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天不見晴天見

一生里的某一刻 作者:張春 著


雨天不見晴天見

我們店的植物

我在廈門有一家小店,專賣冰激凌和苦艾酒,名字叫作“晴天見”。

大家都覺得廈門的小店總是種滿了漂亮花草,所以朋友們對晴天見的期許也是那樣的——所以朋友們常常也給我們送些花草。

張小強給我送過一盆很漂亮的花,葉子肉乎乎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堅持了兩個多月花仍然開著。我很感動,決心為它做點什么。對肉乎乎的葉子和那么多的花來說,原來帶的土似乎太少了些。于是我就給它換了一個盆,加了一些土。仔細看了一下,覺得土還是不夠,就到街對面的地上掃了一些土添到盆里。

土是這樣來的:對面的店裝修完以后,有很多鋸末沒掃干凈。另外剛來這條街時我擔(dān)心灰大,每天都要灑點水仔細掃一遍,把浮塵都掃掉,這樣起風(fēng)的時候就不會有灰了。這樣也收集了一些灰塵?;覊m加鋸末,看起來是很細膩的土壤呢。

我細細掩蓋好它露出的根,又澆上水,拍拍手大聲說:小花花,好好長哦!過了幾天,它越來越頹敗,所有的花一時間都枯了。我估摸著:嗯,花期到了吧。又過了幾天,它的葉子也開始一片片掉。還有些沒掉的,一碰就掉了。一片片,好像一聲聲嘆息。

我又想:莫非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時間到了就會死掉,等明年才發(fā)?所以我的朋友kYra告訴我它已經(jīng)死了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她大吼:“NO!NO!我認為這些土都有問題!都必須扔掉!”

然后她把整盆都當(dāng)?shù)囊宦暤钩鰜斫o我看。咦?根都爛了?咦?為什么是當(dāng)?shù)囊宦暷兀?/p>

她拎起一大團奇怪的東西,沖著我大吼大叫:“@#%^@#^%#……”

唉,荷蘭人的英語真是差勁,我根本沒聽懂。她又揮舞著那團東西吼了一會兒,我微笑著說:“聽不懂,聽不懂?!弊詈笏凉M臉通紅地瞪著我,指指我,低頭翻手機,又指指我,翻出字典,寫給我看:

水泥……

原來我之前補進去的土是水泥啊……

我們有一個兄弟單位叫曾青供,全稱是曾厝垵青年供銷社,那是一個執(zhí)行力非常差的企業(yè),門口的小花壇曾經(jīng)種過三棵海棠和一棵冬青,還插了幾片別人扔掉的小柵欄。它的老板田主任,站在花壇前高興地對我說:“歷時兩年,曾青供的花壇終于裝修完畢了!”

過了不到一個月,花壇里就長滿了雜草,再也看不出以前種過什么東西。我內(nèi)行地教導(dǎo)道:“這些草要拔掉,不然花長不好!”曾青供的店員小卡摸著頭說:“???拔掉不是又要種?這個綠綠的也挺好的啊。”

又過了幾天,旁邊誰家裝修,他們的花壇又變成了一個建筑垃圾中轉(zhuǎn)站。有時是一些瓷磚,有時是一些石塊,有段時間還有半個馬桶。這些人呢,實在是不能欣賞草的美麗,以為這個只有雜草的地方,用來放垃圾正好。我對田主任很同情。他雖然給自己起了個“主任”的外號,卻毫無領(lǐng)導(dǎo)的風(fēng)采,站在變成垃圾堆的花壇前發(fā)呆。

我們店的冰激凌師蓉蓉就不一樣,她很喜歡草。蓉蓉養(yǎng)了一棵小薄荷在窗口,精心照料,每天一上班就來看?!斑?,怎么越長越小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吧臺工作的洵洵沒事也會去看,手指點著薄荷的葉子數(shù):“一、二、三……嗯,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做一杯莫吉托雞尾酒了?!睗u漸地那棵薄荷就被嚇死了。

茜茜小朋友送過一盆很小的仙人掌給我。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元旦,后來我就忘記把它擺在哪里了。有一天店里好冷清,整個下午都沒有什么客人,大家都在打瞌睡,我振作起來,愉快地提議道:“我們來玩過年吧!”

然后我們就開始大掃除了。

大掃除的時候,我們在一個玻璃架子的頂上發(fā)現(xiàn)了那盆小仙人掌……哇,九個月過去了,它還跟剛被送來的時候一樣,仍然開著兩朵小紅花。簡直不可思議。我起了疑心:這盆應(yīng)該是假的吧?我九個月沒有理過它?。?/p>

大家都圍著它,用手撥來撥去……

“假的干嗎要用真泥呢(翻盆里的泥土)?”

“那樣才顯得真?。 ?/p>

“你看它的刺這么軟(一直戳),肯定是假的啦(用力戳)!”

“軟的刺才像真的嘛(接著戳)!”

“你看這花!扯都扯不掉!太假了!”

“不要再扯了好嗎!真的也要被你扯死了!”

“要是做得這么逼真,那假的應(yīng)該比真的貴吧!干嗎要賣假的!你看你看,這么有彈性(抓住一根刺擰來擰去)!”

“聽說義烏小商品市場就是這么牛?。ㄗプ×硪桓瑪Q)!”

作為老板一定要有魄力!我找來了大剪刀,咔嚓就剪了一根……

“……哇……”

“是真的耶……”

大家面面相覷,為了掩飾尷尬和內(nèi)疚,都驚嘆起來。

那棵倔強的仙人掌,忍耐了寂寞的九個月,面對七嘴八舌的爭議,被大剪刀一剪,富有尊嚴地沉默著、屹立著,從傷口處緩緩地流下了一滴眼淚……

后來,它就站在我的鼠標旁邊,發(fā)出無言的控訴。希望它作為植物界的忍者,一定要在晴天見努力活下去,我保證再也不打擾它了。

燕子窩,春天到夏天

春天,樓下的家具店門上伸出一根多余的電線,兩只燕子圍著它飛,飛過去碰一碰,停在附近叫兩聲,又飛過去碰一碰。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拍了張照片:小燕子,你要在這里做窩,我要每天都來拍一下,看看你怎么把窩搭起來。

接下來我跟所有沒心沒肺的人一樣,立刻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等再想起來時,春分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這條街上仿佛發(fā)生了“燕子大爆炸”。我來回走了許多遍,脖子都生疼了,還是沒數(shù)清楚這條街到底冒出了多少燕子窩。當(dāng)時我遇見了一個朋友,他問:“所以有多少個?”白羊座言之鑿鑿的愚蠢本能發(fā)作了,我扶著脖子堅定地回答說:“左側(cè)22個?!?/p>

我對這個數(shù)字是否正確實在感到心慌。因為情況很復(fù)雜。有些燕子窩,像是去年留下的,因為上面布滿了灰塵,下方的地面上也沒有鳥屎。我琢磨著,為什么今年的燕子不直接去住那些舊房子呢?最多翻修一下不就好了嗎?我感覺它們性格不是很內(nèi)向,并不會覺得住別人不要的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燕子們看起來青春洋溢,也許它們就是喜歡做窩,不稀罕省事不省事。

后來有一天我的朋友老陳告訴我,他在老家漳州有一所大房子,堂屋房頂?shù)恼虚g,有一個大燕子窩,燕子每年都回來住呀。它們每年都來住,然后啾啾啾啾啾啾啾(這樣讀一下會覺得自己學(xué)燕子學(xué)得很像)地把窩里原來的羽毛、干草都扒拉出來,鋪上新的,孵一窩新的小燕子。他小時候每天早上上學(xué)前要干好幾件事,比如清洗全家人的夜壺,還有給堂屋中間、燕子窩下方的地面鋪上報紙,以免弄得一地鳥屎。如果哪天忘記換報紙就會被奶奶罵。不知道燕子究竟有多長的壽命,十多年間年年回來的,是否還是那一對。如果是更年輕的燕子,那是按什么標準來挑選由誰來繼承家產(chǎn)呢?或者燕子的世界里也有二手房屋交易,它們對房屋經(jīng)紀燕子深沉地說:“我們家,在漳州,有一座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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