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閑居所思
閑居時的斷想(之一)
一
讓文筆蘸滿邏輯,是思想家的本事。讓文筆蘸滿形象,是文學(xué)家的本事。讓邏輯載著形象一路小跑,是房龍的本事。
在這位荷蘭裔美國人的筆下,邏輯有如美國的鐵路,綿密規(guī)整;形象有如荷蘭郁金香的花骨朵兒,飽滿突出。
其實,房龍真正的本事,是用邏輯和形象闡述了兩個字:政治。
二
他用邏輯,闡明了羅伯斯庇爾——“在他認為的一切美好事物中,自己是完美的化身,是有思想的狂熱者,所以不可能承認其他不夠完美的人有和他生活在同一星球的權(quán)利。隨著時間的腳步,他對罪惡的仇恨與日俱增,甚至到了致使法國瀕臨人口滅絕的邊緣的地步?!?/p>
他用形象,刻畫了“雅各賓派”——“它與檢察官并肩而坐,穿著無產(chǎn)階級的褲子,梳著羅伯斯庇爾的發(fā)型?!?/p>
羅伯斯庇爾的發(fā)型,象征著羅伯斯庇爾的政治!
三
政治當然包含敵對思維。尤其是戰(zhàn)爭——這最大的政治。
兩軍對陣,各自在戰(zhàn)壕內(nèi),把槍瞄準對方。假如有這樣一位仁兄,跳出戰(zhàn)壕,奔向?qū)Ψ?,喊著“啊,我親愛的弟兄”,想友善地擁抱對方,那對方肯定會毫不客氣,用一梭子子彈,打他七八個窟窿。
如此看來,這位仁兄有點傻。
四
羅伯斯庇爾拒絕當這種傻子。他把政治演繹成了“恐怖政治”。
從1793年7月到1794年5月,他把恐怖作為保護自己的工具,他宣稱“沒有恐怖,美德就是無力的”。成千上萬人受誣告,被捕,上斷頭臺?!案锩ㄍァ眲儕Z了他們上訴的權(quán)利。
羅伯斯庇爾演繹政治的結(jié)果,是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此看來,羅伯斯庇爾也有點傻。
五
都在跋涉歷史,都在演繹政治。
“政治上去了,生產(chǎn)也上去了!”“政治上去了,業(yè)務(wù)也上去了!”“政治上去了,科研也上去了!”
這是上?;鼞颉冻錾拇鸢浮分幸粋€造反派頭頭在“文革”時的口頭禪。講著講著,這個頭頭的詞匯不夠用了,干脆拖長了聲音,含含糊糊地說:“政治上去了……嗯嗯……也上去了!”
1978年,我與報社的一位老編輯同去看這出戲。從劇場出來,他就在我面前,模仿那句含糊的話,還笑個不停。我也湊趣兒,于是兩人異口同聲,拖長了聲音說道:
“政治上去了……嗯嗯……也上去了!”
六
“政治上去了”的年代,政治是暴風(fēng),是驚雷,是酷熱,是峭寒,讓普通人心存畏懼?!罢紊先チ恕?,人性的尊嚴就跌下來了。
七
政治的尊嚴,與人性的尊嚴,應(yīng)該是統(tǒng)一的。前者保護了后者,后者支撐起前者;前者能詮釋后者,后者能印證前者。
八
從白領(lǐng)階層的職場政治,到聽證會上的民主政治——政治顯示了其無所不在的廣泛性。
從羅伯斯庇爾的發(fā)型,到曼德拉的眼神——政治顯示了其由恐怖到寬容的進步趨向。
政治可不可以變得平和一些、親切一些?政治能不能像陽光、空氣、水分那樣,被我們隨時感知、與我們隨時交融、供我們隨時應(yīng)用?
九
一位教授,在杭州南湖邊,罰自己爬行一公里。他不是在玩,也不是為了博人眼球、做廣告,而是因為他輸了——他預(yù)言“2013年里,除了民族區(qū)域自治的地方外,其他所有省市會實現(xiàn)縣鄉(xiāng)級公務(wù)員財產(chǎn)公示”,結(jié)果預(yù)言落空,所以履行“爬行一公里”的“賭約”。
此事被視為“政治日?;牧眍惐憩F(xiàn)”——“若預(yù)言實現(xiàn),國家治理更上層樓”;“若預(yù)言未實現(xiàn),亦足以表達于國是的關(guān)切之意”。(見史哲文章)
于是結(jié)論出來了:“政治也可以很輕松?!?/p>
十
一位企業(yè)家說:“我們只講商業(yè)不講政治。”
對此,某市一位公積金中心主任議論道:“不談?wù)问悄愕淖杂伞保叭绻胝剠s又不敢談,就容易讓人看輕了。你們起家時有幾個沒靠過當時還算不錯的政治?今天政治到了改革的‘深水區(qū)’了,你就怕了?”
順便又叮囑一句:“政治,談的人越多,或許改革得好些;不敢談的人越多,或許改革得就惡些?!保ㄒ娭芎閬硇耪牵?/p>
于是結(jié)論出來了:“談?wù)螞]啥好怕的。”
十一
“政治也可以很輕松”和“談?wù)螞]啥好怕的”——這兩種聲音,先后發(fā)自今年的同一份報紙。
我拿起報紙,還讀到了其中另一句話:政治“應(yīng)該是溫情的,恰如我們的體溫,這才是合適的”。
對政治的演繹,渾涵于字里行間。
十二
老朱我的體溫:37℃,正常。
我很想在這氣候宜人的季節(jié),泡一壺茶,邊品茗,邊與人交談,話題便是:那脫離了神秘的、猶如我體溫一般的、具備日常色調(diào)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