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緒 言

唐宋《春秋》佚著研究 作者:黃覺弘 著


緒 言

《春秋》始初是一般史籍的通名。何休說:“古者謂史記為‘春秋’?!?sup>就現(xiàn)存材料來看,《春秋》之名最早見于《國語·晉語七》及《楚語上》。晉羊舌肸因“習于《春秋》”被召“使傅太子彪”,申叔時答楚莊王問培養(yǎng)太子對以“教之《春秋》”,由此可推知,《春秋》是記載善惡成敗史實的書籍,主要功用在于揚善抑惡、勸誡教化,是教育的重要科目。但自戰(zhàn)國以后,孔子所作《春秋》逐漸變?yōu)椤洞呵铩芬辉~最常用義,而作為史籍通名的《春秋》則退居其次?!睹献印る墓隆吩疲?/p>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鬃映伞洞呵铩范鴣y臣賊子懼。

孟子不僅首次明確提到孔子作《春秋》,還對《春秋》的性質和功用作了精要闡述。蕭楚《春秋辨疑》卷一云:“孔子本準魯史,兼采諸國之志,而作《春秋》?!洞呵铩分醋?,則史也,非經也?!洞呵铩分茸?,則經也,其文猶史爾,而不可以為史法?!?sup>也即是說,孔子之前,雖有《春秋》,不過是史,雖也有揚善抑惡的勸誡教化功能,但只有孔子作《春秋》后,《春秋》這一舊史體式方煥然一新,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孔子作《春秋》,不僅僅“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最重要的是“其義則丘竊取之矣”??鬃幼鳌洞呵铩?,有其特殊的境遇和宏偉的抱負??鬃右驗椴荒艿弥?,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經世理想,遂以修撰《春秋》作為自己的政治寄托。孔子對著述活動有自己的理解,這不僅表現(xiàn)在刪《詩》、《書》上,還表現(xiàn)在作《春秋》上。他說:“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sup>他不是“把自己的思想,訴之于概念性抽象性的語言”,而是欲“把自己的思想,通過具體的前言往行的重現(xiàn),使讀者由此種重現(xiàn)以反省其意義與是非得失”??鬃咏枳贼旊[公元年迄魯哀公十四年這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寄寓了自己獨特的褒貶義理,以達到實現(xiàn)王道的目的?!捌涫聞t齊桓晉文,其文則史”,一切都是已經發(fā)生的歷史存在,但就是這看似無可更改的前言往行,孔子能夠在重現(xiàn)歷史的同時,傳達出自己的理解,從而建構“微言大義”的思想體系。這確實是“述而不作”,他敘述的全然是“齊桓晉文”之類歷史,確實沒有造作渺無其事的“空言”,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作”呢?孔子是借事明義,以述為作??鬃邮埂洞呵铩放f體獲得新“義”,借史的質地行使了經的功能??鬃佑忠浴洞呵铩肥陂T人弟子,其講解闡釋為“七十子之徒”所承繼所發(fā)揚,遂使這部孔子《春秋》成為儒家特有的經典,并以此為依歸形成孔門《春秋》學??鬃幼浜螅捌呤又健奔捌浜髮W又各以所得所悟授徒講學,不斷闡釋發(fā)揮,《春秋》之“義”也便越來越豐富,同時也使同出孔門的《春秋》學漸次分化,“及末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傳》”。自此而后,形成了學風不同、宗旨有別的眾多《春秋》學派,并由此產生了數量極為繁富的《春秋》著述。歷代各種文獻于此記載甚豐,先是《漢書·藝文志》六藝略下設《春秋》類,載錄《春秋》學專門著述,后來發(fā)展演變,自《隋書·經籍志》之后,遂歸立于經部《春秋》類。

茲考察歷代史志、公私目錄以及各種續(xù)補叢編等相關資料,制表如下,以觀其大勢:

表0-1:歷代載錄《春秋》著述數量一覽表

欲了解歷代《春秋》著述源流,鄭樵《通志·藝文略》、朱睦《授經圖義例》和朱彝尊《經義考》值得特別重視。

鄭樵(1104—1162),字漁仲,興化軍莆田(今福建莆田)人,世稱夾漈先生。鄭樵不應科舉,勵志苦讀,博古通今,學究天人?!端问贰肪硭娜袀鳌!端膸烊珪偰俊肪硪晃寰旁疲骸澳媳彼伍g記誦之富,考證之勤,實未有過于樵者?!?sup>生平著述八十余種﹐今存《通志》二百卷、《夾漈遺稿》三卷﹑《爾雅注》三卷等?!锻ㄖ尽に囄穆浴吩诜诸惿弦蛔兣f規(guī),大膽創(chuàng)新,先分十二大類,大類下再分小類,小類中再分種,分別著錄各種文獻。經類為一大類,下分《易》、《書》、《詩》、《春秋》、《春秋外傳國語》、《孝經》、《論語》、《爾雅》、《經解》九小類。就《春秋》學文獻而言,包括《春秋》和《春秋外傳國語》兩小類,其中《春秋》小類分為十三種:(一)經,8部60卷。(二)五家傳注,23部451卷。(三)三傳義疏,15部339卷。(四)傳論,104部936卷。(五)序,8部10卷。(六)條例,24部235卷。(七)圖,6部29卷。(八)文辭,4部20卷。(九)地理,5部6卷。(十)世譜,17部135卷。(十一)卦繇,2部3卷。(十二)音,13部42卷。(十三)讖緯,6部67卷。《春秋》小類凡13種246部2333卷?!洞呵锿鈧鲊Z》小類又分為四種:(一)注解,5部104卷。(二)章句,1部22卷。(三)非駁,1部2卷。(四)音,2部4卷?!洞呵锿鈧鲊Z》小類凡4種9部132卷。綜計二者,凡255部2465卷。鄭樵曾在《編次必謹類例論》說:“類例分,則百家九流各有條理,雖亡而不能亡也?!?sup>又說:“類例既分,學術自明,以其先后本末具在。”兼之“廣古今而無遺也”的著錄原則,所以《通志·藝文略》這種細分類目,不僅條理清晰,詳盡博贍,且能剖析派別,彰明學術源流,給后世以很大啟發(fā)。

朱睦(1517—1586),字灌甫,號西亭,明周定王朱橚六世孫。覃精經學,尤邃于《易》、《春秋》。著有《授經圖義例》二十卷、《經序錄》五卷、《五經稽疑》六卷、《韻譜》五卷、《異林》十六卷、《陂上集》二十卷等?!睹魇贰肪硪灰涣袀?。朱睦受到《崇文總目》所載《授經圖》和章如愚《考索圖》之啟發(fā),鑒于“蓋自東漢而下諸儒授受鮮有的派”,遂別創(chuàng)新格,編成《授經圖義例》一書,其《授經圖義例序》云:

余于是稽之本傳,參之諸說,以嘗請業(yè)及家學者,各為之圖,以一二傳而止者,亦錄之以備咨考。舊圖俱無傳,圖后或錄經論數條,而諸儒行履弗具,使覽者不知其為何如人也。余既為圖,復捃摭其要而作傳,無關經學、無裨世教者,皆略焉。傳成,以諸儒著述及歷代經解附之,厘為四卷,藏之家塾,以俟同好,庶斯道之不墜也。

《授經圖義例》又經黃虞稷和龔蘅圃“重為厘正”,多有增易改定。黃虞稷《授經圖義例序》表彰此書之功用,云:“授經諸圖見于章氏《考索》,明西亭宗正復加厘定,并采諸儒言行列為小傳,由是師友淵源,燦如指掌。自漢以后,晨星相望,專家雖不逮漢儒,而亦多有纘承,惜其未暇補入。然傳注、義疏、序解、辨問條,犁然各具于圖之左方,覽者因目以求其書,則得矣。”《四庫全書總目》卷八五對《授經圖義例》評價亦較高,云:“是編所述,經學源流也。……然朱彝尊《經義考》未出以前,能條析諸經之源流,此書實為之嚆矢,正不以有所點竄,并其原書而廢之矣?!?sup>

今《授經圖義例》卷一三至卷一六是《春秋》卷,卷一三著凡例,卷一四為授經之圖,卷一五為諸儒傳略,卷一六為諸儒著述附歷代《春秋》傳注?!妒诮泩D義例》將歷代《春秋》著述分為十六類,在類目上明顯受到了《通志·藝文略》的啟發(fā),即:(一)古經,1部12篇。(二)石經,10部109卷。(三)章句,6部158卷。(四)傳,29部448卷,其中1部闕卷。(五)注,47部699卷。(六)集注,33部677卷。(七)義疏,75部1203卷。(八)論說,235部2589卷,其中2部闕卷。(九)序解,8部9卷。(十)類例,42部370卷。(十一)圖,19部70卷。(十二)譜,33部247卷。(十三)考正,31部219卷。(十四)音,25部110卷。(十五)讖緯,8部74卷。(十六)國語,16部242卷。綜計凡618部6881卷又355篇,其中3部闕卷。

這是繼鄭樵《通志·藝文略》之后,再次對歷代《春秋》著述細分類目分別著錄者,其規(guī)模之大、數量之多也都是前所未有的。繼朱睦之后,更益轉精,集大成者乃是朱彝尊《經義考》。

朱彝尊(1629—1709),字錫鬯,號竹垞,秀水(今浙江嘉興)人。自幼好學,肆力經史??滴跛氖哪辏?705)特賜“研經博物”匾額。《清史稿》卷四八四本傳云:“當時王士禎工詩,汪琬工文,毛奇齡工考據,獨彝尊兼有眾長?!?sup>彝尊又工書善畫,淹博精深,一代大家,為世所稱。著有《經義考》三百卷、《日下舊聞》四十二卷、《曝書亭集》八十卷,編有《明詩綜》一百卷、《詞綜》二十六卷等。

《經義考》是朱彝尊辭官后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至三十八年(1699)間撰成的,原名《經義存亡考》,康熙四十四年(1705)開始刊行,當時僅及半部。乾隆十八年(1753)盧見曾于淮南朱彝尊之孫朱稻孫處獲睹《經義考》未刻部分的原稿,始重新編纂校勘,增加凡例,于乾隆二十年(1755)補刻完成,改名為《經義考》。朱彝尊受到朱睦《授經圖義例》、《經序錄》以及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之啟發(fā),別加變造,詳考歷代經學文獻存佚情形,創(chuàng)為一書,集經學目錄之大成。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三三《寄禮部韓尚書書》云:

彝尊……見近日譚經者,局守一家之言,先儒遺編,失傳者十九,因仿鄱陽馬氏《經籍考》而推廣之,自周迄今,各疏其大略。微言雖絕,大義間存,編成《經義考》三百卷,分存、佚、闕、未見四門,于十四經外,附以逸經、毖緯、擬經、家學、承師、宣講、立學、刊石、書壁、鏤板、著錄,而以通說終焉。

《四庫全書總目》卷八五評價《經義考》云:

是編統(tǒng)考歷朝經義之目。……毎一書前列撰人姓氏書名卷數,其卷數有異同者,則注某書作幾卷。次列存、佚、闕、未見字,次列原書序跋、諸儒論說及其人之爵里,彝尊有所考正者即附列案語于末。雖序跋諸篇與本書無所發(fā)明者連篇備錄,未免少冗?!妥鹗菚艘詫Uf一篇者附錄全經之末,遂令時代參錯,于例亦為未善。然上下二千年間,元元本本,使傳經原委,一一可稽,亦可以云詳贍矣。

《經義考》搜羅宏富,考證賅洽,合千志為一志,集萬目為一目,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實為經學??茣恐凶顬橹匾鳎绊懼翞樯罹迯V遠,自問世迄今已歷三百余年,仍無可替代。今制表如下:

表0-2:《經義考》載錄《春秋》著述數量一覽表

說明:條目指《經義考》原單立之目,著述數量則加入筆者析立之目,一目通計為一部。原書時錄單篇論文,今亦通計為部。

從上表可知,《經義考》載錄先秦至清初《春秋》著述凡1233部。如果再加上有清一代著述,則可推算先秦至清歷代《春秋》著述總量。章鈺等編《清史稿藝文志》為清代著述總目性書目,但其并非有書必錄,而是別有刪選,遺漏甚多。后武作成編成《清史稿藝文志補編》,增補清人著述一萬多種。王紹曾又主編《清史稿藝文志拾遺》,旨在為《清史稿藝文志》及《清史藝文志補編》拾遺補缺,共著錄清代著述達五萬四千多種,超過《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兩書收錄總數一倍有奇。若將《清史稿藝文志》、《清史稿藝文志補編》以及《清史稿藝文志拾遺》三書合并,實已可大體視為清代著述總目。通計《清史稿藝文志》著錄《春秋》著述凡251部1830卷,《清史稿藝文志補編》著錄凡94部741卷(內不分卷者1部),《清史稿藝文志拾遺》著錄凡537部3450卷(內不分卷者90部),綜計清代《春秋》著述凡882部6021卷,內不分卷者91部。

《經義考》著錄《春秋》著述凡1233部,去除所錄清初著述凡31部,則清代以前著述凡1202部,加上清代《春秋》著述882部,可知先秦至清朝歷代《春秋》著述總量凡2084部。實際上,據筆者普查通計,《春秋》著述兩漢三國凡139部,兩晉南北朝凡120部左右,唐五代凡89部,兩宋凡591部,元凡140部左右,明凡260部左右,清凡882部,故綜計總量實當在2200部以上。

唐宋《春秋》學,繁榮發(fā)達,宗派林立,著述豐富,在《春秋》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唐代出現(xiàn)的孔穎達等《春秋左傳正義》、徐彥《春秋公羊傳疏》、楊士勛《春秋穀梁傳疏》在歷史上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后來均列入《十三經注疏》。中唐啖助、趙匡、陸淳《春秋》新學派興起,盧仝、陳岳又推波助瀾,形成不惑傳注、以義理解經的新風,改變了《春秋》學的發(fā)展軌跡。皮錫瑞曾指出,啖趙學派“雜采三傳,以意去取,合為一書,變專門為通學,是《春秋》經學一大變。宋儒治《春秋》者,皆此一派”。宋代《春秋》學在唐代基礎上獲得了更長足的發(fā)展,形成了整個《春秋》學史上繼漢代之后的又一大高峰。宋代諸儒繼承和發(fā)揚了啖趙學派“舍傳求經”的新學風,使《春秋》學全面擺脫了漢唐章句訓詁的束縛,轉而注重義理闡發(fā),并從三傳分立的專門之學演變?yōu)槿齻骱先诘臅ㄖ畬W,最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春秋》宋學。《春秋》宋學是整個宋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關于唐代《春秋》著述的載錄,兩《唐志》是重要的參考書目?!杜f唐書·經籍志》節(jié)取毋煚《古今書錄》而成,乃“開元盛時四部書”,因此所錄皆開元以前著述。天寶之后著述,則“以后出之書,在開元四部之外,不欲雜其本部,今據所聞,附撰人等傳。其諸公文集,亦見本傳,此并不錄”。因此,《舊唐書·經籍志》所錄《春秋》著述凡102部1184卷,基本上都是先唐著述,唐人著述僅及孔穎達等《春秋左傳正義》與楊士勛《春秋穀梁傳疏》二部。《新唐書·藝文志》亦著錄先秦漢魏以來文獻,較之《舊唐書·經籍志》,大有增刪改易。就《春秋》著述而言,《新唐書·藝文志》載錄較《舊唐書·經籍志》增多不少,共載錄66家100部1163卷,失姓名5家,王玄度以下不著錄22家29部403卷。唐人著述除孔穎達等《春秋左傳正義》與楊士勛《春秋穀梁傳疏》外,王玄度《注春秋左氏傳》以下凡22家29部403卷皆系增補《舊唐書·經籍志》者。此后,唐人《春秋》著述始多見于各種公私書目。

自《宋三朝志》、《崇文總目》開始載錄宋代《春秋》著述始,《直齋書錄解題》、《郡齋讀書志》、《讀書附志》、《遂初堂書目》、《通志·藝文略》、《文獻通考·經籍考》等雖多通載歷代《春秋》著述,但頗及宋人。王堯臣等撰《崇文總目》所錄《春秋》著述凡33部396卷,其中《春秋經傳集解》三十卷等9部乃唐前著作,《春秋正義》三十六卷以下24部乃唐宋著述,其中題“皇朝”也即宋的有7部。尤袤《遂初堂書目》著錄《春秋》著述凡60部,大部分為宋人著述。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載錄《春秋》著述凡87部,其中12部系唐前著作,唐五代著作9部,其他66部皆宋人著述。此外,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亦皆以宋人著述為主。至《宋史·藝文志》,宋人著述已占據絕大多數,更系載錄重心所在,數量之多已邁以前諸家。

值得一提的是,程端學《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與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引用姓氏》也起到了《春秋》著述目錄之重要作用,尤其對唐宋《春秋》學具有參考價值。程端學(1278—1334),字時叔,號積齋,慶元人。登至治元年進士第。事跡見《元史》卷一九〇《儒學傳》。據程端學《春秋本義原序》,程端學鑒于歷代解經家之“輾轉生意,穿鑿附會”,“使圣人明白正大之經反若晦昧譎怪之說,可嘆也已!”“端學之愚,病此久矣。竊嘗采輯諸傳之合于經者曰《本義》,而間附己意于其末。復作《辨疑》以訂三傳之疑似,作《或問》以校諸儒之異同。廿年始就,猶未敢取正于人”。《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八雖對程端學頗有批評,但仍對《春秋本義》之匯集群說,征引浩博,保存遺文逸說之功加以肯定,其云:

是書乃其在國學時所作,所采自三傳而下凡一百七十六家,卷首具列其目。《寧波府志》及《千頃堂書目》均稱所采一百三十家,未喻其故也。首為通論一篇,問答一篇,綱領一篇,其下依經附說,類次群言,間亦綴以案語?!云渖蓄H能糾正《胡傳》,又所采一百七十六家,其書佚者十之九,此書猶略見其梗概,姑錄之以備參考焉。

今細檢《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176家中,唐前凡14家,唐人凡15家,宋人凡146家,元人凡1家。筆者考察《春秋本義》實際征引,《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并非就是引用名氏,《春秋傳名氏》中多有未見引用者,如丁副、家安國、江休復、江熙、神童江氏、洪皓、洪興祖、朱振、朱震、唐既、莆田方氏、方九思、章拱之、章沖等,皆未見稱引。因此《春秋傳名氏》只能說是程端學所稽錄的一種詳近略古的《春秋》著述參考目錄,但其中多有他家書目不載者,有些書名也與別本所載有異,故頗值得參考。朱彝尊《經義考》載錄《春秋》著述,屢引程端學之說,即據此書也

與《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相類似,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引用姓氏》也有一定參考價值。汪克寬(1304—1372),字德一,祁門人。少承家學,后師從吳仲迂。中泰定鄉(xiāng)試,會試以答策伉直見黜,慨然棄科舉業(yè),盡力于經學。學者稱環(huán)谷先生。事跡詳《明史》卷二八二本傳。著《環(huán)谷集》、《詩集傳音義會通》、《程朱易傳義音考》及《春秋胡傳附錄纂疏》等書。《春秋胡傳附錄纂疏》三十卷,“詳注諸國紀年、謚號而可究事實之悉,備列經文同異而可求圣筆之真,益以諸家之說而禆《胡傳》之闕遺,附以辨疑權衡而知三傳之得失”。此書歸宗《胡傳》,薈萃諸家,向為學者所重?!端膸烊珪偰俊肪矶嗽疲?/p>

然其大旨,終以《胡傳》為宗。……然能于《胡傳》之說一一考其援引所自出,如注有疏。于一家之學,亦可云詳盡矣。明永樂中,胡廣等修《春秋大全》,其《凡例》云:“紀年依汪氏《纂疏》,地名依李氏《會通》,經文以胡氏為據,例依林氏。”其實乃全剿克寬此書。原本具在,可以一一互勘也。

筆者細檢《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引用姓氏》,凡81家,其中絕大多數為《春秋》著述,唐前凡16家(其中2家非《春秋》著述),唐人凡9家,宋人凡52家(其中13家非《春秋》著述),元人凡4家。

還有清王掞、張廷玉等奉敕撰《欽定春秋傳說匯纂》三十八卷征引頗富,亦有可觀。檢《欽定春秋傳說匯纂·引用姓氏》,凡134家?!兑眯帐稀穼χT家區(qū)劃了時代,所題周凡3家,漢凡10家,晉凡1家,隋凡2家,唐凡13家,宋凡57家,元凡12家,明凡32家,未詳世次凡4家。但此書征引僅題姓氏,而皆不題引據何書,遠不如《春秋本義》、《春秋胡傳附錄纂疏》之據有淵源。

至朱彝尊《經義考》遂集經學目錄之大成,考察唐宋《春秋》著述源流亦“舍此而莫由”也。《經義考》卷一六八至卷二一〇凡43卷錄《春秋》著述,其中卷一七六至卷一七八著錄唐五代《春秋》著述凡65部,加上卷二〇九所錄唐人《國語》著述1部,卷二一〇所錄唐人《春秋》專題論文3部,以及卷二七五、卷二八八、卷二八九、卷二九一等所錄9部,共計凡78部。《經義考》卷一七九至卷一九二凡14卷著錄兩宋《春秋》著述凡446部,加上卷一九三、卷一九四、卷一九七、卷二〇九、卷二一〇、卷二七七、卷二八九、卷二九〇等所錄凡23部,共計凡469部。實際上,據筆者輯錄通計,唐五代《春秋》著作凡89部,論文凡79篇。宋代《春秋》著作凡590部,論文凡780篇。《四庫全書總目》卷二九曾云:“說《春秋》者,莫夥于兩宋?!?sup>今從輯考通計結果來看,自周迄清共有《春秋》著述大約2200部左右,而宋代就有近591部。也就是說,宋代獨占四分之一強,由此可見宋代《春秋》著述數量之多,學者之眾,洵為空前。這個著述總量雖然沒有清代的多,但就各自時代受到學者的關注程度和在整個學術界的相對地位和數量而言,清代《春秋》學反不如宋代《春秋》學?!洞呵铩穼W在兩宋時代是當之無愧的顯學,備受學者重視,當時其他經學中能與其相提并論的只有《易》學。

茲將筆者輯錄通計結果匯為《唐宋〈春秋〉著述簡目表》(詳見本書附錄),并又制表如下:

表0-3:唐宋《春秋》著述總量一覽表

對于唐宋《春秋》學,近世以來學者已多有研究。其研究大況,概而言之,主要有三:

其一是對關涉唐宋《春秋》學的通代或斷代學術史的綜合研究。如皮錫瑞《經學歷史》(1907),馬宗霍《中國經學史》(1936),侯外廬等《宋明理學史》(1984),章權才《宋明經學史》(1999),吳雁南《中國經學史》(2001),李學勤、朱漢民等《中國學術史》(2001),張立文、祁潤興《中國學術通史》(2004)等著作,此類著述有助于從宏觀層面了解唐宋《春秋》學的學術大背景和發(fā)展粗線條。

其二是對包含唐宋《春秋》學在內的通代或斷代《春秋》學史的專門研究。如牟潤孫《兩宋春秋學之主流》(1952),宋鼎宗《春秋宋學發(fā)微》(1983),楊向奎《宋代理學家的春秋學》(1989),沈玉成、劉寧《春秋左傳學史稿》(1992),趙伯雄《春秋學史》(2004),戴維《春秋學史》(2004),江右瑜《唐代〈春秋〉義疏之學研究——以詮解方法與態(tài)度為中心》(2007),李建軍《宋代春秋學與宋型文化》(2008),侯步云《北宋春秋學研究》(2009),葛煥禮《尊經重義:唐代中葉至北宋末年的新〈春秋〉學》(2011)等論著探討了唐宋《春秋》學的一些重要學者、著述、學派及其發(fā)展特點,有助于考察和建立唐宋《春秋》學的基本觀念及其演變架構。

其三是對唐宋《春秋》學重要學者和著述的個案或專題研究,其中最為學者關注的是啖趙學派和胡安國及其《春秋傳》。研究啖趙學派者,如張穩(wěn)《啖趙陸三家之〈春秋〉學研究》(1999),林慶彰、蔣秋華主編的《啖助新春秋學派研究論集》(2002),而后者更是薈萃了研究此問題的諸多有價值論文。研究胡安國及其《春秋傳》者,如羅清能《胡氏〈春秋傳〉研究》(1989)、簡福興《胡氏春秋學研究》(1997)、宋鼎宗《春秋胡氏學》(2000)等專著以及盧鐘鋒《論胡安國及其〈春秋傳〉》(1982)、章權才《胡安國〈春秋傳〉研究》(1995)、浦衛(wèi)忠《論胡安國〈春秋傳〉的思想》(2001)、王江武《胡安國〈春秋傳〉研究》(2008)等專文都對此問題有較深分析。此外,對其他重要學者和著述亦不斷有研究論著出現(xiàn)。如孫復,有林玉婷《孫復〈春秋尊王發(fā)微〉研究》(2001)。劉敞,有羅清能《劉敞春秋學研究》(1987)、馮曉庭《宋人劉敞的經學述論》(2000)、張尚英《劉敞春秋學述論》(2002)。孫覺,有劉德明《孫覺〈春秋經解〉解經方法探究》(2004)。程頤,有齋木哲郎《程伊川的春秋學》(2004)。蘇轍,有劉茜《蘇轍的春秋學與詩經學》(2007)。崔子方,有陳群分《崔子方春秋學研究》(2007)。葉夢得,有姜義泰《葉夢得〈春秋傳〉研究》(2004)。魏了翁,有陳仕侗《魏了翁及其〈春秋左傳要義〉研究》(2000)。朱熹,有蔡方鹿《朱熹經學與中國經學》第十章《朱熹的春秋學》(2004)。呂祖謙,有林建勛《呂東萊的春秋學》(2001)、李解民《〈春秋集解〉為呂祖謙撰考》(2005)等。這些專人專書的個案或專題研究皆有助于從微觀層面比較深入地認識唐宋《春秋》學。

綜覽唐宋《春秋》學的研究現(xiàn)狀,應該說取得了相當大的成績,研究成果比較豐富,積累不少,但也存在著一個重大問題,即:現(xiàn)有研究缺乏對唐宋《春秋》佚著佚說的全面鉤沉和整體把握?,F(xiàn)有研究對唐宋《春秋》佚著佚說的重要性還缺乏足夠的認識,迄今為止,尚無系統(tǒng)研究唐宋《春秋》佚著佚說的專著。學者不僅未將其作為一個完整的論題,而且連零散式的附帶論及也不多?,F(xiàn)有研究多僅憑今傳通行著述為據立說,未能在材料上有所增廣和突破,故而對唐宋《春秋》學中許多問題缺乏清晰的認識和深入的分析。學界對唐宋《春秋》學佚著佚說的忽視是有原因的,一則唐宋《春秋》著述雖然絕大多數亡佚不傳,但唐代仍有十余部,宋代仍有七十余部流傳下來,這九十余部著述本身就是規(guī)模龐大的《春秋》學文獻,材料已復不少,學者們似無暇他顧。二則因為輯佚崇古的心理,學者對于唐代佚著佚說還略有涉獵,對于宋代這樣的近古時代有著相當嚴重的忽視心態(tài),如馬國翰、黃奭等人輯佚書即皆不及宋人。故近世以來對唐宋《春秋》學的認識主要也就是以此數十部著述為依托,并且尤其集中于比較重要的一二十位名家,一些通代性或斷代性的《春秋》學研究專著以及諸多博碩士論文、單篇論文大率如此。這種研究狀況固然有其合理性,畢竟這數十部著述是唐宋《春秋》學中的精華,能夠代表唐宋《春秋》學的主要成就,但著述的存佚除了自身品質的原因,也有各種各樣偶然的因素,唐宋時代有相當數量曾在當時以及后世發(fā)生過重要影響的《春秋》著述亡佚失傳,以致湮沒了許多學術真相。要使唐宋《春秋》學的研究更充分更深入,還是得盡量占有資料。因此,對唐宋《春秋》佚著佚說的輯考論析就很有必要了。輯考所得新材料的出現(xiàn),勢必會帶來新的認識。

有鑒于此,筆者撰成這本小書,旨在通過輯佚考證,獲取唐宋《春秋》佚著佚說之新材料,探究佚著之體例、流傳以及所涉學術史上一些為人忽略的重要問題。私心懸揣,這似可為觀察唐宋《春秋》學提供一個新視角,有助于為研治唐宋《春秋》學打下更加堅實的文獻基礎,有助于唐宋《春秋》學者和著述的個案或專題研究,有助于盡量全面認識唐宋《春秋》學發(fā)展演變的歷史真相。由于現(xiàn)存唐宋《春秋》佚著佚說較多,無法在短時間內作全面輯考,因此筆者考慮到學者和佚著的重要性、影響力以及關聯(lián)性,選擇輯佚考論了十多家曾在學術史上發(fā)生過較大影響的佚著。又鑒于“說《春秋》者,莫夥于兩宋”,宋代著述遠逾唐代的實際情況,輯佚考論以宋代為主,唐代亦專注于中唐以后,一則相對而言中唐之前佚著佚說保存本來不多,二則中唐之后《春秋》學出現(xiàn)了轉折性的變化,直接促使了《春秋》宋學的形成,可視為宋學前驅,便于考論主題的相對集中。

本來,輯佚考論比較適合做專人專書的個案研究,但本書所涉及的人物和佚著彼此之間存在著一些內在關聯(lián)。因此,筆者依據時代、學派的發(fā)展次第和內在邏輯劃分了章節(jié)。全書共分六章十八節(jié),前有《緒言》,后有《附錄》。《緒言》主要考察歷代《春秋》著述載錄整體情況以及唐宋《春秋》著述存佚情況,介紹本課題的研究緣由、動態(tài)、目的和最終結論。《附錄》則載錄《唐宋〈春秋〉著述簡目表》,對唐宋時代的《春秋》著作和論文簡目作了全面輯錄通計,以供學者參考。

第一章《中晚唐新儒》考論中晚唐李瑾、陳岳《春秋》佚著。今輯考李瑾《春秋指掌》佚文凡四十一條,能在今傳《春秋左傳正義》考知對應來源者有三十八條,且文辭與所據原文基本相同。《春秋指掌》可視為《春秋左傳正義》的唐代節(jié)抄本?!洞呵镏刚啤坟念H有衍脫訛誤,但亦有足可校正今傳《春秋左傳正義》者。特別是有三條佚文在今傳《春秋左傳正義》無對應來源,這三條也應節(jié)抄自《春秋左傳正義》,而所據原文今傳本皆闕脫。陳岳《春秋折衷論》元明以來亡佚不傳,今輯考佚文凡二百三十三條,幾復原書條目十之六七。原書之體例,是先列經文,次列三傳解釋,再列作者意見,最后指出三傳何者“得其旨”或“失其實”。杜諤《春秋會義》所引佚文頗可校正章如愚《群書考索續(xù)集》所引二十七條之闕脫訛誤者。陳岳受到啖趙《春秋》學派的深刻影響,其說經方式、說經內容、說經取向都與之有相近之處。同時陳岳又多有發(fā)展,在具體經說上與啖助、趙匡、陸淳解說頗有不同。陳岳對唐宋之際《春秋》學的演變起了重要作用。

第二章《宋初三先生》考論宋初開風氣之先的代表人物孫復、胡瑗、石介之《春秋》佚著佚說。今輯考孫復《春秋總論》佚文凡三十二條?!洞呵锟傉摗匪撝秶浴洞呵镒鹜醢l(fā)微》所論及,而且二者絕大部分論說都是義旨相同和互補的,二者高度一致,但有三條論說義旨全然不同。又唐順之《荊川稗編》、程公說《春秋分記》曾四引“孫復曰”,這四篇文辭均系孫復《春秋》佚論,蓋出于亡佚之《睢陽子集》。杜諤《春秋會義》所引“胡氏曰”二十二條、“胡氏論曰”四條,皆系胡瑗《春秋論》佚說。此外,《黃氏日抄》、《春秋闕疑》等書中亦存不少胡瑗佚說,綜輯凡得八十二條。胡瑗佚說中有一些與孫復《春秋尊王發(fā)微》不僅旨意相同,而且連文辭都相近甚至完全相同,這與胡、孫二人早期同學十年的經歷是分不開的。胡、孫二人都受到啖趙學派“舍傳求經”新學風的深刻影響。在褒貶問題上胡瑗遠較孫復平允實在。石介撰有《春秋說》,今輯考佚文凡八十四條?!洞呵镎f》原書體例大概是先條列所要闡釋的經文,再次以解說,形同札記。在具體經說上,《春秋說》佚文與孫復說相同和互補者占據絕大多數,足見二人《春秋》學存在著廣泛的一致性。不過石介仍然有著自己獨到的思考,并非亦步亦趨。

第三章《慶歷諸家》考論慶歷新經學重要參與者李堯俞、孫覺、黎之《春秋》佚著佚說。李堯俞《春秋集議略論》早佚不傳,今輯考佚文凡一百五十三條。原書之體例與陳岳《春秋折衷論》相似,但在論說中時時涉及其他相關經文,實際上有著通論的功用。而為了避免重復累贅,李堯俞往往用“互見法”。原書每卷字數較少,篇幅不大,完整的每論蓋二百字左右,多要言不煩。與宋初諸儒深受啖趙學風影響一樣,李堯俞也是評騭諸說,辯駁得失,對于三傳及諸家注說皆有取有棄。值得注意的是李堯俞“采陳岳《折衷》”。孫覺《春秋經社要義》成書后不久即為杜諤《春秋會義》所征引,可見此書在當時受到相當地重視。今輯得佚文凡五十七條。原書體例大概是先分門別類,再悉列同類例相關經文,然后加以綜合解說。孫覺受到啖趙學派影響,于三傳、啖、趙以及胡瑗、孫復皆有取有棄。《春秋經社要義》與《春秋經解》分別代表孫覺青年和中年兩個不同時期的學術思想,其間有延續(xù),有深化,也有改易修正。黎以《春秋》學知名士林,其《春秋經解》自明之后亡佚不傳,今輯考佚文凡二十三條?!耙越浗饨洝笔抢?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4/04/21/23375042845781.jpg" alt="" />《春秋》學最大特色,這是對前代特別是啖趙學派以來解經新風的繼承和發(fā)展,在宋代新的學術環(huán)境下尤具有方法論的啟迪意義。南宋《春秋》名家趙鵬飛就受到黎的深刻影響。

第四章《程頤及其門人》考論伊洛學派之程頤及其門人劉絢、楊時之《春秋》佚著佚說。李明復《春秋集義》征引程頤《春秋》學說三百余條中有十六條原文逸出《二程集》之外,當系程頤《春秋》佚說。其中有九條在《二程集》有類似的說法,甚或文辭亦有相近者,其他七條則在《二程集》找不到類似的說法,這是值得重視的新材料。佚說中有數條與今《二程集》文字有所出入,或可補正闕誤,或可兩說俱存。李明復《春秋集義》所引《程氏學》與《程氏雜說》皆系劉絢《春秋傳》佚文,今輯考凡得一百八十四條。單從著述完成先后來看,程頤撰作《春秋傳》應該還參考了劉絢《春秋傳》,而不是相反。劉絢《春秋傳》對程頤《春秋》學主要有三個重要作用,一是紹述其說,二是推廣其義,三是補其未及。劉絢對程派《春秋》學的發(fā)展起了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胡安國《春秋胡氏傳》明標稱引劉絢之說的例子不多,大量的是參考吸收后進一步發(fā)揮與深化。楊時《龜山集》多有論及《春秋》者,卷八《經解·春秋義》尤為集中。今輯考楊時《春秋》說見于《龜山集》者凡二十四條,其他佚說凡十七條。楊時對胡安國“元即仁”說和“夏時冠周月”說進行了最早批評。程頤將傳統(tǒng)《春秋》學納入到其理學體系,劉絢、胡安國也沿此路數推而廣之,而楊時則甚少見此以“天理”、“人欲”為范疇的程門理學色彩。

第五章《程門后學》考論程門后學胡安國、王葆、程迥之《春秋》佚著佚說?!端膸烊珪繁尽对フ挛募肪硪涣陡戒浵隆份d有《答羅仲素書》,此乃胡安國佚信。此信可以證實胡安國與羅從彥存在著學術交往。李明復《春秋集義·綱領》卷中引述《論宋氏〈春秋駁議〉書》,反駁了宋氏《春秋駁議》對啖、趙、陸的過分詆毀,當系胡安國佚信,所駁“宋氏”應該就是宋祁。又《春秋集義·綱領》卷上引述胡安國《論〈春秋傳序〉書》、《論賊不討不書葬書》、《論叔孫婼公孫歸父衛(wèi)輒父子書》,亦皆為胡安國佚信,皆曾收載于胡安國《文集》。諸信文義多可與《春秋胡氏傳》相關內容相互參證。王葆《春秋集傳》實為其畢生心血所在,今綜輯佚文凡一百七十五條。王葆說經既有全局觀,又重數據,論說明確,洞明世事,富有說服力。兼之工于考證,說事細密,時有精邃之論。王葆推崇程頤、胡安國,在說經宗旨、方法上受到二人影響,但在具體經說上則多有修正補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王葆與胡安國之異同,陳振孫稱“其說多用胡氏”。應該說,王葆對《胡傳》地位的上升起了一定促進作用?!端问贰こ体膫鳌匪d程迥“寓居鄱陽之蕭寺”,韓淲所稱程迥之“歸老鄱陽”,其實是依“女家”終老。程迥《春秋傳》與《春秋顯微例目》自明以后亡佚不傳,今輯考佚文凡三十五條。程迥《春秋》學有其師承淵源,其學博采三傳及諸家注說,而多斷以己意,善辨析書法義例,精于考據,思慮縝密,往往于事件發(fā)生年月之差互中偵獲真相,富有洞察力,見事敏銳明通。

第六章《浙東學人》考論浙東學派之項安世、薛季宣、呂祖謙之《春秋》佚著佚說。項安世《項氏家說》自明初以后漸佚不傳,今傳本乃四庫館臣自《永樂大典》裒輯成編?!俄検霞艺f》原本當有《春秋》卷,而今傳本無之,實整卷缺佚。元時曾有《春秋家說》別本單行。今輯考佚文凡得二十八條。項安世說《春秋》多洞察隱情,明徹深刻,保持了浙東學術的“通世變”的本色。薛季宣《春秋經解》和《春秋指要》二書自明以后亡佚,今輯考佚文凡得一百七十二條。薛季宣解《春秋》多用問答體,采用了“以經解經”的路數。薛季宣“通世變”的解經宗旨,奠定了永嘉學派《春秋》學之基礎,至其弟子陳傅良遂發(fā)揚光大,《宋史·陳傅良傳》言“得季宣之學為多”洵為不虛。呂本中和呂祖謙二人皆撰有《春秋集解》?!洞呵锖鷤鞲戒涀胧琛芬皷|萊呂氏曰”凡七條,其中六條都能夠確定是引自呂祖謙的《春秋集解》,但這六條論說全不見于今傳《春秋集解》。這充分證明宋元諸儒援以為據的呂祖謙《春秋集解》與今傳《春秋集解》不是一書,呂祖謙《春秋集解》已經失傳,今傳《春秋集解》作者是呂本中。今傳《春秋集解》屢屢可見的“呂氏曰”引自呂本中《春秋解》。又今傳《春秋集解》所引數條“東萊呂氏曰”來歷有問題。

對于佚著佚說的移錄與整理,較好的做法是像清儒如馬國瀚、黃奭那樣編輯成專書,以便學者參考引證。筆者在本書撰寫中,本來也想將輯考整理的佚著佚說編輯成附錄部分,但考慮到這樣的輯佚匯編篇幅太大,作為附錄不大合適,而如果編入正文,則又有損于行文體例,不便于考論的展開。因此對于佚著佚說的處理,筆者考慮再三,決定采用現(xiàn)在這個折衷的方法,不移錄全部原文,只編制佚文條目表,指明出處來源,并附以簡要備注,這種移錄方式似可稱為輯目式。輯目式一則簡便,二則直觀,篇幅不大,信息不少,檢索方便,學者自可按圖索驥。同時又在行文中節(jié)省了大量篇幅,使往下的考論不至于被佚文材料所淹沒,便于研究主題的相對集中。因為筆者關注的不僅僅是佚著佚說的輯考,而且更是希望通過輯考所得新材料,對作者和佚著本身的成書、體例、著錄、流傳、與相關著述和學派之關系,以及所涉其他問題進行考論,揭示并探究長久以來唐宋《春秋》學研究中一些有價值的學術問題。當然,筆者也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將這些佚著佚說整理編輯成專書單獨出版。

這本小書是筆者對“唐宋《春秋》佚著佚說”這一課題的初步研究結果,還有大量問題有待于進一步深入探討。由于此課題牽涉深廣,筆者囿于水平和時間,輯證考論或有未逮,誣謬不足之處,尚祈方家不吝賜教!

  1. 〔漢〕何休注,〔唐〕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80頁。
  2. 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45頁。
  3. 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28頁。
  4. 〔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18-119頁。
  5. 按,自近世以來,關于孔子是否作《春秋》問題爭論很多,眾說紛紜。筆者認為孟子所稱孔子作《春秋》說淵源有自,不能輕易推翻。即便說有可議之處,也不能抹殺孔子創(chuàng)立《春秋》學、傳統(tǒng)《春秋》學皆歸宗孔門的歷史事實。否定孔子作《春秋》及其意義的種種懷疑皆只能備參,而難以證實。
  6. 〔宋〕蕭楚:《春秋辨疑》,《叢書集成初編》本,第1頁。
  7. 〔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47頁。
  8. 〔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297頁。
  9. 徐復觀:《兩漢思想史》(第三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頁。
  10. 〔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715頁。按,其實,戰(zhàn)國以降說《春秋》者甚眾,遠非五家所能涵蓋,五家不過其中較為重要之數家而已。鄒氏、夾氏,久焉不傳,恝置不論。見存于漢代之《春秋》說逸出公羊、穀梁、左氏三傳者其實尚多,最明顯的例子如《春秋繁露·俞序》曾提到的子貢、閔子、公肩子、子夏、世子、予先、曾子、子石、子池,他們說《春秋》,均逸出公羊、穀梁、左氏之外,乃所謂“七十子之徒”及其弟子后學之《春秋》學說,正見所謂“末世口說流行”、“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的事實。
  11.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366頁。
  12. 〔宋〕鄭樵:《通志》,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831頁。
  13. 〔宋〕鄭樵:《通志》,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831頁。
  14. 〔清〕朱睦:《授經圖義例》,臺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35頁。
  15. 按,黃虞稷《授經圖義例序》云:“西亭舊本先后不無參錯,予與龔子蘅圃重為厘正,《易》則以復古為先,《書》則以今文為首,其他經傳之缺軼者,復取歷代史藝文志及《通志》、《通考》所載,咸為補入,而近代傳注可存者亦間錄焉,視西亭所輯庶幾少備矣乎!”(朱睦:《授經圖義例》,臺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34頁)
  16. 按,《四庫全書總目》卷八五云:“又睦《義例》稱周漢而下至金元作者凡一千一百三十二人,國朝三十九人,經解凡一千七百九十八部二萬一千七十一卷。虞稷等附注其下稱新增入古今作者二百五十五人,經解凡七百四十一部六千二百一十八卷,則虞稷等大有所竄改,非復睦之舊矣?!保ㄓ垃尩龋骸端膸烊珪偰俊?,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731頁)
  17. 〔明〕朱睦:《授經圖義例》,臺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33頁。
  18.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731頁。
  19. 按,依《授經圖義例》體例,原書闕“右國語”三字。
  20. 趙爾巽等:《清史稿》,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3340頁。
  21. 〔清〕朱彝尊:《曝書亭集》,世界書局1937年版,第414頁。
  22.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732頁。按,《四庫全書》史部十四《經義考提要》云:“雖序跋諸篇與本書無所發(fā)明者連篇備錄,未免少冗,而源委詳明,足稱博贍?!保ㄅ_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頁)文辭與《四庫全書總目》略異。
  23. 按,兩漢三國通計見拙著《左傳學早期流變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四章有關內容。
  24. 〔清〕皮錫瑞:《經學通論·春秋》,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59頁。
  25. 〔后晉〕劉昫等:《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966頁。
  26. 按,《宋史·藝文志》時有訛脫衍誤,對此學者多有考辨補正之作,尤以陳樂素《宋史藝文志考證》(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成績?yōu)榇?。此外,沈治宏《〈宋史藝文志〉經部重復條目考》(《圖書館》1989年第5期)亦有所得。就《宋史·藝文志》所載《春秋》著述而言,陳樂素認為主要誤例有重出、撰人之誤、書名之誤、卷數之誤、避諱改名、分類不當等。然陳氏考證亦有不得其實者,如關于呂本中《春秋解》二卷、呂祖謙《春秋集解》三十卷諸條所考論即皆不確。
  27. 〔元〕程端學:《春秋本義》,臺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頁。
  28. 按,筆者疑《寧波府志》與《千頃堂書目》均稱“所采一百三十家”,蓋皆就《春秋本義》實際引用而言。
  29.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26頁。
  30. 按,唐前14家中,杜氏《譜》或即杜預,如是則唐前凡13家。唐人15家中,盧全之“全”當為“仝”。陳岳《折衷論》之外,又錄《通例》,當系誤錄。宋人146家中,張載、晁說之、許翰、楊時、洪興祖(原文“興”誤為“與”)、張栻、蔡沉、真德秀、薛氏、趙鼎、謝氏、江煕等家僅載姓氏,不錄書名?!都o傳》、《四傳》、《類》、《例》、《表記》、《王侯世家》、《地名譜》等家僅載書名,不題姓氏。孫復《尊王發(fā)微》、《總論》外,尚錄《三傳辨失解》,當誤。王哲之“哲”當為“皙”。陳亮《比事》,誤以作序人為撰人,當為沈棐。任公輔,原文作“公輔任氏”,以為公輔乃籍地,誤,公輔乃任氏之名。徐東海,程端學以東海為名,非籍地,《經義考》則以為東海徐氏。趙與權,“權”當為“懽”。
  31. 按,《春秋本義》征引群說概有標示,但有時仍不能辨別所引到底來自何家。如《春秋傳名氏》有王氏九人:館內王氏沿圣源、王氏哲、王氏斐、舒城王氏日休、王氏镃、王氏汝猷、王氏、四明王氏貫道、四明王氏應麟厚齋,而書中征引除“貫道王氏”、“厚齋王氏”能確知分別是王貫道、王應麟外,其余所引“王氏”不能確知到底所指何家。
  32. 按,《經義考》失錄《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所載者多家,如王沿《春秋箋義》、陳傅良《春秋類說》、項安世《春秋家說》、李氏《春秋要旨》、陳氏《春秋世家》等。
  33. 〔元〕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臺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9頁。
  34.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29頁。按,關于胡廣等奉旨修《四書五經大全》,“僅取已成之書,抄謄一過,上欺朝廷,下誑士子”之事,顧炎武、吳任臣、四庫館臣等多有痛斥。
  35. 按,唐前凡16家,其中許慎、郭象2家非《春秋》著述。
  36. 按,宋人凡52家,其中張載、邵雍、朱熹、尹焞、張栻、黃干、蔡沉、楊復、輔廣、馬端臨、胡宏、葉采、羅愿等13家非《春秋》著述。
  37. 按,原書有誤題時代者。題漢凡10家,但徐邈、江熙當移入晉,故實8家。題晉凡1家,移入徐邈、江熙、范寧,故實4家。題隋凡2家,但范寧當移入晉,故實1家。題唐凡13家,但何濟川(即何涉)當移入宋,故實12家。題宋凡57家,移入何濟川、王貫道,故實59家。題未詳世次凡4家,但王貫道乃黃震之師,當移入宋,故實3家。
  38. 按,張尚英、舒大剛認為:“宋代共有各種《春秋》學專著達602種,其中有122種為朱彝尊《經義考》所無,存59種?!保◤埳杏ⅰ⑹娲髣偂端未呵飳W文獻與宋代春秋學》,載《求索》2007年第7期,第199頁)與筆者考察結果有一定出入,惜不知其所得具體書目,今無從相較異同矣。
  39.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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