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深宮幾度知冷暖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智锕?jié)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西漢·班婕妤《怨歌行》

那里有最精致的樓臺水榭，花林曲池，綠萍浮水，雕梁畫棟，飛閣流丹……那里聚集著天底下最美的一切。住在高墻之內(nèi)的她們，衣著奢華艷麗，妝容嬌美動人，舉止風情萬種，笑起來如明月皎皎入華池，泣淚時若細雨綿綿曳漣漪。每日，燕地的歌女吟唱起美妙的歌聲，趙地的藝伎吹奏起絕妙的樂曲，舞女們各展所長，紅綢舞動，燦燦若虹，如日落時的云蒸霞蔚，琴弦上的聲色犬馬，比芳香甘甜的美酒更加醉人。

她是她們之中最出色的女子，容顏傾城，知識淵博。就連她的整個家族，在歷史上也是濃厚的一筆。她的父親是為大漢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的越騎校尉班況，她的后輩們更是了不得，其中有《漢書》作者，著名歷史學家班固，還有才女中的佼佼者班昭。大名鼎鼎的古代女子德行教科書《女誡》就出自班昭之手。

由于美貌和賢德，她一入宮就被封為婕妤，深受寵愛。在朝堂上遇到不開心的事，漢成帝第一個想到的傾訴對象就是她。聰明博學如她，每每都能讓帝王皺起的眉頭舒展，展顏歡笑。她就是西漢女辭賦家，漢成帝的解語花——班婕妤。

除詩詞歌賦外，班婕妤還精通音律，是十足的美女加才女。這樣的女子最難讓男人拒絕了，皇帝也是男人，還是最懂得享受的男人，所以成帝專寵班婕妤一點都不讓人感到意外。

一般來說，皇帝喜歡的女子太后都不會喜歡，甚至可以說討厭。至于原因，其實也很容易理解。后宮的女人們，長得再美也不可能天天把皇帝拴在自己身邊，一山還有一山高，沒準哪天就有個比你更美更媚的女人把你的地位搶了。而后宮一向都是美女的集中地，眾美女天天翹首盼著皇帝到自己宮中溜一圈，哪怕?lián)]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也行。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她們只能把心思放在子女的身上，尤其是兒子，等到皇帝一命嗚呼，兒子也就是她們生命的全部了，說白了就是戀子情節(jié)。對于兒子特別寵愛的女人，我們的皇太后們往往會板著一張老臉，恨不能將其打入冷宮終身不能出來。

但班婕妤是個例外，漢成帝的母親——皇太后對她的德行交口稱贊，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狈谴呵锍f公的妃子，歷史上有名的賢妃，因為她的勸諫，楚莊公才得以成就霸業(yè)，躋身“春秋五霸”之列。

漢成帝要出行了，特意吩咐：“要把輦做大一些哦，朕要帶婕妤一起去?！辈贿^他的一番好意卻遭到了班婕妤的拒絕。班婕妤認為，古之賢君，陪在他們身邊的都是名臣，只有夏桀商紂那樣的亡國之君，身邊常帶的才是妃子，她若是和漢成帝同乘車輦出行，就跟人們口中的那些“紅顏禍水”沒什么區(qū)別了。

皇帝出行派頭都很大，身邊宦官啊宮女啊肯定都圍了不少，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妃子拒絕，漢成帝臉色一定很不好看。后宮妃子，有哪個敢對皇帝說個不字？不過漢成帝覺得班婕妤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也就沒有為難她。

就是這件拒絕與皇帝同輦出行的事，使得班婕妤成了皇太后口中的“樊姬”?；侍蠼o予如此高的評價，可見她對班婕妤是十分喜愛的。

有了太后的贊賞和皇帝的寵愛，班婕妤在宮中的地位一直很穩(wěn)固，直到那一天，趙飛燕姐妹出現(xiàn)了。

趙氏姐妹原是陽阿公主府上的舞女，后被漢成帝看中才得以入宮，姐妹倆專寵后宮，風頭一時無兩。漢朝也挺有意思，公主府就像是皇宮美女以及妃子皇后的生產(chǎn)地，漢武帝的皇后衛(wèi)子夫是平陽公主府上的舞女，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也是公主府的舞女。漢朝的姑娘們?nèi)羰窍腼w上枝頭當鳳凰，去公主府跳舞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啊。擱現(xiàn)在的話，公主府招舞女的廣告還可以這樣打：你想成為灰姑娘嗎，你想得到皇帝的青睞嗎？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來公主府跳舞吧！

話說回來，能讓皇帝一眼看中的女人，自然不是庸脂俗粉。趙家這兩姐妹都是出了名的美女，姐姐飛燕體態(tài)輕盈，舞姿優(yōu)美，可以“掌上起舞”，妹妹合德風情萬種，被漢成帝稱作“溫柔鄉(xiāng)”（愿醉死溫柔鄉(xiāng)，不慕武帝白云鄉(xiāng)）。

有了趙氏姐妹的陪伴，漢成帝和其他喜新厭舊的帝王一樣，很快就把班婕妤拋到了腦后。班婕妤看盡宮中的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傷心之下寫下了這首《怨歌行》，又名《團扇歌》：

夏日炎炎，扇子正是最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它可以時常出入懷袖，被主人所記掛。然而秋天一到，天氣轉涼，扇子也就不再被需要了，無論它曾經(jīng)多么有用，也逃不開被拋棄的命運。深宮的女人也是如此，君王喜歡她們的時候，她們高高在上，動動嘴皮子就能擁有想要的一切。然而一旦失寵了，就失去了一切。

以詩寫扇，亦是寫自己。班婕妤自比團扇，她曾是漢成帝最寵愛的妃子，趙飛燕姐妹這股“秋風”到來之后，她也就不再被需要了。深宮高墻之內(nèi)，有多少紅顏還未經(jīng)歷最燦爛的時候就已零落成泥？班婕妤好歹得到過圣寵，常伴君王左右，有很多女子甚至到死都沒見過皇帝一面，如花般的青春就這樣葬送在那個最華麗的牢籠之中。

歷史上如班婕妤這樣的宮妃不計其數(shù)，漢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陳阿嬌也有著類似的遭遇。她和武帝青梅竹馬，武帝對她特別喜愛，曾對他的姑姑，也就是阿嬌的母親館陶公主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敖鹞莶貗伞钡牡涔室灿纱硕鴣?。

長大以后，阿嬌得償所愿，成了大漢朝最尊貴的皇后。據(jù)史料記載，她和漢武帝前期的婚姻生活還是很美滿的，然時間一長，兩人之間漸漸有了嫌隙。皇帝身邊是永遠不缺美女的，衛(wèi)子夫一出現(xiàn)，阿嬌很快被武帝拋之腦后，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因素，她的皇后之位也被廢了，從此幽禁長門宮。

館陶公主見女兒失寵，不惜花千金請大才子司馬相如作了一篇《長門賦》，將陳阿嬌在冷宮的哀怨與苦悶刻畫得入木三分，就連武帝也對此賦贊賞不已。

和陳阿嬌相比，班婕妤是睿智的。在許皇后被趙氏姐妹設計陷害之后，她心知漢成帝的心已經(jīng)不在自己身上，為避免成為第二個許皇后，她向漢成帝請命，自愿前往長信宮侍奉皇太后，從此遠離后宮紛爭。

《怨歌行》的作者究竟是不是班婕妤，還缺乏證據(jù)，一說是顏延年所作。但魏晉六朝學者們都認為此詩與班婕妤的身世、遭遇十分吻合，當是班婕妤所作無疑。另外，班婕妤留下的作品還有《自悼賦》和《搗素賦》，文筆才華無不被世人賞識。

后世文學作品很多都有提到班婕妤，對她的態(tài)度大多是贊賞和同情的。清朝納蘭性德的《班婕妤怨歌》直接以班婕妤的口吻詮釋了她的《怨歌行》：

團團望舒月，皓皓冰蠶絹。欲卻炎天暑，比月裁成扇。

望舒圓易缺，金風換炎節(jié)。風涼秋氣寒，匣扇復誰看。

扇棄何足道，感妾傷懷抱。對月淚如絲，君恩異舊時。

質地再美的團扇也終有被棄的一天，君王之愛，大抵就是如此吧。宮廷內(nèi)院，世態(tài)炎涼，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每個女人都是可憐可悲的。她們被禁錮了自由，更被禁錮了心。一旦走進那個華麗的牢籠，她們也就永遠失去了飛翔的資格。

深宮幾度知冷暖，紅顏零落碾作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