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父居三,叫陳振雕,字德利。他經(jīng)農(nóng)兼商,雖文化不高,但精明過人,善于持家,能記住商店內(nèi)所有往來賬目。他對大哥的虛偽迂腐尖酸和不事稼穡不屑一顧;對二哥為虎作倀、濫施淫威嗤之以鼻,下定決心要重振陳氏家族。
我的父親是個實干家和創(chuàng)業(yè)者。年輕時就經(jīng)常外出經(jīng)商,走上海,下杭州,去溫州,長見識,并且掙了不少錢財。
后由于兵連禍結(jié),世道太亂,他便回到家鄉(xiāng)置辦了一些田產(chǎn),為了安排三十畝地的農(nóng)事,父親雇了一名長工,農(nóng)忙時還雇一些零工幫助干活。他還在村頭交通要道上開了一個雜貨店,賣些煙酒、糕點、南北干貨以及香燭紙錢之類的物品,過起了半農(nóng)半商的生活。
陳于湘之父陳振雕
小店鋪面不大,共有三間,用今天的標準來看,規(guī)模當是介于小商場與小賣部之間。店門的兩側(cè)有一副對聯(lián):
生意興隆通四海
財源茂盛達三江
對聯(lián)是父親請人寫的,盡管大伯父寫得一手好字,但父親對他歷來無感,自然不會求之于他。小店生意不算很好,賺幾個零花錢而已。
小店后面是一條小河,河那邊就是我們陳氏家族的祠堂,祠堂里辦了私塾,后來改為國民小學。我在小店里,常聽書聲瑯瑯,十分羨慕,細想起來,自己讀書求學的興趣就是從那時被激發(fā)出來的。
若干年后,我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宜山鎮(zhèn)上又開了一個店鋪,正式字號為“陳正大號南貨店”。這個店面當時在宜山鎮(zhèn)算是首屈一指,經(jīng)營品種很多,買賣非常興隆,聲震浙南。
我的家鄉(xiāng)離福建很近,民間武術門派以南少林為主,長于拳術。由于時逢亂世,祖父認為只有文治武功兼而備之,才能上可安邦定國,下可護院保家。因此,我的父親和二伯父一樣,從小拜師學拳,一套南拳打得呼呼帶響,功夫甚是厲害。浙南一帶不少人拜他為師。
父親功夫和品德齊修,可謂德藝雙馨。如果不務農(nóng)經(jīng)商,潛心武術,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民間武術家。父親也曾想做一個天馬行空、超然物外的游俠,無奈民生凋敝,生計艱難,回避世俗營生只有死路一條。
我的父親是一個不幸的男人,這種不幸集中表現(xiàn)在他的婚姻上。我的生母,是父親的原配,生性和身體都很羸弱的一個舊式女性。她沒有文化,一輩子恬退隱忍,受盡族人的白眼和奚落,生活得非常壓抑,毫無幸??裳?,長期郁郁寡歡耗盡了心力,透支了生命,三十來歲便扔下五女一男,撒手西去。
繼母比父親年齡小了許多,相貌尚可,但品性不端,為人尖刻刁鉆,娶入門后,與我的大姐陳玉梅經(jīng)常吵鬧不休,家庭矛盾日益突出。
俗語講,人勤百業(yè)旺,家和萬事興。父親雖然能勤儉治家經(jīng)營有方,但家事紛亂,成天在妻女的爭吵中進退維谷,搞得心力交瘁,疲憊不堪,雖苦斗終生,終不成氣候。
多年之后,我也為人婦、為人母,風風雨雨生活至今已七十載,盡管時代變遷,生存的背景和環(huán)境不盡相同,但我仍然能體味到父親當年的那份痛苦和無奈。
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民族心理素質(zhì)乃至國民特性與女性有很大關系。一個男子,年幼時,要受母親的教化;年長后,要受妻子和其他女人的影響;由于我們一貫重男輕女,男兒不厭其多,所以年邁時,往往要受兒媳婦們的掣肘。
一個男人成長奮斗的過程,就是與不同身份的女性接觸交往、周旋撞擊、整合嬗變的過程。這些年來的一些文學作品,比如《紅高粱》《伏羲伏羲》,還有大兒亞洲寫的部分作品,都比較深刻地揭示了這種關系。
所以,當我為人婦、為人母的時候,我就想著要做一個對丈夫?qū)鹤佑蟹e極影響的女性,往小里說,恪守婦道,盡好相夫教子的責任;往大里說,為國家和社會培養(yǎng)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