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安靜的夏天

奧運會臨近之時，天空上飛往北京的航班比以往舒服了很多，因為乘客減少了，這讓我有些吃驚。其實在六月底，我在東京飛回北京的全日空航班上已經(jīng)注意到這樣的現(xiàn)象，只有一半的座位上坐著乘客。四天前我準備去一次南方，在網(wǎng)上訂機票時又吃了一驚，機票的價格只是原價的百分之二十和百分之三十。我想現(xiàn)在乘坐飛機可能更加舒服，問題是航班起飛的時間也不確定起來。七月底我在杭州飛回北京的航班上，艙門關(guān)閉后足足等了五個小時才起飛，說是空中管制。到北京后一位杭州的朋友打電話過來，我告訴他剛下飛機，他在電話里笑著說：“你買的是不到兩個小時的機票，讓你坐了七個小時，便宜你了?！彪m然是一句玩笑話，也多少表達了中國人的些許傳統(tǒng)價值邏輯。

另外一位朋友比我晚一天從上海飛回北京，也是在飛機上度過了七八個小時，他乘坐的是大飛機，寬敞的頭等艙里只有四個人，他前面的乘客將座椅放平后呼呼大睡了五個小時，飛機準備起飛時，空中小姐輕輕拍醒他，要他搖起座椅靠背，他睡意朦朧地以為是在桑拿浴室里，馬上說：“噢，買單。”這也是中國特有的，頭等艙的?？拖壬?，往往也是夜晚桑拿里的?？拖壬?。

回想起七年前北京申奧成功后舉國歡慶的情景，此刻歷歷在目。七年來中國以巨大的熱情投入到奧運的各項籌備工作之中，差不多每一個中國人都是滿懷期待地度過這七個年頭，人們都認為二〇〇八年八月的北京將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大街會像車站的候車室一樣擁擠，世界各地和中國各地的人都將紛紛來到北京。機票都是原價，而且很難購買；賓館爆滿，價格會一漲再漲，于是出租自己的住房給外國和外地游客成為一些人的美好想法，這些人相信這一個月的租金會超過平常一年的租金，有些房東不惜代價，以補錢的方式趕走原來的租戶，張開雙臂準備迎接出錢更多的游客。

這時候美國導(dǎo)演斯皮爾伯格突然宣布辭去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藝術(shù)顧問，很多中國人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叫達爾富爾，至于那個地方發(fā)生了什么，大部分中國人無暇顧及，他們把批評的聲音傾瀉到斯皮爾伯格一個人身上，然后又覺得斯皮爾伯格的舉動其實是泥鰍掀不起大浪，不必認真。

事實上達爾富爾種族沖突二〇〇三年就爆發(fā)了，西方媒體宣稱有二十萬土著人被殺害，超過兩百萬人背井離鄉(xiāng)。我個人很難相信這樣的數(shù)字，達爾富爾每平方公里的居住人口不會超過七個，在人煙如此稀少之地殺害二十萬人，這個數(shù)字確實令人懷疑。但是西方媒體眾口一詞，這個數(shù)字在西方也就成為了事實。

由于過度放牧，造成達爾富爾地區(qū)土地沙漠化，但是豐富的石油和礦產(chǎn)資源的爭奪，是達爾富爾危機的起源。人道主義危機爆發(fā)后，外國公司紛紛撤離達爾富爾，中石油這樣的巨無霸中國企業(yè)乘機而入，再加上中國與蘇丹的傳統(tǒng)關(guān)系，中國在西方媒體中成為了替罪羊。達爾富爾人道主義危機在西方已經(jīng)沸沸揚揚了幾年，可是在中國的媒體上幾乎看不到相關(guān)的信息，直到斯皮爾伯格的突然辭任，其實他已經(jīng)承受了很長時間的壓力，普通的中國人才開始知道達爾富爾。北京奧運會自然成為了西方一些人權(quán)組織的目標(biāo)，他們宣稱要在奧運會期間組織一個多達十萬人的達爾富爾代表團，在八月的北京舉行一系列的抗議活動。

就在中國人開始意識到達爾富爾問題的嚴重性時，三月中旬拉薩爆發(fā)了騷亂，接著四月時祥云火炬?zhèn)鬟f在巴黎被搶，在舊金山臨時改道。也是四月，藏青會主席在接受意大利《晚郵報》采訪時，公然宣稱要在北京奧運會期間制造人體炸彈事件。

中國人突然意識到奧運會期間安全可能更加重要，在此之前的很多中國人認為恐怖活動只會發(fā)生在美國和歐洲，或者中東和南亞的部分地區(qū)，現(xiàn)在突然感到恐怖活動的腳步向我們走來了。七月二十一日昆明公交車爆炸案和八月四日喀什襲警案發(fā)出了這樣的信號，恐怖活動不只是外來的，也會是本土的。

我的幾個外地的朋友取消了奧運期間來北京的計劃，幾個北京的朋友帶著家人去外地度假。出于奧運會期間的安全考慮，中國加強了保安措施，同時也收緊了簽證，西方媒體批評其是“高筑簽證壁壘”。中國人應(yīng)該理解斯皮爾伯格的苦衷，西方也應(yīng)該理解中國的苦衷，沒有一個國家一個城市愿意這樣做：奧運會期間天上的飛機里乘客不多，地上的賓館里人影寥寥?？墒菫榱税踩?，只能這樣。如果奧運會期間出現(xiàn)意外的傷亡，既是中國的不幸，也是世界的不幸。國外和國內(nèi)的旅行社先后取消機票和賓館的預(yù)訂，于是就有了我在飛往北京的航班上人少的感受，我知道賓館的入住率也是多年來最低的。一些產(chǎn)生污染的工廠臨時關(guān)閉，建筑工地也臨時停工，很多民工選擇回家；為了保證北京的空氣質(zhì)量，汽車限行的政策也在七月二十日推出。

這兩天我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感到車輛比以往的夏天明顯減少，行人也比以往的夏天明顯減少，七年來中國人期待中的奧運街頭情景應(yīng)該不是這樣。我在想，我也許要在北京度過七年來最安靜的一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