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性情恰與浪漫的生活兩相契合
就這樣,歐陽修開始了他充滿歡樂、生機和理想的洛中生活,在《七交七首·自敘》中,他寫道:
余本漫浪者,茲亦漫為官;胡然類鴟夷,托載隨車轅。時士不俯眉,默默誰與言?賴有洛中俊,日許相躋攀。飲德醉醇酎(酎zòu,美酒),襲馨佩春蘭。平時罷軍檄,文酒聊相歡。
從小生長在閉塞落后的隨州,他深深體會過獨行無友的寂寞與孤獨,如今能與這樣一大群洛中才俊朝夕相處,日夜切磋,怎不叫他欣悅?領(lǐng)受著良朋益友的言談容止,使他如飲美酒,不覺自醉;感受著潛移默化的不言之惠,他仿佛身入芝蘭之室,馨香溢滿襟懷……
此時正是有宋一代最為繁榮昌盛的時期。“外平僭亂,無抗敵之國;內(nèi)削方鎮(zhèn),無強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內(nèi)晏然?!保ā?span >本論》)七十余年相對統(tǒng)一安定的局面,使生產(chǎn)和經(jīng)濟得到了迅速的恢復(fù)和發(fā)展。朝廷無事,郡府多暇。留守府推官只是散官閑職,本無多少具體的政務(wù),加以留守錢惟演“善待士,未嘗責以吏事”(《河南府司錄張君墓表》),歐陽修整天所見所聞,無非風花雪月;所作所為,亦多賦詩飲酒,輕松愉快的宴集殆無虛日。他們詩酒酬酢、游園登山、訪僧談道、品茗賞花……
相將日無事,上馬若鴻翩。出門盡垂柳,信步即名園。嫩籜筠(籜:tuò,竹筍皮;筠:竹,竹皮)粉暗,淥池萍錦翻。殘花落酒面,飛絮拂歸鞍?!ā稌鴳迅惺录拿肥ビ帷罚?/p>
浪漫的性情恰與浪漫的生活兩相契合。而每一次聚會,都自然而然地成為一次高品位的文化活動,成為洛中諸子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觸媒,加強了彼此的感情交流和文學(xué)藝術(shù)的相互影響與提高:
河南丞相稱賢侯,后車日載枚與鄒(枚乘、鄒陽,西漢文學(xué)家,這里泛指文學(xué)之士)。我年最少力方優(yōu),明珠白璧相報投。詩成希深擁鼻吟,師魯卷舌藏戈矛。(《哭圣俞》)
三月的洛陽,仍是一個花的世界,聞名全國的牡丹,給這個古老的都市更增添了嫵媚的風致。大街小巷,男女老幼,無論貧富貴賤,人人簪花為飾,鬢前襟上,各色牡丹迎風搖曳,就連趕車挑擔的老百姓也不例外。古寺廢宅,池臺亭館,一時間都成了熱鬧非凡的花的集市,花農(nóng)們大張帷幕,盛列笙歌,吸引了眾多的游客前來賞花購花……
憶昔進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河南官屬盡賢俊,洛城池御相連接。我時年才二十余,每到花開如蛺蝶。(《謝觀文王尚書舉正惠西京牡丹》)
年輕的歐陽修深深地沉醉其中,就像那翩翩的蝴蝶迷失在花叢。盛開的牡丹使他酒興倍增:
念昔逢花必沽酒,起坐歡呼屢傾榼(kē,古代盛酒或水之器血)。(同上)
盛開的牡丹為他驅(qū)遣愁懷:
愁來欲遣何可奈,時向金河尋杜家。杜家花雖非絕品,猶可開顏為之飲。少年意氣易成歡,醉不還家伴花寢。(《送張屯田歸洛歌》)
而當春光暫歇,飄落的牡丹又帶給他韶華易逝不復(fù)、世事盛衰變幻的人生警示:
殘春一夜狂風雨,斷送紅飛花落樹。人心花意待留春,春色無情容易去。(《玉樓春》)
景祐元年(1034),當他西京任滿離開洛陽時,還專門撰寫了《洛陽牡丹記》一文,這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關(guān)于牡丹的專著,全文分為《花品序》、《花釋名》、《風俗記》三部分,詳細記敘了各種牡丹品種的特色和得名的由來,描述了洛陽賞花的風俗與盛況,以及牡丹的種植方法、栽培技術(shù)等。在他的心目中,牡丹和洛陽已牢固地合而為一,不可分離。洛陽牡丹已是他至為親密的朋友,陪伴他走過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年華,不論時間怎樣流逝,都讓他追憶,讓他懷想:
常憶洛陽風景媚,煙暖風和添酒味。鶯啼宴席似留人,花出墻頭如有意。別來已隔千山翠,望斷危樓斜日墜。關(guān)心只為牡丹紅,一片春愁來夢里。(《玉樓春》)
此后,“洛陽花”也成為歐陽修創(chuàng)作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一種極具生命力的意象符號,成為他青春歲月的象征,串起榮枯順逆,連接現(xiàn)在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