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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叛逆是一種高貴的姿態(tài)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倉央嘉措傳與詩全集 作者:蘇纓,毛曉雯 著


自序 叛逆是一種高貴的姿態(tài)

西西弗斯的所作所為觸怒了眾神,眾神懲罰他的方法,是讓他將一塊巨大的石頭推上山頂。巨石的重量加上山體的陡度,使得他每一次都會在接近山頂的地方失手,眼睜睜看著巨石沿著自己努力過的軌道滾回山腳,落在同一個位置,分毫不差,精確得令人憤怒。每個清晨,西西弗斯都從那個起點推動著巨石向唾手可得的勝利進發(fā);而每個黃昏,西西弗斯又只能對著回到起點的巨石嘆息,心和太陽一起沉到山的另一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三百年前,康德在哥尼斯堡小城里為他的學生們講述了西西弗斯的這個故事。他說這故事其實是對人生的一種隱喻,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抗拒過一些不可抗拒的東西,留戀過一些始終挽留不住的東西,我們的努力常常給我們造成一個幻覺,讓我們以為負累就要被擺脫掉了,讓我們以為目標就近在咫尺了,但生活每每會以最吊詭的方式開著我們的玩笑。一個人如果不常常自覺或不自覺地用一些虛假的安慰和寄托來麻痹自己,就終將承認生命的徒勞的本質。

講到這里,學生們紛紛點頭,敏感的人甚至長吁短嘆起來,似乎是被什么過于真實的東西打倒了似的。但康德突然話鋒一轉:“當我們想通了這個道理的時候,西西弗斯其實早就想通了。我們因為想通了這個道理而畏縮,但西西弗斯仍然每天都在用十足的力氣推著那塊巨石——他知道自己在命運面前完全地無能為力,但他還是每一天都會擺出那副不屈的姿態(tài)。西西弗斯的故事,不是一個哀嘆命運的故事,而是一個贊美英雄的故事。”

是的,縱然無力改變命運,至少可以擺出反叛的姿態(tài);縱然贏不到任何的實利,至少可以為自己贏得一份尊嚴。

那么,如果我說這本書的傳主——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也是一個西西弗斯一樣的勇士,你會不會感到詫異呢?——這個問題如果拿來問幾年前的我,我一定不會理解。在我那時候的心里,倉央嘉措不過是一個披著袈裟的蕩子,一個不修佛法的活佛。在他那些被廣為傳唱的愛情故事里也看不出有多少真摯的情愫,反倒盡是些荒唐放蕩的浪游和艷遇(在這一點上,如果給納蘭容若100分的話,我至多只給倉央嘉措20分),所有故事中的女主角的姓名之所以要么根本無傳,要么無法確考,我頗為惡毒地認為那是因為連倉央嘉措自己都不記得,甚或根本就沒有問過。

但這些年來和倉央嘉措有了太多的因緣——呼朋喚友地在青藏高原上漫游,聽當地的喇嘛講述歷代活佛的事跡,在興趣越來越濃之后又不斷討教于校內搞宗教研究的老師,翻閱了大量的史料、專著和論文。對倉央嘉措的了解每多一點,對他的好感和同情就增加一點。

不過,直到今天,在倉央嘉措的愛情一項上我仍然只打20分,但我終于明白了,雖然是一個緋聞纏身的名人,他追求的卻根本不是愛情本身。令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難以想象的是,去愛,去被愛,這些之于倉央嘉措只是一種叛逆的姿態(tài),他也像西西弗斯一樣,被無法抗拒的命運困鎖著,被高高在上的諸神無休無止地懲罰著。他是黃金囚籠里最高貴的犯人,雖然有蕓蕓眾生對他頂禮膜拜,卻沒有一個人憐憫地拋給他囚籠的鑰匙。

諸神把世界托付給了他,他卻只想要回他自己。

要回那個最真的自己。

于是,我們才看到他那種種驚世駭俗的做法——以六世達賴之尊卻跪求還俗,拿佛門的修辭技巧寫作旖旎風流的情歌,以俗人的裝束浪游在拉薩的大街小巷,和貴族女子幽會,和酒家女子狂歡……

他的結局注定是一個悲劇——他明明知道,但他仍然在每一天都擺出西西弗斯式的叛逆的姿態(tài)。

所以,我不相信他的涅槃,但我相信他的永生。

蘇纓 毛曉雯

201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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