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期白話詩派

一、詩派概述

中國古典詩歌，歷經(jīng)幾千年發(fā)展，各種形式都很完備。在文言的范圍內(nèi)，幾千年創(chuàng)造的文體已盡無遺。元明清時期，感時恨別、寄贈唱和、借景抒情、天人感應、五言七言、比興對仗等內(nèi)容和手法難出新意。特別是晚清，盛行擬古的形式主義詩風。不少詩人模仿著古人的語言和意境，無病呻吟，專講音韻格律，賣弄生澀典故，使詩歌遠離時代人生，藝術(shù)上無甚新意，嚴重阻礙著詩歌的發(fā)展。

至近代，資產(chǎn)階級革命興起，中國文學開始與西歐、日本文學接觸，以梁啟超、黃遵憲等為代表的詩人們發(fā)起“詩界革命”運動，提出以“舊風格含新意境”的詩學主張，仍沒能擺脫舊詩的束縛。1917年，胡適、陳獨秀、錢玄同、劉半農(nóng)等人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新詩進行了理論上的探討，并大膽地進行了寫作嘗試。是年2月，胡適在《新青年》上發(fā)表了白話詩八首。1918年5月，《新青年》第4卷第1號，推出胡適、劉半農(nóng)、沈尹默三人的白話新詩，被稱為“現(xiàn)代新詩的第一次出現(xiàn)”。其后，周作人、康白情、俞平伯、劉大白、朱自清等人競相嘗試，李大釗、魯迅、陳獨秀也寫新詩，形成了體現(xiàn)文學革命最初實績的“五四”新詩運動。因他們在否定舊詩、探索新詩，致力于詩的自由化、白話化方面顯出共同的有意的努力，且在詩歌風格方面有一致之處，我們將其稱為初期白話詩派。

初期白話詩派是百年新詩的第一個流派，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胡適的《嘗試集》（1920年3月出版）是中國新詩史上的第一部個人白話詩集。俞平伯的《冬夜》（1922年出版）是繼《嘗試集》、《女神》（1921年8月出版）之后的第三部個人詩集。

初期白話詩派代表作：《夢與詩》（胡適），《教我如何不想她》（劉半農(nóng)），《賣布謠》、《田主來》（劉大白），《三弦》、《月夜》（沈尹默），《草兒在前》、《別少年中國》、《鴨綠江以東》（康白情），《小河》（周作人）。

二、作品析解

胡適

（一）作者簡介

胡適（1891—1962），現(xiàn)代詩人、文史學家、“五四”文學革命的倡導者。初名嗣穈，學名洪，字適之。安徽績溪人?！拔逅摹边\動前后曾任《新青年》雜志編輯，為新文化運動著名人物。1917年2月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一文，隨后又發(fā)表《歷史的文學觀念論》、《建設的文學革命論》等文章，提倡白話文，宣傳民主、科學，對開展文學革命和創(chuàng)建新文學起了倡導和推動作用，是最早嘗試白話新詩的創(chuàng)作者之一。1920年出版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部新詩集《嘗試集》；1918年發(fā)表中國現(xiàn)代最早話劇《終身大事》，推動了早期話劇創(chuàng)作，在《紅樓夢》、《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等小說的研究中自成一說。對《紅樓夢》著重考證作者的身世、經(jīng)歷，創(chuàng)立“自傳說”，被稱為“新紅學”。1919年接編《每周評論》后，發(fā)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宣傳杜威的點滴改良的實用主義思想，反對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論，并提出“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研究方法，在學術(shù)界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曾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北京大學校長、臺灣“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著有《胡適文存》、《胡適文存》二集、《胡適文存》三集、《胡適論學近著》、《白話文學史》（上）、《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等。

（二）作品分析

夢與詩

都是平常經(jīng)驗，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夢中來，

變幻出多少新奇花樣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語，

偶然碰著個詩人，

變幻出多少新奇詩句！

醉過才知酒濃，

愛過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詩，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人生經(jīng)驗的道白

——胡適《夢與詩》導讀

這是胡適寫于1920年的一首白話詩。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lǐng)導者之一，胡適不僅在文學建設上提出了很多具有革命性意義的詩學觀念，而且還親自進行白話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并寫下了不少很有影響的詩歌?！秹襞c詩》就是其中的代表性詩作。

這首詩把作詩與做夢相比較，將人生中兩個奇幻的事情納入筆端進行對比言說，得出了一些頗富啟發(fā)意義的結(jié)論。詩歌的第一節(jié)寫“做夢”，平常的經(jīng)驗和影像涌入夢里，變幻出許多新奇花樣，由此引發(fā)了詩人對作詩的聯(lián)想。第二節(jié)緊承第一節(jié)，寫“作詩”，平常的情感和言語到了詩人眼里，會變幻出無數(shù)新奇詩句，這和“做夢”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其實做夢也好，作詩也好，都是對現(xiàn)實的感觸、提煉和升華。這里實際上表露出詩人的創(chuàng)作觀念，胡適一貫主張“詩的經(jīng)驗主義”，通俗地說就是詩人作詩必須以現(xiàn)實為依托，將現(xiàn)實生活轉(zhuǎn)化為詩性表達。他曾說：做夢尚且要經(jīng)驗做底子，何況作詩？現(xiàn)在人的大毛病就在愛作沒有經(jīng)驗做底子的詩。詩歌的最后一節(jié)由作詩轉(zhuǎn)為對人生經(jīng)驗的感慨，“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這是一個為人長久傳誦的名句，在樸素的語言中表達著永恒的真理。

胡適這首詩歌寫得淺暢明白，通俗感人。通俗易懂，自然樸質(zhì)，這是初期白話詩的顯著特征。新詩究竟怎么寫，在胡適之前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胡適把古代表意通俗的詩歌都命意為白話詩，其實是有問題的。杜甫和白居易的詩歌無論寫得怎么通俗曉暢，都是以文言為基本的語言系統(tǒng)的，而不是以現(xiàn)代漢語為表意系統(tǒng)的白話詩歌。胡適等人才是創(chuàng)作白話詩歌的第一批詩人，在他們創(chuàng)作時，現(xiàn)代漢語還沒有形成完整的語言體系，胡適等人是在嘗試著用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現(xiàn)代漢語確定語言規(guī)范，他把自己的詩集取名為“嘗試集”，其用意大概在此。這首詩歌通篇幾乎沒有用意象和比喻來表達，而是以真誠為情感底色，以人生體驗為思想骨架，用近乎說理的語言來表達了詩人的詩學理解和人生觀點。

附：胡適詩三首

蝴 蝶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鴿 子

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氣！

有一群鴿子，在空中游戲。

看他們?nèi)齼蓛桑?/p>

回環(huán)來往，

夷猶如意，——

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襯青天，

十分鮮麗！

希 望

我從山中來，

帶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

希望花開早。

一日望三回，

望到花時過；

急壞看花人，

苞也無一個。

眼見秋天到，

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風回，

祝汝滿盆花。

周作人

（一）作者簡介

周作人（1885—1967），現(xiàn)代散文家、詩人、文學翻譯家。原名壽，字星杓，后改名奎綬，自號起孟、啟明（又作豈明）、知堂等，筆名仲密、藥堂、周遐壽等。浙江紹興人。魯迅二弟。1917年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拔逅摹睍r期任新潮社主任編輯，參加《新青年》的編輯工作，參與發(fā)起成立文學研究會，發(fā)表了《人的文學》、《平民文學》、《思想革命》等重要理論文章，并從事散文、新詩創(chuàng)作和外國文學作品譯介。主要著作有散文集《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澤瀉集》、《談龍集》、《談虎集》、《永日集》、《看云集》、《夜讀抄》、《苦茶隨筆》、《風雨談》、《瓜豆集》、《秉燭談》、《苦口甘口》、《過去的工作》、《知堂文集》，詩集《過去的生命》，小說集《孤兒記》，論文集《藝術(shù)與生活》、《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論著《歐洲文學史》，文學史料集《魯迅的故家》、《魯迅小說里的人物》、《魯迅的青年時代》，回憶錄《知堂回想錄》，另有多種譯作。

（二）作品分析

小河

一條小河，穩(wěn)穩(wěn)的向前流動。

經(jīng)過的地方，兩面全是烏黑的土，

生滿了紅的花，碧綠的葉，黃的果實。

一個農(nóng)夫背了鋤來，在小河的中間筑起一道堰。

下流干了，上流的水被堰擋著，上來不得，不得前進，

又不能退回，水只在堰前亂轉(zhuǎn)。

水要保她的生命，總須流動，便只在堰前亂轉(zhuǎn)。

堰下的水，逐漸淘去，成了深潭。

水也不怨這堰，——便只是想流動，

想同從前一般，穩(wěn)穩(wěn)的向前流動。

一日農(nóng)夫又來，土堰外筑起一道石堰。

土堰塌了，水沖著堅固的石堰，還只是亂轉(zhuǎn)。

堰外田里的稻，聽著水聲，皺眉說道，——

“我是一株稻，一株可憐的小草，

我喜歡水來潤澤我，

卻怕他在我身上流過。

小河的水是我的好朋友，

他曾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流過我面前，

我對他點頭，他向我微笑。

我愿他能夠放出了石堰，

仍然穩(wěn)穩(wěn)的流著，

向我們微笑，

曲曲折折的盡量向前流著，

經(jīng)過的兩面地方，都變成一片錦繡。

他本是我的好朋友，

只怕他如今不認識我了，

他在地底呻吟，

聽去雖然微細，卻又如何可怕！

這不像我朋友平日的聲音，

被輕風攙著走上沙灘來時，

快活的聲音。

我只怕這回出來的時候，

不認識從前的朋友了，——

便在我身上大踏步過去。

我所以在這里憂慮?！?/p>

田邊的桑樹，也搖頭說，——

“我生的高，能望見那小河，——

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送清水給我喝，

使我能生肥綠的葉，紫紅的桑葚。

他從前清澈的顏色，

現(xiàn)在變了青黑，

又是終年掙扎，臉上添了許多痙攣的皺紋。

他只向下鉆，早沒有工夫?qū)ξ业狞c頭微笑，

堰下的潭，深過我的根了。

我生在小河旁邊，夏天曬不枯我的枝條，

冬天凍不壞我的根。

如今只怕我的好朋友，

將我?guī)У乖谏碁┥希?/p>

拌著他卷來的水草。

我可憐我的好朋友，

但實在也為我自己著急?！?/p>

田里的草和蝦蟆，聽了兩個的話，

也都嘆氣，各有自己的心事。

水只在堰前亂轉(zhuǎn)，

堅固的石堰，還是一毫不搖動。

筑堰的人，不知到那里去了。

一九一九年一月二十四日

平常的敘述，雋永的詩情

——周作人《小河》導讀

《小河》一詩寫作于1919年1月，在1919年2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6卷2號上以頭條位置發(fā)表，當時正是白話詩創(chuàng)作方興未艾，受到全社會普遍關(guān)注之時。周作人的詩歌發(fā)表以后，給新文學帶來了不小的震動，一時間好評如潮。胡適曾稱贊它是“新詩中的第一首杰作”（《談新詩》），朱自清更說其是“融景入情，融情入理”（《〈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甚至到了1935年，鄭振鐸還評價說《小河》這首詩至今“卻終于不易超越”（《〈中國新文學大系·文學論爭集〉導言》）。盡管此中不乏溢美之詞，但《小河》被論家看重的情形是可以明晰睹見的。

這首詩雖為抒情詩，但行文多用敘述的筆致，前12行聚焦于“小河”自身，寫出河水被攔阻前后的狀況。水是生命之源，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你看在河水浸潤過的地方，土地是“烏黑”的，花紅葉綠果實黃熟，一切都顯露出旺盛而蓬勃的生命氣象。但天有不測風云，當有一天河水被人為地阻隔，不能通暢地流動時，會有什么樣的情形出現(xiàn)呢？從第13行開始，作者將敘述的焦點挪移到小河周圍的諸多事物身上，其中包括水稻、桑樹、水草和蝦蟆等。水稻的心緒是憂慮的，它為自己的好友無由地受阻從而“在地底呻吟”而郁郁寡歡；桑樹的話里也頗多感慨，它憐惜小河也擔心自己；就連平時一向歡快活潑的水草與蝦蟆也是心事重重、唉聲嘆氣。詩歌的下半部分，通過敘述水稻等諸多事物的哀嘆悲鳴，從側(cè)面寫出了河水被堰壩阻擋之后的不利后果。

“小河”的遭遇形象地描畫了一個追求人格獨立、個性完整的知識分子個性被壓抑時的苦惱與煩憂。詩人用平實的語言來書寫隱秘的內(nèi)心世界，在平常的敘述中表現(xiàn)出雋永的詩情。

康白情

（一）作者簡介

康白情（1896—1959），字鴻章，四川安岳人，中國現(xiàn)代詩人?！恫輧骸肥撬拇碜鳎碛信f詩集《河上集》。

（二）作品分析

草兒

草兒在前，

鞭兒在后。

那喘吁吁的耕牛，

正擔著犁鳶，

眙著白眼，

帶水拖泥，

在那里“一東二冬”地走著。

“呼——呼……”

“牛吔，你不要嘆氣，

快犁快犁，

我把草兒給你。”

“呼——呼……”

“牛吔，快犁快犁。

你還要嘆氣，

我把鞭兒抽你。”

牛呵！

人呵！

草兒在前，

鞭兒在后。

在誘惑與責罰之間

——康白情《草兒》導讀

康白情的《草兒》創(chuàng)作于1919年2月1日，詩歌樸實簡潔，既有對耕牛勞作情狀的描繪，也有戲劇性對白的設計，這是一幕農(nóng)事耕耘圖的描畫，也可理解為對某種生命狀況的象征。

生為黃牛，它的命運與前途都維系在耕作之上，它必須不斷地犁開地面，奮力向前?！恫輧骸分械倪@頭牛也不失為一個勤勞的耕者，你看它“眙著白眼”，氣喘吁吁，帶水拖泥地走著，工作的環(huán)境是很差的，勞動的強度也很大，但牛只顧朝前，沒有片刻的休歇與喘息。

牛在什么樣的處境之下繼續(xù)著自己的工作呢？《草兒》一詩中明確交代為“草兒在前，鞭兒在后”，也就是說，牛的前途和命運取決于它自身的努力，它持續(xù)地向前，不輟勞作，將會獲取生命存在的必要食糧；反之，如果稍作遲疑，裹足不前，就將受到主人的痛打。擺在前面的是誘惑，埋伏在后邊的是責罰，牛的一生，注定就是對于這兩種結(jié)果的選擇。

當然這牛并非就是安于現(xiàn)狀的，詩中多次寫它不滿足，頻頻“嘆氣”，便是這種希望改變現(xiàn)狀的心理狀況的表白。只可惜生存的環(huán)境就是這樣，當世界將你定義為一種特定的類屬時，你就很難從中擺脫出來。

《草兒》用了象征的手法，詩中牛的命運是某種地位卑微、負累過重的人的真實寫照，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何嘗不是時時面對誘惑與責罰的雙重選擇呢？這首詩平易曉暢、情真意切，頗有《詩經(jīng)》中“國風”的味道。

沈尹默

（一）作者簡介

沈尹默（1883—1971），現(xiàn)代著名書法家、詩人，中國新詩最早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他原名君默，號秋明。祖籍浙江省吳興縣竹墩村，1883年6月11日出生于陜西省興安府屬漢陰廳他父親做官時的住所。沈尹默知識廣博，30歲時就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主講詩詞等課程，后任北平大學校長。曾為《新青年》的編輯。提倡白話詩，新、舊體詩詞功力亦深。詩歌代表作品有《月夜》、《三弦》等。

（二）作品分析

月夜

霜風呼呼的吹著，

月光明明的照著。

我和一株頂高的樹并排立著，

卻沒有靠著。

人與自然的緊張關(guān)系

——沈尹默《月夜》導讀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文化的核心觀念是“天人合一”，中國古人強調(diào)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相處，互惠互利。受這種文化觀念的深刻影響，中國古典詩歌也注重描繪和諧寧靜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悠然自得，從而營造出和諧的詩歌意境來。與中國古代文化觀念不同，西方文化強調(diào)主客二分，人與自然間的對立和沖突便成為西方文化中一個顯在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中國新詩是在學習西方文化、否定傳統(tǒng)的基礎上應運而生的，因此中國現(xiàn)代詩人對于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理解與表達較之古代詩人來說，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对乱埂芬辉姡m然只有短短的四行，但還是讓我們明確地體會到了現(xiàn)代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

詩歌的前兩句寫景：“霜風呼呼的吹著”，這是一種動態(tài)的景觀，“呼呼”極言風力之大；“月光明明的照著”，這是一種靜態(tài)的景致，但靜中顯然蘊含了莫名的動感與力度。盡管是寫景，但《月夜》中的景物明顯不同于古典詩歌中的景物，它是充滿動感的，充滿張力的，不再是古典詩歌中靜謐悠遠的和諧之景，而是打破和諧與寧靜的現(xiàn)代景物，滲透了詩人強烈的主觀情緒。第三句和第四句寫人，人的加入更增強了環(huán)境的緊張感，進而提升了詩歌的內(nèi)在力量。這和古典詩歌也是不同的。在古典詩歌里，許多詩歌是通篇寫景，而不寫人的，典型的如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有些詩歌盡管寫了人，但人是物化的，是作為自然的一個有機部分出現(xiàn)和存在的，如陶淵明的《飲酒》（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在《月夜》里，“我”站立在景物之中，并沒有和周圍的環(huán)境形成一個和諧的整體，而是和一棵樹“并排立著”，卻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沒有靠著”，人與樹之間顯然是對峙著的，而不是互為依靠，相安平靜的。正是在這種人與自然之間對抗沖突的緊張關(guān)系里，我們看到了中國現(xiàn)代詩人的文化觀念與詩學表達和傳統(tǒng)悄悄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