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緒論

新科學史:科幻研究 作者:江曉原,穆蘊秋 著


三、科學史上關于尋找地外文明的爭論——人類應該在宇宙的黑暗森林中呼喊嗎?

穆蘊秋 江曉原

摘要:盡管地外文明是否存在的問題,目前尚無定論,但與其相關的探討,已成為科學史領域的重要研究課題。1970年代,隨著搜尋地外文明計劃(簡稱SETI)的一無所獲,與其相對的另一種試圖接觸地外文明的實踐手段——主動向地外文明發(fā)送訊息(簡稱METI),也被提上日程,并在科學界引發(fā)頗多爭議。本文對爭論雙方的觀點以及爭論所產生的影響進行了考察,并研究了與METI有關的幾種費米佯謬的解決方案。本文認為,在尚未做好接觸地外文明的準備之前,實施METI是非常危險的。

關鍵詞:搜尋地外文明(SETI),向地外文明發(fā)送信息(METI),費米佯謬,SETI悖論,圣馬力諾標度

1、緒論

盡管地外文明是否存在的問題,目前尚無定論,但與其相關的理論探討、實施方案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各種爭議,已成為科學史領域的重要研究課題。

17世紀之前,與其相關的探討主要限于一些哲學家們的純思辨性構想(注:Dick S.J.Plurality of Worlds:The Origins of the Extra-Terrestrial Life Debate from Democritu to Kant[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6-60.)。17世紀初,望遠鏡發(fā)明后,開普勒、伽利略等人基于一系列觀測經驗之上,對月球可居住性進行了討論(注:穆蘊秋.一部另類的天文學論著——述評《開普勒之夢》[J].中國科技史雜志.2007.28(3):291-295。)。這場討論延續(xù)了整個17世紀,至19世紀,還余波未了。而這一時期,關于火星運河和火星生命的爭論,則成為了最被關注的科學問題之一。(注:Crowe M.J.The Extra-Terrestrial Life Debate1750—1900:the idea of aplurality of worlds from Kant to Lowell[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480-540.)當時的很多天文學家們著力于提高手中望遠鏡的觀測精度,為的可能只是希望在這場爭論中找到屬于自己的話語權。此種情形曾惹得英國天文學家愛德華·蒙德(Edward Maunder)埋怨說:

1877年之前,行星研究領域被雜亂無章的業(yè)余成果所占領,而自1877年以來,最先進的望遠鏡……全部把觀測方向對準了火星,最出色和最有經驗的專業(yè)天文學家們,也毫不羞愧地把時間全部用于火星研究上。([3],494)

20世紀60、70年代,一些科學人士開始掀起了尋找地外文明的熱潮——搜尋來自地外文明的訊息,或是主動向地外文明發(fā)送信息。在以往國內的公共話語中,這兩種行動都被視為純粹的科學問題,而且都只具有完全正面的價值。但事實上,這兩種行動在歐美科學界都引發(fā)了相當嚴重的爭議,而這也正是本文所要著重考察的。

2、從SETI到METI

1960年,美國天文學家弗蘭克·德雷克(Frank Drake)發(fā)起了搜尋地外文明——簡稱SETI(Search for Extra Terrestrial Intelligence)的第一個實驗項目,“奧茨瑪計劃(Project Ozma)”。一年后,第一次SETI會議在美國綠岸舉行。其后,別的SETI項目隨即相繼展開,并一直持續(xù)至今。與此同時,蘇聯(lián)對SETI也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在1960年代同樣實施了一系列的搜索計劃。

SETI的上馬動工,和兩項理論樂觀的引導有關。1959年,天文學家科科尼(Giuseppi Cocconi)和莫里森(Philip Morrison)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尋求星際交流》(注:Cocconi G.and Morrison P.Searching for Interstellar Communications[J].Nature,1959.184:844-846.)——如今它已被該領域研究者奉為“經典中的經典”,其中提出了利用無線電搜索銀河系其他文明的構想。稍后,德雷克1961年在美國綠岸的第一次SETI會議上,提出了一組方程解“德雷克方程”(Drake Equation),用于估測銀河系中可能存在地外文明的星球數(shù)量是多少。

SETI計劃自開展以來,在科學界引起了廣泛的爭論。與薩根(Carl Sagan)、德雷克以及莫里森等人在此事上的激進與樂觀相比,以物理學家弗蘭克·蒂普勒(Frank Tipler)為代表另外一些科學家,對此則持審慎的保守態(tài)度。(注:Tipler F.J.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t beings do not exist[J].Q.JL R.astr.Soc.1980.21:267-281.)

SETI歷經差不多十年,始終一無所獲,1970年代,與SETI相對的另一種試圖接觸地外文明的實踐手段——向地外文明發(fā)送信息,簡稱METI(Message to the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的縮寫),或又稱“主動SETI(Active SETI)”,開始被提上日程。

METI基于這樣一個猜想之上:我們之所以還沒有發(fā)現(xiàn)外星文明的蹤跡,只是因為他們還不知曉人類的存在,因此,可通過向外太空發(fā)射定位無線電信號,告知地外文明人類存在的信息。到目前為止,較有影響的METI項目共實施了四次(見表1)。

3、METI引發(fā)的嚴重爭議

METI自實施以來,在科學界也引起了頗多爭議。1974年11月6日,在第一個星際無線電信息通過阿雷西博雷達被送往球狀星團M13后,這一年的年度諾獎獲得者、射電天文學家馬汀·賴爾(Martin Ryle),隨即發(fā)表一項反對聲明,警告說“……外太空的任何生物都有可能是充滿惡意而又饑腸轆轆的……”,并呼吁頒布國際禁令,專門針對地球上那些妄圖與地外生命建立聯(lián)系和向其傳送信號的任何企圖。

賴爾的這項聲明,隨后得到了一些科學人士的聲援,他們認為,METI有可能是一項因少數(shù)人不計后果的好奇和偏執(zhí),而將為整個人類帶來滅頂之災的冒險行為。因為,人類目前并不清楚,地外文明是否都是仁慈的——或者說,對地球上的人類而言,即便真的和一個仁慈的地外文明進行了接觸,也不一定會得到嚴肅的回應。在此種情形下,處于宇宙文明等級最低端的人類貿然向外太空發(fā)射信號,將會泄密自己在太空中的位置,從而招致那些有侵略性的文明的攻擊。而且,地球上所發(fā)生的歷史一再證明,當相對落后的文明遭遇另外一個先進文明的時候,幾乎毫無例外,結果就是災難。(注:對相關內容有代表性的討論,見以下文章及書籍:Anonymous.Ambassador for Earth...Is it time for SETI to reach out to the stars?[J].Nature,2006.443:606.Michaud M.A.G.Contact with Alien Civilizations:Our Hopes and Fears about Encountering Extraterrestrials[M].Copernicus Books,New York,2007.)

同樣站在反對METI立場上的以寫科幻而知名的科學家大衛(wèi)·布林(David Brin),則頗具想象力地猜測說,人類之所以未能發(fā)現(xiàn)任何地外文明的蹤跡——布林將其稱為“大沉默”(Great Silence),(注:Brin D.The Great Silence-the Controversy Concerning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t Life[J].Royal Astronomical Society,Quarterly Journal.1983,24(3):283-309.)有可能是因為一種還不為人類所知曉的危險,讓所有其他宇宙文明保持沉默,而人類所實施的METI計劃,無異于是宇宙叢林中的自殺性呼喊。在一篇文章中,布林提醒METI的支持者們:

如果高級地外智慧生命是如此大公無私……然而卻仍然選擇沉默……我們難道不應該考慮以他們?yōu)榘駱?,選擇和他們一樣的做法?至少稍稍觀望一下吧?很有可能,他們沉默是因為他們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注:Brin D.Shouting at the Cosmos...Or How SETI has Taken a Worrisome Turn into Dangerous Territory?[EB/OL] http://www.davidbrin.com/shouldsetitransmit.html,2006.)

作為告誡,布林還引用了《二十二條軍規(guī)》中主人公約翰·尤薩林上尉(John Yossarian)的一句話,來作為人類實施METI的行為寫照:如果別人都在做同一件事,而我卻在做另一件事,那我就成了一個白癡。對此,俄羅斯科學家亞歷山大·薩特塞夫(Alexander L.Zaitsev)以揶揄的口吻調侃說,如果事情果真如此,SETI豈不應該是“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diots”(搜索地外白癡)的縮寫?(注:Zaitsev A.Searching for Extraterrestrial Idiots?[EB/OL]http://www.setileague.org/editor/idiots.htm,2006-11-04.)而作為繼阿雷西博信息之后三次METI項目的主要發(fā)起者和最積極的擁護者,薩特塞夫并不這樣認為,他堅持,METI對人類而言,不僅不是一種冒險,而且還非常必要。

對METI可能會為人類帶來災難的看法,薩特塞夫反駁說,人類從外星文明那里獲得的不是危險而是學問,有可能,外星文明會傳授人類知識和智慧,把人類從自我毀滅,如核戰(zhàn)爭、生化戰(zhàn)爭或環(huán)境污染中,挽救過來。這種想法無疑是對幾位SETI先驅所持觀點的一種繼承。物理學家弗蘭克·蒂普勒在發(fā)表于英國皇家天文學會雜志上的一篇文章中,歷數(shù)了薩根、霍伊爾(Fred Hoyle)、德雷克等人類似的書面言論后,很尖銳地指責說,這些對地外文明持擁護態(tài)度的科學家,他們抱有的希望地外文明可以充當人類“救世主”的熱情,已經到了帶有“半宗教動機”(semi-religious motivation)的地步。(注:Tipler F.J.Additional Remarks on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J].Q.JL R.astr.Soc.1981,22:279-292.)

而作為METI必要性的辯護理由,薩特塞夫對布林等人所呼吁的人類只需實施SETI而應禁止進行METI的做法,質問說,宣稱應該在宇宙叢林中保持沉默的人類,如果自己都不樂意發(fā)出聲響,又怎能問心無愧期望他的宇宙同伴們做出反應?這就是薩特塞夫著名的SETI悖論(SETI Paradox)。(注:Zaitsev A.The SETI Paradox[EB/OL].http://arxiv.org/ftp/physics/papers/0611/0611283.pdf,2006-11-29.)換言之,從宇宙尺度上來考慮的話,如果沒有一個宇宙文明認為有向其他文明發(fā)射信號的必要,那么SETI所實施的單向搜索其實毫無意義,它注定將永遠一無所獲。

不過,與此相對的另一種看法則認為,從地球輻射到太空中的無線電波,如自1970年代以來就每天24小時不間斷連續(xù)運行、擔負著一些國家安全防御任務和作為星際沖撞預警體系的軍方雷達系統(tǒng),它們所發(fā)射出的無線電信號,已經讓地球文明在宇宙中很醒目地暴露了其存在位置,地外智慧生命——如果他們的確存在的話,遲早都會發(fā)現(xiàn)這些信號。所以,對人類而言,現(xiàn)在保持沉默,為時已晚。(注:Zaitsev A.Detection Probability of Terrestrial Radio Signals by aHostile Super-civilization[EB/OL].http://arxiv.org/ftp/arxiv/papers/0804/0804.2754.pdf,2008-04-17.)

但一些科學人士指出,這種觀點作為支持METI的間接論據,盡管流傳甚廣,但并非如它表面看來那樣具有說服力。因為,一般而言,軍方雷達信號在幾光年的范圍內,就已消散到了星際噪聲水平之下,很難被探測到。相較而言,通過大型射電天文望遠鏡發(fā)射的定位傳輸信號就不一樣,它們的傳輸功率比前者強了好多個量級,要容易被捕獲得多。

對此,薩特塞夫反駁說,泄漏到外太空的雷達信號盡管已經減弱到不會被I型文明探測到,但這并不意味著就不會被II型或III型這樣的超級文明所捕獲。(注:1965年,蘇聯(lián)物理學家卡爾達謝夫(N.S.Kardashev)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以能量利用率來判定宇宙文明等級的分類標準,將宇宙中的文明分為I型、II型和III型,并很快在相關領域內被接受,后稱為“卡爾達謝夫標度”(Kardashev scale)。Kardashev N.S.Transmission of Information by Extraterrestrial Civilizations[J].Soviet Astronomy.1964,8:217-220.)所以,為了避免這些逐漸劃過天區(qū)的輻射信號被那些“星際入侵者”探測到,就有必要禁止所有和雷達探測有關的活動——而這種做法毫無疑問是不切合實際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為了能被一些居住在母恒星附近年輕的I型文明探測到地球信號,進行定位信號發(fā)射是必要的。(注:Zaitsev A.Sending and Searching for Interstellar Messages[J].Acta Astronautica.2008.63(5-6):614-617.)

4、圣馬力諾標度

由于METI爭論雙方觀點的相持不下:一種看法認為,所有從地球發(fā)送出去的信號,都會招致潛在的威脅;另一個極端的看法則認為,所有METI計劃都是利大于弊的行為。2005年3月,在圣馬力諾共和國舉辦的第六屆宇宙太空和生命探測國際討論會上,伊凡·艾爾瑪(Iván Almár)提出了圣馬力諾標度(The San Marino Scale),作為評估人類有目的地向可能存在的地外文明發(fā)射信號,這種行為將會導致的危險程度的試用指標。(注:Almár I.“Quantifying Consequences Through Scales”,paper presented at the6th World Symposium on the Exploration of Space and Life in the Universe[J].Republic of San Marino,March 2005.Shuch P.and AlmáI.Shouting in the Jungle:The SETI Tranmission Debate[J].Journal of the British Interplanetary Society,2007,60:142-146.)艾爾瑪認為,以上兩種看法都存在缺陷,因為并非所有的信號發(fā)射行為,都能被不加區(qū)分地等量觀之,在結論之前,應對其產生的結果進行具體量化分析。

圣諾瑪力標度(SMI)主要基于兩項參數(shù)的考慮:所發(fā)射信號的強度(I)和特征(C)(見表2),用公式表示為:SMI=I+C。

通過這種方式,從地球傳送向其他星體的信號,所產生的30種可能結果,其危險程度可量化為10個等級(見表3)。

在圣馬力諾標度之前,伊凡·艾爾瑪和吉爾·塔特(Jill Tarter)在2000年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SETI常設研討會上,曾提出一項專門針對SETI的里約標度(The Rio Scale),(注:Almár I.The Consequences of aDiscovery:Different Scenarios[J].Progress in the 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Life.Astronomical Society of the Pacific Conference Series.1995,74:499-505.Almár I.and Tarter J.The Discovery of ETI as aHigh-Consequence,Low-Probability Event[J].Paper IAA-00-IAA.9.2.01,51st International Astronautical Congress,Rio de Janeiro,Brazil,2000-10-2-6.)作為對人類從可能存在的地外文明那兒接收到的信號,其重要程度進行評估的一項試用指標。

圣馬力諾標度和里約標度使用的數(shù)學模型,與1997年由行星天文學家理查德·賓澤爾(Richard P.Binzel)提出的都靈標度(The Torino Scale,又稱都靈危險系數(shù))類似,都靈標度是試圖對小行星和彗星對地球造成的危險程度進行量化分級的一項指標。(注:Binzel R.P.A Near-Earth Object Hazard Index[J].Ann NY Acad Sci.1997.822(1):545-551.)而三種標度之所以能采用了相同的數(shù)學方法,是因為在科學人士看來,人類接收到來自地外文明的信號,或是所發(fā)射的信號被地外文明接收到,與小行星和彗星撞擊地球,三者同屬極端低概率事件,是類似的。

5、解決“費米佯謬”的劉慈欣方案

伴隨著METI的進行,另一方面,從理論上來探討“地外文明是否存在”的問題,也開始在科學界廣泛展開。相關討論后來常被稱為“費米佯謬”及其解決。(注:1950年夏天,某日早餐后的閑談中,費米的幾位同事試圖說服他相信外星生命的存在,最后費米隨口說道:“如果外星文明存在的話,它們早就應該出現(xiàn)了(If they exited,they'd be here)?!庇捎谫M米的巨大聲望,此話流傳開后,一些人將其稱為“費米佯謬”(Fermi Paradox)。)由于缺乏任何經得住推敲的證據,來證明地外文明存在或不存在,這使得“費米佯謬”成為了一個極端開放的問題,從而引出各種解決方案。

對METI抱拒斥態(tài)度的科學人士,給出的一個重要理由是,外星文明有可能是滿懷惡意的。關于這一點,眾多科幻作品此前早已進行過各種描繪,《世界之戰(zhàn)》(World War)、《火星人攻擊地球!》(Mars Attack!)、《異形》(Alien)和《獨立日》(Independent Day)等作品,都屬于這一類型中的代表之作。更值一提的是,一些科幻小說家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除了創(chuàng)作出很好看的故事之外,還為費米佯謬提出了不同的解釋。

科幻作家福瑞德·薩伯哈根(Fred Saberhagen)在他的科幻經典,《狂暴戰(zhàn)士》系列(The Berserker series)中,設想了一種擁有智能的末日武器“狂暴戰(zhàn)士”。這種武器在50000年前的一場星際戰(zhàn)爭中被遺留下來,由殺手艦隊用智能機器裝備而成,統(tǒng)一受控于一顆小行星基地,除了能自主進行自我復制外,被賦予的唯一指令是消滅宇宙中的所有有機生命。受《狂暴戰(zhàn)士》故事的啟發(fā),對“費米佯謬”的一種很嚴肅的解釋就認為,宇宙中可能遍布類似狂暴戰(zhàn)士的攻擊性極強的末日武器,阻撓或消滅了其他地外文明,而剩存下來的地外文明,則因為害怕引起它們的注意,從而不敢向外發(fā)射信號,這導致了人類無法搜索與之相關的訊息。(注:Webb S.If the Universe Is Teeming with Aliens,Where Is Everybody?Fifty Solutions to Fermi's Paradox and the Problem of Extraterrestrial Life[M].New York:Praxis Book/Copernicus Books,2002:111-113.)

另外,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最近創(chuàng)作的科幻小說《三體》系列,(注:劉慈欣.《三體》II[M].重慶: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8:441-449。)也提出了一種對費米佯謬較為精致的解釋——黑暗森林法則。該法則是對前面布林猜想的一種很好的充實和擴展,它基于兩條基本假定和兩個基本概念之上。

兩條基本假定是: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二、文明不斷增長擴張,但宇宙中物質總量保持不變。兩個基本概念是“猜疑鏈”和“技術爆炸”?!安乱涉湣笔怯捎谟钪嬷懈魑拿髦g無法進行即時有效的交流溝通而造成的,這使得任何一個文明都不可能信任別的文明(在我們熟悉的日常即時有效溝通中,即使一方上當受騙,也意味著“猜疑鏈”的截斷);“技術爆炸”是指文明中的技術隨時都可能爆炸式地突破和發(fā)展,這使得對任何遠方文明的技術水準都無法準確估計。

由于上述兩條基本假定,只能會得出這樣的推論:宇宙中各文明必然處于資源的爭奪中,而“猜疑鏈”和“技術爆炸”使得任何一個文明既無法相信其他文明的善意,也無法保證自己技術上的領先。所以宇宙就是一片弱肉強食的黑暗森林。

在《三體》II結尾處,作者借主人公羅輯之口明確說出了他對“費米佯謬”的解釋:“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于林間……他必須小心,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是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恒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這就是宇宙文明的圖景,這就是對費米佯謬的解釋?!倍祟愔鲃酉蛲馓瞻l(fā)送自己的信息,就成為黑暗森林中點了篝火還大叫“我在這兒”的傻孩子。

不過,無論是從薩伯哈根小說中衍生出的“狂暴戰(zhàn)士”理論,還是劉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則”,作為“費米佯謬”的解決方案,都存在局限。因為,人類通過自己的行為模式所定義出的善、惡等思維方式,是否可套用于所有地外文明,這是一個很有異議的問題。譬如,波蘭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姆·萊姆(Stanislaw Lem)對類似想法就不屑一顧——某種意義上,他那部奇特而又令人費解的小說《索拉利斯星》(Solaris),正是與這種觀點對抗的一項成果。

相較而言,薩特塞夫等人在后來的爭論中,設想出的另一種解釋要合理一些。他們認為,SETI多年來一直沒有搜索到任何來自其他宇宙文明無線電信號,是因為宇宙中星體間距離非常遙遠,無論是來自其他宇宙文明的雷達信號,還是從地球泄漏出去的雷達信號,即便真能到達對方所在天區(qū),但由于信號變得很微弱,也根本無法被探測到。(注:Zaitsev A.Sending and Searching for Interstellar Messages[J].58th International Astronautical Congress,Hyderabad,India,2007-09-24-28.)

6、近況與結論

應該注意到,有關METI的爭論還是對科學界產生了影響的。

其中體現(xiàn)在卡爾·薩根身上尤為明顯,盡管他本人于1974年主持了首個METI項目,但隨后不久對METI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轉變,在針對弗蘭克·蒂普勒反駁《SETI倡議書》的回應中,薩根特別強調:(注:Sagan C.SETI Petition[J].Science,New Series.1983,220:462.)

作為銀河系中最年輕的有潛在交流傾向的文明,我們應該監(jiān)聽而不是發(fā)射信號。比我們先進得多的其他宇宙文明,應該有更充足的能源和更先進的技術來進行信號發(fā)射;根據我們的長期計劃,現(xiàn)在還不到花上許多世紀通過單向交流來進行星際對話的時候;一些人擔憂,即便是把信號傳送到最鄰近的星體,也可能會“泄漏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雖然民用電視和軍方雷達系統(tǒng)也會導致這種情形發(fā)生);況且,我們也還尚不明確有什么特別感興趣的事情需要告知其他文明。綜合以上這些原因,目前SETI的策略仍然是監(jiān)聽而不是向外太空發(fā)送訊息,這一點似乎是和我們在宇宙中落后的身份相符的。

此外,國際航天航空學會在1989年發(fā)布了一項針對SETI的《關于探尋地外智慧生命的行為準則聲明》,條例中第七款提到,只有在經過相關國際共同磋商后,才可對來自地外智慧生命的證據和信號作出回應。而隨著METI計劃逐漸引人關注,1995年,國際航天航空學會SETI委員會又提議了專門針對METI的《關于向地外智慧生命發(fā)送交流信號的行為準則聲明草案》,其中明確規(guī)定,在進行相關國際磋商之前,某個國家來單獨決定或是幾個國家間合作嘗試,從地球向地外智慧生命傳送信息,都是不被允許的。

不過,從實際情形來看,上述草案并未對METI計劃起到真正實質性的約束作用。甚至就在近一段時間里,一些新的METI項目也正在被上馬實施。

2008年2月5日,美國國家宇航局在成立50周年的紀念活動中,通過設在西班牙馬德里的巨型天線,向北極星方向發(fā)送甲殼蟲樂隊多年前演唱的一首歌曲,《穿越宇宙》(Across the Universe)。而在剛過去的8月4日,英國RDF電視公司和著名社會網站Bebo又啟動了一項新的METI合作計劃——“地球呼喚”(Earth Call),他們邀請當代名人、政要,以及Bebo網站的1200多萬用戶,編輯有關“從新視角看待地球”的信息和圖片,參與網絡投票評選。至9月30日,屆時將從中選出500條信息放入一個電子“時空艙”(Time Capsule),然后通過烏克蘭RT-70巨型射電天文望遠鏡,發(fā)射送往于2007年4月剛發(fā)現(xiàn)的、距離地球20光年外的一顆類地行星Gliese581C。

由于大眾對地外生命話題的興趣一向持久不衰,這兩項METI計劃自然也引來了媒體的廣泛關注。英國《每日郵報》(Daily Mail)在事后隨即辟出專欄,對其進行了報道評論。評論者對此種做法皆持否定態(tài)度,特別是對“地球呼喚”計劃,盡管RDF電視公司宣稱,這將是首次以民主的方式選擇發(fā)向太空的信息,但還是招致了嚴厲的抨擊。(注:Derbyshire D.Will beaming songs into space lead to an alien invasion?[N].Daily Mail,2008-02-07(6).Hanlon M.Why beaming messages to aliens in space could destroy our planet[N].Daily Mail.2008-08-08(6).)

尋找地外文明通常被視為一個“科學技術問題”——盡管一些學者也已經開始從科學社會學角度來思考這一問題,(注:較早從SSK角度對搜尋地外文明問題進行探討的文章,參見:Pinotti R.Contact:Releasing the news.Acta Astronautica[J].1990.21(2):109-115.Pinotti R.ETI,SETI and today's public opinion.Acta Astronautica[J].1992.26(3-4):277-280.)但占主流的仍然是前者。從前面關于METI的爭論中不難看出,METI的支持者們其實有著一種“唯技術主義”思維傾向,所考慮的只是想盡辦法要在技術上達到目的,但在達成目的后準備怎么辦,卻不事先想好。

人類主動向外太空定位發(fā)送的信號,被地外文明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也許微乎其微,但一旦產生結果,其影響卻十分巨大,這種影響勢必波及人類社會的科學、文化、宗教以及哲學等方方面面。所以在尋找外星文明這件事上,更重要的問題應該是:萬一真找到了外星文明,我們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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