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九歌》，屈原依據(jù)楚國古舊樂章翻新改寫的祭祀組曲。其創(chuàng)作時間，古代學(xué)者認為是在屈原遭懷王疏遠后，現(xiàn)代有學(xué)者則認為，《九章·惜往日》所言“受命詔以昭詩”即指《九歌》創(chuàng)作而言，所以時間應(yīng)在詩人被信任時?！毒鸥琛分?，《離騷》明言系夏啟時代的樂舞，此外也有各種文獻表明《九歌》與夏有關(guān)。由此，可知楚文化有夏代的淵源?！毒鸥琛诽枮椤熬拧?，卻有十一篇。前人對此有不同解釋，一種說法以為《九歌》的首章《東皇太一》和結(jié)尾的《禮魂》為迎神、送神曲，中間的九篇才是實際的祭祀樂歌。又有人認為《九歌》中的《湘君》和《湘夫人》兩篇實際為一曲演唱的兩個組成部分，《大司命》和《少司命》的情況也一樣。這樣，《九歌》也還是九曲之歌。

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楚人對天帝的尊稱，天帝而稱“東皇”，是因為它的祠壇立在東邊，又可能與天從東方破曉以及東方為一年之始有關(guān)。太一即東皇、昊天，是最高神的稱呼?！毒鸥琛分械纳穸嘤贸怂?xí)慣的名稱。詩篇只是描寫了迎接天神的隆重場面，沒有人神之間的唱和。這可能與古代祭祀慣例有關(guān)，據(jù)甲骨文及其他文獻，祭祀中是不能直接與最高神溝通的，祭者只能把自己的虔誠展示給它看，得到它的肯定，方能獲賜福。東皇就是這樣的最高神。所以它只被隆重地請出場，祭者卻不直接向它吁求什么，這可能就是此篇無與神交流情感表現(xiàn)的原因。

吉日兮辰良，

穆將愉兮上皇^①。

撫長劍兮玉珥，

璆鏘鳴兮琳瑯^②。

瑤席兮玉瑱，

盍將把兮瓊芳^③。

吉日良辰好時光，

肅穆恭敬將祭上皇。

手握長劍玉飾柄，

身佩美玉響叮當(dāng)。

瑤席四角玉鎮(zhèn)壓，

純美香花滿手把。

【注釋】

①吉日：好日子。辰：時辰。辰良，即“良辰”的倒文。穆：恭敬。愉：使快樂。動詞。上皇：上帝，這里指東皇太一，即昊天上帝。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101正貳有“毋已子卜蓍，害于上皇”之語。上皇因其地位重要而稱“太一”。馬王堆帛書有“太一將行圖”，接近正方形圖案上端畫有鹿角狀神人頭像，其東西各有雷公、雨師像相伴。又南陽漢墓畫像石中也有太一像，居整個圖像正中，頭戴“山”字形冠冕，其上下四方圍繞著朱雀、玄武、蒼龍、白虎四象，此外左右兩邊還有伏羲捧日、女媧抱月圖；該石像兩端分別為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整幅圖像就是太一主宰宇宙的樣子。這又與郭店簡《太一生水》相合，此簡文說“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以成天地、四時、陰陽乃至萬物。由此可知戰(zhàn)國時期在楚地，太一之尊貴是超過任何神的。②珥：劍鼻，劍把上突出的部分。這里指劍把。璆鏘（qiú qiāng）：佩玉撞擊發(fā)出的聲音。琳瑯：美玉名。③瑤席：瑤為之假借，席，即用草編的席子，陳設(shè)在神位前面。一說，瑤為美玉名，瑤席即飾有玉石的席子。玉瑱：瑱，通“鎮(zhèn)”。玉鎮(zhèn)，用來壓住坐席的玉石。盍：合，與“將”同義。一說為發(fā)語詞，無意。將：持，拿起。把：持，拿著。瓊芳：瓊，美玉名；瓊芳，形容花色鮮美。一說瓊芳即玉枝。一說瓊芳即《離騷》中的“茅”，是楚地的一種香草，也叫香茅。

蕙肴蒸兮蘭藉，

奠桂酒兮椒漿^①。

揚枹兮拊鼓，

疏緩節(jié)兮安歌，

陳竽瑟兮浩倡^②。

靈偃蹇兮姣服，

芳菲菲兮滿堂^③。

五音紛兮繁會，

君欣欣兮樂康^④。

蕙包蘭裹祭肉香，

進獻桂酒香椒漿。

揚起槌兒敲擊鼓，

節(jié)奏舒緩歌悠揚，

吹竽彈瑟放聲唱。

靈巫華服舞翩躚，

香氣濃郁滿廳堂。

五音合鳴相交響，

神君歡樂又安康。

【注釋】

①肴蒸：祭祀用的肉。藉：襯墊。奠：獻祭。桂酒：用桂花浸泡的酒。椒漿：用花椒浸泡的漿。漿，一種味薄的飲料，《周禮》“四飲”之一。②揚：舉。枹（fú）：鼓槌。拊（fǔ）：拍擊。節(jié)：節(jié)拍。安：安詳。陳：陳列。竽：吹奏樂器，類似笙，三十六管。瑟：彈撥樂器，類似箏，二十五弦，長方形，有音箱，近年楚地考古多有發(fā)現(xiàn)。浩倡：大聲唱；倡，通“唱”。③靈：降神的巫師。一說指所祭祀的神，即東皇太一。偃蹇（yǎn jiǎn）：舞貌。形容舞姿回旋曲折。一說形容舞姿繁復(fù)。姣服：華麗的服飾。姣，美好。芳菲菲：香氣馥郁。④五音：指古代五聲音階上的五個音級，即宮、商、角、徵、羽，大體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簡譜上的1、2、3、5、6。紛：眾多的樣子。繁會：錯雜。君：指東皇太一。欣欣：喜悅的樣子?？担浩桨?，安樂。

云中君

云中君是云神，云中是神的住所。詩篇既寫了云神的出行和光彩，以及忽然而降、飄然而去的神秘莫測，也寫到了靈巫代表人對它的虔誠和思戀。學(xué)者曾懷疑云中君為月神，江陵天星觀一號楚墓出土竹簡文字證明，云中君就是云神。

浴蘭湯兮沐芳，

華采衣兮若英^①。

靈連蜷兮既留，

爛昭昭兮未央^②。

蹇將憺兮壽宮，

與日月兮齊光^③。

龍駕兮帝服，

聊翱游兮周章^④。

靈皇皇兮既降，

猋遠舉兮云中^⑤。

覽冀州兮有余，

橫四海兮焉窮^⑥。

思夫君兮太息，

極勞心兮忡忡^⑦。

沐浴蘭草煮成的香湯，

穿上絢麗如花的衣裳。

靈巫舞姿回旋神附體，

神光閃閃啊無限輝煌。

將要安居在云神宮殿，

同日月一起大放光芒。

龍駕的車啊天帝的衣，

且翱翔啊周游來往。

神靈挾著光焰從天降，

又迅速飛升回到云上。

視野超出華夏范圍，

橫越四海無邊無疆。

思念云神長聲嘆息，

憂心至極啊心神惶惶。

【注釋】

①浴：洗澡。蘭湯：用蘭草煮的洗澡水；湯，熱水。沐：洗頭。芳：芳香，指蘭湯。華采：繽紛的色彩。若：如。一說為杜若。英：花。②靈：降神的巫師。一說指神，即云中君。連蜷：回環(huán)曲折的樣子。留：停留。這句是說女巫降神時，神靈附體，模擬云神的姿態(tài)。爛昭昭：光明的樣子。未央：未盡。③蹇：發(fā)語詞。憺（dàn）：安。壽宮：云中君在天上的宮殿。一說為供神之處。④龍駕：龍車。帝服：天帝之服。周章：周游來往。⑤皇皇：光明的樣子?；?，同“煌”。猋（biāo）：迅速離去的樣子。⑥冀州：古代把中國劃分為九州，分別是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冀是九州之首，居于九州的中間，因而可用冀州來代指中國。楚地非冀州，但《九歌》為夏代古樂的遺留，冀州一詞，是古曲翻新流露的痕跡。四海：指中國以外。古人認為九州之外被東南西北四海包圍。焉：何處。窮：盡。⑦夫：語氣詞。君：云中君。勞心：擔(dān)心，憂心。忡忡：形容憂慮的感受。

湘君

湘君和湘夫人是湘水神（也有人認為是湘山神），近年出土葛陵、天星觀及包山各地之楚簡，均稱其為“二天子”，或即“天帝二位子女”之意。傳說她們是堯的女兒，舜的妻子。據(jù)說舜在前往蒼梧巡視時死在那里。兩位妻子追趕舜，到達洞庭湖時，聞聽舜已死去，南望痛哭之后，雙雙投入湘水。此后其神靈經(jīng)常出沒于湘水洞庭，“其出必以飄風(fēng)暴雨”（《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楚地之人為之立祠。在歲時祭祀的漫長過程中，二女的傳說也發(fā)生了變化，逐漸變成了一對配偶：“湘君”有了舜的影子，另一女神則變成了“湘夫人”。于是祭祀的獻歌，便特別從兩人相互思戀卻總是乖違不偶上加以表現(xiàn)，從而流露出濃郁的纏綿幽怨之情?！断婢窇?yīng)是由扮演湘夫人的女巫唱給湘君聽的。

君不行兮夷猶，

蹇誰留兮中洲^①？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②。

令沅湘兮無波，

使江水兮安流^③。

望夫君兮未來，

吹參差兮誰思^④？

駕飛龍兮北征，

邅吾道兮洞庭^⑤。

薜荔柏兮蕙綢，

蓀橈兮蘭旌^⑥。

望涔陽兮極浦，

橫大江兮揚靈^⑦。

揚靈兮未極，

女嬋媛兮為余太息^⑧！

橫流涕兮潺湲，

隱思君兮陫側(cè)^⑨。

桂棹兮蘭枻，

斫冰兮積雪^⑩。

湘君你猶豫遲遲不去，

為誰停留在水中沙洲？

我容貌美麗修飾得宜，

駕著桂木船順水飛舟。

命沅水湘水不起波浪，

令長江之水平穩(wěn)流淌。

望穿秋水啊夫君不來，

吹響排簫可聽者又是誰？

駕起龍舟我朝北航行，

曲曲折折繞道洞庭。

薜荔做簾蕙做帳，

蓀草飾槳蘭做旌。

朝向涔陽遙遠的岸，

橫渡大江顯神能。

威靈盡顯未能至，

侍女悻悻啊為我嘆息。

眼淚橫涌不停地落，

痛楚思君好傷情。

桂木做槳蘭木舷，

分開積雪啊破層冰。

【注釋】

①君：湘夫人對湘君的稱呼。夷猶：猶豫遲疑。蹇：通“謇”，發(fā)語詞。誰留：為誰停留。洲：水中陸地。②要眇：美好的樣子。宜修：修飾得恰到好處。沛：船順流而下走得很快的樣子。吾：湘夫人自稱。桂舟：用桂木造的船。③沅湘：沅水、湘水，都在今湖南境內(nèi)。安流：平穩(wěn)地流淌。④夫：發(fā)語詞。參差：排簫的別名。排簫由數(shù)支竹排成一列組成，上端平齊便于吹奏，下端兩邊長，中間短，故稱參差。傳說排簫為舜發(fā)明，所以此處吹簫以表對舜的思念之情。⑤飛龍：龍船。北征：向北航行。邅（zhān）：楚方言，轉(zhuǎn)彎，轉(zhuǎn)道。這兩句和下面四句都是敘述湘君的情況，是湘夫人的想象。⑥柏：柏壁，即簾子。綢：通“幬”，帳子。橈（ráo）：短槳。一說是旗桿上的曲柄。旌：旗桿頂上的裝飾。⑦望：在此有朝向的意思。涔陽：地名，涔水北岸，具體地點不詳。極浦：遙遠的水岸。橫：橫渡。大江：長江。揚靈：顯示威靈。⑧極：至，到達。女：湘夫人身邊的侍女。余：湘夫人。從這句開始又轉(zhuǎn)回對湘夫人的敘述。⑨橫流涕：猶言眼淚縱橫。潺湲：淚流不止的樣子。隱：痛，痛苦。側(cè)：即悱惻，悲傷。⑩桂棹（zhào）：桂木做的槳。枻（yì）：船舷。一說是短槳。斫：砍開，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