想不到的吧？宋代還真有這種事。公元999年，當(dāng)朝皇帝宋真宗運氣不好，趕上了遼兵大舉入侵，眼看就要攻到都城開封城下了，大臣們都勸皇帝趕緊逃跑，宋真宗正準(zhǔn)備接受建議呢，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這緊要關(guān)頭居然不見了宰相寇準(zhǔn)，忙派人去查問，手下回報說：“丞相正在家里喝酒賭博呢！”宋真宗一聽，非但不生氣，反而吃了定心丸——你想，這大禍臨頭的關(guān)口，寇準(zhǔn)還有心情喝酒賭博，那不是因為胸有成竹嗎？果然，把寇準(zhǔn)一召來，他就勸真宗御駕親征。宋真宗是個沒主見的主，上了前線，惶惶然又派人去看寇準(zhǔn)在干什么。手下回來報告說，寇準(zhǔn)還照常在營地里和同事們喝酒賭博。宋真宗大喜，說：“寇準(zhǔn)這么從容，我可以高枕無憂了?！焙伲握孀谶€真沒看錯人，這次御駕親征果然大勝而歸，取得了澶州大捷。這可是宋代歷史上寥寥可數(shù)的幾次勝仗之一！雖然不能說是賭博的功勞，但是至少賭博起了安心定神的作用。如果不是寇準(zhǔn)的“好賭”，恐怕宋真宗早就嚇得六神無主，逃之夭夭了。

說了這么多宋代人好賭，如果以為宋代大力提倡賭博，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跟今天一樣，在宋代，對賭博的處罰也是夠嚴(yán)厲的。宋代刑法規(guī)定，對參與賭博的人，除了罰沒賭資，還要打一百棍，按盜竊罪論處。當(dāng)官的要撤職流放，沒官的甚至可能被殺頭！但是，一方面是政府禁賭越來越嚴(yán)厲，一方面卻是賭博之風(fēng)越來越昌盛，這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皇帝宰相都好賭，也不見殺頭，能拿我李清照怎么著？

想想看，這樣迷戀賭博、精通賭博的賭神，不但在宋代是“東方不敗”，就是放到現(xiàn)在，那只怕也是一個“獨孤求敗”吧？

如果說好賭還只能算是李清照“不守婦德”的種種表現(xiàn)當(dāng)中的冰山一角，那么人家罵她“荒淫”“無顧忌”，主要還是指她的“好色”。

宋代原本就是一個風(fēng)流朝代，當(dāng)然“風(fēng)流”的權(quán)利專屬男人。男人好色一點兒都不稀奇，男人們聚在一起，甚至還往往以風(fēng)流自夸，誰風(fēng)流誰光榮。自己三妻四妾不滿足，到“紅燈區(qū)”去溜達(dá)一圈更是家常便飯。歐陽修就說“好妓好歌喉，不醉難休”，柳永也說“坐中醉客風(fēng)流慣”，秦觀更是自我炫耀：“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蘇東坡更過分，還帶著妓女去拜訪和尚，和尚雖然心里很不高興，卻又不好意思得罪蘇軾。

最有意思的是，連三宮六院的皇帝都免不了拜倒在妓女的石榴裙下，甚至鬧出了皇帝和大臣為一個妓女爭風(fēng)吃醋的故事，這位皇帝就是北宋最多才多藝的宋徽宗?；实郛?dāng)久了，“大魚大肉”吃膩了，也想到花街柳巷去嘗點兒“小吃”，帶著兩個貼身心腹，去“微服私訪”，這一訪就訪出個千古艷遇來——見到了當(dāng)時最有名的妓女李師師。李師師知道客人是皇帝，那還不盡力奉承啊？于是把宋徽宗迷得神魂顛倒?；兆诨实垡驗橐３３鰧m去和李師師幽會，很不方便，后來干脆從皇宮挖條地道，一直通到李師師的閨房。

說來也巧了，這李師師都是皇帝的人了，按說應(yīng)該金盆洗手，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了?？上Щ始业囊?guī)矩大，皇帝再離不開你，一個妓女要想登堂入室，當(dāng)一個名正言順的嬪妃是沒有資格的。況且，就算李師師不想再接客，她老板也不能答應(yīng)啊。據(jù)說北宋著名的大才子周邦彥就是李師師特別青睞的主顧之一。

周邦彥當(dāng)時在朝廷擔(dān)任大晟樂正的官，主管朝廷音樂的修訂。這周邦彥本來和宋徽宗算得上臭味相投，兩人都好填個詞唱個曲兒，都精通音樂文學(xué)，本來關(guān)系挺好，為了一個李師師硬是把關(guān)系搞砸了。要說周邦彥也真是，人家皇帝喜歡的女人，你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吞點兒口水也就罷了，非去湊什么熱鬧呢？最可氣的是有一次，宋徽宗微服私訪李師師家，不巧周邦彥先到了，聽說皇帝來，來不及回避，只好躲到床底下去。

宋徽宗帶了一個剛進(jìn)貢來的新鮮橙子給李師師，一邊剝橙子吃，一邊聽師師彈琴唱曲，一邊還說著情話，周邦彥把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光看看聽聽也就算了，還不知趣，把這個情景還填成了一首詞叫做《少年游》：(2)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師師后來竟然還把這首詞唱給了宋徽宗聽?；实鄣碾[私讓大臣知道了，這還了得？宋徽宗于是大怒，下令立即把周邦彥押出首都。過了一兩天，徽宗又去看李師師，師師不在，等了好久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愁眉苦臉，梨花帶雨，一副憔悴幽怨的模樣。宋徽宗大發(fā)脾氣，問師師：“你又到哪里去了？”師師楚楚可憐地回答說：“臣妾罪該萬死，聽說周邦彥犯了罪被貶出京城，我準(zhǔn)備了一杯薄酒，給他餞行去了?！边@宋徽宗也絕，聽了這話，倒先不忙著發(fā)脾氣，反而好奇起來：“他是不是又寫了什么詞？”李師師連忙先敬了皇帝一杯酒，抱過琵琶，嬌滴滴地為皇帝唱了周邦彥新寫的詞：“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3)

也不知道是李師師的楚楚可憐軟化了皇帝的情，還是周邦彥的才華打動了皇帝的心，總之，皇帝聽完師師唱的歌，脾氣也沒了，心情也好了，趕緊派人把周邦彥找了回來，仍舊當(dāng)他的大晟樂正。

故事雖然只是個故事，其真實性頗令人懷疑，自然是入不了正史的，只能當(dāng)野史軼聞，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笑料聽聽而已。不過這故事的編撰畢竟反映了古人的一種心態(tài)，那就是——男人好色不但不是罪過，反而是風(fēng)流才子的佳話?？墒牵绻恕昂蒙蹦?？那恐怕就不但不是什么佳話，反而要準(zhǔn)備挨罵了。不信？看看李清照，她就是個例子！

附李清照《打馬圖經(jīng)序》：

慧則通，通即無所不達(dá)；專則精，精即無所不妙。故庖丁之解牛，郢人之運斤，師曠之聽，離婁之視，大至于堯舜之仁，桀紂之惡，小至于擲豆起蠅，巾角拂棋，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學(xué)圣人之道不到圣處；雖嬉戲之事，亦不得其依稀仿佛而遂止者多矣。夫博者，無他，爭先術(shù)耳，故專者能之。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且平生多寡未嘗不進(jìn)者何？精而已。

自南渡來，流離遷徙，盡散博具，故罕為之，然實未嘗忘于胸中也。今年冬十月朔，聞淮上警報，江浙之人，自東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謀入城市，居城市者謀入山林，旁午絡(luò)繹，莫不失所。易安居士亦自臨安泝流，涉嚴(yán)灘之險，抵金華，卜居陳氏第。乍釋舟楫而見軒窗，意頗適然。更長燭明，奈此良夜何？于是博弈之事講矣。

且長行、葉子、博塞、彈棋，近世無傳。若打揭、大小豬窩、族鬼、胡畫、數(shù)倉、賭快之類，皆鄙俚不經(jīng)見。藏酒、摴蒲、雙蹙融，近漸廢絕。選仙、加減、插關(guān)火，質(zhì)魯任命，無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戲、奕棋，又惟可容二人。獨采選、打馬，特為閨房雅戲。嘗恨采選叢繁，勞于檢閱，故能通者少，難遇勍敵；打馬簡要，而苦無文彩。

按打馬世有二種：一種一將十馬者，謂之“關(guān)西馬”；一種無將二十馬者，謂之“依經(jīng)馬”。流行既久，各有圖經(jīng)凡例可考；行移罰賞，互有同異。又宣和間人取二種馬，參雜加減，大約交加僥幸，古意盡矣。所謂“宣和馬”者是也。予獨愛“依經(jīng)馬”，因取其賞罰互度，每事作數(shù)語，隨事附見，使兒輩圖之。不獨施之博徒，實足貽諸好事，使千萬世后知命辭打馬，始自易安居士也。時紹興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附詞二

鷓鴣天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yīng)羞，畫欄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dāng)年不見收。

【點評】

在清照詠花詞中，除了梅和菊外，桂花應(yīng)是最被看重的花卉了。讀此詞，似乎清照尤其鐘愛的梅和菊，一旦遇到桂花，也不得不退居其次，成為桂花的陪襯。桂花之所以成為詞人眼中“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花魁，原來并不在于外表的艷麗，它無須像其他花兒那樣依靠“淺碧輕紅色”的裝飾；它的美，在于內(nèi)在的清高，在于“暗淡輕黃”的溫柔稟性，在于“情疏跡遠(yuǎn)”的幽香清韻。其實，花即人，人即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是詞人評花；而將這句“自是花中第一流”送給清照，也是名副其實的吧！清照之美，不在于濃妝艷抹，與群芳爭妍斗艷，她在生活中“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涂金刺繡之具”，崇尚樸素簡單之美，但其才其情其識，卻足以讓千古之下的才子佳人嘆為觀止，千載以下，仍令人無限追慕其幽雅情韻。

漁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dāng)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點評】

“此花不與群花比”，一句話道出清照清風(fēng)傲骨，不愿與流俗相提并論的孤高心態(tài)，此詞或為清照年少氣盛時的作品。梅花本“以韻勝，以格高，故以橫斜疏瘦與老枝怪奇者為貴”（范成大《梅譜》）。李清照以一女子傲然于優(yōu)秀詞人輩出的宋代，卻并不妄自菲薄，更不矯揉作態(tài)，博取同情和憐憫，以倜儻風(fēng)骨特立于男性社會?！耙装苍谒沃T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秦觀）、黃九（黃庭堅）之下，詞無一首不工，其煉處可奪夢窗（吳文英）之席，其麗處直參片玉（周邦彥）之班，蓋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李調(diào)元《雨村詞話》）不僅因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法的新奇超妙、風(fēng)格的刻摯婉約，也因其高尚的人格，不隨波逐流的秉性，憂國憂家的屈騷之思，超然隱逸的陶令之氣，深為后人敬重。盡管不少人出于維護(hù)封建男權(quán)意識形態(tài)出發(fā)對易安詞和為人的率情率性多有詬病，我們姑且不去計較論者褒貶得是否允當(dāng)，李清照“為詞家一大宗”的地位卻是公認(rèn)的。寒梅傲雪笑群芳的自信確實是李清照人格的自我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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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灼《碧雞漫志》：“輕巧尖新，姿態(tài)百出，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忌也。”

(2) 《貴耳集》：“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jìn)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游》云。”《耆舊續(xù)聞》《本事詞》《浩然齋雅談》等亦持此說。但近代以來如鄭文焯、王國維等人已力辨其非。

(3) 周邦彥《蘭陵王》：“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