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丐天子
第一節(jié) 貧苦出身
1328年,這一年在中國的悠悠歷史長河中也許并不引人注目,可在元朝的大事年表中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年份。這年七月,大元帝國第十位帝王也孫鐵木耳在大都(今北京)去世。宮廷內(nèi)部旋即爆發(fā)了帝位之爭。
一方面也孫鐵木耳生前所立的皇太子是阿速吉八,只有9歲,丞相倒剌沙等人在上都立阿速吉八為帝。另一方面,上都開平的簽書樞密院事燕鐵木兒依靠武力擁立已故的武宗的次子圖帖睦爾在大都即位,形成了大都與上都對峙的局面。經(jīng)過一番激戰(zhàn),燕鐵木兒獲勝,攻入上都,阿速吉八不知所終。圖帖睦爾登上了皇位,就是歷史上的元文宗。
與此同時,安徽省濠州鐘離縣一座破舊的二郎廟里,誕生了一位改朝換代的人物,他就是朱元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太祖。
天歷元年(1328年)九月十八日,正值秋高氣爽的收割季節(jié)。中午時分,鐘離縣東鄉(xiāng)貧苦農(nóng)戶朱五四的妻子陳氏,挺著一個大肚子,在破舊的茅屋中收拾碗筷。丈夫和孩子們都已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只剩她一個人。做完家務(wù),她想去地里幫助丈夫播種小麥。不料走到半道,腹中便一陣陣劇痛,她意識到自己快要臨盆了,忙咬緊牙關(guān),忍著痛轉(zhuǎn)身往家里趕。沒走多遠,陳氏就支撐不住了,她只好挪動著身子,進了附近的土地廟。不久,廟里就傳出了男嬰的啼哭聲,一個小生命降臨到了人世。
該給孩子起名了。那時候,窮人家的孩子經(jīng)常按同輩份的兄弟排行取名。當時朱五四的哥哥朱五一已有四個孩子,分別叫重一、重二、重三、重五。朱五四也已有三個孩子,分別叫重四、重六和重七,于是,朱五四為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取名叫重八。后改名興宗,又名朱元璋,字國瑞。
朱五四的祖籍原在沛縣。不知從哪一代起,朱五四的祖先從沛縣遷到了句容縣。朱五四出生的時候,南宋已經(jīng)被元朝滅亡。朱五四一家也變成了元朝的順民。元朝把居民都編成固定的戶籍,有民戶、軍戶、匠戶、灶戶、站戶、鹽戶、礦戶、儒戶等好幾十種。不同的戶籍要向朝廷繳納不同的賦役。朱五四一家被編為礦戶中的淘金戶,每年向官府繳納定量的黃金??赡睦镉心敲炊帱S金可淘,朱五四家無奈,只好種糧,再用賣糧的錢,到遠處的集市上換成黃金繳納上貢。沒過幾年,朱家的生活就維持不下去了。朱五四8歲那年,父親朱初一就帶上一家人,北渡長江,逃亡到了淮河岸邊的盱眙。
那時,盱眙縣有大片荒廢的土地。于是,朱家在那里開荒種地,定居下來。由于辛勤勞動,日子過得漸漸有了些起色。朱五四和哥哥都娶上了媳婦。
然而好景不長,朱初一得了一場急病死去,剛剛有了起色的家庭馬上就垮了下來。朱五四弟兄不得不攜家?guī)Э冢俅瘟骼?。朱五四先逃到靈璧,又遷至虹縣(今安徽泗縣),最后移居到鐘離的東鄉(xiāng)。朱元璋有兩個姐姐三個哥哥。大姐在朱元璋出生時已經(jīng)出嫁,婚后不久便染病死去。二姐后來嫁給了鐘離縣東鄉(xiāng)的漁民。大哥成了家,二哥、三哥因為家里窮,只好給人家做上門女婿。
朱五四為人忠厚勤勞,主張“守分植材”,自食其力,以勤勞的雙手脫貧自救。他常對朱元璋說:“凡人守分植材,如置田地,稼穡收獲,歲有常利,用之無窮。若悖理得財,如貪官污吏,獲利雖博,有喪身亡家之憂?!边@是朱五四一生恪守的信條,勤勤懇懇,埋頭實干,起早貪黑,省吃儉用,就希望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元代的公私地租和高利貸十分苛重,元末官府強加在百姓頭上的各項徭役賦稅,比之元初猛增了十倍二十倍之多,加之貪官污吏肆虐,魚肉百姓,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朱家也逃脫不了受困挨餓的日子。不僅如此,家境還越來越壞,“農(nóng)業(yè)艱辛,朝夕徬徨”。
朱元璋在家里是最小的,深受父母的寵愛。雖然日子并不寬裕,但父母還是把他送到私塾里念書。由于生活所迫交不起學(xué)費,朱元璋不得不中途輟學(xué)。盡管如此,母親還是對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她對丈夫說:“人們常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我覺得咱們家肯定會出一個有出息的人,我看其他幾個兒子都不善治產(chǎn)業(yè),只有重八還像點兒樣?!?/p>
母親對朱元璋的影響是很大的。陳氏一生勤勤懇懇、吃苦耐勞,這些中國傳統(tǒng)婦女優(yōu)秀的品質(zhì)在朱元璋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母親愛給朱元璋講故事,講的最多的是外祖父抗元的故事。
朱元璋的外祖父曾經(jīng)在宋朝大將張世杰手下當親兵。蒙古兵攻打宋朝,攻占了宋朝都城臨安,宋恭帝投降??伤纬脑S多文武大臣并沒有屈服,張世杰和陸秀夫等人在福州擁立趙昰為皇帝,繼續(xù)抵抗。文天祥在危難中出任丞相,招兵買馬,轉(zhuǎn)戰(zhàn)于江西、廣東一帶。蒙古兵步步進逼,文天祥兵敗被俘,被押往大都北兵馬司的大牢中。元朝皇帝忽必烈親自勸降,但沒有成功,最后不屈而死。張世杰忠心耿耿,護送趙昰到東南沿海一帶。
后來,趙昰病死。張世杰、陸秀夫又立趙昰的弟弟、年僅8歲的趙昺為帝,退守廣東新會以南臨海的崖山。1279年早春,蒙古兵和宋朝的降軍追到海上,張世杰集結(jié)了1000多條大船,在寬闊的海面上一字形排開,用繩索把船只連結(jié)起來,組成最后一道防線。由于沒有給養(yǎng),宋軍只能啃干糧、喝海水,不久不少人就嘔吐病倒了。
蒙古兵在一天夜里趁機進攻,沖破了宋軍的防線。陸秀夫見大勢已去,便命令妻子兒女跳下海去,然后自己背著小皇帝也投海自盡了。張世杰趁著天黑,帶了十幾條船,沖出重圍,打算再立趙家子孫,恢復(fù)大宋江山。誰知在平章山海面遭到臺風(fēng)襲擊,船被吹翻,張世杰落海淹死了。朱元璋的外祖父也在張世杰的軍中,他落水后,僥幸被人救起,輾轉(zhuǎn)返回家鄉(xiāng)。在這場決戰(zhàn)中,宋軍官兵有的戰(zhàn)死,有的投海殉難,沒有一人投降。
母親動情的講述,朱元璋聽后深受感動。這令人痛心的故事,在朱元璋幼小的心靈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朱元璋從心底里敬佩外祖父,覺得英雄就應(yīng)該是外祖父那樣的人。
朱元璋10歲那年,全家搬到西鄉(xiāng),租人田地。沒過幾年,地主就收回了土地,朱五四又遷到太平鄉(xiāng)的孤莊村,給地主劉德當?shù)钁簦煸盀榈刂骷曳排?。當時給劉德放牛的還有周德興、湯和、徐達等小伙伴。
明嘉靖年間的王文祿曾著文敘錄了朱元璋當牧童時所留下的一些故事。其中有一個故事講:
朱元璋在放牛時,經(jīng)常愛與一同放牧的孩子一起做游戲,別看朱元璋光著腳,穿一身破爛不堪的短衣褲,卻偏偏搶著要扮皇帝。他把棕櫚葉子撕成細絲,扎在嘴上做胡須,從車輪上弄下一塊長方形大板子橫頂在頭上作為“平天”冠,再叫一大群牧兒每人自己各用雙手捧著一塊小方形木板當做“笏”,最后讓大家都手捧笏板排成一行,整整齊齊地三跪九叩頭向他跪拜,他往土堆上一坐,小伙伴們同聲高呼萬歲。遠遠望去,還真有些大臣朝見皇帝的氣勢。
其實,這種兒童游戲十分平常,但由于發(fā)生在后來當了皇帝的朱元璋身上,才格外被人們所珍視。故事本身強有力地證實朱元璋雖是出生在一個貧窮的雇農(nóng)家庭,從小在苦水中泡大,但他卻有著同眾多領(lǐng)袖一樣的權(quán)力欲望與凝聚力。
地主劉德經(jīng)常對放牛的孩子打打罵罵。朱元璋一直想教訓(xùn)他,可是人小力薄,不能與之對抗。
有一次,朱元璋和幾個放牛娃在山野放牛。頃刻間雷聲隆隆,下起了暴雨。朱元璋同小伙伴們躲在山崖下。大家覺得肚子餓了,便七嘴八舌地說要是有吃的東西該多好。大家越說越餓,越餓越饞。朱元璋忽然喊了聲“有了”,大家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牽了一頭小牛犢過來,笑著說:“這不是現(xiàn)成的肉嗎?不吃白不吃?!闭f著用繩子捆住牛犢的前后腿。大家明白了他的意思。周德興上來舉起砍柴的斧子,當頭一斧,湯和、徐達幾個膽大的趕緊幫忙剝皮割肉。別的小伙伴忙揀些枯樹枝,架起柴火。大家圍坐在火堆旁,一邊烤著,一邊美滋滋地吃著。
但是,少了一頭牛,怎么交差呢?大家都為此而發(fā)愁,接著又互相埋怨,膽小的甚至哭了起來。朱元璋卻很鎮(zhèn)定,說:“不用怕,出了事,我擔(dān)著?!?/p>
朱元璋給大家出了一個主意,讓大家眾口一詞,統(tǒng)一口徑,就說剛才刮大風(fēng)下暴雨,山里裂開了一條大縫,小牛犢掉進了裂縫里,拉不出來了。大家在朱元璋的指揮下,掩埋好牛骨、牛皮,用土把地上的血跡涂抹干凈,將小牛尾巴插在石頭縫里,把現(xiàn)場收拾干凈才回去。
朱元璋回到村里,地主見少了一頭小花牛,就責(zé)問是怎么回事。朱元璋說:“那牛不知怎么搞的,鉆進山縫里出不來了?!敝煸邦I(lǐng)著地主,找到那塊大山石,地主借著燈火一看,果然有條小牛尾巴露在石縫外面,他用手去拽牛尾巴,牛尾巴被拽了出來,可牛卻不見了。朱元璋對財主說:“不騙你吧,你親眼看見了?!钡刂鞔诡^喪氣地罵道:“真是亂墳風(fēng)冒煙……”說完,就氣呼呼地走了。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從那以后,朱元璋在小伙伴心目中就更有威信了。
“人看其小,馬看蹄爪”,年幼的朱元璋用聰明和機智贏得了伙伴們的尊重和信服,表現(xiàn)出了與眾不同的強大的凝聚力。
第二節(jié) 游方和尚
至正四年(1344年),朱元璋16歲,江淮以北碰上了天災(zāi)人禍,“四方旱蝗,民饑疾癘大起”。
自從元順帝妥懽帖睦爾即位以來,社會上一片混亂,連年戰(zhàn)爭使無數(shù)百姓流離失所。戰(zhàn)爭、燒殺、搶劫、暴動的同時,伴隨著破產(chǎn)、流亡、饑餓、死亡,悲慘景象隨處可見。正當人民橫罹慘禍,整個社會被折騰得元氣大傷的時候,各種自然災(zāi)害又不期而至。
首先襲來的就是旱災(zāi)。至正四年入春以后,江淮以北接連幾個月干旱無雨,坑塘河溝全都干涸了,田地里的莊稼像被火烤過一樣蔫在地里,禾苗枯萎,江河斷流。面對這前所未有的旱災(zāi),人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老天爺,天天祈神求雨。
然而,掌管降雨的海龍王沒有盼來,卻來了鋪天蓋地的蝗蟲。這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使農(nóng)民們殘存的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认x啃噬過后,莊稼連影兒也難得見著,農(nóng)民們面對著龜裂的田地,欲哭無淚。
如果說蝗蟲的侵擾對于人民來說是雪上加霜的話,那么接下來的瘟疫對于民眾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天災(zāi)人禍,緊密相連。窮苦人忍饑受寒,拖著疲憊的身子在田間耕作,奔波勞累,加上忙抗旱,滅蝗蟲,片刻不得休息。餓急了的時候,饑不擇食,樹皮、草根、人肉、死尸等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全吃。因此,饑困菌毒,內(nèi)外夾攻,疾病流行,瘟疫蔓延。于是,有了“戶戶有新喪,家家起新墳”的悲慘景象。
朱元璋一家在這場瘟疫中也沒能躲過去。至正四年四月初,瘟神降臨到了朱五四的家里。朱家的生計本來就難以維持,經(jīng)過后幾年的自然災(zāi)害,農(nóng)田幾乎是顆粒無收,而租稅卻有增無減。朱家落到了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谷底,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后來朱元璋還很動情地回憶說:“因念微時,皇考皇妣兇年艱食,取草之可茹者雜米以炊。艱難困苦,何敢忘之!”像這般吃草咽菜的家庭,遭了瘟疫,哪還有錢請郎中、抓藥?四月初六日,朱五四最先死去。沒過三天,大兒子朱重四也跟著走了。12天之后,陳氏又抱病身亡。半個月的時光,“連遭三喪”,全家九口人死了三分之一。
養(yǎng)生送死是家庭中的大事。送死的最根本的一條就是使死者的遺體能有個安置的地方。可朱家卻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只有向人討要了。朱元璋兄弟去求老東家劉德,盼望劉德多少能施舍一點兒。誰知劉德把他們臭罵了一頓后,驅(qū)逐出門。
朱元璋一家一籌莫展,哭成一團。幸虧劉德的兄嫂劉繼祖夫婦贈送了他們一塊墳地。葬地的難題解決了,棺材用的是草席,入殮穿的衣褲則是死者生前用過的舊裝,祭奠沒有“散漿”,便以家里度荒用的極其粗惡的草蔬糲飯充用。
三樁喪事辦理完畢,悲劇并未到此結(jié)束。一方面,當?shù)乜膳碌奶鞛?zāi)仍在急劇加重,大旱無雨,人人缺食,草木為糧。另一方面,朱五四這一家原來雖然人多,但主要支撐門戶的是老漢和大兒子重四二人。二兒子重六“人小體弱”,最小的兒子朱元璋尚未完全長大成人。兩個主要勞力已經(jīng)沒有了,留下的全是孤兒,劉家的地已無法繼續(xù)耕種。一家人反復(fù)合計,與其死守一地,還不如適當分散開來,各找活路。老大重四的寡妻帶著兒女去了娘家,老二重六夫婦二人也離開太平鄉(xiāng),外出逃荒去了,只剩下朱元璋一人孤苦伶仃,暫留家中。
一場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的大劫以后,剩下的幾口人又各奔東西,上演了一幕生離死別、骨肉分別、背井離鄉(xiāng)的慘劇。死者已矣,生者長痛長悲,哭破產(chǎn),哭亡魂,哭別離,一片呼天慟地的凄切之情,令人耳不忍聞,目不忍睹。若干年后,朱元璋親制《皇陵碑》,用血和淚的動人文字追述了這段悲慘的家史蕩氣回腸
朱元璋在哥哥走后,獨自一人準備再堅持一些日子,希望能找到些活路糊口,渡過難關(guān),但卻沒有絲毫生計,難道只能坐著等死嗎?
好心的鄰居汪大娘聽到了朱元璋兄弟臨別時的哭訴,告訴朱元璋:朱五四曾經(jīng)許愿,讓朱元璋到皇覺寺去當和尚。原因是朱元璋生下來不久就得了噎病,吃不下去奶,差點夭折。朱五四請了許多當?shù)氐泥l(xiāng)間郎中來看,總是沒有起色,于是就到皇覺寺求告菩薩,許下了讓兒子去做和尚之愿。朱五四回到家里,又累又困之下就睡了過去。在夢里他夢到了一個和尚,告訴說朱元璋沒事,只要到了時辰,自然會吃奶的,后來,朱元璋能正常吃奶了。這件事雖然告一段落,但是由于嬰兒時期營養(yǎng)跟不上,加上身體虛弱,朱元璋還是經(jīng)常有病,朱五四又想起了那個夢,就向陳氏講了一遍,想讓朱元璋出家還愿。汪大娘看朱元璋年齡尚小,若要單獨去逃荒的話,難免路上遇到危險,于是就把朱五四以前的話說給朱元璋聽。
對于孤苦無援的朱元璋來說,在瀕于餓死的情況下,到皇覺寺去避饑饉之災(zāi),不失為一條出路。于是汪大娘備齊了禮品,把朱元璋帶到了山上的皇覺寺中,求法師高彬收朱元璋為徒。高彬見朱元璋身板結(jié)實,頭腦靈活,覺得身邊需要這么一個機靈的小和尚伺候,而且寺廟里的雜活也得有勤快的人來干,所以,就收下了朱元璋,充當行童。
行童其實就是一個小雜工,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繁重,比如每天得打掃衛(wèi)生、上香、掌管樂器,還要給長老們端茶送水、做飯洗衣。如果其他的和尚有要求,朱元璋也得聽從使喚。朱元璋開始倒覺得沒有什么,因為這與在財主劉德家里所干的活沒什么兩樣,雖然有點累,但是不用擔(dān)心一日三餐了。
朱元璋的任務(wù)非常多,做飯、遞水、砍柴、洗衣等一系列雜活,一天干下來已經(jīng)精疲力竭。這還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每每干完這些活,等到他該吃飯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別的和尚早已吃過,留給他的只是一些剩飯。而且由于行童的身份,在做活的時候,朱元璋經(jīng)常要看長老們的臉色,其他的和尚對朱元璋也沒有好臉色,經(jīng)常是呼來喝去。面對這一切,朱元璋的心中很不平靜,他萬萬沒想到佛門凈地竟如此等級森嚴,整天宣講“眾生平等”的長老和師兄們?yōu)槭裁雌珜ψ约哼@樣不平等?
由于心中有氣,這個時候,潛藏在朱元璋內(nèi)心深處的不平之憤難免會閃現(xiàn)出來。
每天打掃佛殿是做行童的人的分內(nèi)之責(zé)。有一天,高彬長老突然大發(fā)脾氣,因為他看到佛殿里的香燭被老鼠咬壞了,就追查是誰的責(zé)任,后來追查到了朱元璋的頭上,高彬長老就指著朱元璋痛罵了一頓。朱元璋有氣發(fā)作不得,只好忍受著長老的指責(zé),等到長老一走,朱元璋就用掃帚把菩薩打了一通,并指責(zé)菩薩,說是菩薩掌管大殿,整天光吃供奉不干活,還縱容老鼠為害,實在該打。
還有一回,朱元璋在打掃佛殿的時候,被伽藍菩薩的腿絆了一跤。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起得比雞還早,干得比驢還多,而吃的比豬還差,全都是剩菜剩飯,而泥胎菩薩卻有收受不盡的供奉,越想氣就越不打一處來,再加之以前曾因老鼠咬香燭的事情被長老責(zé)罵了一通,憤怒不已的朱元璋不顧師兄弟們驚詫的目光,在伽藍菩薩的背后寫了“發(fā)配三千里”的字樣,使得其他的和尚目瞪口呆。
朱元璋的舉動看似率性而為,實質(zhì)卻是頗有深意的,絕不僅僅是在耍孩子脾氣,而是受某種能夠意識到的思想所支配的,這就是反抗。
至正四年(1344年)十一月初,入寺才滿50天的行童朱元璋還不會念經(jīng)做佛事,只學(xué)會了做雜活,便自恃能幫人干活,背起包袱去游方化緣了。
朱元璋在皇覺寺做小行童的日子并不長。由于旱情并沒有結(jié)束,平時主要靠收地租和接受布施過活的寺院,也已入不敷出。因為要支撐20來個新舊弟子吃用,寺中所存的錢糧已所剩無幾。高彬長老無奈之下對徒弟們說寺內(nèi)要罷粥,要徒兒們有家歸家,無家可回者就去游方化緣。于是,朱元璋便開始四處云游?!霸朴巍笔欠痖T術(shù)語,也叫“化緣”,意思是乞求布施。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討飯。
朱元璋邊打聽邊走,去受災(zāi)較輕的地方化緣,經(jīng)過安徽合肥、河南固始、光山、汝州、淮陽和鹿邑等地。朱元璋背著小包袱,“篤篤”地敲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沿途向大戶人家乞討,受盡了豪門的白眼、冷嘲和熱諷。一路上,朱元璋跋山涉水、風(fēng)餐露宿,化不到緣就要忍饑挨餓,飽嘗了人間的艱辛。然而,苦難的經(jīng)歷,進一步錘煉了朱元璋的毅力。同時,也讓朱元璋體驗了與老百姓之間的患難真情。
一日云游時,朱元璋在途中遇見兩名道士,這兩名道士也是四處飄蕩之人,朱元璋便和他們結(jié)伴而行。晚上,在金邊的土地廟里落腳。半夜,朱元璋突然渾身無力,說起了胡話。兩名道士懂點醫(yī)術(shù),趕快弄了些柴草點起火,用廟里的銅香爐燒了火,并脫下外衣給朱元璋蓋上。第二天,他倆又討來了姜湯,取了冠白蘆根,給朱元璋服下。在他們的精心照料下,朱元璋才逃脫了一場厄運。
第三節(jié) 走投無路
朱元璋在乞討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熟悉了中原地區(qū)的人情世故、民風(fēng)民俗,以及百姓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而對他沖擊和影響最大的,莫過于當時已遍布各地的白蓮教活動。
在朱元璋云游化緣的這段時間,北方的白蓮教教主韓山童和南方的白蓮教教首彭瑩玉正在淮西秘密地進行傳教活動,在這個幌子下隱藏的真正用意是反抗元朝的統(tǒng)治。韓山童自從祖父一輩就是佛教的旁支——白蓮教的傳教者,非常有名。元朝曾經(jīng)在北方取締白蓮教,韓山童的祖父也被官府捕獲并流放,但矢志不改。
韓山童繼承了祖父的事業(yè),繼續(xù)利用白蓮教進行秘密反元宣傳,并取得了老百姓的信任。韓山童利用“天下當大亂,彌勒佛下世,明王出生”為宣傳口號,暗示元朝的統(tǒng)治已經(jīng)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天下不久就會陷入戰(zhàn)亂,取代元朝政權(quán)的明王也會很快下凡,而且這還是彌勒佛轉(zhuǎn)生而來的。這樣就有了很強的感召力,百姓紛紛加入白蓮教,來尋求精神上的安慰。
彭瑩玉則是南方的白蓮教首領(lǐng)。據(jù)說彭瑩玉的出生頗有奇象異兆,一出生就有紅光映紅了半邊天空。他10歲的時候出家為僧,長期活動建立了群眾基礎(chǔ)。利用這種群眾基礎(chǔ)和組織方法,彭瑩玉積極開展有效的政治斗爭,舉行武裝起義,起義的人后背上都寫有一個“佛”字,取意為佛祖保佑,刀槍不入。遭元朝鎮(zhèn)壓之后,彭瑩玉在白蓮教信眾的掩護下逃到了淮西,繼續(xù)進行耐心的傳教活動和反元宣傳。
白蓮教創(chuàng)教于南宋高宗紹興初年,創(chuàng)始人是昆山佛僧茅子元。此教原本為元朝政府承認。元朝的蒙古人信奉藏傳佛教,由于兩派同宗,入主中原以后,對于白蓮教的發(fā)展采取支持的態(tài)度,使得白蓮教急速發(fā)展,勢力迅速膨脹。但也正是由于元朝政府的插手,使得白蓮教發(fā)生了兩極分化,上層的教首與官府勾結(jié),走到了人民的對立面,而下層的貧民出于對元朝統(tǒng)治者的不滿,卻借助于參加白蓮教的機會,經(jīng)常聚集在一起商討滅元大計。由于參加這種聚會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元朝統(tǒng)治者的警惕,官府于是下令禁止白蓮教的傳教活動,讓那些信奉白蓮教的信徒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雖然歷經(jīng)取締,但屢有反復(fù),民眾借用白蓮教進行反元活動的宗旨一直沒有改變。
朱元璋化緣時所游歷的淮西一帶,當時正是白蓮教的南方教首彭瑩玉最主要的活動區(qū)域。白蓮教是佛教的一支,作為一個和尚,朱元璋有更多的接觸信眾和了解白蓮教的機會,并且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朱元璋清醒地認識到,在元朝的統(tǒng)治之下,如果期待著元朝當權(quán)者的一時良心發(fā)現(xiàn)而善待百姓,那是不可能的。就拿他自身的經(jīng)歷來說,如果不是由于元朝統(tǒng)治者的壓榨無度,他的祖父母和父母一家兩代人何至生命早亡,顛沛流離? 如果不是由于不合理的土地政策,為什么朱家?guī)状鷦谧?,卻沒有一畝薄田屬于自己? 如果說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公平無差,那為什么在父親死后,竟然沒有可以安葬的一塊地方?
這些問題本來就困擾著朱元璋,而且朱元璋也以自己的方式對這不公平的世道發(fā)泄過不滿、進行過反抗。但是朱元璋畢竟只是一個孩子,沒有人指點,讀書學(xué)習(xí)的時間也不長,再加上整天放牛,更沒有條件接觸外面的世界,知識、閱歷的局限性使他的反抗僅僅局限于殺一頭小牛,泄一時之憤的小打小鬧。
有了長達數(shù)年的出游經(jīng)歷后,朱元璋的內(nèi)心世界已經(jīng)大大不同以前。朱元璋更加直觀地看到了元朝統(tǒng)治者給民眾帶來的苦難;面對那些貧苦的農(nóng)民和富足的地主,朱元璋也體會到了社會分配的不合理;同時幾年的游歷生涯,還使朱元璋漸漸地熟悉了淮西、豫東一帶的山川河流、風(fēng)土人情、地勢關(guān)卡,為以后的起兵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
朱元璋從出家到游方,在常人看來,走的是一條下坡路。但恰恰是這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打開了他的視界,開啟了他的智慧之門。在接觸白蓮教,了解了各地民生疾苦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當時的歷史大勢——造反。
朱元璋游方化緣游歷了淮西、豫東一帶的大部分地區(qū),接觸到了下層的農(nóng)民,經(jīng)歷了種種的磨難,也學(xué)到了許多平常沒有機會接觸到的新思想。
幾年的光景過去了,長期在外,終日漂泊,到哪里才算是最后一站呢?朱元璋越想越不是滋味,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起??纯船F(xiàn)在故鄉(xiāng)的災(zāi)情已經(jīng)基本緩解,干脆回家算了。
朱元璋再次回到家鄉(xiāng),已經(jīng)21歲了?;氐交视X寺一看,才發(fā)現(xiàn)皇覺寺已是今不如昔,廟宇破敗不堪,香火冷冷清清,高彬長老早已謝世,那些有家的師兄們也已樹倒猢猻散。只剩下幾個與朱元璋一樣沒有地方可去的和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在寺中打發(fā)著歲月。故人相見,分外親切,朱元璋和他們共敘了兄弟之情,再度開始了皇覺寺的生活,這一呆又是三年。
至正十一年(1351年),元朝的統(tǒng)治已經(jīng)出現(xiàn)明顯的敗勢。這不僅是由于統(tǒng)治者與漢族之間的民族矛盾的結(jié)果,同時也夾雜著統(tǒng)治者內(nèi)部的矛盾。
蒙古族統(tǒng)治者內(nèi)部各個派系之間爭權(quán)奪利,統(tǒng)治者對于王位的爭奪尤為激烈,所以,元朝中央集權(quán)內(nèi)部的武裝政變不時發(fā)生。據(jù)史料顯示,元朝曾經(jīng)創(chuàng)下了在四十年間換了9位皇帝的紀錄,在最為混亂的致和元年(1328年)到元統(tǒng)元年(1333年)這六年期間,幾乎每年都有一次新皇換舊皇的政變。這種政變,就是政局不穩(wěn)的顯著標志。
由于政治昏庸殘暴,貪官污吏巧取豪奪,農(nóng)民勞動的果實根本不夠這些人搜刮,農(nóng)民紛紛起來反抗。正所謂人多力量大,農(nóng)民拿起刀槍棍棒與元朝政府開始公開作對。最先起來反抗的是江浙一帶的農(nóng)民,由于這一地區(qū)常年遇到水旱災(zāi)疫,當時的居民已死亡過半,田地荒蕪,寸草不生。面對這樣悲慘的社會景象,元朝統(tǒng)治者竟然不聞不問,置之不理,任憑這些百姓自生自滅。百姓不堪忍受,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鋤頭,揭竿而起。接著河南、四川、廣東等地也相繼爆發(fā)了農(nóng)民起義。
為了鎮(zhèn)壓人民的反抗,元朝政府加重了刑罰,在這一時期頒布的詔書中就有“強盜皆死”的命令。同時,元朝統(tǒng)治者還加強了各地的軍事機構(gòu),企圖以高壓手段來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
正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些舉動更加觸怒了百姓,于是有人打出了這樣的旗號: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至正十一年(1351年),白蓮教首領(lǐng)韓山童看到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便會同劉福通等一同起義,他們頭上裹著紅巾,打著紅旗,在白鹿莊進行了祭天禱告。但是由于事有不巧,被官府事先得到了消息,遭到鎮(zhèn)壓,韓山童被元軍擒獲后當場殺害。此后,劉福通接替了韓山童,迎韓山童之子韓林兒為帝,舉兵于河南汝穎,正式拉起了隊伍,隨后又在固始、光山、羅山、息縣、確山等地打敗了元朝派來增援的軍隊。擁眾數(shù)十萬義軍,聲勢浩大,以紅巾為標志,歷史上習(xí)稱北系紅巾軍,曾一度成為全國農(nóng)民起義的中心,并建都亳州,奪取開封,建國號宋,年號龍鳳。各地的起義隊伍風(fēng)起云涌,南方的彭瑩玉,湖北的鄒普勝,邳州人芝麻李,鄧州王權(quán)、張椿也打出了反元的旗號,于是大半個中國都陷入了轟轟烈烈的反元起義的斗爭當中。
這時候,元王朝已無力控制局勢,形成了群雄并立的局面。其中,最重要的反元武裝有以下幾支:
一、劉福通、韓林兒部,也就是紅巾軍的主要勢力。至正十五年(1355年)二月,劉福通擁立韓山童的兒子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建都亳州,國號宋,改元龍鳳。劉福通任太保、丞相,統(tǒng)領(lǐng)全軍向四面發(fā)展。
二、芝麻李、趙均用、郭子興等人領(lǐng)導(dǎo)的起義軍。至正十一年(1351年)八月,芝麻李、趙均用等聚眾起義,占領(lǐng)徐州。郭子興是安徽定遠縣的豪強,他的父親也是貧苦出身,由于幾次時機把握得準確,不但使自己躋身于地主豪強之列,同時也使他的三個兒子有了一份不錯的產(chǎn)業(yè)。郭子興排行第二,由于他很早就認識到元朝的統(tǒng)治注定不會長久,就暗中加入了白蓮教,準備等時機一旦成熟,就舉兵起事。郭子興與孫德崖等集眾數(shù)千人襲據(jù)濠州,自稱元帥。不久,徐州起義頭領(lǐng)彭大、趙均用被元將脫脫打敗后,亦退至濠州,郭、孫等共同擁戴彭、趙為領(lǐng)袖,彭稱魯淮王,趙稱永義王。后來二人自相火并,彭大死,趙均用獨掌兵柄。這時郭子興部將朱元璋已攻下滁州,郭子興移駐滁州。
三、徐壽輝、陳友諒、明玉珍部。至正十一年(1351年)八月,徐壽輝舉兵起義,十月,據(jù)蘄水為都,自稱皇帝,國號天完,改元治平。至正二十年(1360年),陳友諒殺徐壽輝,自稱皇帝,國號大漢,改元大義。徐壽輝的另一部將明玉珍,此時已將重慶、成都等占領(lǐng),聽說徐壽輝被弒,遂自立為隴蜀王,準備派兵討伐陳友諒。后于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即位于重慶,不易國號,不改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明玉珍“受皇帝璽,國號大夏,改元天統(tǒng)”。
四、張士誠部。至正十三年(1353年),泰州人張士誠據(jù)高郵起義,數(shù)敗元兵,自稱誠王,國號大周,年號天祐。至正十五年冬至十六年春,由通州渡江,攻占平江、松江、湖州、杭州、常熟等經(jīng)濟繁華地區(qū),改平江為隆平府,將國都由高郵遷至平江。
五、方國珍部。至正十年(1350年),世代以販鹽浮海為業(yè)的臺州人方國珍兄弟“殺巡檢入海為亂”,很快便聚眾數(shù)千人,進攻沿海州郡。其中,方國珍陰持兩端,叛降無常,曾一度占據(jù)慶元等地。
當時已形成全國反元的基本格局。再從元王朝的統(tǒng)治勢力看,其中央王朝的聲威雖已大為下降,但地方上尚有幾股相當強大的力量。其中首先有對各股反元義旅最具威脅并在鎮(zhèn)壓義軍方面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的察罕帖木兒與擴廓帖木兒父子。其次,河南的李思齊、關(guān)內(nèi)的張思道、山東的王宣王信父子等,也都各擁重兵,雄踞一方。
在這一時期,年輕的朱元璋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局勢的發(fā)展。由于朱元璋早在云游化緣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對白蓮教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他覺得白蓮教的主張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說話的,而紅巾軍又是白蓮教的軍隊,因此肯定是為老百姓出頭的,所以他一直在盼望著自己的家鄉(xiāng)能夠出一支紅巾軍。
此時的郭子興已經(jīng)把濠洲攻了下來,正在加緊準備,擴大勢力。而元朝所派來的軍隊不敢應(yīng)戰(zhàn),只會抓一些貧苦的老百姓充作紅巾軍向上司邀功領(lǐng)賞,開始朱元璋還穿著和尚衣服,身材高大,相貌奇特,在往來濠城時,已引起人們的注意,后來便都不敢再進城了。
朱元璋害怕被抓,經(jīng)常在外面躲藏,而自己所賴以棲身的皇覺寺又被紅巾軍破壞,朱元璋的生計又一次陷入了困境,他再一次無家可歸、無處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