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詩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1］圣謨所析，義已明矣^［2］。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3］！詩者，持也，持人情性^［4］；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xùn)，有符焉爾^［5］。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6］。

昔葛天樂辭，《玄鳥》在曲^［7］；黃帝《云門》，理不空綺^［8］。至堯有《大唐》之歌^［9］，舜造《南風(fēng)》之詩^［10］，觀其二文，辭達(dá)而已^［11］。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12］；太康敗德，五子咸怨^［13］；順美匡惡，其來久矣^［14］。自商暨周，《雅》《頌》圓備^［15］，四始彪炳，六義環(huán)深^［16］，子夏監(jiān)絢素之章^［17］，子貢悟琢磨之句^［18］，故商、賜二子，可與言詩^［19］。自王澤殄竭，風(fēng)人輟采^［20］；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文^［21］。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22］。秦皇滅典，亦造仙詩^［23］。

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24］。孝武愛文，《柏梁》列韻^［25］，嚴(yán)馬之徒，屬辭無方^［26］。至成帝品錄，三百馀篇^［27］，朝章國采，亦云周備^［28］，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于后代也^［29］。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30］，孺子《滄浪》，亦有全曲^［31］；《暇豫》優(yōu)歌，遠(yuǎn)見春秋^［32］；《邪徑》童謠，近在成世^［33］；閱時取證，則五言久矣^［34］。又《古詩》佳麗，或稱枚叔^［35］，其《孤竹》一篇，則傅毅之詞^［36］，比采而推，兩漢之作乎^［37］？觀其結(jié)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zhuǎn)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38］。至于張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詩緩歌，雅有新聲^［39］。

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jié)^［40］；王、徐、應(yīng)、劉，望路而爭驅(qū)^［41］；并憐風(fēng)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42］；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43］，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qū)辭逐貌，唯取昭晰之能^［44］；此其所同也。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45］。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biāo)焉^［46］。若乃應(yīng)璩《百一》，獨立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直也^［47］。

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48］，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49］，或析（）文以為妙，或流靡以自妍^［50］，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溺乎玄風(fēng)，嗤笑徇務(wù)之志，崇盛亡機(jī)之談^［51］，袁、孫已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莫與爭雄^［52］，所以景純仙篇，挺拔而為俊矣^［53］。

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54］，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55］，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56］。

故鋪觀列代，而情變之?dāng)?shù)可監(jiān)^［57］；撮舉同異，而綱領(lǐng)之要可明矣^［58］。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則清麗居宗；華實異用，惟才所安。^［59］故平子得其雅^［60］，叔夜含其潤^［61］，茂先凝其清^［62］，景陽振其麗^［63］。兼善則子建仲宣^［64］，偏美則太沖公幹^［65］。然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圓通^［66］。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67］。至于三六雜言，則出自篇什^［68］；離合之發(fā)，則萌于圖讖^［69］；回文所興，則道原為始^［70］；聯(lián)句共韻，則《柏梁》馀制^［71］；巨細(xì)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故不繁云^［72］。

贊曰：民生而志，詠歌所含^［73］。興發(fā)皇世，風(fēng)流《二南》^［74］，神理共契，政序相參^［75］。英華彌縟，萬代永耽^［76］。

注釋：

［1］《尚書·舜典》：“帝（指舜）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薄蹲髠鳌は骞吣辍罚骸霸娨匝灾?。”《堯典》晚出，《左傳》所言，當(dāng)在其前。許慎《說文解字》：“詩，志也，從言，寺聲。”古文作，段玉裁注：“左從古文言，右從之，省寸?！?/p>

［2］圣謨，謨，謀略；圣謨指圣人典籍的訓(xùn)導(dǎo)。

［3］《毛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笨追f達(dá)《正義》：“詩者，人志意之所適也。雖有所適，猶未發(fā)口，蘊(yùn)藏在心，謂之為志，發(fā)見于言，乃名為詩。言作詩者所以舒心志憤懣，而卒成于歌詠，故《虞書》謂之‘詩言志’也。”詩言志，是說明詩歌的本質(zhì)是人心靈世界的展示，中國古代比較強(qiáng)調(diào)文學(xué)是人的主體意識之體現(xiàn)。舒文，指用語言表達(dá)出來的詩體形式，載實，指詩人內(nèi)心的情志。

［4］《詩》緯《含神霧》：“詩者，持也?！笨追f達(dá)《正義》釋云：“為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隊。”失隊，即失墜，喪失。詩歌可以扶持、節(jié)制人的性情，使它不至于隨意泛濫，而符合儒家禮義，和《毛詩大序》所說“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含義相同。

［5］《論語·為政》：“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笨追f達(dá)《正義》：“詩之為體，論功頌德，止僻防邪，大抵皆歸于正，于此一句可以當(dāng)之也?！薄墩撜Z》包咸注：“蔽，猶當(dāng)也。”當(dāng)，有概括的意思。有符焉爾，是說把詩解釋為“持人情性”是符合孔子的意思的。

［6］七情，指人的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不同感情?！抖Y記·禮運》：“何為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xué)而能?！薄抖Y記·樂記》：“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薄胺蛎裼醒獨庑闹?，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yīng)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shù)形焉。”中國古代認(rèn)為人的七情本是蘊(yùn)藏于心的，由于受到外物感觸，才由靜變動，并借助于聲音節(jié)奏和語言文字表達(dá)出來，這是自然而然的結(jié)果。陸機(jī)《文賦》：“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物色》篇：“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鍾嶸《詩品序》：“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p>

［7］《呂氏春秋·仲夏紀(jì)·古樂》篇：“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谷》，五曰《敬天?！?，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總禽獸之極》。”這是說明詩歌起源非常之早，遠(yuǎn)古時代人們?yōu)榱吮磉_(dá)和自然斗爭、獲取生活資源時就已經(jīng)用詩、樂、舞來表達(dá)自己的生活和感情。

［8］云門，傳說是黃帝時代樂舞?！吨芏Y·春官·大司樂》：“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编嵭ⅲ骸包S帝曰《云門》《大卷》?！云涞氯缭浦?，民得以有族類?！本_，應(yīng)從唐寫本為“弦”。理不空弦，是說《云門》樂舞按理說不會只有樂曲，必定有歌詞。鄭玄《詩譜序》孔穎達(dá)《正義》：“大庭有鼓鑰之器，黃帝有《云門》之樂，至周尚有《云門》，明其音聲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詩也?！?/p>

［9］唐寫本“唐”作“章”，這是說唐堯之時有《大章之歌》。黃侃《文心雕龍札記》：“‘唐’一作‘章’。《尚書大傳》云：‘報事還歸，二年談然，乃作《大唐之歌》?！嵶⒃唬骸洞筇浦琛?，美堯之禪也?！瘬?jù)此文，是《大唐》乃舜作以美堯，則作‘大章’者為是?！稑酚洝吩唬骸笳?，章之也?！嵶⒃唬骸畧驑访?。’”《莊子·天下》篇：“帝有《咸池》，堯有《大章》。”

［10］《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编嵭ⅲ骸捌滢o未聞也。”后來王肅《孔子家語·辯樂解》載其歌辭：“南風(fēng)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fēng)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被蛞詾楹笕藬M作?！稌r序》篇：“有虞繼作，政阜民暇，‘熏風(fēng)’詩于元后，‘爛云’歌于列臣?！辨R嶸《詩品序》：“昔《南風(fēng)》之辭，《卿云》之頌，厥義敻矣。”

［11］《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辭達(dá)而已矣?！币鉃槲霓o能達(dá)意就可以了。

［12］見《原道》篇注［37］。《尚書·大禹謨》云：“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笨装矅鴤鳎骸把粤轮τ写螖?，皆可歌樂，乃德政之致?！薄对馈菲骸跋暮笫吓d，業(yè)峻鴻績，九序惟歌?！薄稌r序》篇：“至大禹敷土，九序詠功?！?/p>

［13］太康，夏代皇帝啟的兒子。五子，是太康的五個兄弟?！妒酚洝は谋炯o(jì)》：“帝啟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五子之歌，五子所作的五首歌，歌辭載《尚書·夏書》，當(dāng)是后人偽作?！峨x騷》：“五子用失乎家衖?！?/p>

［14］《孝經(jīng)·事君》：“將順其美，匡救其惡?！编嵭对娮V序》：“論功頌德，所以將順其美；刺過譏失，所以匡救其惡。”指詩歌歌頌光明、暴露黑暗的作用，淵源久遠(yuǎn)。

［15］以雅、頌代表《詩經(jīng)》。圓備，周備。

［16］四始，有兩說：《毛詩大序》以風(fēng)、大雅、小雅、頌為四始，《頌贊》篇：“四始之至，頌居其極?！笨梢妱③挠么苏f?！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芬浴蛾P(guān)雎》為風(fēng)之始，《鹿鳴》為小雅之始，《文王》為大雅之始，《清廟》為頌之始。這是漢初傳《詩》時魯詩的說法。彪炳，光輝燦爛。六義，即風(fēng)、賦、比、興、雅、頌。環(huán)深，周全深厚。

［17］《論語·八佾》：“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唬骸Y后乎？’子曰：‘啟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監(jiān)，唐寫本作“鑒”。素以為絢，有兩說：一是說在白色底子上加采飾，一是說用白色給彩色勾邊。子夏名商，他從《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一詩體會到仁在先、禮在后的道理。按：今本《詩經(jīng)》中無“素以為絢兮”一句。

［18］《論語·學(xué)而》：“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迂曉唬骸对姟吩疲喝缜腥绱?，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弊迂暶n，他從《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淇澳》中的兩句詩，體會到修身養(yǎng)性需要不斷琢磨，精益求精。

［19］可與言詩，孔子認(rèn)為對詩歌的理解必須能引申發(fā)揮，聯(lián)系到仁義禮樂、修養(yǎng)養(yǎng)性，才有資格談?wù)摗对娊?jīng)》。

［20］《孟子·離婁下》：“王者之跡熄而詩亡?！卑喙獭秲啥假x序》：“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王澤，指賢明君主的政治教化。殄竭，枯竭殆盡。周代自文王、武王而至成王、康王之后，仁政教化逐漸衰落，社會風(fēng)氣逐漸變壞，再也沒有采詩觀風(fēng)的制度了。風(fēng)人，采詩之人。輟采，停止采詩。

［21］酬酢，主客相互敬酒，主敬客稱酬，客還敬稱酢。賓榮，賓客的榮寵?！蹲髠鳌は骞吣辍罚骸班嵅碲w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chǎn)、子大叔、二子石從（杜預(yù)注：‘二子：石印段、公孫段?！┶w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诱官x《草蟲》，（杜預(yù)注：《草蟲》詩《召南》曰：‘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木既覯止，我心則降?！在w孟為君子。）趙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dāng)之。’伯有賦《鶉之賁賁》，（杜預(yù)注：《鶉之賁賁》詩《鄘風(fēng)》，衛(wèi)人刺其君淫亂，鶉鵲之不若，義取人之無良，我以為兄，我以為君也。）趙孟曰：‘床笫之言不踰閾，況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游髻x《黍苗》之四章，（杜預(yù)注：《黍苖》詩《小雅》，四章曰：‘肅肅謝功，召伯營之。烈烈征師，召伯成之?！融w孟于召伯。）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赢a(chǎn)賦《隰桑》，（杜預(yù)注：《隰?！吩姟缎⊙拧?，義取‘思見君子，盡心以事之?！唬骸纫娋樱錁啡绾?？’）趙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哟笫遒x《野有蔓草》，（杜預(yù)注：《野有蔓草》詩《鄭風(fēng)》取其‘邂逅相遇，適我愿兮?！┶w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杜預(yù)注：《蟋蟀》詩《唐風(fēng)》，曰：‘無以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言瞿瞿然顧禮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杜預(yù)注：《桑扈》詩《小雅》，義取‘君子有禮文，故能受天之祜?！┶w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辭福祿，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杜預(yù)注：言誣則鄭伯未有其實。趙孟倡賦詩以自寵，故言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后亡?！ǘ蓬A(yù)注：言必先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謂矣?！蓖录{，談吐，發(fā)表言論，此指諷誦《詩經(jīng)》。身文，以為自身之文采。《左傳·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p>

［22］《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按：以下當(dāng)系司馬遷引自劉安《離騷傳》。）《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眲③倪@里以《離騷》為詩。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引清人郝懿行曰：“按《漢志》以《騷》為賦，此篇以《騷》為詩，蓋賦者古詩之流，《離騷》者含詩人之性情，具賦家之體貌也?！?/p>

［23］滅典，指秦始皇焚書坑儒，毀滅經(jīng)典。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記載，秦始皇三十四年同意丞相李斯建議，“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庇郑骸叭辍共┦繛橄烧嫒嗽?，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謌弦之?！?/p>

［24］韋孟大約是漢高祖時人?！稘h書》卷七三《韋賢傳》：“韋賢，字長孺，魯國鄒人也。其先韋孟，家本彭城。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詩風(fēng)諫。后遂去位，徙家于鄒。又作一篇?！逼湓娸d于此傳內(nèi)?？镏G，匡正規(guī)諫。繼軌，繼承。

［25］《古文苑》卷八《柏梁臺》詩：“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臺，語群臣二千石有能為七言詩，乃得上坐?！睗h武帝喜愛文學(xué)，在建成柏梁臺時，命群臣和他一起做聯(lián)韻詩，每人一句，每句押韻，一韻到底，稱為《柏梁詩》。顧炎武《日知錄》謂出后人擬作，但前代無有疑其為偽者?！稌r序》篇：“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yè)，禮樂爭輝，辭藻竟鶩：柏梁展朝燕之詩，金堤制恤民之詠?！?/p>

［26］嚴(yán)，嚴(yán)助；馬，司馬相如。兩人同為漢武帝時人?；蛞詾閲?yán)指嚴(yán)助之父嚴(yán)忌，或以為劉勰混指嚴(yán)氏父子。當(dāng)以指嚴(yán)助較妥。屬辭，指寫作詩賦。無方，沒有一定的常規(guī)和格式。

［27］據(jù)班固《漢書·藝文志》：漢成帝時曾詔光祿大夫劉向校定經(jīng)傳、諸子、詩賦?！胺哺柙姸思遥僖皇钠??！?/p>

［28］朝章，是說屬于朝廷的宗廟祭祀等詩歌；國采，是說屬于各個地區(qū)的詩歌。章、采，均指詩歌作品。

［29］到劉向整理圖書，分類編排時，還沒有著名文人寫的五言詩，所以李陵和班姬的五言詩就被后人懷疑為偽作。劉勰對此是不懷疑的。范文瀾《文心雕龍注》說：“彥和之意，似謂三百余篇中不見著名文人作五言詩，非謂三百馀篇無一五言詩也。采自民間之歌謠非辭人所作，而盡多五言，彥和殆未嘗疑之也。”最早說李陵之詩是偽作的是顏延之，他在《庭誥》中說：“逮李陵眾作，總雜不類，元是偽托，非盡陵制。至其善寫，有足悲者。”齊梁時的劉勰和鍾嶸均不認(rèn)為是偽作。鍾嶸《詩品序》：“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瓘睦疃嘉酒噫兼ィ瑢倌觊g，有婦人焉，一人而已。”《昭明文選》載有李陵《與蘇武詩》三首?！豆盼脑贰份d有《錄別詩》八首（其中二首殘缺）。班婕妤，漢成帝時宮女，曾受寵，后被冷落，寫有五言詩《怨歌行》（或稱《團(tuán)扇詩》），載于《昭明文選》。學(xué)者一般認(rèn)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詩均為后人偽作，約為東漢時作品。

［30］《詩經(jīng)·召南·行露》二章：“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绷渲杏兴木錇槲逖?，故說是“半章”?！墩戮洹罚骸拔逖砸娪谥艽缎新丁分率且??！逼鋵崱对娊?jīng)》中《大雅·綿》之九章純?yōu)槲逖浴?/p>

［31］《孟子·離婁》篇載有當(dāng)時的《孺子之歌》，其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备柚袃伞百狻本鶠檎Z助詞，去掉即為完全的五言詩，故曰“全曲”。

［32］據(jù)《國語·晉語》記載，晉國驪姬欲害太子申生，怕里克反對，就讓名施的俳優(yōu)用歌舞去勸說他歸附自己?！皟?yōu)施乃飲里克酒，中飲，優(yōu)施起舞……（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苑，己獨集于枯?！彼木渲杏腥錇槲逖浴?/p>

［33］《漢書·五行志》：“成帝時童謠又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穑嗌?，象漢家。華不實，無繼嗣也。王莽自謂黃象，黃爵巢其顛也?！蓖{全部是五言，暗示王莽要篡漢。

［34］閱時取證，考察以往各個時代詩歌中五言情況，歷史發(fā)展證實了五言詩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是很久遠(yuǎn)的了。鍾嶸《詩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曰：‘名余曰正則?！m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p>

［35］古詩，指《古詩十九首》，東漢后期無名氏所作五言詩，實際當(dāng)時流傳不止十九首，但是《昭明文選》選入僅十九首。枚乘，字叔。黃侃《文心雕龍札記》：“徐陵《玉臺新詠》有枚乘詩八首：《青青河畔草》一，《西北有高樓》二，《涉江采芙蓉》三，《庭中有奇樹》四，《迢迢牽牛星》五，《東城高且長》六，《明月何皎皎》七，《行行重行行》八。此皆在《十九首》中?！队衽_》又有《蘭若生春陽》一首，亦云枚叔作?！段倪x·古詩十九首》李善注：古詩蓋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詩云《驅(qū)車上東門》，又云《游戲宛與洛》，此則辭兼東都，非盡是乘矣?！碑?dāng)代學(xué)者一般均不信是枚乘所作。劉勰也只是存疑。

［36］古詩中《冉冉孤竹生》一篇，劉勰認(rèn)為是傅毅之作，傅毅為東漢前期人，和班固時代接近。然《昭明文選》以為無名氏之作，《樂府詩集》列為古辭，未知劉勰所據(jù)。

［37］比采而推，比較其文采狀況來推測。劉勰這里所說涉及五言詩的起源和發(fā)展問題，而《古詩十九首》的時代問題直接關(guān)系到五言詩何時發(fā)展成熟，如果說題李陵的《與蘇武詩》和《玉臺新泳》題枚乘作八首都是真的話，那么在西漢前期五言詩就已經(jīng)很成熟了?？墒墙?jīng)過歷代很多學(xué)者的考證，這些詩大概不可能是李陵和枚乘的作品。尤其是《古詩十九首》中有些地名、物名，以及某些描寫都是屬于東漢時的，因此把它看作是東漢中后期作品，可能更符合實際。

［38］結(jié)體散文，組織結(jié)構(gòu)文體，敷陳辭藻文采。《廣雅·釋詁》：“散，布也。”范文瀾《文心雕龍注》：“散文猶言敷文?！敝倍灰?，直抒胸情而有文采。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至于先士茂制，諷高歷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fēng)’之句，并直舉胸情，非傍詩史?！辨R嶸《詩品序》：“觀古今勝語，多非補(bǔ)假，皆由直尋?！笨蘸！段溺R秘府論·論文意》引皎然《詩議》曰：“古詩以諷興為宗，直而不俗，麗而不朽，格高而詞溫，語近而意遠(yuǎn)，情浮于語，偶象則發(fā)，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語，而生自然。”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yáng)、渟蓄、溫雅，皆在其間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輩諸集，亦不專工于此，矧其下者耶！”《論語·公冶長》：“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野，粗野不文明，此謂鄙略質(zhì)樸而少文采。婉轉(zhuǎn)附物，委婉曲折托物寓意。《物色》篇：“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扁鲪澢星?，惆悵感傷深切抒情。五言冠冕，五言詩的典范作品。

［39］張衡《怨篇》：“猗猗秋蘭，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黃其葩。雖曰幽深，厥美彌嘉。之子云遠(yuǎn)，我勞如何？”《太平御覽》九百八十三引張衡詩曰：“秋蘭，嘉美人也。嘉而不獲用，故作是詩也。”清典，清新典雅。仙詩緩歌，已無資料可考。雅有新聲，“新聲”當(dāng)指當(dāng)時流行的新體詩歌。《古詩十九首》：“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陸云《與兄平原書》中說：“屢視諸故時文皆有恨，文體成爾，然新聲故自難復(fù)過?！薄皬埞ò矗褐笍埲A）昔亦云兄新聲多之不同也?！薄肮沤裰転樾侣暯^曲者，無又過兄?！?/p>

［40］建安，漢獻(xiàn)帝年號，自公元192至219年。騰踴，本形容江河之洶涌澎湃，此指五言詩創(chuàng)作之空前活躍。文帝，曹丕，字子桓。陳思，曹植，字子建，封為陳王，謚思?？v轡騁節(jié)，駕馬時放開轡頭盡情指揮馳騁，形容他們在文壇叱咤風(fēng)云的情狀。

［41］王、徐、應(yīng)、劉，王粲，字仲宣；徐幹，字偉長；應(yīng)玚，字，德璉；劉楨，字公幹。以四人代表建安七子和其他圍繞曹氏父子的文人?！兜湔摗ふ撐摹罚骸敖裰娜?，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于學(xué)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曹植《與楊德祖書》：“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yáng)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幹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北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dāng)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薄对娖沸颉罚骸敖导敖ò?，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于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矣。”

［42］憐，喜愛。風(fēng)月，清風(fēng)明月，指美好的自然風(fēng)景。狎，親近。池苑，山水庭園。恩榮，指建安文人和曹氏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曹氏父子對他們的提攜、照顧和優(yōu)待。酣宴，指曹氏父子和文人們的歡樂宴會，醉酒賦詩。曹丕《與吳質(zhì)書》：“徐、陳，應(yīng)、劉，一時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處，行則同輿，止則接席，何嘗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賚，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dāng)此之時，忽而不知樂也?！薄稌r序》篇：“仲宣委質(zhì)于漢南，孔璋歸命于河北，偉長從宦于青土，公幹徇質(zhì)于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子叔、德祖之侶，傲雅觴豆之前，雍容袵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借談笑?！?/p>

［43］慷慨任氣，慷慨激昂地恣意展示自己的個性氣質(zhì)。磊落使才，胸懷坦蕩地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華能力。這是建安文人的共同特點?！稌r序》篇：“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

［44］造懷指事，抒發(fā)懷抱敘述情事。驅(qū)辭逐貌，寫作文章描繪物貌。這是對建安文學(xué)藝術(shù)風(fēng)貌特色的精彩概括，指出建安文人的創(chuàng)作，不講究輕纖細(xì)密的人工雕琢之巧，而追求清晰昭明的自然生動之美。

［45］正始，魏廢帝曹芳的年號，自公元240至249年。明道，指玄學(xué)興起，其本老莊道家之學(xué)。玄學(xué)清談風(fēng)氣開始影響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道家講究養(yǎng)身，羽化成仙，故云“詩雜仙心”。何晏，字平叔，與王弼齊名的玄學(xué)家，著有《道德論》。其《擬古》詩體現(xiàn)了道家思想。《時序》篇：“于時正始余風(fēng)，篇體輕淡?！甭识喔\，大抵都輕淡淺薄。

［46］正始時期的代表詩人是嵇康和阮籍。嵇康，字叔夜。阮籍，字嗣宗。清峻，清遠(yuǎn)高峻。遙深，含蓄深遠(yuǎn)。鍾嶸《詩品》評嵇康詩：“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托喻清遠(yuǎn)，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薄扼w性》篇：“叔夜儁俠，故興高而采烈?！痹u阮籍詩：“《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于《風(fēng)》《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yuǎn)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薄段倪x》阮籍《詠懷詩》，李善注引顏延年、沈約等云：“嗣宗身仕亂朝，?？诸局r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譏刺，而文多隱蔽，百世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睒?biāo)，標(biāo)舉、出眾?！恫怕浴菲骸敖晕拿畼?biāo)者也?！?/p>

［47］應(yīng)璩，字休璉，應(yīng)玚的弟弟?！墩衙魑倪x》錄其《百一詩》，詩題有百慮一失之意。李善注：“據(jù)《百一詩序》云：‘時謂曹爽曰：公今聞周公巍巍之稱，安知百慮有一失乎？’百一之名，蓋興于此也?！庇忠龔埛劫t《楚國先賢傳》：“汝南應(yīng)休璉作百一篇詩，譏切時事?！庇幸畛洹逗擦终摗罚骸皯?yīng)休璉五言詩百數(shù)十篇。”引孫盛《晉陽秋》：“應(yīng)璩作五言詩百三十篇。”鍾嶸《詩品》評應(yīng)璩詩：“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逼湓娭S刺曹爽，不懼權(quán)勢，故曰“獨立不懼，辭譎義貞。”文辭風(fēng)格委婉諷諫，而辭義剛正。遺直，繼承古代言行正直傳統(tǒng)的人?！蹲髠鳌ふ压哪辍罚骸爸倌嵩唬菏逑颍胖z直也。”

［48］輕綺，清靡綺麗。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睆?，指張載（字孟陽）、張協(xié)（字景陽）、張亢（字季陽）三兄弟。潘，指潘岳（字安仁）、潘尼（字正叔）兄弟。左，指左思，字太沖。陸，指陸機(jī)（字士衡）、陸云（字士龍）兄弟。比肩詩衢，謂上述詩人并駕齊驅(qū)地活躍在當(dāng)時詩壇上。衢，大道，大路。鍾嶸《詩品序》：“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fù)興，踵武前王，風(fēng)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p>

［49］繁縟華麗的辭采超過了正始文學(xué)，而剛勁有力的風(fēng)骨則遠(yuǎn)不如建安文學(xué)。這種特點也體現(xiàn)在西晉有代表性的詩人陸機(jī)的創(chuàng)作上，鍾嶸在《詩品》中評陸機(jī)詩說：“才高辭贍，舉體華美。氣少于公幹，文劣于仲宣?！?/p>

［50］析文，琢磨字句的雕琢，追求華麗的詞采。流靡，欣賞音韻的流蕩，醉心輕靡的格調(diào)?！稌r序》篇：“然晉雖不文，人才實盛：茂先搖筆而散珠，太沖動墨而橫錦，岳、湛曜聯(lián)璧之華，機(jī)、云標(biāo)二俊之采，應(yīng)、傅、三張之徒，孫、摯、成公之屬，并結(jié)藻清英，流韻綺靡?！?/p>

［51］江左，東晉偏安長江下游地區(qū)。篇制，指詩歌創(chuàng)作。溺乎玄風(fēng)，沉湎于玄學(xué)風(fēng)氣，指著重說枯燥玄學(xué)哲理的玄言詩。徇務(wù)，致力于人世間的政治事務(wù)。亡，唐寫本作“忘”。忘機(jī)，忘掉機(jī)心，忘掉會纏繞人心的種種世俗欲念和機(jī)巧之事。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有晉中興，玄風(fēng)獨盛，為學(xué)窮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殫乎此。自建武暨于義熙，歷載將百，雖綴響聯(lián)辭，波屬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薄稌r序》篇：“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余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迍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xì)w，賦乃漆園之義疏?！?/p>

［52］袁、孫，指玄言詩人袁宏（字彥伯）、孫綽（字興公）。雕采，雕飾文采。辭趣一揆，文辭趣味都是一樣的空虛淡泊，沒有藝術(shù)美的滋味。莫與爭雄，唐寫本“與”作“能”。鍾嶸《詩品序》：“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fēng)力盡矣。”

［53］景純，指詩人郭璞，字景純，他有《游仙詩》十四首，郭璞的詩借游仙而有所寄托，雖亦有玄理，而描寫仙景之幽美，非常生動形象，風(fēng)格俊逸，和玄言詩不同。鍾嶸《詩品序》：“郭景純用儁上之才，變創(chuàng)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其評郭璞詩曰：“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為中興第一，《翰林》以為詩首。但《游仙》之作，詞多慷慨，乖遠(yuǎn)玄宗?！薄段倪x》郭璞《游仙詩》李善注：“凡仙游之篇，皆所以滓穢塵網(wǎng)，錙銖纓紱，餐霞倒景，餌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敘。雖志狹中區(qū)，而辭無俗累?！?/p>

［54］因革，因襲和革新。莊老告退，指玄言詩開始逐漸衰落，并退出詩壇。山水方滋，指以謝靈運為代表的山水詩得到興盛發(fā)展，代替了玄言詩的地位。謝靈運的山水詩雖然也有玄學(xué)哲理，但是他把這些哲理寄寓在清新秀麗的山水形象之中，誠如鍾嶸《詩品》中所引湯惠休說的謝詩如“芙蓉出水”，又如鮑照所說“如初發(fā)芙蓉，自然可愛?！保ㄒ姟赌鲜贰ゎ佈又畟鳌罚?/p>

［55］儷采百字之偶，儷，駢儷對偶；百字，十聯(lián)二十句五言詩。像這樣的長詩，也要努力做到全篇對偶。爭價一句之奇，熱衷于創(chuàng)造一些特別奇特的秀句。

［56］情必極貌以寫物，是說詩歌創(chuàng)作要努力通過詳盡地描寫物貌來傳達(dá)感情。辭必窮力而追新，是說詩歌的文辭要極力追求新僻奇巧?！抖▌荨菲骸白越o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shù)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為乏，辭反正為奇。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回互不常，則新色耳。夫通衢夷坦，而多行快捷方式者，趨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務(wù)反言者，適俗故也。然密會者以意新得巧，茍異者以失體成怪。舊練之才，則執(zhí)正以馭奇；新學(xué)之銳，則逐奇而失正?！薄段锷菲骸白越詠?，文貴形似。窺情風(fēng)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fā)，志惟深遠(yuǎn)；體物為妙，功在密附?！?/p>

［57］鋪觀列代，敷陳觀察歷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狀況。情變之?dāng)?shù)，詩歌發(fā)展變化的情狀規(guī)律?！渡袼肌菲骸吧裼孟笸ǎ樽兯??！北O(jiān)，唐寫本作“鑒”。可鑒，可以看得很清楚。

［58］撮舉同異，列舉各個時期詩人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不同狀況，加以比較分析。綱領(lǐng)之要可明，對不同詩人的創(chuàng)作風(fēng)貌和不同時代詩歌的特點，都可以看得非常明白。劉勰在這里指出他對歷代詩歌發(fā)展的論述，采用了歷史的和比較的方法，來進(jìn)行鑒別，所以梳理的極為清晰。

［59］四言正體，因為《詩經(jīng)》列入儒家經(jīng)典，為“六經(jīng)”之一，成為文學(xué)發(fā)展的源頭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典范，而《詩經(jīng)》又基本都是四言的，所以說四言是“正體”。摯虞《文章流別論》：“夫詩雖以情志為本，而以成聲為節(jié)。然則雅音之韻，四言為正。其余雖備曲折之體，而非音之正也?！薄墩戮洹菲骸爸劣谠婍灤篌w，以四言為正?！毖艥櫍溲艤貪?。五言流調(diào)，五言詩是從四言詩發(fā)展出來的，是當(dāng)時流行的詩歌體式，所以說是“流調(diào)”。鍾嶸《詩品序》：“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于流俗?！鼻妍?，清新秀麗，這是當(dāng)時優(yōu)秀五言詩的藝術(shù)風(fēng)貌?！叭A實”兩句，是說詩歌創(chuàng)作是華麗還是質(zhì)實，都是詩人的才華特點所決定的。

［60］平子，張衡的字。得其雅，即本篇“張衡《怨篇》，清典可味”之意。

［61］叔夜，嵇康的字。含其潤，周振甫《文心雕龍注釋》說：“他的四言詩，如《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寫‘鴛鴦于飛’，稱‘俯仰優(yōu)游’，所以稱為和潤。但又稱‘嵇志清峻’，則又有清峻之作?！?/p>

［62］茂先，張華的字。凝，唐寫本作“擬”。擬其清，得其清暢之風(fēng)貌。《才略》篇：“張華短章，奕奕清暢?！?/p>

［63］景陽，張協(xié)的字。振其麗，特別注重華麗文采。鍾嶸《詩品》評張協(xié)詩：“文體華凈，少病累，又巧構(gòu)形似之言?！薄罢{(diào)采蔥菁，音韻鏗鏘。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64］子建，曹植的字。仲宣，王粲的字。兼善，是說他們既有繼承傳統(tǒng)較為雅潤的特色，又有符合當(dāng)時潮流較為清麗的特色。鍾嶸《詩品》評曹植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粲溢今古，卓爾不群?！痹u王粲詩：“發(fā)愀愴之詞，文秀而質(zhì)羸，在曹、劉間別構(gòu)一體。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余?！鄙蚣s《宋書·謝靈運傳論》：“子建、仲宣以氣質(zhì)為體，并標(biāo)能擅美，獨映當(dāng)時?！鳖佈又凇锻フa》中所說，與劉勰在評價王粲上稍有差異：“至于五言流靡，則劉楨、張華；四言側(cè)密，則張衡、王粲；若夫陳思王可謂兼之矣?！?/p>

［65］太沖，左思的字。公幹，劉楨的字。偏美，是說他們的詩在藝術(shù)上偏向一個方面，不像曹植、王粲那樣全面。鍾嶸《詩品》評左思詩：“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諭之致?！痹u劉楨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fēng)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但自陳思已下，楨稱獨步?！?/p>

［66］詩有恒裁，各類詩歌都有特定的風(fēng)格體裁。思無定位，詩人的思維活動內(nèi)容則是靈活多變、各不相同的，沒有固定的框架。隨性適分，詩人都是按照其個性特點來創(chuàng)作的。鮮能圓通，很少能周全地把各類體式詩歌都寫得很好。

［67］這四句是說如果能精妙地認(rèn)識詩歌創(chuàng)作的奧秘，懂得其難以駕馭的地方，那么寫起詩來也就不困難了。如果忽略詩歌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把詩歌創(chuàng)作看得很簡單，那么就很難把詩寫好了。

［68］篇什，詩篇?！墩戮洹菲骸叭耘d于虞時，‘元首’之詩是也?！云哐?，雜出《詩》《騷》?！睆埩S《文心雕龍注訂》：“三言以《周南》‘螽斯羽’‘麟之趾’為始，前漢《天馬歌》承之。六言以《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及《邶風(fēng)·北門》‘政事一埤益我’為始。后漢梁鴻《五噫歌》承之。雜言者，古體之不拘字限者，如間三五言者皆是?！?/p>

［69］離合，詩的一種，用拆字方式組成詩句。如緯書《孝經(jīng)右契》：“寶文出，劉季握。卯金刀（即劉字），在軫北。字禾子（即季字），天下服。”圖讖，古代方士或儒生所編造的帝王受命征驗一類的書，多為隱語、預(yù)言?！逗鬂h書·光武帝紀(jì)上》：“宛人李通等以圖讖說光武云：‘劉氏復(fù)起，李氏為輔?！崩钯t注：“圖，河圖也；讖，驗也。言為王者受命之征驗也?！?/p>

［70］回文，詩的一種，其詩詞字句，回環(huán)往復(fù)讀之均能成誦。如南朝齊王融《春游回文詩》：“池蓮照曉月，幔錦拂朝風(fēng)?！狈催^來讀則為“風(fēng)朝拂錦幔，月曉照蓮池?！钡涝褵o考。明代梅慶生《文心雕龍音注》：“宋賀道慶作四言回文詩一首，計十二句，四十八言，從尾至首，讀亦成韻，而道原無可考，恐‘慶’字之誤也?！崩钤敗段男牡颀堻S注補(bǔ)正》：“案道慶之前，回文作者已眾，不得定‘原’字為‘慶’之誤?！被蛞詾榛匚脑娖鹪从诟]滔妻蘇蕙，字若蘭，滔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回文《璇璣圖詩》以贈滔。然蘇蕙以前已有回文詩，如曹植《鏡銘》也是回文詩，傅咸有《回文反復(fù)詩》，溫嶠有《回文詩》，皆在竇妻前。

［71］后代的聯(lián)句詩起源于漢武帝和群臣的《柏梁詩》。

［72］詩囿，詩壇。

［73］人生而有心志，此即孕育著詩歌的產(chǎn)生。

［74］興發(fā)皇世，詩興發(fā)生于三皇之世。三皇的說法不一，此處當(dāng)是按《周禮》為伏羲、神農(nóng)、黃帝。二南：指《詩經(jīng)》的《周南》、《召南》?！睹姶笮颉罚骸叭粍t《關(guān)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fēng)，故系之周公?！赌稀?，言化自北而南也?！儿o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fēng)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吨苣稀贰墩倌稀罚贾?，王化之基。”

［75］神理，見《原道》篇注［29］及［48］。政序，政治秩序。

［76］英華彌縟，精美的篇章更加艷麗。萬代永耽，千秋萬代永遠(yuǎn)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