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格特魯?shù)隆に固┮颉F(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的先驅(qū)
Gertrude Stein: Great Innovator of Modernist Writing
格特魯?shù)隆に固┮颍?874—1946）在彌留之際輕輕問道：“答案是什么？”等了一會，又說了一句：“那么，問題又是什么？”然后帶著笑容安然離世。她禪思般的結(jié)語沒有給自己傳奇的人生篇章打上句號，而是增添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最著名的離散猶太人之一，美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位重要的猶太作家[153]，現(xiàn)代藝術(shù)的倡導(dǎo)者和先驅(qū)，這些外界的身份光環(huán)似乎并沒有照亮斯泰因的內(nèi)在真實。她的臨終天問揭示了對某個問題的畢生求索，終至于否定了問題本身。實際上，斯泰因的人生時時處于矛盾之中。她深受西方哲學(xué)二元對立范式的影響，認(rèn)可象征文化系統(tǒng)將所有的存在劃歸為一系列非此即彼的對立范疇，卻時常因為自己身處無法指征的灰色地帶而陷入困境。為了彰顯這個尷尬的中間存在，斯泰因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語言，打破了它原來的表義框架并使之成為對立存在的連接媒介。其眾多作品都是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嘗試：如何通過語言去對抗二元結(jié)構(gòu)，言說無法言說的事物？
斯泰因的創(chuàng)作理念來自于對自身存在狀態(tài)的深刻感悟。二元對立哲學(xué)中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和社會性一直阻礙著她自我意識的形成。她自小對父母感情淡漠，對哥哥利奧有超乎尋常的依戀，1893年進(jìn)入哈佛拉德克利夫?qū)W院學(xué)習(xí)心理學(xué)，1897年到約翰·霍普金斯醫(yī)學(xué)院學(xué)習(xí)醫(yī)學(xué)，以及后來去往倫敦并最終于1903年定居法國巴黎，都是在追隨利奧的腳步。地位的不平等使兄妹感情變成主從關(guān)系，弱勢的斯泰因陷入了“付出、不滿足、更付出”的情感怪圈中。她日后在作品中多處刻畫了這種狀態(tài)，并評論道：“（圍繞別人）旋轉(zhuǎn)的（revolving）生活是悲哀的悲哀的生活?！?909年她遇見了之后成為愛人和終身伴侶的艾麗斯·托克拉斯（Alice B.Toklas），情況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斯泰因開始扮演男性的“丈夫”角色，托克拉斯則承擔(dān)“妻子”的義務(wù)。她們的情感關(guān)系消弭了等級對立色彩，是基于個體幸福感之上、平等互動的“展開的（evolving）生活”[154]。
生活范式的改變滿足了斯泰因的情感需求，卻帶來了新的問題：評論家凱瑟琳·斯廷森稱之為“新思想與舊身體的沖突”[155]。醉心于藝術(shù)和創(chuàng)作的斯泰因顯然不符合19世紀(jì)“真正女性”的標(biāo)準(zhǔn)，屬于世紀(jì)之交嶄露頭角的“新女性”。不過真正觸犯社會禁忌的是她的同性戀身份。男/女性屬之分以及異性戀是西方倫理道德體系的基礎(chǔ)，被認(rèn)為是天經(jīng)地義的規(guī)范。女性關(guān)系在19世紀(jì)文學(xué)，尤其是女性作品里，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風(fēng)景?；ブヒ赖摹敖忝们檎x”得到當(dāng)時的允許甚至鼓勵。不過到了20世紀(jì)初，社會開始以狐疑的眼光審視這種關(guān)系，覺得其中可能含有情愛的成分而施以壓力。為了被社會主流文化所接受，斯泰因采取了一系列的策略掩蓋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包括只將秘密告訴極少的朋友，用傳統(tǒng)的、異性戀的詞匯描述自己的生活等等。她作品中的諸多男女關(guān)系都屬于這一情況，廣為人知的一個例子就是《梅蘭莎》（“Melanctha"）中女主人公的同性友誼和異性戀愛其實化自斯泰因生前未發(fā)表作品中的三個女性之間的三角戀。[156]
斯泰因深切感受到社會身份與內(nèi)在真實的偏離。自我本應(yīng)該是以語言為橋梁的外界與內(nèi)在的和諧統(tǒng)一，而在社會話語的干涉下，存在變成了建構(gòu)的身份和身份的操演：簡言之，在帶有社會意義的語言體系中，虛構(gòu)總是掩蓋真實。斯泰因認(rèn)為，這種情形對創(chuàng)作來說是致命的。大多數(shù)藝術(shù)家“知道他們是誰，因為他們的小狗認(rèn)識他們，所以他們不是本質(zhì)（entity）而是身份（identity）。因此，他們的存在依靠記憶（memory）維持，所以寫不出杰作來”[157]。名聲侵?jǐn)_著作家的自我意識，誘使他從觀眾的視角審視自己。這不僅導(dǎo)致了作家的身份危機(jī)，還阻礙了創(chuàng)作的繼續(xù)進(jìn)行。通過外界/內(nèi)在這個二元對立圖式，她將藝術(shù)定義成內(nèi)在的、真正的自我進(jìn)行言說的載體。如果“身份”體現(xiàn)的是大眾創(chuàng)作，那么“本質(zhì)”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藝術(shù)家的任務(wù)就是要抓住最深沉的“關(guān)于存在的感受”（“feeling of being"），并通過文字表現(xiàn)出來。而外界對作家不同渠道的描繪誤導(dǎo)了觀眾，使他們把作家的公共形象同內(nèi)在本質(zhì)等同起來，而不能真正欣賞其本質(zhì)價值。[158]
可見，斯泰因?qū)苟獙α⒌姆绞脚c現(xiàn)代解構(gòu)主義者有“本質(zhì)的”不同。在她看來，語言不是相互指涉的能指，而被人為地賦予了過多的和特定的內(nèi)涵，那些社會隱含義構(gòu)建出二元對立體系中的等級關(guān)系。于是，語言的描繪功能轉(zhuǎn)而成為劃分功能，只是將事物放置在已經(jīng)包含在語言內(nèi)部的二元框架中，即語言構(gòu)造了事物的“身份”，而非呈現(xiàn)事物的真實。她企圖重歸一種“純粹存在”（pure being），以之作為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目標(biāo)。語言作為呈現(xiàn)者必須去除任何引申意義，恢復(fù)本原的表現(xiàn)力。在“本質(zhì)論”體系下，語言被剝奪了凌駕于現(xiàn)實之上的超驗地位，成為一種純粹描述性的載體?！罢Z詞具有了純粹美學(xué)的特征，被剝奪了所有約定俗成的指代義和可能觸發(fā)的衍伸義?！?sup >[159]因而其內(nèi)含的社會等級結(jié)構(gòu)不復(fù)存在，現(xiàn)實的自在地位獲得認(rèn)可，亦即“現(xiàn)象（phenomena）先于概念（ideas），‘原現(xiàn)實’（unmediated reality）是最重要的”[160]。相應(yīng)的，作家對原現(xiàn)實不能進(jìn)行抽象概括，只能感知；將“關(guān)于存在的感受”用語言表達(dá)出來，就誕生了作品。一言以蔽之，斯泰因倡導(dǎo)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以去除了引申義的純粹文字作為直接呈現(xiàn)（presentational immediacy）的媒介，融合兩種內(nèi)在的真實（主體和客體）或聯(lián)結(jié)外在和內(nèi)在的真實”[161]。用她自己的話說，“選擇時，她的眼睛和思維才是活躍的和重要的和發(fā)揮功能的”[162]。
在斯泰因的創(chuàng)作理論視野中，外在的客觀世界和作家的內(nèi)在主觀世界也是一個二元結(jié)構(gòu)。不過它們不再是分裂的對立存在，而通過語言得以連接并最終創(chuàng)造出文本。換言之，創(chuàng)作就是一種“對內(nèi)在和外在現(xiàn)實的描寫”的“一種智性的迷戀”[163]。如評論家阿里格拉·斯圖爾特所言：“對于純粹存在的智性洞見是一種吸收或回想，是超脫于時間和個體的感知。人們變成了一種精神實體，唯一的行為就是將自己的感知通過語詞呈現(xiàn)出來。對斯泰因來說，這就是終極的創(chuàng)作，人和物（主體和客體、知性和現(xiàn)實、感知者和被感知者）融合的奧秘所在?！?sup >[164]語詞就是連接內(nèi)在現(xiàn)實和外在現(xiàn)實這個二元結(jié)構(gòu)的橋梁?；蛘吒鼫?zhǔn)確地說，語詞之間的聯(lián)結(jié)構(gòu)成了一個文字場，融匯并呈現(xiàn)了主觀和客觀的互動作用關(guān)系。創(chuàng)作不是對現(xiàn)實的刻板反映，而是持續(xù)在場的主體對“散漫的思緒和不同的經(jīng)驗”的語言調(diào)和。[165]經(jīng)驗隨歷史時間的變化而不同，但感知者作為精神實體卻是創(chuàng)作中的恒定因素。“一切都是相同的，除了作品和時間，創(chuàng)作作品的時間和作品中的時間……除了看到的東西和構(gòu)成作品的東西，不同的時代沒有什么變化?！?sup >[166]換言之，語詞的聯(lián)結(jié)方式隨著感知者的經(jīng)驗（即看到的東西）而變化，而其認(rèn)識的感覺卻是瞬間的、即時的、直接的、綿延不斷的。因此，作品中包含兩種時間：一是經(jīng)驗指代的歷史時間（創(chuàng)作作品的時間和作品中的時間），另一種則是感知主體所代表的“綿延的現(xiàn)在”（continuous present，或譯“持續(xù)的現(xiàn)在時”）。這種獨特的時間感是文本的“主觀的”、“內(nèi)在的”因素的產(chǎn)物，再次證明“創(chuàng)作不是反映世界，而是創(chuàng)造世界”[167]。值得強調(diào)的是，“綿延的現(xiàn)在”并非是說感知者的內(nèi)在世界沒有任何變化，它宏觀上的一致性通過“不斷地重復(fù)和開始”而維持。[168]斯泰因在哈佛求學(xué)時師從心理學(xué)家威廉·詹姆斯，主要研究記憶對于理解、思維和感覺的連續(xù)的重要性和意識的流動性。她認(rèn)為人的意識是持續(xù)流動的，與記憶和聯(lián)想無關(guān)，語言中的重復(fù)或再現(xiàn)是意識流動的必然結(jié)果，最能確切地表達(dá)個人的身份和經(jīng)驗。重復(fù)的結(jié)果一是“綿延的現(xiàn)在”意識，二就是語言的節(jié)奏和韻律性。[169]
斯泰因的創(chuàng)作觀無疑是極具顛覆性的，這是她被劃歸為“先鋒派”的主要原因。標(biāo)新立異也導(dǎo)致了她作品的晦澀難懂。如果僅選一句話代表她的所有作品，那么非此莫屬：“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這句著名的詩行飽受爭議，海明威在《喪鐘為誰而鳴》中譏刺道：“一頭洋蔥是一頭洋蔥是一頭洋蔥……一塊石頭是一塊斯泰因是一塊巖石是一塊圓石是一塊鵝卵石?！泵鎸幾h，斯泰因在一次演講中解釋：
你難道不明白嗎，當(dāng)語言還是嶄新的時候——比如說喬叟和荷馬時代——詩人運用事物的名稱，那個事物就在那里。他說“啊，月亮”，“啊，大海”，“啊，愛情”時，月亮大海愛情就在那里。你難道不明白嗎，幾百年過去了，數(shù)萬首詩出現(xiàn)了，他再呼喚那些詞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們只是一些空洞的文學(xué)詞匯罷了。它們已經(jīng)喪失了令人興奮的純粹存在，變成了陳詞濫調(diào)而已。現(xiàn)在的詩人必須重新尋找那令人興奮的純粹存在，復(fù)活語言的力度。我們都知道在后代寫詩很難；我們知道你必須使句子結(jié)構(gòu)變得令人陌生和出乎意料才能使名詞重新具有活力。標(biāo)新立異是不夠的，句子結(jié)構(gòu)的陌生化也必須來自詩意天賦。這就是為什么在后代做個詩人難上加難。你們讀過幾百首關(guān)于玫瑰的詩歌，都從心底里明白那朵玫瑰并不在那……我知道日常生活中我們不說“是……是……是……”我不是傻瓜，我還知道，一百年以來的英文詩歌中，只有在這句詩里玫瑰第一次是紅色的。[170]
這段解釋重申了她的創(chuàng)作理論。對于這句詩而言，“句子結(jié)構(gòu)的陌生化”就是重復(fù)。層疊結(jié)構(gòu)凸顯了描述物體的存在，使本來空洞的名詞擁有了實際內(nèi)容。按照約翰·羅的說法就是“涵蓋并表現(xiàn)主體的是表述性語言的動作，而不是它的名字”[171]。重復(fù)的名詞從多角度呈現(xiàn)了一種存在，并通過重復(fù)消除了它所可能具有的衍生意義。最重要的表現(xiàn)結(jié)果是，重復(fù)表述了感知者的持續(xù)行為，營造了“綿延的現(xiàn)在”的時態(tài)感。
斯泰因一生著作頗豐，僅主要作品就有48部，生前發(fā)表了30部[172]，絕大多數(shù)因為貫徹了先鋒技巧而讀者寥寥，超前意識甚至連T.S.艾略特都覺得難以跟上。影響力最大的作品是相對容易的《三個女人》（Three Lives，1909），和走了通俗路線的《艾麗斯·B·托克拉斯的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Alice B.Toklas，1933）。
《三個女人》是斯泰因正式發(fā)表的第一部作品，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能夠嫻熟運用“重復(fù)”的技巧來表現(xiàn)事物的本質(zhì)。這本小說由三個獨立的故事組成，分別描寫了三個女性的日常生活。首篇《好人安娜》（“The Good Anna"）和末篇《溫柔的莉娜》（“The Gentle Lena"）描寫了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德國移民女傭。安娜把照顧別人當(dāng)成自我存在的意義，不停地責(zé)備他人似乎是她確立自我意識的途徑；莉娜則寡言少語，對生活缺乏熱情和計劃，任由別人擺布。中篇《梅蘭莎》（“Melanctha"）的人物刻畫遠(yuǎn)為深廣，不僅糅合了安娜和莉娜的性格，還深入細(xì)微地探討著梅蘭莎復(fù)雜細(xì)膩的感情變化。故事重心由外界的情節(jié)勾勒轉(zhuǎn)向意識的持續(xù)流動，更加突出了“綿延的現(xiàn)在”時態(tài)。情節(jié)很簡單：梅蘭莎自幼就喜歡“游蕩”，渴望獲得“知識”卻又時時退卻。為此她與同性異性的關(guān)系一再開始、重復(fù)、再次開始，最后被自私的朋友羅斯拒之門外，孤獨死在濟(jì)貧所。在斯泰因的筆下，女性之間關(guān)系屬于前俄狄浦斯階段的記號語言范疇。記號語言完全不同于象征界能指和所指一一對應(yīng)的符號，而具有多義性、模糊性和難以確定性，表達(dá)無意識和本能的沖動。[173]而在《梅蘭莎》中，語言的重復(fù)、意義的不確定性以及它們之間指示關(guān)系的斷裂消除了象征語言的二元對立，屬于記號語言范疇。性愛意象貫穿全篇，如游蕩、知識、機(jī)械的節(jié)奏運動、強烈的嫉妒等等；但意象本身卻又閃爍其詞，使同性友誼和異性戀愛之間的界限變得完全模糊，變得可以互相替換。梅蘭莎的身份在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之間模糊不清，讀者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感情的混亂/深沉。重復(fù)且模糊的語言可能強化自身表達(dá)的意思，如已經(jīng)被人們指責(zé)作風(fēng)敗壞的梅蘭莎想去羅斯家里住：
梅蘭莎絕不會去要求羅斯讓她去，梅蘭莎絕不會會想羅斯會要她去。即使羅斯要她去，她也決不會??；不過梅蘭莎與羅斯在一起總有安全感，因此她會去的。梅蘭莎·赫伯特現(xiàn)在很需要安全，可是跟她住一起，這個，羅斯決不會答應(yīng)。羅斯強烈需要生活舒適，羅斯強烈需要舉止得當(dāng)，羅斯強烈需要得到需要的東西，她總是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羅斯總是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段文字對梅蘭莎和羅斯想法的重復(fù)描述鮮明體現(xiàn)了兩者一貫的性格特征。關(guān)于梅蘭莎的重復(fù)有微妙的變化，意思逐步遞進(jìn)，表現(xiàn)了她復(fù)雜細(xì)膩的性格特征；而關(guān)于羅斯的重復(fù)句式簡單，意思基本一致，表現(xiàn)了她簡單自私的特征。這種也有可能進(jìn)行自我解構(gòu)，創(chuàng)造出主題反諷的效果。梅蘭莎的男友既愛著她，又聽信謠言并懷疑她對自己的愛，決意與她分手：
那么現(xiàn)在真的再見了梅蘭莎。我覺得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能真正地相信你梅蘭莎，這確實只是因為你永遠(yuǎn)不會對任何人回報同等的感情，梅蘭莎，還因為你永遠(yuǎn)不知道如何記住過去。在很多方面我真的非常信任你梅蘭莎……
逗號的省略造成了意思的含混：杰夫要和梅蘭莎“永遠(yuǎn)”分手（for good），不能“真正地”、“深深地”信任她（trust you real，trust you deep）？還是他雖然心有委屈，但還是承認(rèn)梅蘭莎非常優(yōu)秀、真誠和深沉（good Melanctha，real Melanctha，deep Melanctha）？[174]
除了帶有濃重女性美學(xué)特征的語言技巧之外，《梅蘭莎》在種族等級話語、性屬空間劃分、同性戀美學(xué)，女性自我意識構(gòu)建等各個方面都有可貴的突破，堪稱“美國文學(xué)史上的里程碑”[175]。盡管如此，斯泰因一直沒有獲得讀者和評論界的承認(rèn)。直到1933年，斯泰因決意迎合大眾的口味，寫下名作《艾麗斯·B.托克拉斯的自傳》。該書仍然帶著以前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卻被控制在了通俗易懂的范圍之內(nèi)，加之具體記載了作家本人與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運動先鋒的關(guān)系，因此一出版就成了暢銷書。當(dāng)時的評論界視它為“怪人”斯泰因“改過自新”的信號加以歡迎，完全忽視了美學(xué)價值的發(fā)掘。隨著文學(xué)理論的發(fā)展，人們逐漸認(rèn)識到此書極具前瞻性的敘事美學(xué)特征。
這部以艾麗斯·托克拉斯為敘述者的自傳至今還吸引評論家的原因是結(jié)尾的一段話：“大約六周前格特魯?shù)隆に固┮蛘f，看樣子你永遠(yuǎn)也不會寫這個自傳。你知道我的打算，我替你寫。我會像笛福給魯賓遜·克魯索寫自傳那樣寫這本自傳。她寫了，這就是?！边@使讀者立刻回想起扉頁的照片：鏡頭聚焦于站在門口的艾利斯，光影之下是斯泰因在伏案寫作。[176]事情遠(yuǎn)非艾麗斯讓斯泰因捉刀代筆那樣簡單。因為自傳的中心是斯泰因本人，表面的主角艾麗斯只是斯泰因說話的途徑而已。評論家林恩·布魯姆稱之為“幽靈自傳”（autobiography by Doppelg
nger），認(rèn)為斯泰因通過這個富有創(chuàng)意的方式達(dá)到了三個目的：首先就是沖淡了傳統(tǒng)自傳中的自我中心色彩，使讀者更易于接受自己的敘述；其次，艾麗斯可以充當(dāng)解釋者的功能，澄清斯泰因的一些想法；最后，通過艾麗斯之口講述，斯泰因使故事變得更加客觀和可信。[177]
實際上，斯泰因采取這種特別的方式有其理論上的考慮。自傳這種體裁與拉康的鏡像理論非常切合。四肢活動還不自如的嬰兒看到鏡子中完滿的映像時，形成了自我和他者的意識。那個完滿的他者既被嬰兒認(rèn)出是現(xiàn)在的自己，又使它回憶起無助、碎片、和無秩序的自我狀態(tài)。從此自我進(jìn)入了時間，也開始了對完滿身份的虛構(gòu)。自我意識依靠想象的他者得以確立，自我發(fā)現(xiàn)的同時也是自我異化：“本質(zhì)”通過外界的“身份”才能得以呈現(xiàn)。自傳的寫作者和自傳中的敘述者正像嬰兒和鏡像的關(guān)系。作者通過敘述者表現(xiàn)自己，要從歷史時間的發(fā)展（回憶）來敘述自我經(jīng)歷，表達(dá)追求“超驗自我”的欲望也隱藏在文本之中。這一切都和斯泰因的創(chuàng)作理論——“本質(zhì)”、“呈現(xiàn)的直接”、“綿延的現(xiàn)在”——背道而馳。因此她抱怨道：“這就是自傳的問題所在，你不、你當(dāng)然不相信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你非常非常清楚那不是你……”[178]所以，傳統(tǒng)的自傳盡力模糊寫作者和敘述者兩個角色，以求創(chuàng)造出一個統(tǒng)一的言說自我，斯泰因則選擇了分裂。用她的風(fēng)格來說就是：主體看鏡像看主體看鏡像。套用理論家伊瑞格蕾關(guān)于女性雙性同體的話就是，“我們的雙唇一起說話”。言說主體不再是單一的自我，而變成自我和他者的復(fù)調(diào)；主體的多重層疊使傳統(tǒng)的指征框架趨于解體，原來的言說/沉默、主體/客體等二元對立不復(fù)存在。在這種模糊的情況下，被統(tǒng)一文本壓制的意義有了浮現(xiàn)的可能：斯泰因的同性戀身份得到呈現(xiàn)。[179]自傳中通過否定外界身份確立內(nèi)在本質(zhì)的例子很多，如為同樣的故事提供平等的多個視角，保持“遺忘”在敘述空間中的在場等等。最有意思的例子是關(guān)于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家和他們的妻子的描述。斯泰因與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家過從甚密，讀者有理由期望她在自傳中對他們有詳細(xì)描述以求更好把握現(xiàn)代主義的概念。但她卻別具匠心地著重描繪藝術(shù)家的妻子們，為讀者審視現(xiàn)代主義的全景和真正內(nèi)涵提供了從未有過的視角。斯泰因記載的一個情景意味深長：藝術(shù)家們圍著一頂桂冠熱烈地討論它的象征意義；一位妻子摘片葉子嘗了嘗，宣布說：“這是真正的橄欖。”女性話語對象征體系的顛覆、對事物本質(zhì)的呈現(xiàn)，由此作了最妙的闡釋。
不過斯泰因有一點堅持了身份論，那就是個人和國家的民族性。斯泰因的一篇早期作品近期剛被學(xué)界發(fā)現(xiàn)，在其中她認(rèn)為語言和地理決定了民族身份，堅持猶太人的社會融合只應(yīng)該限于公共領(lǐng)域，而不能延展到私人領(lǐng)域，所以必須婚姻隔絕。[180]雖說斯泰因?qū)⑸矸菀暈樘摌?gòu)，但在國別問題上，她認(rèn)可了它表現(xiàn)本質(zhì)的作用。國籍經(jīng)常取代姓名成為人的指稱，而人的長相、性格和特點也經(jīng)常與國別聯(lián)系起來；國家也各自有自己的特點，美國和西班牙成為西方僅有的兩個能夠理解“抽象”的國家。不過需要強調(diào)的是，個人民族性身份不是取決于出生地的固定“存在”（being），而是可以轉(zhuǎn)化和形成的（becoming）。如自傳中的意大利人康斯坦斯·弗萊徹對英國的繼父很有好感，就“變成”了英國人。確定民族性的中心因素是民族美學(xué)，亦即對外界事物的特定闡釋方式。[181]自傳中的一個例子清楚地體現(xiàn)了民族美學(xué)的存在。一戰(zhàn)期間，多國部隊同時駐扎在某荒地上。本來荒野一片茫茫，是無“意義”的中性自然（斯泰因稱之為“l(fā)andscape"）。但部隊扎營時使用的偽裝各不相同，外界的身份立刻表現(xiàn)了本質(zhì)。
斯泰因兩部名作的內(nèi)涵非常豐富，美學(xué)的前瞻性令人贊嘆。它們的藝術(shù)價值實可用“開先河”或“偉大”來形容，卻一起湮沒在斯泰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大量的先鋒作品之中，沒有為作家本人帶來尊崇的文名。斯泰因在文壇上的留名，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充當(dāng)了“迷惘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的精神領(lǐng)袖。[182]實際上，斯泰因的文字有其自在的意義。從現(xiàn)代文學(xué)的觀點來看，斯泰因的創(chuàng)作是對當(dāng)時文風(fēng)的反叛。到20世紀(jì)初期，現(xiàn)實主義和自然主義過分強調(diào)對現(xiàn)實的模仿，科學(xué)和史實的數(shù)據(jù)扼殺了想象力的發(fā)揮。物質(zhì)主義和機(jī)械工業(yè)文化的發(fā)展形成了大一統(tǒng)的外界空間，將個人淹沒得無影無蹤。當(dāng)時文壇對此已經(jīng)有所反映，無論是門肯尖銳的社會批評還是薇拉·凱瑟唯美的小說創(chuàng)作都是一種撥亂反正。斯泰因?qū)Υ俗龀隽俗约邯毺氐呢暙I(xiàn)。在寫作技巧方面，她拒絕了對統(tǒng)一的情節(jié)和按照時間順序進(jìn)行敘事的傳統(tǒng)創(chuàng)作手法；在內(nèi)容上，她擯棄了所有膜拜超驗的一元標(biāo)準(zhǔn)的神秘主義、神學(xué)框架或哲學(xué)系統(tǒng)。藝術(shù)的和聲應(yīng)該是許多彼此獨立、彼此有別的聲音的和諧交織，而不是所有聲音都被強迫納進(jìn)一個統(tǒng)一的主旋律中。她重新認(rèn)可了想象力，重新注重個人心理和價值。[183]在喧囂的工業(yè)文明社會中，斯泰因像是“部落里睿智的老婦，美學(xué)的大祭司”[184]。從文學(xué)傳統(tǒng)的綿延來說，斯泰因確實在復(fù)古。她想返回到“喬叟和荷馬”的純粹語言時代，繼承了美國“邏格斯”中心的口頭傳統(tǒng)、惠特曼的修辭特色和愛默生的自立姿態(tài)。不過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美國民族文化主義者，參悟了個人主義的真諦：“重復(fù)”這個關(guān)聯(lián)修辭的范疇，在她手里居然成了奠定創(chuàng)新和獨特的基石，成就了她“現(xiàn)代文壇最偉大的分離修辭家”的美名。[185]
毀也好，譽也罷，二元的評判之語對作家斯泰因來說永遠(yuǎn)不會恰切。她堅守著自我，早就對研究者們冷冷地拋下了回語：“美就是美盡管它有時會讓人厭煩不僅僅是被接受成為經(jīng)典之后?！?sup >[186]
斯泰因的主要作品：
小說作品：
Three Lives, 1909.
Tender Buttons, 1914.
The Making of Americans: The Hersland Family, 1925.
Ida: A Novel, 1941.
Brewsie and Willie, 1946.
A Novel of Thank You, 1958．
其他作品：
An Exercise in Analysis, 1917.
A Circular Play, 1920.
Geography and Plays, 1922.
Four Saints in Three Acts, 1929.
Useful Knowledge, 1929.
How to Write, 1931.
They must. Be Wedded. To Their Wife, 1931.
Operas and Plays, 1932.
The Autobiography of Alice B. Toklas, 1933.
Lectures in America, 1935.
The Geographical History of America or the Relation of Human Nature to the Human Mind, 1936.
Everybody's Autobiography, 1937.
Picasso, 1938.
Doctor Faustus Lights the Lights, 1938.
Paris France, 1940.
Three Sisters Who Are Not Sisters, 1943.
Wars I Have Seen, 1945.
Reflections on the Atom Bomb, 1946.
The Mother of Us All, 1946.
Last Operas and Plays, 1949.
The Things as They Are, 1950.
Patriarchal Poetry, 1953.
Alphabets and Birthdays, 1957.
[1]Gerda Lerner, The Woman in American History(Philippines: Addison-Wesley, 1971)125.
[2]Gerda Lerner, The Woman in American History(Philippines: Addison-Wesley, 1971)94.
[3]Ibid. , 83-85.
[4]Gerda Lerner, The Woman in American History(Philippines: Addison-Wesley, 1971)140.
[5]Qtd. in William H. Chafe, The Paradox of Change: American Women in the 20th Century(New York: Oxford UP, 1991)117.
[6]William H. Chafe, The Paradox of Change: American Women in the 20th Century(New York: Oxford UP, 1991)7.
[7]See Josephine Donovan, Feminist Theory: The Intellectual Traditions of American Feminism, New Expanded ed.(New York: Continuum, 1996)44-50.
[8]Elizabeth Ammons, Conflicting Stories: American Women Writers at the Turn into the Twentieth Century(Oxford: Oxford UP, 1991)i.
[9]Ibid. , 4-5.
[10]Elizabeth Ammons, Conflicting Stories: American Women Writers at the Turn into the Twentieth Century(Oxford: Oxford UP, 1991)10-11.
[11]Eliain Showalter, Sister's Choice: Tradition and Change i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New York: Oxford UP, 1994)91.
[12]Guy Reynolds,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Women's Fiction(New York: St. Martin's, 1999)75.
[13]Elizabeth Ammons, Conflicting Stories: American Women Writers at the Turn into the Twentieth Century(New York: Oxford UP)11.
[14]Amy Ling, "Chinese American Women Writers: The Tradition behind Maxine Hong Kingston, "Redefining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eds. A. LaVonne Brown Ruoff and Jerry W. Ward, Jr.(New York: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1990)221.
[15]Viet Thanh Nguyen, "On the Origins of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 The Eaton Sisters and the Hybrid Body, "Race and Resistance: Literature and Politics in Asian America(Oxford: Oxford UP, 2002)37.
[16]Amy Ling, "Chinese American Women Writers: The Tradition behind Maxine Hong Kingston, "Redefining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eds. A. LaVonne Brown Ruoff and Jerry W. Ward, Jr.(New York: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1990)219.
[17]朱剛：《新編美國文學(xué)史》（第二卷），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33、447頁。
[18]Henry Seidel Canby, "Fiction Sums up a Century,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eds. Robert Spiller et al. , vol. 2(New York: Macmillan, 1948)121.
[19]周靜：《解讀〈純真年代〉情感外衣下的時代特征與社會現(xiàn)實》，《江漢論壇》2007年第8期，第141—143頁。
[20][21]R. W. B. Lewis, Edith Wharton: A Biography(New York: Harper & Row, 1975)xii.
[22]R. W. B. Lewis and Nancy Lewis, eds. , The Letters of Edith Wharton(New York: Collier Books, 1988)91.
[23]該作品后來成為小說集《興古河和其他故事》（1916）的最后一篇。
[24]轉(zhuǎn)引自王麗明，《伊迪絲·華頓作品中女性主義意識的演進(jìn)》，《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4期，第23—27頁。
[25]David Clough, "Edith Wharton's War Novels: A Reappraisal,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 1(1973)：1-14.
[26]Alan Price, "Edith Wharton's War Story, "Tulsa Studies in Women's Literature 8. 1(1989)：95-100.
[27]潘建：《自然的世界，超自然的力量——論伊迪絲·華頓的鬼故事》，《國外季刊》2003年第4期，第94—97頁。
[28]R. W. B. Lewis, Edith Wharton: A Biography(New York: Harper &: Row, 1975)107.
[29]王麗明：《〈天真時代〉的敘事策略簡論——兼談作品中女性人物的權(quán)力意識》，《合肥工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3期，第86—90頁。
[30]R. W. B. Lewis, Edith Wharton: A Biography(New York: Harper & Row, 1975)xii.
[31]陳曉蘭：《女性主義批評與文學(xué)詮釋》，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95頁。
[32]李希盟：《〈歡樂之家〉中華頓對"姐妹情誼"的呼喚》，《文教資料》2007年12月號，上旬刊，第168—171頁。
[33]Marcia Westkott, The Feminist Legacy of Karen Horney(New York: Yale UP, 1986)158.
[34]伊迪斯·華頓：《純真年代》，趙興國、趙玲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年，第16頁。
[35]伊迪斯·華頓：《純真年代》，趙興國、趙玲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年，第133頁。
[36]同上書，第94—95頁。
[37]Edith Wharton, A Backward Glanc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4)46.
[38]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London: Jonathan Cape, 1972)608.
[39]Edith Wharton, A Backward Glanc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4)121.
[40]Edith Wharton, A Backward Glanc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4)106.
[41]蒲?。骸兑恋辖z·華頓面面觀》，《社科縱橫》1997年第2期，第67—68頁。
[42]Annette T. Rubinstein, American Literature: Root and Flower(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 1998)312.
[43]Elaine Showalter, Sister's Choice: Tradition and Change in the American Women's Writing(New York: Oxford UP, 1991)97.
[44]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678頁。
[45]Edith Wharton, A Backward Glance(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4)245.
[46]伊迪絲·華頓：《豪門春秋》，張澍智譯，北京：外國文學(xué)出版社，1988年，第31頁。
[47]同上書，第36頁。
[48]伊迪絲·華頓：《純真年代》，趙興國、趙玲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年，第37頁。
[49]Kate Miller, Sexual Politics(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1990)217.
[50]艾蒂斯·華頓：《伊丹·傅羅姆》，王振國譯，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65年，第8頁。
[51]Carol J. Single, A Historical Guide to Edith Wharton(Oxford: Oxford UP, 2003)7.
[52]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王還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第136頁。
[53]伊迪絲·華頓：《豪門春秋》，張樹智譯，北京：外國文學(xué)出版社，1988年，第352頁。
[54]Katherine Joslin, Women Writers: Edith Wharton(New York: St. Martin's, 1991)142.
[55]《舊新約全書》，香港：香港浸信會出版部，1980年，第755頁。
[56]James Doyle, "Sui Sin Far and Onoto Watanna: Two Early Chinese-Canadian Authors, "Canadian Literature 140(1994)：50.
[57]例如，英國的喬治·愛略特（George Eliot）、美國的范妮·弗恩（Fanny Fern）等。
[58]Amy Ling, Between Worlds: Women Writers of Chinese Ancestry(New York: Pergamon, 1990)21.
[59]Ibid. , 39.
[60]Amy Ling, Between Worlds: Women Writers of Chinese Ancestry(New York: Pergamon, 1990)32.
[61]Amy Ling, "A Perspective on Chinamerican Literature, "MELUS 8. 2(1981)：79.
[62]Amy Ling, "Edith Eaton: Pioneer Chinamerican Writer and Feminist, "American Literary Realism 16. 2(1983)：288.
[63]Ronald Takaki, Strangers from a Different Shore: A History of Asian Americans (New York: Little, 1998)85.
[64]Sui Sin Far, "Leaves from the Mental Portfolio of an Eurasian,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18.
[65]Amy Ling, Between Worlds: Women Writers of Chinese Ancestry(New York: Pergamon, 1990)28.
[66]Annette White-Parks, "A Reversal of American Concepts of' Other-ness' in the Fiction of Sui Sin Far, "MELUS 20. 1(1995)：20.
[67]S. E. Solberg, "Sui Sin Far/Edith Eaton: First Chinese-American Fictionist, "MELUS 8. 1(198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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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Annette White-Parks, Sui Sin Far/Edith Maude Eaton: A Literary Biography (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15.
[71]Sui Sin Far, "Leaves from the Mental Portfolio of an Eurasian,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23.
[72]Annette White-Parks, "A Reversal of American Concepts of' Other-ness' in the Fiction of Sui Sin Far, "MELUS 20. 1(1995)：31.
[73]Annette White-Parks, "A Reversal of American Concepts of' Other-ness' in the Fiction of Sui Sin Far, "MELUS 20. 1(1995)：18.
[74]Vanessa Holford Diana, "Biracial/Bi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Writings of Sui Sin Far, "MELUS 26. 2(2001)：168.
[75]Annette White-Parks, Sui Sin Far/Edith Maude Eaton: A Literary Biography (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16.
[76]Shui Sin Far,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39.
[77]Noreen Groover Lape, West of the Border: The Multicultural Literature of the Western American Frontiers(Athens: Ohio UP, 2000)115-16.
[78]Sui Sin Fa r, "Leaves from the Mental Portfolio of an Eurasian,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30.
[79]Noreen Groover Lape, West of the Border: The Multicultural Literature of the Western American Frontiers(Athens: Ohio UP, 2000)90.
[80]Joy M. Leighton, "'A Chinese Ishmael'：Sui Sin Far, Writing, and Exile, "MELUS 26. 3(2001)：15.
[81]Sui Sin Far, "Leaves from the Mental Portfolio of an Eurasian,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224.
[82]Joy M. Leighton, "'A Chinese Ishmael'：Sui Sin Far, Writing, and Exile, "MELUS 26. 3(2001)：9.
[83]Sui Sin Far, Mrs. Spring Fragrance and Other Writings, eds. Amy Ling and Annette White-Parks(Urbana: U of Illinois P, 1995)77.
[84]Ibid. , 82.
[85]Amy Ling, "Edith Eaton: Pioneer Chinamerican Writer and Feminist, "American Literary Realism 16. 2(1983)：290.
[86]S. E. Solberg, "Sui Sin Far/Edith Eaton: First Chinese-American Fictionist, "MELUS 8. 1(1981)：27.
[87]Amy Ling, "Edith Eaton: Pioneer Chinamerican Writer and Feminist, "American Literary Realism 16. 2(1983)：298.
[88]Ellen Glasgow, "Opening Speech of the Southern Writers Conference, "Ellen Glasgow's Reasonable Doubts: A Collection of Her Writings, ed. Julius Rowan Raper(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1988)96.
[89]Alfred Kazin, On Native Grounds(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42)258.
[90]John Edward Hardy, "Ellen Glasgow, "Southern Renaissance: The Literature of the Modern South, eds. Louis D. Rubin, Jr. and Robert D. Jacobs(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1953)237.
[91]Ellen Glasgow, The Woman Withi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4)13.
[92]Blair Rouse, ed. , 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193.
[93]Barbro Ekman, The End of a Legend: Ellen Glasgow's History of Southern Women (Stockholm: Almqvist & Wiksell International, 1979)149.
[94]Howard Mumford Jones, "The Earliest Novels, "Ellen Glasgow: Centennial Essays, ed. M. Thomas Inge(Charlottesville: UP of Virginia, 1976)67-81.
[95]Ibid. , 68.
[96][98]Joyce Kilmer, "'Evasive Idealism'in Literature: An Interview by Joyce Kilmer, "Ellen Glasgow's Reasonable Doubts: A Collection of Her Writings, ed. Julius Rowan Raper(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1988)123.
[97]Ellen Glasgow, "The Novel in the South, "Ellen Glasgow's Reasonable Doubts: A Collection of Her Writings, ed. Julius Rowan Raper(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1988)72.
[99]Louis Auchincloss, Ellen Glasgow(Minneapolis: U of Minnesota P, 1964)13.
[100]Ellen Glasgow, The Woman Withi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4)188.
[101]Ellen Glasgow, Virginia(New York: Doubleday, Doran, 1913)x.
[102][103]Ellen Glasgow, "Feminism, "Ellen Glasgow's Reasonable Doubts: A Collection of Her Writings, ed. Julius Rowan Raper(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1988)27.
[104]Pamela R. Matthews, Ellen Glasgow and a Woman's Traditions(Charlottesville: UP of Virginia, 1994)62.
[105]Ellen Glasgow, "The Novel in the South, "Ellen Glasgow's Reasonable Doubts: A Collection of Her Writings, ed. Julius Rowan Raper(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P, 1988)72.
[106]Ellen Glasgow, The Woman Withi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4)244.
[107]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 ed. Blair Rous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341.
[108]Pamela R. Matthews, Ellen Glasgow and a Woman's Traditions(Charlottesville: UP of Virginia, 1994)63.
[109]Ellen Glasgow, The Woman Withi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4)243.
[110]Ibid. , 270.
[111]Ellen Glasgow, A Certain Measur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43)214.
[112]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 ed. Blair Rous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206.
[113]Ellen Glasgow, The Sheltered Life(New York: Doubleday, 1932)4.
[114]Ibid. , 395.
[115]C. Hugh Holman, "The Comedies of Manners, "Ellen Glasgow: Centennial Essays, ed. M. Thomas Inge(Charlottesville: UP of Virginia, 1976)110.
[116]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 ed. Blair Rous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191.
[117]Ellen Glasgow, Vein of Iro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35)135.
[118]Pamela R. Matthews, Ellen Glasgow and a Woman's Traditions(Charlottesville: UP of Virginia, 1994)64.
[119]Ellen Glasgow, Vein of Iro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35)461.
[120]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 ed. Blair Rous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123.
[121]Ellen Glasgow, In This Our Lif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41)466.
[122]The Letters of Ellen Glasgow, ed. Blair Rouse(New York: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58)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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