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志》之?dāng)⑿≌f家，以為“出于稗官”，如淳曰：“細(xì)米為稗。街談巷說，甚細(xì)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里巷風(fēng)俗，故立稗官，使稱說之。”(本注)其所錄小說，今皆不存，故莫得而深考，然審察名目，乃殊不似有采自民間，如《詩》之《國風(fēng)》者。其中依托古人者七，曰：《伊尹說》，《鬻子說》，《師曠》，《務(wù)成子》，《宋子》，《天乙》，《黃帝》。記古事者二，曰：《周考》，《青史子》，皆不言何時(shí)作。明著漢代者四家：曰《封禪方說》，《待詔臣饒心術(shù)》，《臣壽周紀(jì)》，《虞初周說》。《待詔臣安成未央術(shù)》與《百家》，雖亦不云何時(shí)作，而依其次第，自亦漢人。

《漢志》道家有《伊尹說》五十一篇，今佚；在小說家之二十七篇亦不可考，《史記·司馬相如傳》注引《伊尹書》曰：“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盧橘夏熟?！碑?dāng)是遺文之僅存者。 《呂氏春秋·本味篇》述伊尹以至味說湯[1]，亦云“青鳥之所有甘櫨”，說極詳盡，然文豐贍而意淺薄，蓋亦本《伊尹書》。伊尹以割烹要湯[2]，孟子嘗所詳辯，則此殆戰(zhàn)國之士之所為矣。

《漢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今僅存一卷，或以其語淺薄，疑非道家言。然唐宋人所引逸文，又有與今本《鬻子》頗不類者，則殆真非道家言也。

武王率兵車以伐紂。紂虎旅百萬，陣于商郊，起自黃鳥，至于赤斧，走如疾風(fēng)，聲如振霆。三軍之士，靡不失色。武王乃命太公把白旄以麾之，紂軍反走。(《文選李善注》及《太平御覽》三百一)

《漢書·藝文志》書影

青史子為古之史官，然不知在何時(shí)。其書隋世已佚，劉知幾《史通》[3]云“《青史》由綴于街談”者[4]，蓋據(jù)《漢志》言之，非逮唐而復(fù)出也。遺文今存三事，皆言禮，亦不知當(dāng)時(shí)何以入小說。

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史持銅而御戶左，太宰持斗而御戶右，太卜持蓍龜而御堂下，諸官皆以其職御于門內(nèi)。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聲音非禮樂，則太史緼瑟而稱不習(xí)，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則太宰倚斗而不敢煎調(diào)，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太子生而泣，太史吹銅曰，“聲中某律。”太宰曰，“滋味上某?！碧吩?，“命云某?！比缓鬄橥跆討一≈Y義?！?《大戴禮記·保傅篇》，《賈誼新書·胎教十事》)

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學(xué)小藝焉，履小節(jié)焉；束發(fā)而就大學(xué)，學(xué)大藝焉，履大節(jié)焉。居則習(xí)禮文，行則鳴佩玉，升車則聞和鸞之聲，是以非僻之心無自入也?！胖疄槁奋囈?，蓋圓以象天，二十八橑以象列星，軫方以象地，三十幅以象月。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和鸞之聲，側(cè)聽則觀四時(shí)之運(yùn)：此巾車教之道也。(《大戴禮記·保傅篇》)

雞者，東方之畜也。歲終更始，辨秩東作，萬物觸戶而出，故以雞祀祭也。(《風(fēng)俗通義》八)

《漢志》兵陰陽家有《師曠》八篇[5]，是雜占之書；在小說家者不可考，惟據(jù)本志注，知其多本《春秋》而已。《逸周書·太子晉》篇記師曠見太子，聆聲而知其不壽，太子亦自知“后三年當(dāng)賓于帝所”，其說頗似小說家。

宋刻本《說苑》書影

虞初事詳本志注，又嘗與丁夫人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6]，見《郊祀志》，所著《周說》幾及千篇，而今皆不傳。晉唐人引《周書》者，有三事如《山海經(jīng)》及《穆天子傳》，與《逸周書》不類，朱右曾[7](《逸周書集訓(xùn)校釋》十一)疑是《虞初說》。

山，神蓐收居之。是山也，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圓，神經(jīng)光之所司也。(《太平御覽》三)

天狗所止地盡傾，余光燭天為流星，長十?dāng)?shù)丈，其疾如風(fēng)，其聲如雷，其光如電。(《山海經(jīng)》注十六)

穆王田，有黑鳥若鳩，翩飛而跱于衡，御者斃之以策，馬佚，不克止之，躓于乘，傷帝左股。(《文選李善注》十四)

《百家》者，劉向《說苑》敘錄云[8]，“《說苑雜事》，……其事類眾多，……除去與《新序》復(fù)重者[9]，其余者淺薄不中義理，別集以為《百家》。”《說苑》今存，所記皆古人行事之跡，足為法戒者，執(zhí)是以推《百家》，則殆為故事之無當(dāng)于治道者矣。

其余諸家，皆不可考。今審其書名，依人則伊尹鬻熊師曠黃帝，說事則封禪養(yǎng)生，蓋多屬方士假托。惟青史子非是。又務(wù)成子名昭[10]，見《荀子》，《尸子》[11]嘗記其“避逆從順”之教[12]；宋子名钘，見《莊子》，《孟子》作宋牼，《韓非子》作宋榮子，《荀子》引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斗”[13]，則“黃老意”，然俱非方士之說也。

《莊子》書影

《孟子》書影

[1]《呂氏春秋》：亦稱《呂覽》。戰(zhàn)國末秦相呂不韋集門客共同編撰，雜家代表著作。

[2]割烹要湯：事見《孟子·萬章篇》。

[3]劉知幾(661-721)：字子玄，唐彭城(今江蘇徐州)人。撰有《史通》。

[4]“《青史》”句：見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

[5]兵陰陽家：即兵書中的陰陽家。

[6]丁夫人：《漢書·郊祀志》載：武帝太初元年(104)，西伐大宛，“丁夫人與雒陽虞初等以方祀詛匈奴、大宛焉” 。

[7]朱右曾：字尊魯，清嘉定(今屬上海)人。撰有《逸周書集訓(xùn)校釋》、《左氏傳解誼》等。

[8]《說苑》：西漢劉向撰。后《說苑雜事》即《說苑》。

[9]《新序》，劉向撰，內(nèi)容體例與《說苑》相似。

[10]務(wù)成子：見《荀子·大略篇》：“不學(xué)不成。堯?qū)W于君疇，舜學(xué)于務(wù)成昭，禹學(xué)于西王國。”

[11]《尸子》：戰(zhàn)國魯國尸佼撰，已散佚。今本《尸子》疑為魏晉時(shí)人托名補(bǔ)撰。

[12]避逆從順：《尸子》卷下引務(wù)成子教舜曰：“避天下之逆，從天下之順，天下不足取也?！?/p>

[13]“明見”句：語見《荀子·正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