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民國十六年(1927)章士釗在《甲寅》上評呂美蓀《巽言》一文曰:“曩淮南三呂,天下知名。[1]?!盎茨先齾巍睘楣饩w丁丑年(1877)進士呂鳳岐之三女,即長女呂惠如、次女呂美蓀、季女呂碧城。呂氏三姊妹之母為來安嚴琴堂孝廉之女,又是武寅齋太守(武凌云)夫人沈善寶之外孫女。呂氏三姊妹以清芬之后,各懷奇才,并卓絕奇。她們又承家學,值過渡時代,積極參與社會活動,廣泛交游,積極興辦女學,倡導女權,著文立說,擅舊詞華,在當時遠近聞名。
呂鳳岐生有兩男四女,兩男早夭;四女呂賢滿(1888—1914)一生投身教育事業(yè),病逝于廈門女子師范女學,年僅二十七歲,留有9首詩,被收錄于《季妹遺稿》。雖華年即逝,但她的詩有一種天然的靈性與天生的憂愁,顯示出一位具有詩人素質的女詩人的那種輕靈與敏感的氣質。因其詞作境界未成氣候,本書不將其作為研究范圍。
呂碧城(1883—1943),原名賢錫,字遁天、明因,后改字圣因,法號寶蓮;別署蘭清、信芳詞侶、曉珠等,安徽旌德人。她才華橫溢,名噪一時,深得樊增祥、易順鼎、龍榆生等人贊賞。呂碧城著作甚豐,有《呂碧城集》《信芳集》《曉珠詞》《雪繪詞》《香光小錄》等。呂碧城心比天高,一生涉足政界、商界、文壇、佛界。但她命運多舛,飽經憂患,獨身終老。1904年后她曾相繼擔任《大公報》編輯、天津女學堂總教習兼國文教習,1911年8月辭去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和監(jiān)督之職。隨后被袁世凱聘為總統(tǒng)府秘書。她也曾在上海與西洋人做生意,獲利頗豐。1920年后她三出國門,游歷歐美,長達十三載,期間也間歇返國,并于1930年在英國倫敦皈依佛法。1943年1月病逝于香港東蓮覺苑。
呂美蓀(1881—?),初名賢,字仲素,后改為清揚,又改為美蓀。15歲失怙,居家事母;20歲后,至天津任北洋女子公學教習兼北洋高等女學堂總教習。之后任奉天女子學堂教務長,女子美術學校教員、名譽校長;30歲后呂美蓀曾在閩滬女學、江蘇師范女學任教。1930年,呂美蓀在青島小魚山畔建起一座依山面海的別墅,齋名“寒碧山莊”,自稱寒碧山莊主人,因青島是齊國故地,又自號“齊州女布衣”。呂美蓀定居青島后,創(chuàng)作甚豐,寫了不少詩文,和全國詩詞家們常有信函交流。她和梁啟超、趙爾巽、吳郁生、于元芳、黃公渚等人皆有交往,并互有詩詞唱答。1935年呂美蓀將想出國考察的夙愿告知當時的青島市市長沈鴻烈,得到支持后,沈鴻烈為其辦理護照。1935年9月25日,呂美蓀由青島乘船起航前往日本。在日本期間,她以民間學者的身份拜訪了中國駐日大使、日本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部長等社會名流,亦拜訪了日本“藝文社”等詩詞社團,與日本的文化界進行了廣泛的接觸與交流,影響頗大。呂美蓀回國后著《瀛州訪詩記》,書中記述了其訪日過程,并收錄了當時所作詩作。呂美蓀是清末民初一位頗有名氣的詩人,于元芳評曰:“驚為海內巨擘”(《葂麗園詩再續(xù)》序)。
呂惠如(1875—1925),原名賢鐘。20世紀初,曾任教于北洋女子公學,她多次在《大公報》上發(fā)表詩詞。清宣統(tǒng)年間,呂惠如任南京女子師范學校校長,民國十四年(1925)秋,歿于金陵。呂惠如詩詞多半散佚,呂美蓀僅于友人處訪得四詩,名為《清映軒遺稿》,將其附錄于《靜然齋雜著》。呂惠如去世后,呂碧城得其詞一卷,將其命名為《惠如長短句》,附于《曉珠詞》之后,一同出版。
呂氏三姊妹的經歷因其特殊的歷史背景而具有了豐富的文化意蘊,從她們的心靈世界可以折射出清末民初的知識分子階層,尤其是民國知識女性的真實處境。她們以一種敏感的心靈審視社會和生命的意義,同時以堅韌的毅力追尋著自己的理想。呂氏三姊妹早期擁有著共同的追求——投身女學。在某種意義上說,呂氏三姊妹亦是中國近代女性教育先驅者。當時聞名一時的北洋女子公學曾是三姊妹共同耕耘的園地,大公報館也曾是她們經常出入的場所,她們通過當時的媒體報紙來抒發(fā)自己的想法。她們雖然來自同一個家庭,早期曾有著共同的事業(yè)、共同的朋友;但在后半生,她們的人生道路迥然有別,加之性格的不同,故而形成了光彩各異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貌。
呂氏三姊妹是清末民初一個重要的家庭文學團體,她們當時的思想及文學創(chuàng)作反映了清末民初文風的轉變,折射出清末民初女性文學的斑斕色彩。她們的文學觀別有特色,并通過教育園地對當時女界產生了很大影響,因此在清末民初文論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呂氏三姊妹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當時影響很大,再加上她們交游廣泛、以文會友,與當時文壇名人如樊增祥、易順鼎、陳三立、梁啟超、康有為、嚴復、袁寒云、費樹蔚、龍榆生等多有唱和,對清末民初文壇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因此,對呂氏三姊妹進行較為全面、細致的研究,系統(tǒng)闡釋她們的文學理論及創(chuàng)作,確定她們對清末民初文學的影響及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對于了解清末民初文風之嬗遞以及當時整個文學的發(fā)展脈絡具有重要的意義;同時選擇呂氏三姊妹作為研究對象,也希望能對清末民初女性文學研究和家族文學研究略獻微薄之力。
呂氏三姊妹著述甚豐。然而,對于這三個家學淵源深厚的女性作家,學界的關注力度仍顯不足。21世紀以來,雖然學界對于呂碧城其人、其作的研究呈現(xiàn)出“漸熱”的趨向,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研究者大都把眼光投向呂碧城生平及其詞作的研究,對呂碧城詩和文的研究還是少有問津,相關論文寥寥無幾。事實上,只有將呂碧城的詩、詞、文結合起來進行全面研究,才能準確地評價其文學貢獻。而對呂氏家庭其他女性作家作品的研究更為罕見。
具體而言,有關呂碧城其人其作的研究情況如下:20世紀80年代以前,呂碧城研究寥若晨星;之后,研究不斷升溫。21世紀,已發(fā)表的呂碧城研究論文有80余篇(包括序、跋和8篇碩士論文);專著5部(按:主要是呂碧城作品的整理)。其中,有的簡述呂碧城辦學、辦報經歷,或是簡要地介紹其生平事跡;有的討論她學佛的經歷及在佛學方面的努力和成就;有的考察其交游情況或教育思想。20世紀90年代之前對呂碧城詞做研究的較少,大多是詞集序、跋或只言片語的評價。20世紀90年代之后,呂碧城詞研究逐漸升溫,取得了一定的成就。21世紀以來呂碧城作品的文獻整理工作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李保民《呂碧城詞箋注》和《呂碧城詩文箋注》為呂碧城詩文研究打開了新的局面。
由此可見,呂碧城的家世生平、思想、社會實踐,以及詞作研究已取得了較豐碩的成果。但縱觀全局,對于呂碧城其人其作的研究還可以從以下幾方面深入:第一,關于呂碧城到底如何經商致富、姊妹之間為何產生矛盾等疑問,目前還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這有待學界進一步挖掘新的材料,做詳細的考證。第二,呂碧城的佛學思想值得關注。呂碧城編有中英文對照版《法華經普門品》,著有《觀無量壽佛經釋論》《觀音菩薩靈簽》和《勸發(fā)菩提心文》等多種佛學著作。從其著作可以看出呂碧城的佛學思想是很豐富的,但學界對此僅關注其戒殺和護生方面。筆者認為在呂碧城佛學思想及其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方面應該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第三,呂碧城的詩、文研究相對于其豐厚的創(chuàng)作而言更顯不足,無論從廣度和深度上都還有待加強。第四,呂氏姊妹的作品尚待補遺。正如李保民在《呂碧城詩文箋注》之“前言”中所言:“尚待鉤沉的散失在各種報紙雜志中的呂碧城文章一定還有不少?!标P注近代史料,補遺呂碧城作品,對未來呂碧城的研究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
總之,筆者力求在對呂碧城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對呂氏三姐妹的生存狀況、思想狀況,以及她們的詩、詞、文創(chuàng)作進行全面細致的考察。比如,本書將從特殊時代的社會因素、“本是同根生”的家庭因素以及清末民初知識分子,尤其是女性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況及其心態(tài)的角度考察她們的思想淵源,揭示她們創(chuàng)作的文化動因;又從詩、詞、文本身的發(fā)展趨勢來考察三姊妹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清末民初文風的關系。所有這一切皆立足于原始文獻和具體文本。通過文獻梳理和文本細讀,一方面希望能客觀地把握三姊妹詩、詞、文創(chuàng)作的實績,一方面也希望兼用比較的方法來揭示她們創(chuàng)作中的同與異,努力做到知人論世,進而準確地評價她們在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的地位。
[1] 章士釗:《〈巽言〉跋》,章清吾主編:《甲寅》第1卷第43號,甲寅周刊社,192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